第31章 见白圭说得可怜,赵云惜笑到不行,把他搂在怀里一顿心肝地哄。
见白圭说得可怜,赵云惜笑到不行,把他搂在怀里一顿心肝地哄。
说起睡觉的问题,她就想起来,火炕还没盘。
隔日她就去找张鉞,让他帮忙介绍瓦工,把自己的基础需求说了。
“也是先前做竹纸时想到的,那烘干纸张的夹巷,若是能做成屋子,那不是很暖和吗?就废点炭,但是人舒服。”
“我的设想是弄在西屋,用砖石垒个床,像是夹巷那样,弄个烟道进床下,这样又省炭,又能暖和。”
“我娘的西屋,和我的西屋,都要弄。”
赵云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最近总听江陵地区十月就下大雪,就觉得人力抗不过去,还是得想法子。
这时候可没羽绒服,她也折腾不出来。就只能从睡觉的地方想法子。
再说猫冬猫冬,当然要猫在家里过冬。温暖舒适性就至关重要,先前没钱就不说了,现在赚钱了,她就不肯再吃这个苦。
她就怕冷,以前初冬要开水暖毯,稍微冷点就抱着暖气,要不然被窝根本暖不热,脚冰得像石头。
张鉞听她说了以后,很感兴趣,夹巷烤纸,温度确实适宜,而且竹纸那样脆弱都没事,想必人也能适应。
最重要的是,还极省柴火,最费钱的也就是做夹巷建筑,平日里一捆柴能用好几天。
他就承诺这两天去找瓦工,想着若真能成,给老娘也做一个。
大家都受过冻,一听确实能保暖,张鉞都极上心,他年纪大了,冬天和老妻哆嗦嗦暖不热。
在大风雪面前,人显得格外渺小无力。
时下也听过什么火炕、火墙等,但是具体内里的细节不知道,和夹巷联系在一起,他瞬间就懂了。
“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好使,我那时候亲自去过夹巷,都没想到还可以弄到房间里,确实暖和,我想着灶台设在房后面,这样面上好看,离得还近。”
张鉞俯身抱起小白圭,满脸感叹。
张白圭想起近来在林宅看的书,就笑着奶里奶气解释:“早在北魏时,郦道元所著《水经注·鲍丘水》卷六中有记载,说是‘水东有观鸡寺,寺内有大堂,甚高广,可容千僧,下悉结石为之,上加涂塈。基内疏通,枝经脉散。基侧室外四出爨火,炎势内流,一堂尽温。’是不是就是这火炕?咱不需要容千人,想必一床尽够了。”
张鉞一听他咬文嚼字,捏着眉头道:“原先听三弟和你爹张嘴就是之乎者也,现在你也读书,也会之乎者也了!我听着就头疼。一家子咬笔杆的,真叫人受不了。”
张白圭腼腆一笑:“那我不说了。”
张鉞和她们仔细商议过,心里有数才走了。
“这玩意儿冬天能暖和?”李春容有些不解。
她那西屋要是也搭火炕,希望到时候好使,她还挺期待的。
“那要把前后西屋都收拾出来,那你们书房岂不是也得弄?到时候冻手冻脚,读书写字伸不出手也不好。”李春容建议。
赵云惜一想也是,但是这样格局动得太多,书房也小,根本折腾不开。
“要是建新房子就好了。”她小声嘀咕一句。
越想越觉得可行,她连忙开始盘算所需的银钱。
现在的三进院子,是早些年的老宅,张诚他爹盖的,一切都好,唯独有一条,和现在的赵云惜需求不匹配。
在现代习惯宽阔明亮的房间,古代这狭小幽暗的房间,在有能力改善时,她就想改改。
“娘,你说我们重新起个院子咋样,这冷年眼瞧着一年又一年没个尽头,这样把西屋搭火炕,那改了睡觉的地方,做什么都不方便。”
赵云惜在心里盘算着她手里的钱,感觉足够了。
“还盖个三进的大院子,现在略微局促些,你和爹的房间改成最大最排场的,后面第三进也改漂亮些,等白圭成婚了,他们一家子住。”
“现在人多了,东西也多,堆得满满当当,快没有下脚地了。”
李春容认真思索,开始算:“你大伯家是四层的院子,十来个劳力花两个月时间建成,人工就要快十两银子,砖瓦加起来十来两,木材顶重要,那横梁贵,加上门窗也要十来两,打地基、砂石,加起来又要十来两,并起来就是五六十两,咱只盖三层院子,那也得五十两左右……”
她想想就心肝疼。
赵云惜却觉得可以,有一座自己住起来舒坦的房子太重要了。
“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家里银钱够了!主要林宅要是来人,再和我们挤不方便,我们在林宅就有专门的小院子,没道理咱有钱却委屈人家,我的意思是,趁着下大雪还有两个多月,干脆咱也新建院子好了,也建四进的!给夫子留一进!几个同窗孩子留一进!”
这往后都是人脉,他们出自小村落,有个人脉不容易。
李春容抠着手指,越想越结巴:“可我拿不出五十两……”
她在心里仔细盘算,把自己压箱底的钱都算上,没有。
赵云惜腼腆一笑:“你三我七,咱合出钱就好了。”
这么大的事,李春容一时心神不定,连忙道:“等你爹和文明回来,咱商量商量。”
赵云惜点头。
一时按捺下来,每日上课、下课,等到休沐日,赵云惜早早就牵着小白圭等在门口。
“相公!”她脆生生地喊。
张文明背着书箱,闻言抬眸望过来,就见她眉眼飞扬,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云娘。”他快步走过来。
赵云惜迎他入院,让他坐在桌椅前,又是端茶又是倒水,还让小白圭给他捶腿。
她眉眼婉转,伺候地极为精心。
张文明受惯冷待,突然被热情包围,瞬间吓得坐立不安,他捏着茶盏,谨慎问:“发生什么事了?”
是她看上别人想和他和离怕他闹,然后来稳住他?还是终于觉得书生无用,要弃了他?他有些不敢想了,心里的怒气快要冲到天灵盖。
捏着茶盏,因为紧张,连语气都变得硬邦邦:“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他刚才被迎进来的高兴劲彻底褪去,心里酸涩难受起来。
赵云惜挨着他坐下,抬高他手中的茶盏给他喝水,盯着他笑吟吟道:“先前教大伯做竹纸,说了夹巷烘干,后来娘说今年冷得早,我就想着,把我们房间也引入烟道,那多暖和,后来又一想,咱这是大几十年的老房子了,布局难免不美,何不另起个院子,到时候不拘带你的同窗回来,还是白圭的同窗,都是极好的。我和娘算过了,统共花费要五十两银子。你觉得如何?”
总而言之,想新建房子。
张文明不可否认的是,他松了口气,又提起一口气。
“我才赚了三两银子……”还是勤勤恳恳抄书得来。
五十两银子对他来说是不可触碰的天价,他挫败地捏着杯盏,他拿不出钱。
赵云惜眉眼温存,语气柔和:“不打紧,相公有这个心就好,银钱的事,自有爹娘和我操心,你如今读书,顾不上这些,是理所应当的。”
张文明不知她手里具体多少钱,却知道真的有钱,闻言立马道:“你自己做主就成。”
赵云惜抬着茶盏,亲自喂他喝了,带着工具人小白圭撤退。
张文明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看看面前盯着他看的甜甜,他娘子还要他,心情愉悦之下,冲她笑了笑。
甜甜戒备地看着他,撒腿就跑,娘说她没学会说话前,离村里任何男人都远一点。
张文明笑容一收,片刻后摩挲着茶盏,止不住地笑。
灶房内。
“娘,相公应了。”赵云惜笑吟吟道。其实张文明的意见并不重要,又不用他出钱。
李春容想想大哥家漂亮的房子,心动极了,火热热的,但心里却没底:“这样的大事,你爹不一定同意,他恋旧。”
赵云惜把冲过来要烧火的甜甜拎起来,自己烧火,一边随口道:“成不成的问问再说。”
“行吧,他估计也不会说什么,咱今天包饺子,割了一把芹菜,做了芹菜肉馅儿和韭菜鸡蛋馅儿,一荤一素,想吃啥就吃啥,就想着你们吃得开心就好。”
包饺子费时费力,从剁馅儿到擀面皮、包饺子,要废半日功夫。
赵云惜心下感动,李春容也是认真生活的性子,这样浓浓的烟火气,让人心里跟着烫烫的。
两人刚把饺子煮上,张镇就回来了。
赵云惜眼睛亮亮的,期待地看向李春容,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在张镇疑惑的眼神下,一一解释清楚。
“家里钱够吗?”他问。
赵云惜点头,够自然是够的。
张镇长胳膊长腿缩在小椅子上,他叹气:“是我和你娘没本事,用你一个女子赚的钱起房子,哎……”
赵云惜连忙劝:“要不是你和大伯是亲兄弟,大伯做什么掏那么多钱来买我的方子,杀人夺宝的法子多得是!我心里都明白,爹娘和文明都待我好,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现在看着是好起来了,但早先我生病难受的时候,是娘照顾我的!”
擦身、洗衣服、喂饭,照顾将死的病人没那么容易。
张镇这才不说话了。
“新房子落你和白圭名下。”
赵云惜欢呼一声:“耶~”
“有你们做我的家人,真是我的福气。”她说得情真意切。
接触下来,她觉得张文明性子挺不错,也被她划拉到家人这一档。
而李春容勤快能干,对她比较包容,她自然比较喜欢。
最最最喜欢的小白圭,更是深得她心。
就连甜甜也乖乖软软,很懂事。
福米也好,小猫咪也好。
她握了握拳头:“给小白猫和小白狗也做个窝。”
李春容笑了笑:“好好好,但是先吃饭。”
她还调了酸汤。
赵云惜吃一碗素的,又吃一碗芹菜肉馅的,小肚子圆滚滚,心满意足。
“今天下午说要做火炕时,白圭说了一串啥,也太厉害了。”
李春容骄傲地夸。
赵云惜随口道:“就是郦道元那水经注里的一段话,我还没看过呢。”
张文明好奇看过来:“北魏郦道元?你连这书都看?”
小白圭点头,软萌萌地望着他。
“原来书里有这么多好东西,啥都教啊,我还以为只有之乎者也呢。”李春容表示大为震撼。
“科举考的部分,叫圣贤书,除此之外,都是杂书,讲农事、工业、经商、草药,什么都有。相公怕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半分不读破杂书吧。”
赵云惜笑吟吟地调侃。
时下大多这样,并无例外,光是科举所需的书籍,已经耗尽了人的心神,再读其他,实在没有精力。
张文明点头,他平日里从未关注过类似的书籍,就听她说了,才发现原来真的有很多杂书。
赵云惜也就随口一说,大家吃完了,各自散了。
李春容抱着甜甜,张镇抱着白圭,都不叫他俩操心。
两人回了二院。
张文明已经习惯各自睡了,把自己的被筒铺整齐,侧眸望过来,想要说话,却见娘子已经和衣躺下,他要说的话,就咽下了。
她有钱也是给张家盖房子,没有盖到别处去,可见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他在细微处,总想确定些什么。
*
隔日,赵云惜一觉睡醒,天光大亮,小猫咪窝在她枕边,喉间咕噜咕噜地响。
小白圭趴在她床头,见她睁开眼睛,就露出大大的笑容,在她脸上叭叭亲两口,抬眸看向他爹:“爹,你也亲,娘可喜欢了。”
赵云惜:这就是传说中的家贼难防?
张文明俯身定定地看着她,见她眨眨眼有些紧张,嗤笑出声,把白圭抱起来,漫不经心道:“我亲你娘还用你教?”
白圭回身喊:“娘,吃饭了。”
早餐特意做了面窝、糖糕,吃得几人嘴巴流油。
“真香啊,娘,你这得几点起来弄。”赵云惜笑着问。
李春容随口道:“跟往常差不多。”
好不容易家人都在家,当然要做好吃点。她就情愿做这些。
等都吃完饭后,就提着几样点心说去找张鉞,跟他说说想法,赵云惜想了想,先画图纸,她技术不好,但农家小院没什么讲究,能看懂就行。
前后四进院子,前面是大门加小厅,后面是老两口的院子,侧门进去就是二进,赵云惜他们住,后面第三进留着给林宅几个女孩子当客房用,第四进就是客房,给男孩当客房。
她把前院留着,问公婆喜欢什么样的,让他们自己说。
“你们这怎么安排的?”李春容好奇地望着。
“左边是书房,隔壁浴室和灶台设在一起,能烧热水能热火炕,还能洗澡,烟道通右边的卧室,挨着客厅、卧室……”
赵云惜笑着解释。
李春容看来看去,“你这个好,我们不要书房,也按你这个来。”
赵云惜把图画下来。
几人围着商议,想要什么什么的,都说了。
“这小路铺上鹅卵石,下雨不沾泥,再把院里种花种果的地方圈出来……”
“我喜欢葡萄!”
“我喜欢柿子……”
“柑子来一棵!橘子也要!”
“石榴也种吧,开花好看。”
“桃树!李树!”
“这是院子不是果园,种不下这么多果树。”
几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把商议好的东西都画在上面,这才拿着图纸去找张鉞,跟他说了旧宅不动,想建新房子。
张鉞震惊,前几日还说想做个火炕,今天就要起房子,想想他们的房子是有些老,房顶的瓦整天修修补补,确实该弄,便点头,又带着他们去找张诚。
张诚正哼着小曲在锻炼身体,一把长剑挥舞地特别有味道,赵云惜形容不上来,跟她看电视不一样,有种凛然正气,不像是花架子。
“爷!你咋这么厉害!宝刀未老啊。”赵云惜笑眯眯地夸赞一句。
张诚笑呵呵地收了剑,挑眉:“你想学?”
赵云惜腼腆一笑:“是有点。”
艺多不压身。
张鉞抖了抖图纸。
赵云惜这才想起来,她来是想商量建房的事儿,几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行啊,我给你们赞助二十两银子,做大点,盖得阔气漂亮才好,等白圭成婚就不用动了。”
张诚抖着手里的图纸,正要细说,一转眼就看赵云惜正捧着他的剑,稀罕地来回打量。
他顿时也兴致勃勃道:“我这剑,可是大有来历,传说是和龙泉剑一个师傅打出来的。”
赵云惜听过龙泉剑,她顿时两眼冒光。
“我那还有五把,你喜欢就送你了,就是得注意些,不能伤着人。”
张诚随口道。
手执利器,杀气自生。
赵云惜一听有五把,手里的剑确实不错,她很喜欢,就没有推辞,当即收下。
“谢谢爷爷,爷爷你真好。”她美滋滋地夸。
张鉞看得叹为观止,他们见张诚这才多大会儿功夫,这云娘已经得手一把龙泉剑,二十两银子了。
几人又商议说是宅子定在哪,最后一致决定,现在这片挺好,门前有荷塘有竹林,平日里邻居处得也挺好。
赵云惜倒是没意见,其实她想住大路边,还能做个生意之类,但古代独居太危险了,夜里都睡不安生,还是在村里好。
张诚、张鉞、张镇就拿着图纸去找里正,争取在上冻前,把房子给盖出来。
赵云惜、张文明、李春容带着俩孩子回家去。
“书房设得很大,我们家的藏书、还有咱仨的书桌,都能朝南,冬日读书时,阳光照在脸上,想必极舒服。”
赵云惜幻想一下,在冬日的早晨,外面是白雪皑皑,雪停了天晴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她捧着书,小奶猫窝在她膝盖上,简直舒服又美好。
她也没想到,为着盘炕,竟然新起房子。
有钱真快乐。
几人回去后,李春容看着面前的老院子,一时愣神,住了几十年,突然说要弃了,心里还怪舍不得。
她弯腰,又去拾拾掇掇。
而张文明捧着书,开始考校小白圭的功课。
他尚年幼,多少问释义和背诵,这些对白圭来说,不过信手拈来,算不得什么。
张文明心里想,确实比他年轻时强。
赵云惜就在一旁听着,她手里捧着家中藏书,从这头看到那头,还记得刚有穿越记忆时,她瞧见这书都头疼。
说起来,明时文字,也有很多和现代一样,而中间夹的繁体字,连蒙带猜,还是能知道些许的。
但问题是,竖版,不符合阅读习惯,看起来就格外吃力。
还没有标点符号,翻书从后往前翻,颠倒她所有习惯。
满页都是字,她的眼睛乱飘,无法正确阅读。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阅读障碍了。
现在读起来,竟不觉有什么了。
她一时看得沉浸,这时张文明走过来,盯着看了两眼,好奇:“《幽兰居士东京梦华录》?你怎的看这书?”
“我若不看,又怎知东京的繁华迷人眼?又怎知炒蛤蜊、鹅鸭排蒸荔枝腰子这样的奇菜?又怎知百索、艾花、银样鼓儿?”
赵云惜鼻子微皱,笑吟吟地打趣。
张文明姿态舒展,他靠在门上,清风和日光打从他俊秀的眉眼上拂过,片刻后带出一缕香,他笑了笑:“娘子,还请绕了则个……”
他长作揖,眉眼含笑。
赵云惜用书拍他,笑骂:“怪模怪样,仔细带坏了龟龟。”
小白圭正在练字,听到自己名字,懵懵抬眸,歪着脑袋:“娘?”
赵云惜神采飞扬,上前捏捏他小脸:“没事,练吧。”
张文明望着她,一时出神,也不说话了。
“这砖石就去王家坡拉,他那口碑还不错,贵是贵了点,但都是好东西。”
“这木材我给你,我攒了好几条好木头,想着等茂儿成婚了给他分房,但不着急。”
“木工、瓦工也得赶紧找,把家具也给做出来,这费时。”
“今年眼瞅着快上冻,多请些人,速度快些为好。”
张鉞和张镇一路商商量量地回来了,两人对着隔壁的空地就开始规划,看看图纸又看看地,再喊几人过去商量。
“就跟老宅齐挨着,但是扩大很多,根据你这个图纸建四进,要是院子撇大点,这围墙的砖就费,你看是咋弄?”
“我的意思费点就费点,隔壁老宅以后可以专门做香露,这可是个长久买卖。”
以后赚钱的路子也要留好。
几人听了,都觉得有道理,索性把院子也留大一点,包括鹅卵石之类,所有的原料需要多少,都得自己先算出来,这样跟匠人谈生意的时,心里才有数。
赵云惜听着,把计算小能手张白圭同学薅出来,让他听着。
“行,需要啥你们不用操心,反正我在家闲着无聊,这房子我给你们办,你爹要去当值,都来些粗人,你们娘俩也不方便。”张鉞一口揽下。
赵云惜连忙道谢,这算是帮了她大忙,她整日里读书,李春容要做生意,确实没空盯着看。
张镇拍了拍大哥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茬定好了,赵云惜就要回屋拿钱,张鉞笑着道:“不用,不用,我先给你垫上,每天找你要账就是。”
赵云惜坚持先给他三十两银子。
这些钱都是从他这赚来的,她明确知道,他不稀罕她这仨核桃俩枣的,就没必要抠抠搜搜,不大气。
商议定了,让张鉞留下吃饭,李春容拿出自己新割的扇子骨,笑着道:“炖着吃!”比啥都香。
张鉞自然不置可否。
小白圭昂着脑袋,好奇地问:“什么是蛤蜊?”
张文明一看,见他手里拿着云娘方才看的东京梦华录,正是有菜品那页。
“春季时,你和你娘还捞了河蚌、小贝壳上来喂鸡鸭,那些小贝壳是河蚬,那蛤蜊是海边的,我也没见过。”
蛤蜊对几人来说,都遥远地不可思议。
“娘,你见过吗?”在小白圭心里,她娘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现代的赵云惜吃过很多,古代的赵云惜没有吃过。
她果断摇头。
“那等白圭长大了,带娘去吃蛤蜊。”他满脸认真地承诺:“带娘吃遍天下的肉肉。”
他知道,他娘爱吃肉。
赵云惜眉眼微弯,轻笑着摸摸他脑袋。
张镇扛着小白圭,和自己的老兄弟话话家常。
赵云惜一边烧火,一边琢磨自己的房间,衣柜在何处摆,衣桁在何处摆,她都要放在合适舒服的地方才行。
要是张文明去府学读书就好了,那这么大的房间就她和白圭住,不知道多快乐。
“刺啦……”
她闻到了煎肉的香味。
“今天晚上吃豆沙包,我煮了好些红豆,等会儿捣成泥,合着蒸枣做馅儿,我们一起包。”
李春容加上水,让扇骨在锅里闷着,一边笑着道。
“他们要喝酒,再调个凉拌胡瓜。”
“再凉拌个豆角,那豆角秧子都枯了,这是最后一茬,往后只有干豆角吃了。”
李春容絮絮地说着话,赵云惜偶尔迎合一声,灶中的火柴烧得很旺,火焰跳动,把她的手都映红了。
“再多买点柴禾,到时候冬天可劲地烧,免得没有白受冻。”赵云惜想想都冷得慌。
李春容点头。
“是得多买点,光做这么多人的大锅饭,就得不少柴,都得提前备着,要不然到时候不好说。”
两人商商量量的,很快也把饭做好了。
“吃饭!”
随着李春容一声令下,几个男人连忙进灶房端菜。
张鉞也揣着手进来,满脸怀念道::“当初咱哥俩年岁小,那时候三弟要读书,家里也是不富裕,咱俩扒着灶台,头恨不得伸锅里去,想想都是……”
张镇一听也乐了:“娘总说小三读书费脑子,叫他多吃蛋多吃肉,给咱俩馋得直流口水。”
兄弟俩回忆往昔几句,就拿着酒杯开始碰杯,满脸不能释怀。
赵云惜听他们讲古,也觉得有意思。
“东坡那个小河,娘说那里有狐狸精,你要是不小心路过它的家,就会断腿,狐大仙不容冒犯,咱俩不信,非得去跳那个小河,你崴了脚我扭了腰,咱俩可算是老实了。”
“还有说村南头那家,老二叔他们,说他没娘子,然后有个黄鼠狼精假扮女人,做了他娘子,天天给他吃蚯蚓和泥巴。”
小白圭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见两人话音一落,便咽下口中的肉,好奇问:“不是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为什么不给老二叔吃鸡?”
张镇还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闻言登时一怔,紧接着哈哈大笑:“因为这都是哄小孩的故事呀,自然怎么新奇怎么来。”
小白圭:“哦~”
失望。
还以为是真的。
李春容用棉帕子给他擦了擦小嘴,这才笑眯眯道:“这世间就算有妖魔鬼怪,人家也不来给泥腿子做娘子,真会扯,人家那么有本事,最起码也去榜下捉一个探花郎,要不然回妖精洞里说出来也丢人。”
赵云惜:……
论探花郎的吸引力,状元、榜眼、探花郎为三甲,他们的学识可能相差无几,但有一条可以确定,探花郎绝对是最帅的。
就是好看。
学识高,长得好,说出来真是风光无限。
“小白圭到时候不说考状元了,考个探花郎回来,咱老张家的祖坟就冒青烟了。”
张鉞捋着胡子,满脸笑意,他很看好龟龟。
张文明正在啃扇子骨,闻言觉得嘴里的肉也不香了,他清了清嗓子,表示自己的存在。
张镇觑了他一眼,和大哥碰了碰杯,悠悠道:“文明啊,你两年后下场,争取考个举人回来啊。”
举人就是官老爷了,那身份地位一下子就拔高了,就算考不中进士,也能做官去了。
张文明恨恨地啃肉。
赵云惜反而很认真地夸他:“我看相公就有进士之才,字写得好,文章做得好,只要你愿意,进士唾手可得。”
张文明挺直脊背,目光灼灼。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遥想相公坐在高头大马上,穿着深蓝罗衣,胸前绑着大红花,头戴进士巾,皂纱飘带,一对簪花,何等潇洒快意……”
具象化的形容,让张文明心生向往。
他抿着唇,心想,既然云娘这样喜欢,他定然考个举人给她看。
李春容跟着想想自家儿子那潇洒的样子,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想想都爽,不知道考中了会是什么样。”
张镇也跟着向往。
“你要努力了。”他拍拍张文明的肩。
吃完饭,天色已经不早了,把桌上的骨头收起来,几个男人喝了会儿茶,这才散了。
*
赵云惜发现,张文明也不围着她转了,行走间手里都捧着书,竟然是跟着白圭一道,重新开始背基础知识。
她有些意外,却很惊喜他的转变。
若是她能考科举,那就好了。
没想到隔几日,从林宅传出令她惊讶的消息,说是皇家在招女官,年十五到年四十之间都可以应考,但是要读书识字的未婚女子才行。
她就想,怪不得民间也有女子读书,并且大家都不觉得奇怪。
林念念跟她说,在京城还有女子学堂,大家为了进宫当女官,也是头悬梁锥刺股,要极有才华才行。
赵云惜就想起那句,你是过五关斩六将那不世出的天才,飞升后也不过是十万天兵天将。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她明显能感觉到,晚上黑得早了,往常回家写完作业,吃完饭,差不多天擦黑了,而现在,写一半作业,天就灰蒙蒙的。
邻边的空地上摆满了砖石、沙子、石灰、木材等,张鉞弄了两只大狗,又派人专门守着,以免半夜三更被贼惦记。
很明显能感觉到,村人忙碌起来,都在为即将到来的严寒做准备。
林宅亦是如此。
“你喜欢什么色?自己来挑布,这织银妆花缎不错,做来年节时穿,里面配上双面烧的貂皮内胆,剪得短短的,不显臃肿,再填充一层厚实的蚕丝,这缎子能拆下来洗,内胆平日里爱惜些,别弄脏了就成,下大雪了,放雪里搓搓貂绒,就干净了,又好打理又漂亮。”
赵云惜听着耳边温柔的话语,手被甘玉竹握着,她心下也感念,温和道:“夫人,哪里能叫你这样操心。”
这不光是操心,还费钱。
她的嫁妆那样丰厚,百姓最好的袄子也不过是灰鼠皮的,寻常人有羊皮袄穿,便十分难得,那真的是缝缝补补又三年。
有点钱买棉花,那也是做成被子,并且非常容易破,就连杜甫都感叹:‘娇儿恶卧踏里裂’。
他家孩子睡相太差,把被褥都踢裂了。
赵云惜十分感动,但什么样的人,就过什么样的生活,她买不起貂绒,就不去穿它了,免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夫人,知道你为着我好,但哪能叫你这样贴补,实在过意不去。”
她连忙推辞。
谁知,甘玉竹小脸一板:“你若再啰嗦,我就找你夫子,请他认你做干女儿,我就是你干娘!到时候还得是听我的。”
赵云惜目瞪口呆。
“夫人,你……”学坏了啊。
当初的柔软心肠,现在浑然变成黑芝麻馅儿了?
甘玉竹哼笑:“跟你说了,我家里有钱,你若没有好衣裳,我瞧着你受冻,也心疼,你若把我放在心上,就不要计较银钱,情分哪里是银钱能比的?”
赵云惜在这一瞬间红了眼眶,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
“甘夫人……”她俯身,一作揖,“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左右一件衣裳,给就给了。
“我家起房子呢,做了烟道,给你和夫子留了房间,到时候你们带着几个孩子去住,尝尝百姓家的滋味!”
赵云惜眉眼含笑,她很高兴。
甘玉竹也高兴,兴致勃勃道:“那好,我到时候去你家住!”
她知道张家的男人一个在辽王府当值,一个在县学读书,想去住都是现成的。
“我们后面的马场建起来了,到时候我带你去骑马!”甘玉竹想想就有些迫不及待。
赵云惜:……
糟糕,她不会。
“我没碰过马。”她甚至没见过几回。
“没事呀,我教你。”甘玉竹小小声跟她咬耳朵:“子坳挺有前途的,说不定还能回京,你家白圭,若是不出意外,应该也有前程,到时候你这骑马社交必不可少,要是不会可不成。”
赵云惜点头。
两人又说起毛线来,她把自己辛辛苦苦做的歪扭毛裤拿出来,略有些羞愧道:“手工实在差劲,我尽力了。”
甘玉竹瞧着,也是沉默。
半晌才想到词夸:“给福米穿的,多有新意啊。”
赵云惜:……
“给白圭穿的。”她说。
裤腿是细了点,屁股是大了点,那也不至于给福米穿的。
可恶。
甘玉竹捏着毛裤,沉默了。
“罢了,女工还是给绣娘来。”她说。
说着就从室内捧出绣娘新做的作品,很厚一沓。
“瞧瞧,按你说的,做成围领,还有这样的毛毡小玩意儿,还有桌垫、杯垫、手垫、坐垫、靠枕,做了几十样。”
“这是各种花纹,简单的小花朵、小动物,你帮着想想还能做什么。”
赵云惜一样一样看着,绣娘拿出来的比她精致一万倍,怪不得甘夫人失语。
古代的手艺人太厉害了。
“都好都好。”她一个劲地夸,半晌才琢磨过来:“这是绣娘织出来的?咋想的哦,脑子和手都好使。”
她记得看缂丝视频,那真是看半天看的眼晕,她没看懂,感觉绣娘是不是把毛线当成缂丝来做了,这也太精致了。
“毛线和丝线还有个区别就是它毛茸茸的,你像这个图案,若是能凸出来,就跟动物皮毛一样,摸起来很柔软,是不是很可爱?”
赵云惜不记得具体怎么做,但是她相信绣娘,她们是一群令她万分敬佩的女性,实在太厉害了。
甘玉竹若有所思,当即叫丫鬟请绣娘来,让她再复述一遍。
绣娘听罢,当即就实验一下,露出一截毛绒绒的短毛。
“是这样,具体怎么弄,还得仔细研究研究。”赵云惜两手一摊,反正她不会,只知道样子。
两人商议过,赵云惜回去午休,这才分开。
回竹院后,赵云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把小白圭手中的书抽掉,哼笑着道:“快别看了,都要变成小老头了。”
整天看书,沉迷极了。
眼神都快看直了。
小白圭脾气很好地笑了笑,他把桌面整理干净,这才奶里奶气道:“夫子让我歇歇脑子背唐诗,我想着多背背。”
第32章 赵云惜翻着手中的书,她和白圭一起启蒙,他背完《大学》、《中庸》、《
赵云惜翻着手中的书,她和白圭一起启蒙,他背完《大学》、《中庸》、《孟子》,林修然觉得他进度太快,得停一停,这才让他背唐诗。
而她,还跟着大家一起背《中庸》,进度和崽比较,真的差一截。
“龟龟,你别急着学,才三岁半,二十岁下场科考都要夸你一句青年才俊,不必着急,你现在就是要吃好玩好睡好,快乐长大。”
他学得太快了。
小白圭轻轻嗯一声,苦恼道:“可我没着急,也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就是慢慢在背啊。”
只能说,天赋异禀。
赵云惜摸摸他的头,老怀甚慰。
放学后,她一回家,就见十来个男人正挥汗如雨,隔壁的平地挖了大坑,一个老头正提着扁水壶,给大家倒水喝。
张鉞瞧见她回来,就过来了,乐呵呵道:“材料就位,直接叫人来挖地基了,把地基打好,再往上建房子就简单。”
赵云惜脆生生道:“你全权负责就好。”
李春容正在做饭,她絮絮道:“原本和秀兰嫂子一起做事挺好的,现在她去卖烧饼卖上瘾了,整天早出晚归见不着人。”
“给我累的,又喊你花婶过来帮着给工人做饭。”
买菜、备菜,一群几十个男人,忙起来也是要命。特别累人,需要专门有人照看着。
赵云惜连忙安抚:“建房子是人生大事,要娘多操心了。”
张鉞坐在院门口喝茶,眼睛还盯着做事的工人,一刻也没松懈,见有不对的地方,茶也不喝了,连忙过去看着。
甜甜坐在灶前烧火,小脸被火光映得红红的,她冲着白圭甜甜地笑。
“姐姐,走,我教你读书。”白圭兴致勃勃道。
甜甜小脸一垮。
她不是很喜欢读书,那些文字在她面前乱蹦乱蹦的,看得她十分苦恼。
但还是跟他手牵手出去了。
“春容嫂子,在家吗?”
“在,进来。”
王秀兰手里提着一兜烧饼过来,放在桌上,笑着道:“今天多做了些烧饼,你拿去给工人吃,这东西耐饿。”
赵云惜连忙道谢,打量着面前的女人,瘦了,黑了,但精神头很足。
“是不是丑了?本来嘴都大,一瘦更明显了。”王秀兰嘴里说着,脸上却带出几分笑。
李春容顺便接话:“嘴大吃四方,好事。”
两人寒暄几句,便各自分开了,王秀兰也要回家给一群孩子做饭吃。
晚上是糙米粥,跟以前的纯糙米不一样,两把白米一把糙米,煮出来喝着清爽浓香。
吵了茄子肉沫、豆角炒肉,还蒸了喧软的花卷。带着葱香的花卷微黄,带着麦面特有的香味。一口咬下去,像是咬在云朵上。
小白圭很喜欢,连吃了三个。
赵云惜也饿了,和小白圭你一个我一个的吃着。
刚有穿越记忆时,家里只有糙米饭、糙米粥可以吃,她恨不得顿顿吃肉,闻到肉香味就很香。
但吃多了肉,会发现最简单的粗茶淡饭亦有妙处,五谷杂粮特有的甘甜味,叫人吃了还想吃。
“尝尝你秀兰奶奶做的烧饼,烤得焦黄,上面还撒了芝麻,吃起来焦香扑鼻,可好吃了。”赵云惜将烧饼一分为二,俩孩子一人一半。
白圭捧着跟他小脸一样大的烧饼,慢慢地啃着。
而甜甜一口下去就哎哟一声。
“怎么了?”赵云惜连忙问。
甜甜一张嘴,一颗小牙齿就从嘴里蹦出来,砰地一声掉在木桌上。
“掉牙齿了!”赵云惜看她是下牙中间掉了一颗,有些慌张。
还是李春容有经验,不以为意道:“乳牙,没事,下牙扔到屋顶上!”
说着捡起乳牙,对着房顶一扔。
本来满脸惊慌的甜甜瞬间嘿嘿笑起来:“扔咯~”
赵云惜笑了笑,拍拍她小脑袋,现在头发都长到眉心了,头顶的小揪揪一晃一晃的很可爱。
缺了一颗牙齿的甜甜有些害羞,特别是被白圭盯着看的时候。
几人又重新坐回去吃饭,就听门外乒里乓啷地响,李春容连忙出去看。
就见刚才说回家做饭的王秀兰,气势汹汹地拿着擀面杖,追在一个小姑娘后面。
那小姑娘瞧着八九岁,到大人的肩膀高,小圆脸上一对吊梢眼,见有人出来,立马躲在李春容身后,大声嚷嚷:“我说错了吗?我是姑娘不假,我五岁就烧火,六岁就踩着凳子学烧汤,割猪草、喂鸡喂鸭,哪样不是我干的?还要洗全家的衣服,洗不干净还要打我?我就想问问,我是亲生孩子吗?”
“割稻谷、插秧,我啥不会?”
“就这还要说养闺女不如养头猪,猪养一年还能杀着吃,闺女没啥用。”
“就你小儿子有用!想读书你就起早贪黑地卖烧饼!”
“他说我偷吃他的烧饼我就偷吃了?你要不想要我,那就把我给春容大娘,我给她干活!当童养媳也行!”
赵云惜:……
虽然但是,她家不要童养媳。
她吃瓜吃明白了,大概就是家里的姑娘活也干了,坏处也落了,为着家里狗娃子一句话挨打,就来搬救兵。
李春容听了连忙道:“丫儿,你说啥胡话,你知道童养媳过得啥日子就敢说?你娘……”
她要劝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命里缺孩子,连捡的甜甜都稀罕地整天带着。更别提是亲生的。能干的活都是她自己干,不叫甜甜沾手。
但王秀兰不一样,生了八个站住六个,儿子闺女一大把,她看见就烦。
“老子不欠你吃穿,就是对你好,谁家姑娘不是这样过来的?老子打你一下你就想翻天,家里就咱俩,我忙不过来你就得干活,要不然家里的活谁干?”
王秀兰也委屈,她半夜三更就起来做烧饼,忙了一天,就啃了一口烧饼就两口水,回来还得给一大家子做饭,偏偏小闺女和小儿子闹得不行,她就打了闺女,结果闹开了。
小女孩丫儿蹦着骂:“要干活一起干活,要挨打一起挨打!”
丫儿被王秀兰揪着耳朵拎回家了。
赵云惜和李春容对视一眼,都有些唏嘘,家里那么多嘴要吃,一个人确实支应不开,一般都落在家里女儿身上。
“我看丫儿挺有主意,人机灵,叫她试试能不能进甘夫人的作坊。”赵云惜是赞同丫儿的话,有个出路总是好很多。
李春容点头:“那丫头是可怜,人也勤快。”
吃了回瓜,几人也饱了,就把餐桌收拾起来,再把灶房给收拾干净。
李春容神色微怔:“突然觉得人少少的也挺好。”
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
赵云惜深有同感地点头,她安抚道:“每家过日子的情况都不一样,咱先顾住自己。”
李春容做事勤快,聊着天,就把灶前抽乱的柴火码整齐,闻言笑呵呵道:“你快忙去吧,家务不叫你沾手,咱家人少,家务也少,你别担心。”
两人说着话,厨房又恢复干净,这才出去各忙各的。
赵云惜把自己的作业尾巴补上。
“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当最后一笔落下,她才舒了口气。
侧眸一看小白圭,他窝在太师椅上,靠着福米的脖子,怀里抱着小猫咪,橘色的夕阳洒在他身上,微微翘起的唇角可爱极了。
赵云惜露出温柔的笑容,看着福米求救的眼神,连忙把白圭抱起来,揽在怀里,轻手轻脚地抱回卧室,放在床上。
小白圭睁眼看了看,长长的睫毛颤动,又睡着了。
赵云惜坐在床边,盯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就笑,这孩子真是太可爱了。
他长得真好看。
她竟然找不出一点缺点。
白嫩的小脸,粉嘟嘟的嘴巴,挺翘的小鼻子。
完美。
她越看越喜欢。
心里的喜爱快要溢出来,她想起以前看到的一句话,那就是,当母亲生下孩子,她大脑中的某个区域就开始工作,从此再也不会停歇,终其一生,都将爱她的孩子。
赵云惜垂眸,轻轻地握住他的小手。
孩子反馈过来的爱,纯净,炽热,是他生命的全部。
怎能叫人不爱。
她笑了笑,轻手轻脚地回书房接着练大字。看书、学习、赚钱、漂亮崽崽都有了,真是令人满足极了。
隔壁传来施工的号子声,也令她勾起唇角,日子在慢慢变好。
见天色昏黄,她就去洗洗睡了。
第二日,她刚醒来,又听见号子声,懵了下才反应过来,是隔壁在建房子,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起身洗漱,收拾好,再把白圭薅起来。
白圭向来是一喊就起,今天也不例外,他读了书,知道害羞,还学着自己穿衣服。
“我会。”他说。
赵云惜就随他折腾,有不合适的地方,帮忙整理一下。
她今天起来得晚了,李春容已经摆摊去了,灶上还给热着饭。
赵云惜吃过,把门锁钥匙交给张鉞,看着已经挖了大坑的地基,瞬间为大家的效率点赞,真是厉害。
两人手牵手上学去了。
张鉞守着盖房子,他二弟家里,人丁薄,当年做生意靠张镇的钱,这回发达靠侄媳的方子,做起事来,自然尽心尽力,完全当成自己的事情在做。
周围的工人瞧着他坐在一旁喝茶,领头的上前,笑呵呵地恭维:“这张家台,就数你们这一支发展的好,瞧瞧你们几个兄弟,你这赚钱赚的多,拔下一根汗毛比我腰都粗,你这老二家,原本说他老镇是个浪荡子,谁能想到,人家会生,孩子考秀才,孙子又机灵,听说也是聪明的很,想必读书不成问题。”
“这娶的娘子是赵屠户家的?那人也是个汉子!”
张鉞听罢,顺手给领头的倒茶喝,慢悠悠道:“那时候我爹流血又流泪,你们是一概不记啊,你现在好好带着做工,往后有你小子的好,这房子,你给踏实了干,到时候盖得漂亮了,你名声打出来,再想找活就容易了。”
领头的是个三十岁的汉子,名叫沈况,征兵两回征到他头上,都活着回来了,虽然没长什么本事,到底胆子练大了,跟着做了几年瓦工,硬是琢磨着起了个施工队。
沈况点头:“张哥,我办事你放心,但凡出一点差错,我以后都不干这行了。”
他说完就监工去了。
*
赵云惜刚到书房,就发现林子坳讲课时有些走神,她初时还不知为什么,等晌午见甘夫人穿戴整齐,一副见客模样,而林子坳也换了一套月白的蜀锦直裰,头发也重新梳过,心里就有数了。
她抱着白圭,跟着上了马车。
林子坳在前面骑马。
他频频回头。
赵云惜被他弄紧张了,而甘玉竹一开口,她就笑了。
“我好紧张,我才这样相看不久,转脸就要陪孙子去相看,好生奇怪。”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都干涸几分。
“是呀,我也这么觉得。”
赵云惜想,她还没相看过,有穿越记忆后就直接有了相公,现在也要陪着别人去相看了。
“没事,咱就去看看,不行就当积累经验,哪有一回就相中彼此的。”
没有那么巧的事情。
两人互相打气,整理了衣冠,这才进了江陵县的一处私宅。
私宅很是雅致,假山草木,各有排布,但处处透着低调的气息。
两人相携下了马车,就有人过来引荐。
“若是紧张,在门外深呼吸一下,等入门了,就算天塌下来,你的表情也稳住。”赵云惜小声交代。
林子坳面色凝重地点头。
一行人往内走去。
正厅坐着一个貌美柔婉的妇人,挽着髻,斜斜地插上一根镶着宝石的金簪,简约又奢华。
穿着白绫短袄,织金撒花的马面裙,端的富贵。
赵云惜心想,她也算是见识到富贵了。那布料瞧着真的不一样,质感很好。
各自上前见礼,林子坳在门外时,紧张又忐忑,这会儿端正行礼,瞧着就是翩翩少年郎。
玉带锦衣,意气风发。
赵云惜在心里点头。
她和甘玉竹并肩坐着,笑吟吟地听着妇人和小夫子聊天,从日常活动聊到功课,林子坳一一答了。
“去请三姑娘出来见客,有远亲到,她应当见见。”
赵云惜猜测,这是初试满意的意思,还要再看看孩子的意见。
她看向林子坳,就见他眉眼微垂,很懂礼的没有乱看。
很快就进来一个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瓜子脸,杏仁眼,眸光灵动地望着几人,脆生生请安行礼,走到林子坳跟前时,顿了顿,这才侍立在妇人跟前。
两家的根底,早已互相透过,这回来,应当是看看孩子自己的意愿。
片刻后,小姑娘跟丫鬟回去了。
甘玉竹和妇人寒暄片刻,也带着赵云惜、林子坳、张白圭坐上马车回家了。
“这姑娘不错,面相好,性子端方不失灵动,生得也好。”甘玉竹极满意,她看向门帘外骑马的男孩:“子坳,你觉得如何?”
门外静了片刻,只有风呼啸过的声音,才有粗噶的男音响起:“全凭祖母做主。”
几人回到林宅后,坐在亭子里喝茶,甘玉竹端着茶盏,看着清澈的茶汤,用杯盖撇了撇浮沫,这才温和道:“你母亲不在此处,有什么想法,你尽管跟祖母说,结亲结亲,都是一辈子的事,不光要门当户对,你喜欢那姑娘也至关重要,回去好好想想,再给我答复。”
她说完就走了,亭中一时间只剩下三人。
“云姐姐,你觉得如何?”他问。
赵云惜回忆着见到的女孩,觉得确实不错,就看着林子坳,温声道:“是个好姑娘,家世也妥当,就看你喜不喜欢了。”
林子坳满脸茫然。
赵云惜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懂,瞬间也是,两个小学生,都是孩子,哪里懂这个。
“走了。”她牵着白圭的手,离开了。
她看不懂婚姻,也谈不上有什么经验。
白圭拍拍自己吃吃喝喝圆滚滚的肚子,有些回味:“娘,小夫子什么时候还相亲。”
他去就是吃喝气氛组。
这种局大家对小孩都特别宽容,给吃给喝给玩,他就抬个耳朵听,还挺有意思。
“你这孩子。”果然都吃瓜是人的本性。
赵云惜也有些意犹未尽,看着青涩的少年相看,那种濛濛细雨下的青梅汁水感,太令人感叹了。
“再看看两家接触。”她说。
谁知——
就这么定下了,能叫孩子看,两边家长都看好了,说的是林宅清贵,虽然是退休的老臣,但孩子有前途,过了县试,想必考秀才不难,生的也好看,没什么能让人指摘的。
那姑娘不排斥,这边积极些,就开始走礼了。
赵云惜叹为观止。
但甘玉竹有些崩溃:“我才二十出头呢,他们过几年成婚,我该抱重孙子了。”
这话头止住,都没再提,当初选择嫁个老头,这些都是眼见会发生的。
*
从林宅回来,她吃了一肚子瓜,还有些意犹未尽,畅想一下白圭长大、成婚、生子……
根据婆婆需要帮着小儿带娃的习俗,她就觉得,多赚钱势在必行。
她不会带孩子。
没带过。
她的记忆中,这时候没有尿不湿,只有尿布,也就是说,不管屎尿都是手洗的,甚至没有橡胶手套。
这样发散思考一下,她顿时呆滞起来。
孩子虽好,尿布难洗,且生且珍惜。
她想,日子还是一天一天过,小白圭不必快快长大,她还没做好当婆婆的准备。
她害怕。
她没有李春容那横扫家务的日常和勤快。
赵云惜捧着白圭的小脸蛋,珍惜地啾了下,这幸好是个宝宝崽,要是跟林子坳一样,很大一坨少年,她也受不了。
白圭反亲回去,呲着小米牙笑。
两人坐在院中玩了一会儿,就见李春容背着甜甜回来,累得喘气:“不行了,背不动了,这孩子跟小猪崽一样。”
甜甜红着小脸,捏捏自己的脸。
赵云惜听她这么说,也跟着打量,她伸手也捏了捏,甜甜的肉很紧实,现在是胖了些,小脸肉嘟嘟的。
“那你别背了,让她自己走,累了就歇歇。”
小孩跟秤砣一样,沉甸甸。
甜甜乖乖点头:“走,自己。”
李春容看着她又短一截的衣裳,摸了摸下巴:“甜甜是不是又长高了。”
感觉还壮了。
“是有点,没事,女子壮了,有力气是好事。”赵云惜拍拍她的肩膀:“多厚实,多有安全感,刚捡到跟小鸡崽一样。”
她说完,脸皮子就是一抽。
她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也觉得大胖孩子好。不过在古代确实是这样,代表着伙食、发育不错,不容易生病夭折。
“你大伯问地窖设在哪?我就定了设在厨房边上,拿东西也方便,不敢设外面,万一被贼惦记上,偷走事小,冬天可没粮食卖。”
李春容絮絮地交代着:“这群梓人行,干活肯下力气,不过我每天都找你娘定半扇猪,给他们添伙食。”
她心疼。
自家都没吃这么好。
但是一想人家干体力活,就是要吃肉吃干粮,要不然支撑不了这么强的体力劳动。
“咱也吃好点!我每天带十只鸡卖得正好,也很能赚钱,让你们仨都吃香的喝辣的!”
李春容很有干劲。
赵云惜被她情绪感染,也跟着勾出笑容,愣是多练了一张大字。
她端详着自己的字。
“写得很好,我虽然不会写,但时时给文明收书房,也能看懂些,你这字,美的像幅画。”她越看越喜欢。
“女子也能读书识字,写得一手好字,你真厉害。”李春容摩挲着微微湿润的字迹,眸中满是艳羡。
赵云惜望着外面的夕阳,温和道:“这世道,总有一天,女子也能像如今的男子一样,读书、科举,走上朝堂。”
李春容想象不来是个什么场景,她咂舌:“乖乖,女人能做官吗?”
赵云惜笑了笑,“也许。”
两人没多说,李春容过来把书房顺手整理过后,这才哼着小曲出去了。
她儿子好,儿媳好,孙子好,相公老了也省事,她身体好能赚钱,简直越想越有劲。
赵云惜把书包整理好,就出去陪着她一起做饭。
“你别来忙,把你功课做好就行了。”李春容笑眯眯道。
就两大两小的饭,她做得很快。
赵云惜轻笑着不说话,又是添柴烧火,又是剥蒜,手里也没闲着。
“我看银楼掌柜又送来一车花瓣,你多做些放着,到时候也轻省。”李春容笑着道。
赵云惜腼腆一笑。
等吃完饭,请了人过来帮着清洗花瓣,她连夜把香露蒸馏出来,这是很漫长的活,到凌晨才熄火去睡觉。
连弄好几天,才算把这一批给弄出来。
而李春容三更起床收拾炸鸡,卖到晌午回来,歇晌一个时辰,再起来囤冬菜。
赵云惜帮着她囤,先前育苗的萝卜苗长大了,她俩全部都摘了,清洗、焯水,略微生一些,再放到箅子上晾着。
晒干了就收起来。
“菘菜和萝卜再种一茬,冬天就靠这了。”
赵云惜看着仓库里摆着的菜,眼花缭乱,从茄子干、豆角干、木耳、黄花菜、腌黄瓜、芹菜干……
“能晒的都晒了?”她问。
李春容笑眯眯点头,他们种那么大一片,家里人少,根本吃不完,她当时就淖水晒干了,一点点囤这么多。
“小半年呢,我还担心不够吃,等你二婶开塘了,我们买点藕、鱼,还能吃点新鲜菜。”
赵云惜:……
“到时候我们房间烧起炕,屋里暖和,试试在房间里种菜,万一能成呢?”这时候没有大棚技术,但她相信农作物肯定坚强。
李春容连忙点头:“我就信你一句话,试试不一定有用,但不试肯定没用。”
把萝卜缨都晒干,又重新种了一回这回是要等着长萝卜的。
白圭怀里抱着小奶猫,身后是小白狗,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小腿踢腾地勤快。
在院里来回窜,忙得不亦乐乎。
等忙完了,天色已经擦黑,赵云惜刚一坐下,小白圭就依偎在她怀里。
“娘亲,我还想听杨家将。”他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
赵云惜想想,请一出戏的钱,现在还真是舍不得。
“杨家将这样的大戏,耗费金钱很多,娘亲现在没有能力请,等以后娘亲能办到了,带你去看,好不好?”
杨家将出场人物众多,要大几十人的剧团才能撑起来,这真的是没点丰厚财力,根本撑不起。
由此可见,低调的林宅,背后的银钱更是数不胜数。
白圭乖乖点头。
赵云惜就哼给他听:“三六九我嘞父,点兵校场……”
白圭也跟着哼。
两人曲调乱七八糟,但词都记个大概,两人拼拼凑凑,把关键选段也给哼出来了。
李春容听着都震惊了。
“你看过杨家将的词本?”
两人摇头,就那日听过一场戏,后来就没有接触了。
李春容顿时无言以对,那日听戏,她也是在的,大概剧情是记得一点,像这样的细节,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俩这记性……”她惊叹。
赵云惜和白圭冲她腼腆一笑。
见天色擦黑,李春容就带着甜甜回屋睡觉,赵云惜带着白圭回屋睡觉。
她枕头下放着斧头,这样才安心,隔壁建房子,来来回回都是人,再加上别人都知道这里放着砖瓦,这偷走是能拿去卖钱的,万一冲撞了,她手里有武器也不慌神。
人员来往复杂时,枕着睡也安心。
古代真的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特别是贫富差异大,她家又都是老弱妇孺。
还是防备些好。
隔日睡醒后,李春容又忙去了,她起身,和白圭吃过早餐,这才手牵着手去林宅。
刚踏出家门,她有些恍惚。
“叶子黄了。”明明三伏天刚过,她还没等来盛夏,却有种初秋的感觉。
“早上的空气也有点凉了。”她喃喃自语。
“所以这就是穷苦的原因。”在气候很好的时候,一年能种两茬稻子,可冬天来得早走得晚,日照和气温不足,所以只能种一茬水稻,缴税后,剩下的自然不够一年嚼用。
中间倒是能种点芝麻、黄豆、高粱,但对于人口多的家庭来说,实在不够吃。
“百姓苦。”赵云惜叹气。
穿越后,她那段时间过得日子已经很苦了,却是读得起书的小康人家。
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至极。
白圭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他身上的白缎子随风飘摇,绿色的发带搭在身上,像是冬雪里植物的嫩芽。
小书包里装着作业,他的作业最轻。
等到了林宅,就见门口套着马车,马车上放着用红绸绑着的大雁,还有各色箱笼,浩浩荡荡。
赵云惜牵着白圭刚走近了些,管事脸上就挂着喜气洋洋地笑,过来打招呼,说是今天要去叶宅下聘,老爷都准备好了。
她好奇地望着聘礼,古代重礼节,收拾好马车,就见林修然带着一群人出来,她遥遥作揖行礼,没往近前去,但对方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赵云惜:我吗?
说实话,当初林子垣总说她村妇,她无从反驳,因为确实就是村妇,对贵族礼节一无所知。
但对方让她去,她便抱着小白圭上了马车。
甘玉竹正无聊地抠着手手,见她上来,顿时高兴起来,握住她的手,眼巴巴地望着她:“本来不该你去的,是我叫等着你的,你愿意陪我去吗?”
赵云惜无奈点头。
甘玉竹顿时高兴起来,她打开食盒,笑眯眯道:“给白圭备的一点点心果子,路上占着嘴巴不无聊。”
白圭奶里奶气地拱手道谢:“谢谢夫人。”
把甘玉竹稀罕地不行,她搂他怀里,一顿心肝肉地叫他。
“我真想有个这个可爱的孩子承欢膝下,你不知我有多羡慕你,孩子漂亮又聪慧,真想抱走。”
甘玉竹满脸诚恳。
赵云惜听她一番话语,不由得无语:“自己生哪有顺手快,是吧?”
甘玉竹点头,觉得很是贴切。
几人聊着天,长长的队伍前行,林子坳坐在高头大马上,穿着月白直裰,瞧着沉稳多了,颇有些翩翩少年郎的味道。
赵云惜隔着门帘子看,片刻瞪大眼睛:“娘!”
刚好路过赵家,她一抬眸就瞧见爹娘了,正好还有一头杀好的猪,也绑上红绸带,正要往车上抬。
刘氏茫然抬头,看见自家闺女坐在马车里,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紧接着白圭的小脑袋从窗户处冒出来:“嘎嘎!”
他惊喜极了。
刘氏瞅瞅马车又瞅瞅自家两个崽,骄傲地挺起胸膛,跟来买肉的顾客笑眯眯道:“看看!我们家云娘!”
装好猪肉,车队又开始走。
甘玉竹好奇地问:“你爹娘是屠户?”
赵云惜笑眯眯道:“对呀,我娘可厉害了,一把斩骨刀使得虎虎生威,我爹都砍不过她。”
像她那样彪悍的女人不多。
甘玉竹掀开帘子,看着身高体壮的刘氏一刀下去,厚实的脊椎被砍成两截,顿时颇为震撼。
“她好有力气。”她惊叹。
赵云惜骄傲点头:“是吧,她是很有力量感的女子。”
两人闲闲地聊着天,白圭小嘴巴裹着点心,吸溜着甜水。
“也就这时候,才能觉出你是孩子。”赵云惜将他抱在怀里,用棉帕子给他擦拭着嘴角,笑容温柔。
甘玉竹看着,心里就热切。
“我想抱个孩子来养,就这样两三岁,能听懂点话,陪着玩。”她想象很美好。
赵云惜不置可否。
有钱人家养孩子有奶娘、老妈子,还是比较简单的。
甘玉竹兴致勃勃地望着外头骑马的林子坳,突然发现优点了:“子坳快些成婚也好,快些诞下子嗣,晨昏定省来请安,倒是能抱着玩玩就好。”
赵云惜不喜小孩,她就不凑腔。
当然,她喜欢白圭。
很快就到了叶府,这次去的是正院,男客被迎到左边院子,女客被上回的妇人迎到右边院子,各自安顿下来。
“甘夫人,这位是……”刘夫人好奇地望着。
“是林宅的学生,赵娘子和她家儿子张白圭。”甘玉竹笑吟吟地介绍。
刘夫人瞬间明了,她俩自打上回在林老夫人的宴会上出现一次,大家都知道,这小儿极聪慧,有读书的根骨。
几人说说笑笑地往里走,一团和气地坐着聊聊天,为了表示诚意,林宅几乎阖府出动,显然极为重视。
刘夫人面上好看,心里也高兴,牵着三姑娘的手,叫她出来陪客,和赵云惜多聊几句,见不管天南海北都能聊,便更加感兴趣了。
“怪不得林古板愿意收她做学生,叫我我也愿意,你可愿意跟我学苏绣?”刘夫人一手苏绣极厉害,平日根本不愿意收学生。
赵云惜小脸一垮。
上来就拿捏住命脉了。
“刘姐姐,你是不知,这云娘啊,哪哪都长了玲珑心肝,唯独这刺绣一道,怕是被老天爷收了神通,那是一窍不通,不生慧根。”
甘玉竹替她解围。
赵云惜腼腆一笑:“夫人莫笑,这双手它不听话啊,我叫它扎针,它说它不肯。”
刘夫人顿时用帕子捂着嘴轻笑,温和道:“罢了罢了,你既然不擅长,那我就不为难了。”
“我家这三姑娘啊,倒是学得一手好刺绣,一双手巧着呢,就是我舍不得使她,叫她绣着玩罢了。”
这话说得有意思。
赵云惜听得叹为观止,一旁的甘夫人来时忐忑不安,这时候却极为端方,应对得极好。
“刘姐姐放心,到了林家,她就是长孙媳,最娇娇了,我今日还在眼馋云娘身边有龟龟作伴,等青瑶嫁过来,我拿她当孙女疼,你且放心就是。”
甘玉竹满脸慈爱地望着小女孩。
叶青瑶害羞垂眸。
赵云惜看着她害羞的样子,就觉得很可爱。
几人说说笑笑,聊了好久,甘玉竹作为男方家人,还不能让话掉在地上,一直在找话题。
她就觉得很厉害,两个陌生的女子,聊天气聊衣裳聊家庭聊未来聊邸报。
“邸报?”赵云惜静静地听着,她对邸报很感兴趣。听起来就是官方发行的报纸,实在太有意思了。
明朝那么多官员,都需要了解中央政策,就算是闲散官员,你有钱有渠道也能拿到邸报,了解中央行情。
她想看!
她动了动眼神,甘玉竹就知道什么意思,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意思很明显。
晌午还要留下吃饭,叶青瑶刚开始还小脸红红,后面便大大方方的,行事极有条理。
不由让赵云惜想到自己十二三时,那真是每天就想着吃啥、盲盒、谷子、小卡、酷酷女孩。
但是古代,已经要学着做个大人了。
她不由得唏嘘。
好在刚结亲,彼此都在试探着想要给对方一个好印象,特别能装,再加上互相试探,话题还挺多,她听着不觉得无聊。
而白圭已经和叶青瑶手牵手去玩了。
他生得玉雪可爱,性子又软糯,读了书,能听懂人说话,软软糯糯地叫青瑶姐姐,真是让人无从拒绝。
叶青瑶稀罕地不行。
赵云惜看着两人走了,暗暗扯了扯手帕。
可恶,还说只喜欢娘亲。
“青瑶姐姐,你比花花还漂亮。”张白圭手里捧着小花花,举起来递给她。
赵云惜在心里疯狂啧啧啧。
叶青瑶接过小花,笑得眉眼弯弯。
刘夫人多看了两眼,稀罕道:“你会养孩子,这样漂亮乖巧,真是少见。”
各家的孩子,一贯娇宠着,三五岁正是调皮的时候,哪里肯坐下来安安静静不吵不闹,还会哄人开心。
人精一样。
她家大姑娘成婚,现在有孕几个月,要是能生个白圭这样的孩子,那她是愿意的。
白圭回来时,腰间多了两个坠坠的荷包。
赵云惜猜测应该是小吃,就没有多管。
结果——
回去的路上,坐在马车上,张白圭打开荷包,就见几面是各色黄豆大小的银锞子,有小元宝、金鱼儿、瓜子、小狗、小乌龟,应有尽有,瞧着极可爱。
另外一个荷包就是常规的糖果了。
“哎呀,这样贵重。”怪不到腰带都坠弯了。
赵云惜把荷包推过来,连忙道:“这可不能收。”
她不肯收,这么一荷包,快有三两银子了,做这样精致,价值还要翻倍。
“收着吧,是青瑶给他的。”甘玉竹自己心里也高兴:“咱龟龟可人疼呢,要不然咋不给旁人。”
小白圭嘴里含了一颗松仁糖,把装糖的荷包递过来:“夫人,娘亲吃糖……”
他倒是毫不吝啬。
赵云惜接过吃了,示意甘玉竹也吃,两人吃着糖,心里就格外美滋滋。
“你别说,从小孩嘴里抠出来的糖格外甜。”甘玉竹办成事,去了一桩心事,就格外高兴。
糖果对于小孩来说,就是他们的全部了。愿意把全部捧给你,何尝不是一种炽热赤诚的相待。
赵云惜摸摸小白圭的脑袋。
一行人回了林宅,等回内院后,大家坐在正厅中,看着坐在下手的林子坳。
“你接触这么久,觉得如何?”甘玉竹含笑问。
林子坳起身,走到厅中俯身作揖:“子坳一切听从祖母安排。”
赵云惜发现,他确实沉稳了许多,没娘管的孩子要自己考虑很多事情,自然会成熟些。
“那成,你若是和叶三娘子成婚,便要好生待她。”林家有纳妾的规矩,甘玉竹想说,最终咽下了。
说出来就跟不满林修然的妾一样,她懒得说。
林子坳又一行礼,这才走了。
赵云惜也跟着离开。
两人走到凉亭里,风从面前飘过,吹动着枝叶簌簌作响。
“云姐姐,你觉得叶娘子如何?”林子坳身上的成熟凛然褪去,露出茫然的底色。
“性子是极好的,待白圭也极好,你好生待她,夫妻俩有商有量好好过日子。”其实少年夫妻,要么怨偶要么恩爱。
这世间,唯有恩爱会辜负人。
“我不太懂婚姻相处之道,你也莫听我的,从自己的本心,喜欢一个人,是知道怎么对她好的。”
赵云惜挠了挠脸颊,她也很愁,离又离不了,休又休不掉,爱又爱不上。
一个月就见两回,还没记清长什么样,又读书去了。
看着她这样,林子坳笑眯眯道:“云姐姐,竟还有你不擅长的东西?平日里课业那样好。”
赵云惜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林家长孙,极坏。
林子坳勾起唇角笑了,当凉亭中只有自己时,又落寞地摸了摸鼻子。
他想听听他娘的意见。
可惜他娘懒得管。
他哂笑一声,扔掉手中的枝叶,自顾自地走了。
他往后,绝不叫自己的孩子见不着父母,就连想念也无处可去的滋味,太难受。
*
赵云惜回了书房,发现自己堆积了许多作业,顿时小脸一垮。
救命啊。
怎么还有抄书这样可恶的作业。
前生今世都逃不了。
白圭倒是乐滋滋的,他只用背下就好,这会儿还有闲心看《水经注》。
林念念和林妙妙把她围在中间,目光炯炯:“叶三娘子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可好相处?漂亮吗?”
“她喜欢我们家龟龟吗?”
赵云惜慢条斯理地磨墨,看着两人急得不行,突然想起来红楼梦中关于贾宝玉的外貌描述,笑眯眯道:“漂亮极了,有言道,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
林念念瞪大眼睛:“你这么好的文采,竟从来不曾用在我身上?”
赵云惜裂开:“我没这样好的文采,还有是你让我形容的?!”
第33章 小白圭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偷偷吃瓜,见娘亲受挫,连忙上前护:“我今日……
小白圭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偷偷吃瓜,见娘亲受挫,连忙上前护:“我今日读古诗,学到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对应念念姐姐也是极好的。”
林念念原就是闹着玩,不是真心生气,闻言哼笑:“还要一句!”
“天生丽质难自弃!”小白圭信手拈来。
很快,林子坳捧着书走进来,显然要教授下午的课,赵云惜就和林家两姐妹一起去隔壁学琴棋书画了。
今天又到了刺绣。
女红对古代小姑娘来说非常重要,就像刘夫人会很自豪地说叶青瑶的苏绣技艺得她真传。
赵云惜苦着脸,拿起绣花针。
这针和线,越来越细了。
“今天学习毛发的绣法活毛套,动物毛发特有的毛绒感,就需要技巧来完成,也可以用来绣鸟的绒毛,要注意边缘参差不齐……”绣娘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赵云惜按着她的说法跟着绣,那细如牛毛的绣花针在手里毫无分量感。
她的力气大,一不小心甚至会捏弯。
绣娘满脸不忍直视。
赵云惜无辜地笑。
每次绣花课,赵云惜放学就跑得格外快,抄起小白圭就跑,跟后面有狗咬她脚后跟一样。
等回张家台,发现院子前的荷塘围了一群人,她多看两眼,就发现李春容也在。
“娘!”她喊了一声。
李春容瞧见俩,兴致勃勃道:“今天起塘,我们在挖莲藕、抓小鱼呢。”
赵云惜应了一声。
“姐姐呢?”小白圭茫然问。
李春容指着池塘边的小泥娃,对方听见声音就呲着小米牙笑,露出白白的牙齿,和黑白分明的眼睛。
“姐姐?”小白圭迟疑。
甜甜提着小木桶,里面有一堆寸长的小鱼,都是人家网到,她拼命抢来的,弄得满身都是泥。
她身边的小奶猫也成了小泥猫,正喵喵喵地吃小鱼。
赵云惜上前,拎起小泥猫放在小木通里,无奈道:“走,回家,炸了给你吃。”
小泥猫被鱼包围,震惊地瞳孔都缩小了,它快活地到处miamiamia舔着吃。
鱼上的泥都被它舔干净了。
赵云惜嫌它埋汰,又捏着它后脖颈拎出来,丢到水盆里洗干净,用白圭的旧衣服给它抱起来,团成猫猫虫,放在灶台前烤着。
李春容把甜甜拎到浴室洗洗漱漱,还煮了一碗浓浓的红糖姜汤,给她灌下去。
辣得她委屈巴巴地红着眼眶。
赵云惜在择小鲫鱼,简直没脾气,那鱼有的比她指甲盖大不了多少。
一点点地刮鱼鳞,挤出内脏,把腮摘干净,这活儿很考验耐心。
弄好了用葱姜蒜腌着,再去起锅倒油,把小鲫鱼复炸两遍,弄得喷香喷香。
焦香的小鱼仔,吃起来还挺有意思。
“小白圭吃,小白猫吃,小白狗吃,小白姐吃。”小白圭嘴里嘀嘀咕咕的,喂完这个喂那个,忙得不亦乐乎。
赵云惜轻笑,就那么一点,小孩都不够吃。
“我买了一片藕,没让挖出来,到时候想吃了再去摸。”李春容想想这么多藕,也能吃很久了。
“这油收着,明天炸藕盒吃。”她有点想吃了。
人的嘴巴在欠的时候就格外欠。
赵云惜轻轻嗯了一声,见两个孩子吃得开心,就有些心疼。
村里吃鱼不方便,人对水有一种天然的敬畏,担心会落水,而且捕鱼需要技巧,一般人逮不住。
花钱买那是不可能的。
根本舍不得。
哪有大肉吃着香。
“他家的鱼我们也买点,做成鱼丸、鱼糕给两个孩子吃。”赵云惜笑眯眯道。
李春容就笑:“买了!甜甜舍不得这小鱼仔,非要去抢。”
甜甜嘿嘿笑:“香!”
她现在也会表达自己的情感。
赵云惜摸摸她小脑袋,声音温柔:“喜欢就好。”
说着话,饭就吃完了,张鉞立在院门外,敲了敲门,隔着门交代:“今天打完地基,明天开始下桩了!我买鞭炮放,你记得!”
他说完,听见李春容应下就走了。
“真好,幸好有你大伯盯着,要不然咱也不懂啥建房子,地基啊大梁啊,都得盯着才行。”
李春容心里热热烫烫的。
赵云惜也满脸感激,她笑吟吟道:“进度还挺快,看来上冻前真的能建好,本来就是一时兴起,还担心今年完成不了,白高兴一场,现在看来这效率真高!”
两人说着话,又各自忙去了。
赵云惜今天去叶府耽搁了,还有好些作业,就连忙去写,白圭却很悠闲,甚至蹲在书房门口看蚂蚁运一个油渣。
这就是来自学霸的压迫,比不上根本比不上。
她在后面拼命地追呀追,就能比林家子弟强些,可他们是小孩,她是成人。
比不了比不了。
古代小祖宗们恐怖如斯。
赵云惜心里想着,手下却不停,认真地练着大字。
等收书包时,瞧见了原先刚有穿越记忆时,张文明给她做的字帖,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发现还有详解。
她那时有些惊惶,都没发现。如今再看,神色间便有着怔忪。
将字帖妥善放好,又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摆了几两碎银,还有几个磨到光亮的铜钱,显然都是张文明赚的,他都交给她了。
赵云惜笑了笑,将碎银收好,见天色擦黑,就把在外面玩的白圭叫回来,带着他去洗澡。
有点冷了。
特别是出浴盆的片刻,明显感觉到白圭蜷缩在一起。
她赶紧用布将孩子抱起来,擦干净放在被窝里,这才自己去洗。
都收拾好,她这才搂着香香软软的崽,闻了闻被窝的香味,她不满意:“这次的澡豆有些过于木质香了,我要换成甜甜的花香。”
小白圭也跟着闻了闻,奶里奶气道:“娘亲喜欢什么香味我就喜欢什么香味。”
在最早,赵云惜甚至想过用香皂赚钱,但是等她去杂货店跑一趟,就死了这条心。
澡豆也分很多种,美白、润肤、祛痘,各种香型都有,专门洗手、洗脸、洗澡、洗脚都有不同的花样。
还有皂角豆、无患子皂、洗头皂、香胰子、羊脂皂……
应有尽有,目不暇接。
古代的老字号,买一个好用买一个好用,这是需要用钱的,还有不需要用钱的,去摘俩皂角,捡把无患子,都能洗。
再不济从灶膛中抓把草木灰水,洗衣裳、洗碗,特别简单。
让她失去整个清洁用品市场,根本没有任何竞争力。
想了片刻,她倒头就睡。
第二日,她刚一睡醒,就见李春容提着竹筒进来,她一边剁鸡肉,一边好奇问:“啥呀?”
“去豆腐坊打了豆浆,你们等会儿喝,买了一斤腐竹,晚上炒着吃。”
李春容起得早,见豆腐坊亮着灯,就去了。
“村里好几户亮着油灯,豆腐坊一早就是,她家小毛驴都累瘦了,还有你秀兰婶子家、小二婶家,还有宋姑娘家,她要跟着卖粥,一早就起来煮粥,你三叔他们要卖包子,霞婶子要跟着卖馄饨,都说先试试,成不成的试试。”
李春容唇角挂出笑,哼着歌。
“明天去聋大夫那买点田七,你秀兰婶子说吃着好,她觉得怪好。”
她絮絮地说着话,把自己近期的动态交代地很是清楚。
赵云惜挠了挠脸颊,她感觉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聋大夫?那他咋看病啊,都听不见病人说的话。”她大为震撼。
李春容却露出个见怪不怪的表情,她说聋子聪明,望闻问切都好,一看都知道你是啥病,一剂药下去就好了,他不会治,就指指江陵,大家就知道严重,赶紧去。
赵云惜还是觉得厉害,聋子治病这么厉害,肯定是付出很多努力。
刚把鸡肉炸完,李春容就去揉面炸油条,还炸了几个面窝,笑着道:“时辰快到了,把白圭喊起来洗漱,等会儿做好了刚好能吃。”
赵云惜应了一声就去了。
两人收拾好出来,刚好也炸好了,把竹筒里的豆浆倒出来分成四碗,各自一根油条一个面窝一碗豆浆一个鸡蛋,吃得肚子圆圆。
把炸鸡装车,把甜甜放在车上,李春容就赶着骡车往江陵去。
赵云惜和白圭锁上门,读书去。
刚走到林宅门口,就受到了视觉冲击,就见林子坳和一个少年穿着身穿青色方领斜襟罩甲,正在门口商议什么。
紧接着两人长腿一垮,赵云惜瞬间瞪大双眼。
她甚至没看清那少年郎是怎么手一撑马镫就跃上马了。
戎装,白马,大长腿,肆意张扬的少年。
赵云惜努力收回视线。
就见林子坳策马走到她跟前,勒住缰绳,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
挡住了身后英挺的少年郎。
“做什么去?”她问。
“表哥游学,来江陵玩,我陪他去游历两日。”他笑得灿烂。
赵云惜摆摆手,示意他赶紧从面前滚蛋,她也好想出去玩。
少年郎这会儿也骑马过来,跟两人客气地寒暄。
两人带着随从骑马走了。
把赵云惜的心也带走了,她真的好想出去玩,这么久了,还在面前这一亩三分地转悠。
那马腿真长,真帅啊。
赵云惜到书房后,就见林修然坐在讲台上,平日里眉眼飞扬的林子垣安静如鸡。
大家都格外听话懂事。
包括她。
将作业交上去,林修然仔细地审视过,认真地打量着,从讲台的桌兜里翻出她以前的作业。
将她第一次上交的作业和现在摆在一起,差距特别大。
“不错,你近些日子用心了。”
林修然还是觉得遗憾,她这一手好字,和身上的聪慧圆润,旁的不说,考个秀才断然不成问题。
赵云惜顿时心花怒放,不用挨戒尺了,真好。
夫子他是真打。
就见林修然又拿起林子垣的作业,明显看得出来脸黑了几分,他把宣纸抖得哗哗响,冷笑着道:“你何苦糟蹋我的竹纸,这纸也挺贵的!”
林子垣小脸惨白,不敢说话。
林修然拿出他最早的作业,墨团、黑团、东倒西歪。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你这手字……哎……”
他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林子境就好很多,他年岁略长些,练了好几年的大字,虽然不见风骨,却端正有型,只要继续练就行。
林念念和林妙妙从不担心自己的功课,她二人聪慧又踏实,进度一直都有,鲜少挨戒尺。
“白圭这手字真不错,小小年岁就有如此掌控,云娘,你记得让他少练大字,仔细伤了手骨,多养着,有些事莫要操之过急,等骨量长成再努力也不晚。”
赵云惜听见夫子的话,心有戚戚然地点头。
小白圭就是太努力了,三岁半的崽,按道理来讲,整天就知道玩泥巴都要夸一句健康快乐。
但他却会卷了。
林修然点评完作业,就开始上课,和林子坳拿着课本,一一讲释义不同,他显然对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并且不怎么限定课本上的知识。
“讲大学,就绕不开龙场悟道,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我们阳明学派……”
赵云惜猛然抬眸,怪不得她当初在得知林家女孩也跟着读书时,那样冒犯地提出想要入学,林修然纵然神色不虞,却并未斥责、折辱。
致良知。
知行合一。
他信奉地并非朱子学说。
赵云惜松了口气,果然世间万物,都会留有生门。
林修然显然对王阳明如数家珍,他的学说和思想。
“先生如今年岁已高,却在南宁袭剿断藤峡叛军,但愿他能平安归来。”林修然思绪有些惆怅。
赵云惜听完就有种神奇的感觉,和历史名人生存在同一时空,如果有机会见一见,她得多荣幸。
她也是出息了,现在的江陵属于湖广地区,而王阳明听这意思,是湖广总督。四舍五入一下,对方是她上司。
好奇妙的感觉。
要是有机会见见张居正,那就更奇妙了。
看看他到底有多帅。
甚至野史说他是大明魅魔、万人迷,她有些想象不到。
她正在发呆,就被戒尺敲了敲桌子,连忙收敛心神,认真听课。
下课后,就有丫鬟过来奉茶,林修然喝着润喉,一边布置作业。
赵云惜记下作业,这才松了口气,夫子的课,知识量太大了,她听着有些累。
怪不得他不教,实在是对牛弹琴怪没意思。
下午是琴和画,她都很喜欢,上得很是快乐,林家两姐妹学得很是认真,并未有丝毫懈怠。
很多优秀的小姑娘,非常努力。
“过几天就是中秋,江陵应当有庙会,我们那日去江陵玩!”林念念小声咬耳朵,回江陵后,她们跟前出门玩。
赵云惜跟着点头,她也很期待。
中秋时,天已经有些凉了,几人备了披风,免得早晚寒凉时,穿着寻常的衣裳会冷。
三更时就起了。
赵云惜搓着手,空气都有些凉了,她起身洗漱,都收拾好了,给白圭的衣裳找出来,给他穿上。
白圭闭着眼睛,满脸都是没睡好,她顺手又给他塞进被窝。
小孩人到了就行,不必一早就醒。
她刚吃完,林宅的马车已经到门口了,她抱着白圭就上了马车。
甘玉竹正打量着她,见她行走都得把孩子抱上,才意识到,孩子是暖暖的小可爱,也是绑着大人的绳子,她去哪都丢不开手。
“你吃早餐了没。”甘玉竹瞧着就心疼,察觉出没孩子的好处了。不过他们这样的家庭,就算生孩子也有奶娘带,自己是不会抱来抱去的。
赵云惜回了句过早了,这才望着外面的冷风,有些不可思议道:“才八月都凉凉的了,不敢想十月了。”
甘玉竹闻言诧异:“这都八月了!我们在京城,早已经把夹袄穿上了。”
赵云惜佩服小冰河的威力。
一路上倒也说说笑笑的,她撩开帘子看外面时,还看到了那个骑马的俊秀少年,那种青春种透着无限生机的感觉,真好。
甘玉竹显然也很高兴,她笑眯眯道:“等重阳节的时候,我就开业了,到时候看看这羊毛制品可还好卖。”
她觉得是好卖的。
“试试再说。”赵云惜随口道。
很快就到了江陵城,城里到处都是一片欢腾,这里成了集会,到处在卖石榴、月饼、烟花、炮仗、花灯等。
赵云惜也很兴奋地买了好些东西。
“少买些!我们等会儿逛累了,在小院里睡一下午,等晚上再出来玩!那时候才是正经卖东西的时候。”
赵云惜想象不到晚上有多热闹,毕竟古代人睡得早,能有多热闹。
然而——
真的很热闹。
她感觉整个江陵的人都出来了。
赵云惜担心白圭被拐走,她抱着不肯撒手,想了想还觉得不安全,就用布条将两人腰腹绑在一起。
小白圭乖乖地窝在她怀里,娘亲怀里很暖,他喜欢。
林宅一群人约有三十余人,除了林修然和老夫人都出来了,大家穿着锦衣,被仆从丫鬟围着,一时间旁人瞧见,也不敢惹。
“人真多,好热闹。”平日里哪有这么多人,夜里有宵禁,这个点该睡都睡了。
“前面有舞狮!还有那是啥,耍猴吗?”
赵云惜在人群中,看着沸腾的场景,惊奇地睁大双眼。
“那还有打铁花!”
林子坳也激动得不行,他只恨自己不够高,不能一眼就看出去很远很远。
林子垣被家丁抱着,眼睛就盯着吃,他已经从街头吃到巷尾了!
“有扮佛的,我们捐个铜板。”
林子垣把铜板往佛人手中的砵里扔,扔中了就高兴地欢呼。
从这头逛到那头,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人多到底不太平,几人便坐着马车回家了。
刚出江陵城,就能瞧见烟花绽放。
“烟花哎~”白圭侧眸看向烟花的方向,手里的糖葫芦也忘记吃了,清亮水润的眸光中,火树银花,漂亮极了。
赵云惜贴了贴他微凉的小脸,把他从身上解下来,这才上了马车。
等被马车送回张家台时,她还有些意犹未尽,很想再回去玩一会儿。
“夫人,劳烦你了。”
“小夫子,注意保护好夫人。”
她挨个交代过,和大家挥手告别,刚抱着白圭转身,就见门口立着一道黑影,在银辉照耀下,能瞧见璀璨的眸子。
“治卿。”她轻声道。
张文明从大门下走出来,上前抱过睡着的白圭,温声道:“回来了?我们都在等你。”
她一时沉默下来。
中秋,团圆。
她没想到张文明会放假。
一进院子,就见桌椅上摆着茶水、月饼、螃蟹、各色点心等,显然准备等她回来赏月。
张文明把白圭抱回卧室,这才出来。
院中摆着小炭炉,还温着黄酒。
张镇和李春容并排坐着,笑着道:“云娘快坐,就等你了。”
赵云惜有些歉意,提着酒壶,给大家倒酒喝,笑着道:“回来晚了,该罚酒。”
张文明走出来,见她正举着酒盏,顺势截过来喝掉,笑着道:“一家人,不必客气。”
赵云惜抬眸看他,又垂眸坐下。
张文明想起她拎着裙摆从马车上下来的样子,矜贵、美丽,他心里就翻腾得厉害。
连喝了两杯酒。
“吃螃蟹!是爹从王府拿回来的,刚发的大螃蟹,一个足有四两重,蟹黄跟多,很香。”他低声道。
张镇轻轻嗯了一声。
李春容把小勺子递过来,笑着道:“用这个撬开。”
几人看看天上的大月亮,吹着冷风,再吃着螃蟹喝着酒。
“尝尝月饼,县学和王府都发了。”张文明给她切成小块递过来。
“谢谢相公。”赵云惜尝了一块,有些以为,甜滋滋的,她以为会是五仁的,没想到是水果馅儿。
吃起来还挺有意思,而王府发的月饼显然精致漂亮许多。
但也是水果馅儿。
竟然没有五仁月饼!
赵云惜在南北月饼大战时一般不吭声,因为她就喜欢吃五仁月饼,里面的仁喜欢、软冰糖喜欢、青红丝也喜欢。
香酥松软,甜而不腻,迥异寻常,简直仙品。
“喝点茶水,月饼放着明日再吃,免得不好克化。”张文明殷切叮嘱。
张镇和李春容对视一眼,自己也困了,便起身:“甜甜睡觉不老实,我们去看看。”
两人回了前院。
二院一时只剩下两人,赵云惜原就不饿,捧着酒盏,望着天上的月亮。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低声呢喃。
张文明坐在躺椅上,仰望着星空,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握住那微凉的小手,指尖微微碰触时,却又缩了回来,故作无事地问:“冷不冷?”
赵云惜摇头,她并不觉得冷,杯酒下肚,还有些暖暖的。
张文明望着自己指尖,半天没话说。
“回了。”她说。
今天跑一天,她都快累哭了,去沐浴更衣,这才躺进被白圭已经暖好的被窝。
赵云惜以为,他会放假两天,没想到第二日清晨就走了。
还挺意外。
她看了一眼隔壁正在动工的房子,不由得瞪大双眼,不愧是基建狂魔,才半个多月,框架已经立起来,开始砌砖头了。
就算天天要路过一遍,还是觉得很震撼。
白圭也好奇地瞅了两眼。
两人在李春容和甜甜走后,也跟着去读书了。过节熬夜固然快乐,这学还是得上。
刚一到学校,就见甘玉竹在门口等着,身后的丫鬟捧着托盘,见她来了,就捧着给她看。
“这是你上回说的毛绒绒小毯子,看,做成小垫子样,还做了小猫咪这样的柔软摆件。”
甘玉竹颇为自得,她就是闲来无事折腾,结果爱上了。
赵云惜看了看,惊讶极了:“这岂不是工艺比原材料都贵?”
做的非常精致漂亮。
甘玉竹见她喜欢,心里就更有底了,笑吟吟道:“已经大批量投产了,招了许多小丫头来做事,你上回荐的小丫头,管事说手脚麻利,人也聪明,现在已经学会织袜子了!”
赵云惜点头:“是我们邻居家的孩子,平素有个面上情,不必顾及我太多。”
甘玉竹自然知道,对于赵云惜的亲戚朋友,她近来也了解不少。
“你去上课吧,我回去了。”她有些艳羡,她能这样不顾别人眼光,察觉自己读书是弱项,就直接来读书了。
她当初要是再勇敢一点,是不是不用嫁给林修然,老夫少妻,了无生趣。
赵云惜牵着白圭回书房,林子坳晒黑了些,人也瘦了些,但精神头极好,瞧着很是快乐的样子。
“今天我们该讲孟子了。”
她翻开书,认真地听着,四书五经是根基,许多人的学说,也都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包括林修然颇为推崇的阳明学派。
林子坳讲课水平直线上升,比早先强多了,语言组织能力明显上升。
她就懂了为什么耽搁时间过来给他们讲课了,在科举考场上,环境、时间,甚至还不如授课时,能够在短时间内,做出想要的文章,平常必然要思索千百回才成。
而教课要把四书五经的知识和释义捋得清楚明白,能表达出来,这就赢一半了。
多少人心里有数但说不出来写不出来。
果然,林修然不愧是官场老兵,就是有经验。
上午学四书五经圣人文章,下午学琴棋书画现实生活,还挺有意思。
除了她稀烂的女红。
如今过了些时日,在某一个清晨,她发现打霜了。
枝叶上有白霜,还有晨雾,入目一片白茫茫的,李春容还要去江陵卖炸鸡,赵云惜就不让她去了。
这样的路,天不亮比青纱帐还恐怖,太过危险,她一个弱女子带着小孩,还是不要去了。
李春容也有些怵得慌,她有些舍不得钱,但也害怕,见儿媳坚持,心里甜滋滋的答应了。
“也就你心疼我。”她笑眯眯道。
赵云惜轻笑,温声道:“我们家现在的钱足够很好的生活了,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大伯是个很厚道的人,一直都有分成给过来。”
她那时候在心里仔细思量过,大明律例,金额和规模超过一定规格,就会被定性为商户。
商户自有商役,而且士农工商,出自工商阶层,到底对科举不利。
她又认真盘算赚来的钱够不够轻松愉悦的供白圭科举,答案是够的,那她就不再挣扎。
现在已经很好了,朝廷并不禁止军籍经商,但自己心里要有一杆秤,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有舍才有得。
赵云惜想的很开,李春容却属实舍不得,每天都有进项,不用等着男人发月例就有钱的日子太爽了。
“不去了不去了,地滑了,人不好走,车不好走,也看不清。”她在心里劝自己。
但是光在家闲着,她也有些受不了,把院子里从这头到那头,全部都收拾整理一边,把菜园子浇水、薅草,各种收拾。
把门前的柑子树修枝,刷一层石灰,再用破布裹起来保暖,这样来年才长得好。
等赵云惜放学回来,她已经里里外外收拾好几遍,还颠颠地去赵家买了大骨头和鸡蛋糕。
“你先前说要面脂,你娘说做好了没见你去拿,就叫我捎回来。”李春容把背篓放下。
里面有许多小瓷瓶,梅兰竹菊花样最多,还有仕女、小儿等,里面都装着香香的面脂。
赵云惜给自己留了十瓶,又捧出来十瓶让白圭和甜甜送老宅去:“交给你大奶奶或者老奶奶都行,避开水走,送到就回来啊。”
两家离得不远,在大门口都能看见。
白圭牵着甜甜的手,两人颠颠地往前走去。
赵云惜打量了一眼:“甜甜好像又高了。”
她年岁原就大点,营养跟不上的时候不长个,现在吃喝都涌着她来,想吃就吃想喝就喝,长得就快。
“是,她这孩子敏感,刚开始咱家有鸡蛋糕,我给白圭拿,她就闭着眼睛装睡,但小孩装不像,眼球一个劲儿颤动,看着就让人心疼。”
李春容想,如果家里是以前吃糙米那么穷,那她可能会让甜甜少吃点鸡蛋糕、蛋羹、肉这样比较贵的东西,但是现在家里不缺这些,自然随她吃了。
好东西随便吃,长得自然快。
两人目送孩子进院子,又目迎孩子手牵手出来。
“娘,老奶奶要给我一兜钱,我说这是白圭和爷爷奶奶爹娘孝敬老奶奶的,不能收钱,我们不做面脂生意。”
白圭歪头:“这样对吗?”
赵云惜摸摸他小脑袋,轻笑:“是对的。”
白圭顿时翘起唇角,他回书房读书去了。
“砰砰。”有人敲门。
赵云惜和李春容停下手里的活,看向门口立着的男人,是张鉞。
“大伯,快进来坐。”
赵云惜笑着招呼,起身去灶房提热水过来泡茶喝。
“给你们看看账单,目前为止,已经花了四十两,主要是原材料都买了,现在就剩木工的尾款和梓人(建筑队)的尾款,剩下的不多了。”
他没笔都记账了。
赵云惜看着上面蹩脚的碳笔字,没忍住笑出来,还以为是段子,没想到是真的。
就见那些字,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直接画个简笔画,价钱倒是标的明白,边上还摁了红印。
“大伯费心了。”她笑着道。
张鉞叹气:“我以前不会写字,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能认点字、认钱会做生意就行,没想到,在这跌跟头。”
他以前不赞许云娘去读书,跟脑子有病一样,生完孩子去读书,但现在看来,聪明人想法就是不一样。
“书到用时方恨少?”小白圭见他书、书的说,帮他说出来。
张鉞重重点头。
这一家子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他回头让孙子也读书去,之前他会做生意,赚的钱多,日子也滋润,对读书就有些不以为然。
现在想想,这个世界,终究还是读书人更好些。
李春容看不懂字,又把单子递给赵云惜,她掐着指尖算了算数,发现对上了,就点头:“是对的。”
张鉞:?
“你掐指尖就对上了?”他问。
赵云惜看了看指尖,笑得无奈:“我没龟龟厉害,他心算就成,我得模拟算盘,掐指尖你可以当成拨珠子呢。”
“掐指尖的时候,就是在心里拨虚盘。”
当初学珠心算,都说没用,一穿越,立马很有用了。
张鉞看看自己的指尖,努力在心里回想算盘的样子,半晌摆摆手,罢了罢了,没这个天赋,不为难自己了。
“那成,我先回了。”
“大伯慢走。”
李春容也好奇地看看她指尖,问:“咋学会虚盘的,我要是会了,每次算账的时候,就不用嘀咕半天了。”
她想学。
小白圭也好奇地看过来,很想知道。
“这个方式叫珠心算,以算盘做底,首先要熟练,也有一定的规律和口诀,你先用算盘练会了,再收起算盘,在脑海中描绘出算盘的样子,用先前学的那一套法子算,这样就好了。”
赵云惜笑吟吟解释。
李春容想象了一下,想象不了,果断放弃。
白圭倒是很感兴趣,他想学。
“夫子在教珠算,你先把珠算学会了,再谈其他。”赵云惜拍拍小白圭的小揪揪,看着他崇拜的眼神,顿时乐了。“好乖乖,你长大肯定比娘厉害。”
一个人的天赋,是埋没不掉的。
她也会努力呵护他的天赋。
想想用去那么多钱,赵云惜就有些心疼,好在羊毛制品马上就开始卖,而且张鉞、银楼掌柜、赵家都有分红给她,有进有出,就感觉挺好的。
赵云惜在想,明朝的环境确实恶劣,冬日漫长,极度严寒,让人们只能像动物一样冬眠。
那她的分成也会变少,她想想就觉得心疼。
隔日,李春容凌晨又起床,坐在院中,半晌没动,她有些懵,不知道该做什么。
炸鸡的生意不做,她整个人跟没魂了一样。
坐了会儿,去把早餐做了,就等着儿媳和孙子起床。
故而,等赵云惜起床,院子里清扫干净,衣裳也晾了,早餐也做好了。
“娘。”她喊了一声。
李春容端着簸箕出来,笑着道:“我想着发点豆芽吃,现在没啥菜吃了。”
赵云惜懂了。
这是真无聊了。
“成啊,豆芽清炒起来好吃,和饼丝炒也好吃。”
两人聊着天,甜甜也醒了,她自己穿好衣裳出来,蓬着细软的头发。
“娘,奶。”她软软地喊了一声。
赵云惜笑眯眯地冲她招手,拿着牛角梳,给她绑了个丸子头。
李春容表示没眼看。
“你去林宅读书读书,人家都不教你发髻吗?”
她现在就是绑着高马尾,配一根发带,为了表示对古代发型的尊敬,还每天费心费力给额前做了编发,她表示尽力了。
有时候就团成丸子头,又方便利落,又好看。
给孩子扎个小揪揪,那是顺手的事。
“等开春再给孩子剃发,现在长长了。”李春容随口道。
时下幼童都要剃发,有的剃成地中海,有的剃成哪吒,有的在囟门留一撮,她受不了,夏天李春容要带着龟龟去剃头,她给拦了。
那发型,想想就可怕。
*
赵云惜看着面前的甘夫人,笑着问:“怎么了?”
“看看,冬衣做好了,你和白圭各一份,拿回去吧。”
甘玉竹说得云淡风轻。
但赵云惜一看,就感动坏了,先前说过,她以为忘了,没想到,现在已经做好了。
果然是织银妆花缎,内里是柔软的貂绒,还特意做了里衬,这样容易清洗。
“夫人……”赵云惜上前握住甘夫人的手,感动地不行:“夫人,能得你的照看,实在是云娘三生有幸遇见你,一时间,倒不知如何报答了。”
她能拿出来给甘夫人的东西太少了。
甘玉竹拍拍她的手,温和道:“这些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我喜欢你的性子,自然愿意对你好,当初你我二人并不熟稔,你不也二话不说把羊毛的底细都告诉我了?你都把心掏给我了,我自然要珍惜。”
“人和人之间的缘法,有时候说不清,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我心里也高兴。”
看着甘玉竹温柔的眼神,赵云惜有些没出息地想哭。
她眨眨微红的眼眶,抚摸着漂亮的衣裙,半晌不说话。
“漂亮的衣裳,还要漂亮的发髻配,你整日里一根发带过日子,这哪里能行,我从妆奁里头挑了两套戴腻的钗鬟,你拿去用吧。”
甘玉竹说得云淡风轻。
赵云惜想,这世界上果然不能没有女孩,为你考虑的仔细又周到。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她笑眯眯道。
“正好,我也给你带了面脂,今年春天我涂过了,用着确实不错,你现在手上用着试试,觉得好再上脸。”
赵云惜眉眼柔和。
她想,她交到朋友了。
“行,刚好最近天冷了,脸要润润地才舒服。”
甘玉竹笑纳了,心里也高兴,她在惦念着对方时,对方也在惦念着她。
这样就极好。
两人又闲话几句,甘玉竹笑着道:“你那香露,我卖得极好,你再给我二百瓶,我送到京城去卖,在江陵只能卖五钱银子左右,再高没人碰了,但是在京城,能卖到二两银子,还极为热火。我卖得贵,你这里进价也提一提,三成的话,是六钱银子一瓶,咱俩做生意,不叫你吃亏。”
赵云惜盘算着,近来还收了好些桂花,这几日就可以做木樨香露了。
三成左右的进价很合理,人家要承担路上的运费、折损、压货等风险,最终利润可能也就在三成左右。
“到时候卖得好了,还可以开个香露作坊,让京城都是我们卖的香露。”赵云惜做梦。
毕竟香露的用途真的特别广,衣食住行都能用到。
甘玉竹跟着她畅想一番,也极高兴。
“上课了,我先回了。”
“去吧。”
两人寒暄过后,赵云惜回了书房,就见小白圭迎着初秋的朝阳,立在廊下,雪白清俊的脸庞上被浅金色的阳光照着,正一字一句地背着书。
林子坳闭着眼睛听,不时晃动着戒尺。显然两个人都很放松,觉得他没问题。
不远处,桂花开得正香。细小的花朵密密挨挨,散发着幽香。
林修然正立在树前,看似随意,很显然在注意着白圭回答问题的情况。
赵云惜翘了翘唇角,有些不忍心打扰了。
谁知——
林修然睁开眼睛,眸光冷然:“你来。”
赵云惜紧张地快要同手同脚,和林子坳比起来,小老头真的特别严厉。
“你对万乘之国,有什么看法?”
林修然声音低沉随意。
但鹰隼一样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她。
赵云惜腼腆一笑:“万乘之国乃大国……”
她按着自己的思路侃侃而谈,对自己甚为满意,她也能引经据典了。
果然林修然不置可否地摆摆手,示意抽查结束。她松了口气,果断消失在夫子面前。
进书房后,就见一片愁云惨淡,很显然林子垣没过关,皱巴着小脸,拿着毛笔画乌龟。
“云姐姐,我挨戒尺了!”林念念幽幽道:“我就这两天没认真背书,回答不上来而已。”
赵云惜摸摸她的头:“你这叫顶风作案啊。”
每天林子垣被揍得那么惨,这就是前车之鉴。
等放学后,赵云惜把面脂送去给甘夫人,她就遣马车将箱笼送回张家台。
村里第三回进马车了。
大家还是很稀罕,最平常的青鹏马车,没什么装饰,对乡下来说,我不可多见。
“都姓张,人家张镇这一支,短暂的落魄以后,也跟着起飞了。”
“他张诚有本事,会生孩子,仨都有出息,就看孙辈了,现在出俩秀才了。”
“是啊,咱村的秀才都出他家。”
听着一路上的讨论,赵云惜也觉得挺有意思,等下马车后,马夫帮着把箱笼抬下来。
李春容有些茫然,看着箱笼,问:“你买啥了?”
“没,都是甘夫人给备的衣裳,我和白圭的都有。”赵云惜解释。
李春容不以为然地帮着抬箱笼,等送走马夫,放回卧室打开时,顿时瞪大眼睛。
“我的天呐,传说中的妆花缎?真美啊,这里子是啥,这么软这么暖?”
赵云惜也惊叹不已。
“这就是有钱人家的日子?”也太爽了。
赵云惜羡慕了。
两人把衣裳收起来,看着古朴大气的红木箱子,有些犯愁。
“要不要还回去?”
“要吧,这箱子看着木头不错,箱笼也贵啊。”
赵云惜说罢,就见箱笼底还有字条:“香樟木的箱子,防虫防潮,冬衣可收纳至此箱。”
她便懂了,这是要送给她。
“白圭,来试试你的毛衣毛裤。”她眨眨眼,笑着喊他。
柔软的浅米色毛线,织成贴身的毛衣,穿在身上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怪诞感。
赵云惜忍着笑打量。
“完蛋,龟龟变羊羊咯~”
第34章 龟龟长肉了。内里是棉质中衣,外面的毛衣毛裤裹着,兜
龟龟长肉了。
内里是棉质中衣,外面的毛衣毛裤裹着,兜出肥嘟嘟的屁股。白圭察觉到娘亲的笑意,害羞地缩进被窝。
小孩软糯可爱。
赵云惜笑着把衣裳整理好,等冷得很了,再拿出来穿。
李春容帮着她收拾,摸着那精致的短袄,好奇地啧啧出声:“这摸着真舒服。”
赵云惜挨着她坐下,笑眯眯道:“到时候文明考上举人,咱的体量再大些,就也给你做这样的长袄穿,外面再罩一层比甲,可暖和了。”
李春容是信的,她先前说要给她买银饰,都买了。
“等会儿去豆腐坊打一板豆腐,回来做腐乳,到时候早上也咸咸嘴。”她也跟着笑。
只要儿媳待她好,她就是干劲十足。
赵云惜就起身跟她一起走,出去走走也好,索性把白圭、甜甜一起带上。
两人擓着箩筐,边说边笑往豆腐坊去,一路上遇见王秀兰,她连忙问:“春容嫂子,你咋不去摆摊了?生意多好啊?”
时下冷了,村落里隐隐都是雾气。
“云娘不让去,说早上大雾,咱天不亮就出门太危险了,等来年开春再去。”
李春容乐滋滋说着,骄傲地挺直腰板。
王秀兰放下手里的衣裳盆,满脸艳羡,她要是有这么听话懂事的儿媳就好了。
“你那炸鸡多赚钱啊,不做可惜了,不成了咱晚点走,天亮了再去。”王秀兰还是觉得跟李春容一起比较有安全感。
天亮了没好位置,只能在偏僻位置吃冷风,她才不情愿。
“我家是儿媳做主,我都听她的。”李春容笑眯眯道。
赵云惜客气一笑:“我娘辛苦一辈子,带大相公,还帮着我带白圭,现在我能干活了,不舍得叫我娘受苦。”
话里话外就是不去了。
王秀兰敢和李春容拉扯,不敢和赵云惜呛声,在读书人面前,她有一种敬畏感。
她琢磨着,她也想找个这样的儿媳,那她也能穿金戴银有大房子。
两人一路走到豆腐坊,那俊俏的小寡妇正在磨豆子,见两人来,连忙招呼:“要多少?”
“一板。”
“三十文钱。”
甜甜从荷包里数出三十枚铜钱递给她。
“做什么吃呀春容婶?”
“做腐乳,你切小块。”
两人一来一回地答着,把切成块的豆腐摆在箩筐了,赵云惜提了大份,把小份给李春容提着,正要走,就就小寡妇拦住了。
“云娘,你见多识广,我想问问你,这小孩读书,要花费多少?八九岁去读,可迟了?”小寡妇眼巴巴地看着她。
赵云惜闻言看向在院子里沉默寡言的小男孩,猜测就是他。
“读书这事,也是丰俭由人,束脩是固定的,东台寺的私塾,一年差不多二两银,再就是出门见人的衣裳、书箱、吃食等,而买书……这就没数了,再就是去参加科考,秀才尚在江陵,找廪生做保花银子,其余的也看自己。至于再往上,你考了秀才,再想往上就容易了。”
“初始读书阶段,一年大约五到十两银子也能过。”
若是五两,那就是一件衣裳晚上洗了早上穿,笔墨纸砚都买最便宜的,有的苦头吃。
见那小孩侧耳倾听,她笑了笑,又接着道。
“在我们建朝初期,有一位宋太史公,他有文章就讲得是读书的事。”
“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
她高中读到宋濂的《送东阳马生序》,就觉得不可思议,浙江怎么会天大寒,砚冰坚,还想着不愧是文化人,文笔修饰就是好。
现在中秋刚过,被冷风扑一脸,勤勤恳恳跟小松鼠一样准备冬藏。
已经可以想象到传说中的‘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
她又解释一番这段话的意思,反正穷苦有穷苦的读书法。
小寡妇满脸惆怅地道了谢。
等两人走远了些,李春容就小声嘀咕:“乖乖,你那一长串啥叽里咕噜听得我耳朵发晕,你读了书,现在越来越厉害了。”
赵云惜腼腆一笑:“还是相公学问最深,最厉害,我也是想要靠近他一点点,才想着去读书的。”
李春容提着豆腐,听着身边的软语温声,白圭牵着甜甜的手,晃晃悠悠地在她们前面走,刚离家门近一点,福米就汪汪汪地冲上来。
那尾巴摇得跟风火轮一样。
赵云惜拍拍它脑袋,一起往室内走去,鼻子湿漉漉,眼睛亮亮的小狗很难不喜欢。
“先下水淖一下,再摆到箩筐里,让它自己长毛就行。”李春容交代。
赵云惜不会做,就听话地在一旁烧火,看着婆母忙前忙后觉得很有意思。
“冬日天冷,什么吃的都没有,能有一口腐乳就粥,都能吃一顿了。”
李春容絮絮说着。
两人聊着天,说着话,很快就把豆腐弄好了。
“我们炸了萝卜缨、菘菜,做了腐乳,买了时令干菜,地里的菘菜、萝卜又种上了,让我想想还缺点什么。”
李春容在脑海中巡视自己的仓库,以求没有遗漏。
赵云惜觑着她的神色,过了会儿才道:“不做腌肉吗?”毕竟下雪封路,那可真是没东西吃。
“那得再冷点,去你娘家买点好肉,到时候也有大车来卖鱼,再做腌肉腌鱼。”
李春容笑眯眯道:“你还是更爱吃肉些。”
“再做点腌菜,把辣菜多种点,迎冷的时候,正好能腌。”
两人没事就絮絮叨叨地准备冬菜。
这和现代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们那时候就不爱屯菜,想吃现买,也挺好的。
“明天去江陵再买个汤婆子和脚笼,到时候抱着也舒服很多,再多买点炭,到时候你们不受冻。”
李春容想着,别的应该就不用了。
米、面、菜、肉、衣、住都折腾好了,再等等就行。
赵云惜笑了笑,心想幸好她当时果断选择摆摊,要不然就惨了,毕竟看婆母如临大敌的样子,就知道冬天真的很难熬。
两人立在门口,看着隔壁的大院子,赵云惜心里爽到不行:“一眼一个样,这么快就建这么高。”
“快上瓦了。”李春容也忍不住笑。
一看快盖好了,四人就忍不住天天看,看着看着,要上梁了。
而此时,张镇、张文明也休沐回家。
“我给你们买了鞭炮、糖果,你们再抓些铜钱,等明天上梁的时候用。”张鉞交代一声,就和沈况吃酒去了,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两人就成了忘年交。
张镇看着他走,带着几人去看房子。
雏形已经成了,就连火炕也砌好了,看着砖头床,还是有些不习惯。
“这能暖和了?”他问。
张文明摸了摸冰凉的砖石,也有些疑惑。
赵云惜也不确定:“应该行吧……”
不行还得敲了重新砌。
这样不确定地回答,几人都有些方。
但问题不大。
几人在院里来回转,越看越喜欢,这样宽阔舒服的房子,想想都快乐。
赵云惜指着院子里的袖珍版小房子,笑着道:“这一楼是福米住的,二楼是猫咪住的,它俩也有房子。”
福米已经撒欢地跑进去了,来回窝着找角度。
“还做了地平,有排水沟?”张镇诧异,看来真的用心了。
小白圭撅着屁股看狗窝。
几人转悠一圈,对自己的房间都很满意。
赵云惜期待极了。
“大伯说,木工师傅也把家具打好了,等房子盖好就能用。”
“那快了,就是这几天的事。”
“暖灶酒席等下次休沐再办。”张镇心里也热乎起来。
几人又回了老院。
“新的来了,旧的就怎么看都缺弦儿。”
李春容感叹。
她之前还很舍不得。
现在:想搬。
张镇看了一眼柴火,见没多少就去劈柴了,要在冬天来之前,攒够一冬要用的柴火。
张文明就挑水去。
白圭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爹。
李春容烧火,赵云惜在做饭,想着天冷,就爱吃口热乎的,索性做炖菜。
五花肉切成细丁,慢火细煸,把金灿灿的油脂都炒出来,吃得时候筋道又不腻。
当肉丁卷曲焦黄时,香味便是最浓郁的时候,加入开水,把白菜、豆腐、放进去煮。
瞧着不大够,又放入蘑菇、面鱼儿、豆皮等,咕嘟嘟地炖着。
“再蒸点花卷吧,五花肉我还剩下一点,剁成肉泥做成肉馅儿花卷,撒点茱萸粉,吃起来香香辣辣。”
赵云惜弄完花卷又勾芡,想着一点点浓白的汤汁,喝着也很舒服。
白圭闻见香味,和甜甜一左一右坐在门槛上,福米贴着两人蹲在门外,不离不弃。
赵云惜索性先给他俩盛一碗,免得眼巴巴看着,心疼人。
白圭捧着小碗,呲着小米牙笑,面鱼儿白白嫩嫩在乳白的汤汁中,上面飘着一层油花,闻起来香气扑鼻。
娘亲的味道!
香。
他和甜甜头对着头趴在椅子上,一边吹气一边吃,又烫又香。小半碗下去,鼻尖就沁出细汗来。
“娘,好香呀。”白圭眸子亮晶晶的,举着自己的小木碗:“娘,尝尝。”
赵云惜低头喝了一口,确实好喝。
“不错,很香。”
她满意了。
“花卷也好了,尝尝。”赵云惜给两人一人一个,让他们吃着。
把小孩的肚子填饱了,他们不闹,大人才有空闲做别的。
赵云惜给每人盛了一碗炖菜,再两个花卷,她吃得十分满足。
“下回放点葫芦条,这也好吃。”李春容笑着道。
险些都把葫芦条给忘了。
赵云惜小脸一垮:“故意没放的,夏天的葫芦太可怕了。”
葫芦和豆角,永远都在结,每顿都在吃,而且还吃不完,被李春容摘下来淖水晒干,收在仓库里,现在又要拿出来吃。
“葫子等馋了再吃。”她便是拒绝。
李春容笑了笑,没再说了,她不爱吃就算了。
等吃完饭,天色擦黑,李春容眼疾手快地抱走甜甜,张镇一把捞过白圭,往肩头一扔,扛着就出去玩了,他难得回来一次,总要跟老兄弟聊聊天,交流交流感情。
一灯如豆。
赵云惜和张文明各自捧着书,各看各的。
影子落在墙上,倒有几分欲语还休的纠缠。
张文明觑了片刻,心中哑然,人的习惯性果然可怕,这才半年功夫,他已经学会了如何自如的和娘子相处。
只每每瞧见她,难免心湖颤动。
“我去沐浴更衣。”他故意压低了声音。
赵云惜点头:“去吧。”
她接着练大字,沉迷其中,已经能察觉到个中妙处了。
片刻后。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要回头。”男音响起。
赵云惜听见不字时,反骨雷达自动开启,直接抬眼去看。
瞬息又收回视线。
就见雪□□壮的脊背微微弓着,线条流畅漂亮,男人穿着小衣,正在穿兜肚,显然不防备她转身,脊背猛然一僵,肌肉发力,露出漂亮的线条。
这兜肚真白真结实啊。
她想。
抖了抖耳朵,她故作无事。
身后目光如炬,张文明意味不明地盯着那微红的耳根。
还真当她清心寡欲,断情绝爱了。
他心里有数,却不再冒昧,将寝衣一件一件穿上。
赵云惜的字,乱了一笔,紧接着又平静下来。将一页练完,这才收进书包,去洗漱了。
张文明坐在书桌前,将她每日练的大字拿出来,一一翻看着,都说字如其人,他好像看着字,就能看到她漂亮的灵魂。
娟秀柔和,如涓涓溪水。
他沉迷其中。
等赵云惜出来,就见他坐在书桌前,微黄的烛火照在他身上。
“睡觉吧。”他说。
赵云惜吹灭蜡烛。
“需要暖脚吗。”
“不用,谢谢。”
“哦。”
室内又归于平静。
忙碌一天的赵师傅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她气血充沛,脚丫子暖融融的,还不到暖脚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被暖脚的快乐。
*
隔日。
“娘,奶说去田里摘橘子,去不去?”奶里奶气的声音隔着窗子响起。
“去!”她一听就兴奋。
起来喝了粥,背着背篓,牵着小白圭、甜甜的手跟在李春容身后。
“能摘多少啊?”她问。
“一文钱三斤,随便你摘。”李春容回。
“价钱便宜,那多摘点,我最爱吃橘子,没事就想炫俩。”赵云惜觉得这价钱很不错。
等到地方后,发现这橘子园到处都是人,老板懒洋洋地坐在躺椅上。
“柑子要吗?”李春容看着黄澄澄的柑子也不错。
“要。”赵云惜回。
浓绿的枝叶间,一个个橘黄的橘子像是小灯笼,挤挤挨挨,长得极好,她咽了咽口水,已经能想到吃着晶莹果肉的酸甜滋味了。
“我们多囤点橘子,等到冬天时,升着小炉子,煮着茶,边上烤着板栗、橘子,别提多惬意了。”
赵云惜想想就觉得爽。
所以花生、红薯、土豆什么时候能传入中国,万历年间能有红薯了吧……但愿她能活到看见红薯,她肯定会很感动。
冬天有烤得软糯香甜的红薯,何其有幸。
“成,那多弄点。”
“风高榆柳疏,霜重梨枣熟,梨子和枣子也熟了,这两天我们也多买点,放在地窖里,想吃就掏一点出来。”赵云惜抱着白圭,教他选橘子。
他今天没穿襕衫,而是短打小衫,显然是做足干活准备的。
小白圭嘿呦嘿呦摘橘子,小脸都憋红了。
“成呀,柿子不用买,咱家有,这时候还是青的,干涩,你要想吃,我们懒点柿子吃。”
两人絮絮地说着话,小白圭摘,赵云惜接,没一会儿就摘了一筐。
两大背篓竟才要二十文钱。
“这两筐差不多上百斤了。”橘园老板笑眯眯道:“我们这橘子是上百年的老品种,甜度高,一点点酸,可好吃了,回家放地窖里,能吃到来年开春,柑子更甜一点,汁水也多,好得很,你们多囤点,这一开园,要不了十天就没了。”
他都没体验过摆摊卖橘子的滋味,周围的乡亲父老都来买完了,根本不给他留机会。
橘园老板傲娇地想,收下一把铜钱,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还不用摘橘子。
嘿。
赵云惜瞧着这么大的橘子园,突然灵光一闪:“你之前是不是卖过橘子花、橘子叶?”
橘园老板震惊:“你咋知道?”
她笑了笑,想来这么大的橘园,银楼老板不可能放过不薅羊毛。
“这一片明显枝叶稀疏,橘子饱满圆润,大了很多,显然被折过枝叶,那边树枝密实,橘子也偏小,光照不透,北边的橘子还有些青,可能就是原生态。”
赵云惜仔细观察过。
橘园老板捧场地竖起大拇指:“这位娘子懂得真多。”
四人慢慢往回走。
等回家后,就见张文明在门口择菜,张镇在张望。
“我想带着龟龟去里正家喝酒。”张镇扛着白圭就走。
赵云惜又拿了箩筐来,把橘子整理好,把叶子捋掉,摆放整齐,有破损的部分,就拿出来,近期吃掉就好了。
“东台有家菊花应该开了,下午去摘菊花回来,多摘点。”李春容潜意识觉得,儿媳应该喜欢。
“好~”赵云惜应了一声。
“酿点菊花酒,还能炸菊花吃,再包个菊花肉馅儿的饺子。”李春容已经想好怎么吃了。
赵云惜没吃过,有些期待。
“不苦吗?”
“菊花有股微苦的清香味,好吃,你放心就是。”
赵云惜点头,只要说好吃,她就想尝尝咸淡。
中午张镇和白圭不在,就他们四人,也认真地做了萝卜丝猪肉渣馅饼儿,很香。
下午,太阳正好。
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赵云惜提着箩筐,往东台方向去。
漫步在村路上,路边的小草不知不觉间从嫩绿变得枯黄。
“娘!~”
远远一道模糊的声音,却让赵云惜猛然抬眸,她想起白圭在里正家,就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看。
就见白圭颠颠地跑过来,红扑扑的小脸上挂满兴奋,手里还拿着鸡腿,小嘴巴油汪汪的。
“我坐在门槛上吃鸡腿,等着你呢。”没想到真的看到了,但他娘好像没看见他,没关系,他会喊。
赵云惜俯身将他抱起,掏出棉帕给他擦手,随口道:“赶紧吃,食物不要拿在手里。”
“给娘的,我没舍得吃。”白圭眸子亮亮的,把鸡腿递过来。
赵云惜心里感动地厉害,轻轻咬了一口,笑着道:“好了,娘吃了,剩下的白圭帮我吃掉好不好?”
小白圭这才啊呜啊呜把鸡腿吃了。
“你去跟你爷说一声,你出来了,省得等会儿找不见着急。”赵云惜拍拍他。
他去了,片刻后又回来。
两人便一道往菊园去。
小白圭挂在娘亲怀里,快乐地像只小麻雀,一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爷爷能让我站在他肩膀上,真厉害。”
“锁儿也去读书了,说要考秀才。”
“铁柱也去,但是人家不收。”
他趴在娘亲耳边小声嘟囔,恨不能连中午的菜单也说了。
“娘,想你了。”他奶里奶气道。
赵云惜拍拍他的屁股,孩子嘴巴甜得她心肝颤。
“娘,你中午有没有想我?”他歪着脑袋问,目光灼灼。
赵云惜摇头失笑,用指尖戳戳他圆滚滚的龟屁,无奈道:“龟龟崽,娘当然想你。”
时下讲究含蓄,就算心里百转千回抓心挠肝都要想死了,也要矜持地住口。
偏他年岁小,把想挂在嘴边上。
赵云惜:啧。
她还是没忍住笑了笑,和他一起往村外走去。
离菊园还有段距离,都能看到大片的黄色,她看了一阵,觉得有些不对:“这不是林宅的菊园吗?”
“是吗?”张白圭倒是不知道。
果然两人提着篮子走近了,守门的门子认识小白圭,多看了两眼,不确定地喊:“是不是张小少爷?”
张白圭盯着他看了两眼,不确定问:“刘二?”
刘二点头,连忙打开篱笆,让两人进去,笑着道:“尽管摘就是,马上开败了,东南角开得正好,老爷说让我摘点给你送去,刚摘了一篮子呢。”
他指了指地上的篮子。
“我们自己摘。”赵云惜说了一声,就找了一片开始摘。
盛开的菊花带着清香味,特别好闻,大片大片的菊花很漂亮。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小白圭叉腰唏嘘。
赵云惜觑了她一眼,看得出来是真的在认真读书,连这都知道。
“你喜欢这句?我也喜欢,还喜欢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赵云惜笑着回。
小白圭在认真干活,一朵菊花两朵菊花,他人小手小,那些娇嫩漂亮的花朵快比他手掌都大了。
“娘,菊花是种来吃的吗?”
“这种是可食用的菊花,还有比较珍贵的品种,可能就只用来观赏了。”
“菊花香味好闻。”
“你喜欢?这个味道确实很特别。”
“那折两支长的,摆在床头。”
赵云惜和白圭聊天间隙,挑了枝开得好的,折下来,簪在龟龟的小揪揪旁,她打量片刻,不住点头:“不错不错。”
明时有簪花传统,张白圭并不排斥,只是亲自挑了一支,也要给她簪上,还振振有词。
“礼尚往来,有福同享。”
赵云惜微微垂首,静静等着他给簪花。
小白圭:“哇哦!娘亲是菊花仙子。”
赵云惜见他肉嘟嘟的小脸蛋上满是震惊,笑眯眯地捏捏,又给他挑了一朵小点的。
“我儿,好看。”
“真好看。”
她不住口地夸赞,越看越喜欢。
简直喜欢死了。
恨不能抱住白圭啾啾两口。
“娘子!白圭!”菊园外,张文明过来接两人,远远地就看到母子俩笑闹成一团。
娘子盯着白圭的眼睛会发光,脸上的愉悦快活不加掩饰,他又忍不住盼着能和他也如此。
他扳着指头,从相处的琉璃渣子里面拼命抠糖吃。
他一颗心简直都被自己磨烂了。
赵云惜一无所觉,她搂着小白圭,在阳光正好的菊园里,笑得十分快活。
听到男人喊声,白圭看过去,脸上笑容灿烂:“爹~”
赵云惜也笑着跟他招手。
“把菊花裹上鸡蛋液,放到油锅里炸,隔壁小孩都馋哭了。”她说着就忍不住笑。
“娘亲。”小白圭软啾啾地围着她跑。
两人你来我往,很快就摘了一大箩筐。
“够了够了,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赵云惜道。
菊花和青菜一样,一箩筐炒出来也就两盘子,正好够吃,也就是个稀奇罢了。
三人往菊园外去。
刘二还守着,赵云惜按着价钱给他,他也不敢收,只一个劲道:“主子吩咐要给小少爷送,小的没送已经是失职了,可不敢收钱。”
赵云惜笑了笑:“那实在麻烦你了。”
她把钱放在窗台上,该人家的钱不能少。
张文明接过箩筐,抱起白圭,笑着道:“娘子辛苦了,我来就好。”
赵云惜笑了笑,眉眼温柔:“谢谢相公,有你在身边实在太棒了,要不然这么多东西,我实在不好拿回去。”
张文明听着夸赞声,感觉更有劲了。
“娘,等龟龟长大也会变得有力气,帮娘亲背背篓提箩筐,给娘亲干活,让娘天天坐着晒太阳吃肉肉~”白圭捧着肉嘟嘟的小脸蛋,连忙表忠心。
赵云惜听到心头发软:“好~”
等回去后,两人一起把菊花摘掉花瓣,然后清洗,对于洗花,大家都很有经验。
毕竟之前做香露,真的天天洗花,怎么洗干净又不伤花瓣,真的是手到擒来。
晚上果然做了菊花宴,从炸菊花到凉拌菊花,菊花肉馅儿的饺子,都吃了。
刚吃过,银楼掌柜送来的木樨花又堆满了前院,几人又勤勤恳恳地开始做香露。
一连忙到月上西楼。
“明儿还得早起,双日子该上梁了,要放鞭炮,大家别忘了。”张镇叮嘱。
一听要上梁,赵云惜高兴地睡不着觉。
这处房产是在她和白圭名下,她名下还有十五亩良田,有房有田,若是有什么意外,她自己有力气,只要肯吃苦,有地有技术,她也就有了独立行走的机会。
她睁眼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心中激荡,想东想西,半天才睡着。
隔日。
一大清早,就听见沸沸扬扬的人声。
赵云惜起床洗漱过,到前院一看,就见几人都穿戴好了,正在忙着,见她出来,小白圭兴奋地扑过来:“娘!你醒了!”
把他抱在怀里,拍拍他的背,赵云惜就笑:“是,你起这样早?”
“吃饭吃饭!”
李春容端着饭碗出来。
赵云惜就抿着唇笑,也跟着端饭出来。
张镇拎着他的长刀,武得虎虎生风,而甜甜又蹦又跳,奶声奶气地喊:“爷爷厉害!厉害!”
她词汇量比较匮乏,但情绪渲染到位。
张镇听见喊吃饭才收起大刀,一把抄起甜甜:“吃饭咯~”
甜甜猛然升高,吓得尖叫出声。
把正踩着猫步悠闲自得地小白猫吓到炸毛。
“哈哈~”白圭嘲笑。
“喵!”不准笑?
小白猫弓着身子,横着蹦过来,一副我要跟你打架的样子,被福米抬高前腿给拦了。
“小白狗,你真好。”白圭拍拍狗头,夸赞。
又摸摸小白猫:“你也好。”
“吃饭。”李春容喊。
几人吃完饭,就迫不及待去隔壁了。这时梓人们已经准备好,就等着他们了。
张鉞见他们来了,笑呵呵地把东西递过来,指了指房梁:“快放鞭炮,都等不及了。”
张镇爬上房梁,用竹竿挑着鞭炮放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入耳,硫磺味入鼻,赵云惜捂着白圭的耳朵,在外面,纵然心里高兴的要蹦起来,面上却仍旧要淡然,要矜持。
李春容高兴地合不拢嘴,拍着王秀兰的胳膊,半天说不出话。
老二这一支,财比不过老大,文比不过老三,他们一直都悄声闷着,没想到也有起势的一天。
“全靠云娘和白圭两个福星。”李春容乐呵地不行。
张镇站在房梁上,先是贴上求来的镇宅符,后贴福字,再挂上喜庆的红绸,最后才悬上一柄剑。
等仪式结束,大家就安静下来。
“今日上梁,劳诸位亲至,张镇不胜荣幸!”
他话音刚落,便有主持大声道:“抛梁馒头抛得开,好比青龙游四海。
抛梁馒头抛得高,好比王母娘娘献蟠桃。抛梁馒头抛到南,南海观音送子来。抛梁馒头抛到北,金玉满堂全家福。抛梁馒头抛到东,寿比南山不老松。抛梁馒头抛到西,子孙状元三及第!”
随着主持话音响起,张镇就从箩筐里抓东西往下撒,有糖果瓜子,有馒头点心,用荷叶包起来,收拾的整整齐齐。
王秀兰抢到两大包,乐滋滋道:“你家讲究,还用荷叶包起来,好多人直接撒地上。”
李春容笑了笑:“地接福气,人也接福气,多好。”
大家都忙着抢东西,一身人声鼎沸,就要这样热热闹闹才好。
人气才是最好的东西。
赵云惜昂头望着,见人群沸腾的厉害,就抱着白圭出来了。
李春容紧随其后。
两人立在院外看着村民,听着张镇大声喊,说是九月初六摆暖灶酒,请大家一起来吃酒。
两人听着就觉得期待。
“不醉不归!”
“一定来?”
“多备好肉啊张老二!”
“你小子出息了!”
各种人声混杂在一起,就连张文明也被调侃,说他儿时的一些糗事。
有时候太熟了就是这样,装相都装不起来,人家连你穿开裆裤的样子都见过。
装不了一点。
然后随时在人多的时候把你的糗事说出来,看你脸颊涨红的样子哈哈大笑。
赵云惜听着,也觉得很好玩。
“他小时候一边吃西瓜一边挺着肚子尿尿。”
“是吧,吃肉还要藏到最后再吃。”
“还可干净了,农村长大的娃子,脚上一个泥点子都受不了,哭着要洗干净。”
“文明确实聪明,白圭就是随他。”
“就是长得太小白脸了。”
张文明脸颊涨红,有些不敢看不远处的娘子,童年糗事被拿出来说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在他娘子跟前。
他威武雄壮、文韬武略的形象,还能保住吗?
赵云惜听得津津有味。
跟白圭确实有点像,父子俩,幼时是有共性的。
这样一想,她就忍不住笑。
张文明眼角余光瞥见她弯着眉眼,顿觉天都塌了。
小白圭双眸瞪得溜圆:“哇哦。”他听得津津有味。
赵云惜捏捏他小脸:“别哇哦了,等你长大了,他们也会这样围着你,说你此时的糗事。”
端的可怕。
小白圭想了想,觉得死道友不死贫道,搂着娘亲的脖颈,连忙道:“快走快走。”
赵云惜:哈哈哈!
热闹一阵,大家参观够了,聊开心了,也就各自散了。
剩下梓人开始上瓦。
又过十日,眼瞧着天气越来越冷,晚上睡觉需要汤婆子,有些暖不热了,终于建好了。
家具一应都是新的,房子也新展,门前摆着林宅送来的花,木架子上缠绕着鞭炮,就等着主家来引燃。
亲戚客人一家一家的来,赵云惜跟着认人,和大家打招呼。
忙的不亦乐乎。
林子坳带着林子境、林子垣也过来上礼,笑眯眯地跟她恭贺。
“今日忙,可能招待不好,你别介意,白圭,你带小夫子去看看他们的房间。”
总共四进,第一进是公婆二人住的,第二进是他们夫妻俩,第三进是留给林修然夫妻俩和女孩,第四进就是给林家仨男孩的。
都安排的清楚明白。
林子坳高高兴兴地去看。
“这就是火炕?”他摸了摸,今天是第一天,火炕烧得旺旺的,摸着就舒服。
“真好哎,哪家瓦工做的?去给我也做一个!”冬天实在冷。
书房和正厅倒是有火墙,他们这些小孩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大家都对火炕表示万分惊奇。
张鉞乐呵呵地跟大家解释:“我那侄媳妇聪慧,读书读多了,从书里看来的。”
更清楚明白的解释应该是从造竹纸的夹巷中得到启发,但这是秘密,不能外传,只能说得语焉不详。
但众人不管,只打听这火炕咋样,费不费事,费不费柴火。
“不费柴,两把柴就够一夜了,要是心疼柴,把炕造大点,一家子一个屋就好了。”
“就是砖和木工费钱了。”
张鉞点头,他喊沈况过来给大家报价,当初教他盘火炕时,私下里商议过了,以后盘一个火炕,就要给
他家分成,不能白教。
“比普通瓦工师傅工钱翻倍,但是包你好使,砖和泥可以自备,也可以用我们的,但是自家备的要买好的,质量不好合不严就不能用。”
几人摸摸热乎乎的火炕,又打开门往里看,真就一点柴,顿时都心里比炕还热乎。
好东西都想要。
这火炕真暖和啊。
张鉞倾情推荐,自家二弟这回建房子花钱了,能赚回来一个是一个。
赵云惜听见了,不由得对张鉞表示佩服,他这样会做生意,怪不得有钱。
李春容带着王秀兰他们,在外面准备宴席,正弄着,就见刘氏和赵屠户拉着半扇猪来了。
“娘嘞,这爹娘真是没话说,把姑娘当伢儿疼!”
“云娘好福气啊,亲娘疼,婆母也疼,这日子过得跟蜜里调油一样。”
“小妹!出来帮忙!”
赵云升大大咧咧地喊。
半扇猪是惹眼,但是下面还压着半车好菜呢。
赵云惜眼眶红了。
她上前,“娘……”
白圭看看大黑猪,又看看嘎嘎,奶里奶气地跟着喊:“嘎嘎、嘎公、二舅、小树哥哥好~”
他今天穿的喜庆,一身桃色的直缀,衬着雪白的小脸蛋,跟小仙童一样。
赵屠户上前把他抱起来,扛在肩头,笑眯眯道:“想不想嘎公?”
“想!好想!”
他大声回。
赵屠户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把牛车赶到厨房,众人连忙帮着卸车。
“乖乖,一整车都是礼物啊。”
“真多啊,赵家真有钱……”
“人家疼闺女啊。”
“还上礼单,看看多少……”
在门口闲聊的人,眼睛一下就盯着赵屠户看。
他左手抱着小白圭,右手抱着陶罐。
陶罐放在桌上,把桌子都压得晃了晃。
“我家女婿、女儿、外孙孝顺,年节都有孝敬给我赵屠户,我心里感动,跟她娘商量了,就加一倍给她姑娘甜甜嘴!”
赵屠户身强体壮,声如洪钟,把孝顺二字咬得极清楚。
“是不是呀小白圭?”
张白圭被他摇得快要散黄了,连忙道:“嘎公晕晕晕!我永远孝顺你和嘎嘎!”
第35章 热闹过后,便是满地狼藉。村里的婶、娘在吃完后留下帮……
热闹过后,便是满地狼藉。
村里的婶、娘在吃完后留下帮着收拾碗筷桌椅,大木盆里是烧开的热水,撒了好些秸秆烧成的草木灰。
碗碟很干净,一口菜肉都没留,在物资不丰富的古代,席面真是汤汁都不会留。
一群人做事,桌椅碗筷很快就收拾好了,还把院子顺手给扫了。
宽敞干净的房舍,一应器具、床品都是新的,旧的收拢在老宅。
小白圭在院里追着小白狗跑,小猫咪跟在他后面,不时地邦邦给福米屁股两拳,以此公报私仇。
赵云惜坐在书房里,隔着窗子望出来,笑吟吟提醒:“慢些,仔细摔了。”
白圭听见娘亲声音,一分神,左脚绊右脚,险些摔了,福米连忙挡住他,小猫咪也惊恐地伸爪子捞他。
三小只滚作一团,你压了我的肚子,我踩了你的尾巴。
“汪汪汪?!~”
“喵喵喵?!~”
“娘娘娘?!~”
赵云惜唬了一跳,连忙出来给三小只捞起来,平日里端方持重的小君子,竟然也有这样调皮的时候。
她温婉维护他的童年,拍拍他膝盖上蹭到的灰,让他接着去玩。
反而是白圭有些不好意思,他小脸红扑扑的,凑过来撒娇:“娘亲~”
赵云惜捏捏他小脸,擦拭掉鼻尖上的汗水,搂着他坐在房檐下晒太阳。
她突然就想到了林宅。
当初进林宅读书,她是冒了极大的险,甚至抱着和那个老秀才一样会愤然拒绝她的心态。
她向来觉得,世间万物,不怕被拒绝,怕的是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赵云惜想,她是有点气运在身上的。
谁能想到,林修然是王阳明的学生,他是心学传人,因为反程朱理学而被排挤,无法进入权利核心区。
所以当王阳明传出病重失势,他就被扫地出门,回乡了。
“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有利于我。”她在心里默念。
小白圭窝在她怀里,昏昏欲睡,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中颤啊颤。
“龟龟太可爱了!”她没忍住啾啾小脸蛋。
给他调整了舒服的姿势,赵云惜轻轻拍着他屁股,哄着他睡觉。
自己也晒得想睡。
困到不行,索性回房睡觉,娘俩一觉睡到天黑,还是闻见炖肉香味才醒的。
“你爹送了鱼,晾在房檐下做腌鱼,今天晚上炖了黄豆猪蹄,你尝尝。”李春容见她醒了,笑呵呵道。
赵云惜从小灶里舀热水,给自己和白圭顺手洗了。
“噜噜噜……”白圭吐泡泡。
“你变成小鱼鱼了吗?”赵云惜问。
“嗯。”
他一本正经地点头,看着可可爱爱。
赵云惜摸摸他的小脑袋。
新灶房很大,墙上刷着白灰,看着整洁明亮。几人坐在偏厅里,乐呵呵地啃着猪蹄。
“你别说,这样餐厅和灶房连着,就是挺暖和的。”
李春容越看越满意。
赵云惜也很喜欢,屁股下面的椅子也是新捏的竹椅,套着软软的毛线垫子。
几人吃完饭,又各自回房睡了。
属于自己的新房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赵云惜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精神愉悦地要升天。
张文明在铺床,他要把每一个褶皱都拉平。“真的很暖和。”被褥里面暖融融的,还有阳光的味道。
赵云惜坐在床沿上看着他忙,等他收拾好了,就滚进被窝。
“新棉花、新被里新被面、真舒服啊。”她简直爱死了。
天色昏暗,一灯如豆。
赵云惜在织围巾,她想着早晨太冷了,去林宅读书,一路上吹着冷风,给白圭织一个厚实的围巾,把他的脑袋和脸都围上。
张文明伸手摸了摸,心里艳羡得厉害,他抿着唇瓣,摩挲着柔软的毛线,半晌才底气不足地开口:“能给我也织一条围巾吗?”
他很想要,感觉围起来很柔软很舒服。
赵云惜抬眸看着他,男人的眸中映着星光,璀璨又破碎,真真一副好皮相。
沉默。
“你要是没空也没事,我也不是很怕冷。”张文明补充。
“好。”赵云惜点头。
张文明短促地笑了笑,他笑的眼睛亮亮的:“你真好。”
赵云惜横了他一眼,接着织自己的围巾,织多手熟以后,也快了几分。
一条围巾,花了三日才织好。
又给张文明织了一条米白色的围巾。
连忙忙了好几日,将围巾叠好,放在男人的枕头边。
赵云惜正要给自己织围巾,就被甘玉竹喊过去,给她一箱子的毛织品。
“这是绣娘做的,有围巾、毛衣、毛裤、手套、袜子,你上回给我说的,都做出来了。”
赵云惜打开箱笼看了看,顿时沉默了。
那她辛苦好几天织围巾算什么。
只见……
箱笼里的毛织品精致又漂亮,上面的图案特别漂亮,她很喜欢。
“这个云朵还是立体的?”
“这个小猫咪好可爱。”
赵云惜挑了个米色的围巾,上面织着一直黄色的小猫咪,她觉得有点像家里的猫崽,当时就围上了。
“香香软软的围巾,真舒服啊。”她觉得肯定添了她不知道的工艺。
甘玉竹笑吟吟道:“这几年有你的,有白圭的,给你家人也备了几件,你看着送人。”
她照顾地妥帖。
赵云惜软乎乎地叫夫人。
“你喜欢就好,我们在江陵的铺子已经开了,还有很大一批运到京城去了,应当是好卖,你那香露,记得多备些,我估摸着还得要。”
甘玉竹见林修然走近了,皱了皱鼻子,扭头就走。
赵云惜摸着脖颈间围着的围巾,高兴得很。
能卖钱就好,她等着收分成。
钱来钱来!
赵云惜的快乐,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旬休过后,林修然就要考校功课,那被磨得油光水亮的戒尺,他直接就拿在了手里。
她绷着神经,一一回答对方的问题。
林修然抬抬手,示意她过了。
而对于四个要考科举的崽,他就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了。
小问题都要揪着盯,严厉至极。
旬休时,张家又是去玩,又是乔迁,白圭的课业没有用心,和往常的比,差了一截,被林修然严厉批评了。
“每时每刻都要认真,不可有星点懈怠,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打盹时记岔的三两句,会不会出现在考卷上!”
林修然目光冷然。
小白圭耷拉着脑袋,蔫哒哒道:“是,夫子,白圭知错,以后不会如此了。”
他确实有些放肆了。
课业顺利地不像话。
“我知你自觉课业简单,觉得同窗的进度比不上你,你可知,世上的天才成千上万,数不胜数。”
林修然索性放下戒尺,语重心长道:“旁人尚且不说,我湖广总督王阳明王大人,幼年天才,龙场悟道,学子遍布明廷。”
“年岁小些的有李春芳,我在京中已经听说他的才名,考秀才的试卷印成书册卖,相传他明年便要下场考举人,若能成,他也不过二十!”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越是有才华的人,越是勤勉。”
“就说你娘,她一介女子,不论寒暑,从未有丝毫懈怠,学问才情亦是顶尖。”
“白圭啊,你年岁小,人又极聪慧,夫子担心你伤仲永啊……”
林修然不仅仅是因为旬休时的课业没写好,而是将他的心态放在眼里。
白圭垂眸,一言不发。
赵云惜觑着,有些心疼,却没有出声,毕竟做了旁人的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
林修然叹气,他心里有些焦躁,近来有人给他传信,言心学式微,王大人怕是挺不过今年冬日。
若他死,他必追随。
没有多少时间了。
“夫子,我知道错了。”白圭无措地捏着手指,眼眶红红的。
林修然拍拍他的肩膀,知道是自己过于焦急了,说到底,他尚且年幼,不能给他压太重的担子。
“没事,你往后记得便是。”他声音又低沉下来。
赵云惜蹙着眉头看,觉得有些不大对。夫子向来反对揠苗助长,连白圭多练字都不肯。
但她按捺下来了。
等下课后,她把给白圭的围巾围在他脖颈间,宽宽的米色围巾毛绒绒的,衬得他小脸玉白。
“娘……”瞧见娘以后,所有的委屈都涌上来,鼻头变得酸酸的,眼圈也红了。
“龟龟伢儿。”她给他整理好围巾,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小孩的情绪也要及时疏解。
小白圭很快就缓过来,吃着香甜的桂花糕,笑得眉眼弯弯。
赵云惜松了口气。
等下午时,她发现该担心自己了。
学骑马。
给他们找的都是温顺低矮的小马,她想起那日骑马的少年,很帅。
“先骑上来适应适应。”
女教练言语温和,扶着她的手却很有力。
和林念念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显然都显示有些不妙。
好在第一日真的就是骑在马上,由女教练领着在马场上骑了两圈。
书房正厅。
林修然坐在太师椅上,望着手中的书信,半晌没有回神。
“先生病得越发重了。”他垂眸,神色复杂难辨。
片刻后,将信纸在火上引燃,看着火蛇吞没纸张,神色间便添了怅惘和难过。
“人生自古谁无死。”谁无死。
林修然整理着书桌上的书籍,分类别类,放得清楚明白。
*
马场。
赵云惜跑两圈后,便觉得十分胆大,凑过去看白圭。
他年岁小,骑的也是小马,正溜溜达达地走,看着特别有意思。
“白圭,感觉怎么样?”她笑着问。
“好玩!”张白圭兴奋不已。
赵云惜也跟着笑,不说世家大族,光是林宅的子弟教育就已经很先进了,不敢想那些世家大族的教育资源得有多丰富。
林宅连骑马都教,这家底实在太厚了。
背靠大树果然好乘凉。
等放学后,两人还有些意犹未尽,帮着给小马喂食,跟它拉近关系。
“走吧,回家。”
赵云惜抱起小白圭,贴贴他的小脸,温柔道:“你现在做得很好了,不必太过苛责自己。”
白圭奶里奶气地嗯了一声。
“娘,想吃橘子。”他喜欢吃。
赵云惜点头。
两人走出林宅,就见马车在门口停着,见两人出来,马车夫连忙道:“夫人命小人送两位回家。”
“劳烦了。”她猜测应该是毛织品。
上车看见大箱子,瞬间就懂了。
赵云惜回家后,一打开箱笼,瞬间就明白了,她和白圭的单当在一边,而另外一边码着整整齐齐的围巾,各色都有,显然是让她拿来送人。
她翘了翘唇角,甘玉竹还是这么贴心。
赵云惜挑了给李春容的,还有甜甜的粉色小花朵围巾,听到两人回来的声音,这才捧过去,笑着道:“你们先戴着,想要其他花样了,我们去店里买。”
甜甜当时就把围巾围上,软糯的触感让她呲着小米牙笑。
“好舒服。”她惊奇。
李春容也试了试,围在脖颈间,试着感受一下,喜欢的不得了。
“先前整天整理羊毛烦的要命,没想到成品这样好。”
李春容惊叹。
更令她惊叹的是,知道了羊毛制品的样子,她发现,隔壁村有人成婚,就要添一床毛线织的毯子。
“那毯子花样很多,摸起来很柔软,盖在身上可暖和了,主要是新奇,拿出来就眼气人。”
“我观察好几天了,确实是这样,你要不要?我也给你买一床,看着就稀罕。”
李春容絮絮道。
赵云惜腼腆一笑:“房间很暖和了,有火炕在,晚上睡觉还烧背呢。”
还要把脚伸到被窝外面晾晾,要不然热得厉害。
李春容只得作罢。
眼瞧着越来越冷了,赵云惜真切地感受到小冰河时期的温度,那真是令人发指。
冷啊。
她穿着甘夫人给她做的新衣裳,围着围巾,戴着兜帽,就这被呼啸的冷风一吹,整个人都凉透了。
狂风呼啸。
赵云惜围巾被吹开了,她松开手去系围巾,然后小白圭跟只小乌龟一样,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哎呀,龟崽!”她连忙捞回来。
小白圭心有余悸地拽着娘亲的衣角,在狂风中艰难前行。
“罢了,不去了。”赵云惜抱着他回家。
这天气也太恶劣了。
天空黑沉沉的,阴风阵阵,冷的人没法子。
“有种被发配宁古塔的感觉。”真冷啊。
这不是荆州该有的温度。
她索性把白圭抱起来,万一崽被吹跑了怎么办。刚走进村口,鹅毛大雪飘落,大朵大朵的雪花落下。
“漫天风雪。”她昂头。
沁凉的雪落在她眼睫毛上,赵云惜赶紧低头,抱着白圭快步回家。
李春容正在门口徘徊,见两人回来,连忙道:“看着起风了,急得不行,幸好你们回来了。”
赵云惜点头:“白圭快被吹跑了,只能回来。”
风太大了。
前两日就说过了,冬日气候比较差,若是逢着大风大雨大雪,他们就不去了,免得路上不安全。
自己在家看看书,练练大字,也是成的。
毕竟她俩都没有科举压力。
既然回家来了,赵云惜也就不急了,把小炉子支起来,铁网放上,煮着茶水,烤着橘子、板栗,懒洋洋地抱着小猫崽。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她轻声哼笑。
小白圭乌溜溜的眸子望过来,也跟着摇头晃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两人异口同声。
小白圭嘿嘿地笑起来,他蹲在火炉旁,看着橘子的表皮被炙烤的微微发黑。
“糊了!”他连忙提醒。
赵云惜看了一眼:“没事,没糊。”
呜呜的风声跟鬼哭一样,外面的枯枝被吹得东倒西歪,她就庆幸,当时没有犹豫,直接建了新房子和火炕,这样的天气要硬抗,真没那本事。
外面天阴沉的像是要天黑。
赵云惜索性和白圭一起画画,看书伤眼睛,就玩点有意思的。
“画什么呀?”白圭问。
赵云惜指了指窝在小炉旁的小猫咪和大狗。动物毛绒绒的触感还挺难画,值得研究。
她先抱着小猫咪好一顿揉搓。
“好可爱好可爱胖宝宝胖宝宝。”她陶醉其中。
小白圭眼巴巴地看着。
赵云惜放下小猫咪,把他抱在怀里亲亲,笑眯眯道:“白圭香香软软白白嫩嫩可可爱爱!”
小白圭得到夸赞,顿时高兴了。
他乖乖地画画去了。
赵云惜笑了笑,小孩都没有什么安全感,需要家人表达爱意。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没一会儿路上就铺了一层白。
“娘,下大了!”白圭指着门外,满脸惊奇。
赵云惜也稀罕雪,她没忍住打开门,去外面抓了把雪。
“真冷啊,风能把衣裳吹透。”
雪抓在手里很冰,她捧着进来,这么一会儿功夫,手就冻红了。
小白圭伸出细细的手指,轻轻戳了戳白雪,眼睛顿时亮了。
“能吃吗?”他问。
“不能吧。”她回。
说起吃,确实饿了。就见灶房方向走炊烟,赵云惜拿着披风,把小白圭护在怀里,就带着往灶房去。
“娘,做饭咋不喊我。”
甜甜在烧火,李春容在做饭,两人相依相伴,关系越发热切了。
“甜甜起来跟你弟弟玩,我来烧火。”她太懂事了。
见她不动,直接把她拎起来放在一边,自己坐着烧火。
“晚上吃什么?”她问。
李春容絮絮道:“做了梅干菜锅盔,再做个酸菜肉汤。”
梅干菜锅盔好做,已经在锅里烙着,现在在做汤。
酸菜自有一股特有的酸香,就适合和肉做汤。
“再勾一层薄芡,热乎乎的喝一碗,定然极舒服。”李春容笑呵呵道。
赵云惜闻言也有些期待。
灶房内云雾缭绕,都是水蒸气,暖融融的,特别舒服。
几人索性也不出去了,直接支着小桌子,就在厨房吃了。
“娘做饭越来越好吃了,真香!”
赵云惜连喝了两碗,喝得肚子圆圆,这才笑吟吟地夸赞。
小白圭很捧场地点头,拍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奶乎乎道:“是呀,好香!”
他还拍拍小猫崽的头:“快说,很香。”
“喵~”
小猫咪嘴巴张成响尾蛇来抗议。
“奶,小白猫说它也觉得香。”小白圭若无其事道。
赵云惜噗嗤一声笑出来,帮着把碗筷收拾了。
晌午时,风雪停了。
赵云惜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带着白圭去林宅读书。
果然,他们到时,大家还在背书,并没有因为下雪就停下。室内摆着炭盆,弄得暖融融的。
赵云惜来了,林子坳看了一眼,示意他们进来坐下。
赵云惜连忙回到座位。
上午太冷,也没讲什么,就让复习早先学的,顺便等他们的进度。
幸好两人基础扎实。
“上课时间也调整一下,冬日太冷,天亮的晚,晚一个时辰再来。”
赵云惜闻言松了口气,按着以往的时辰来,确实天才蒙蒙亮,而且大多有雾,走着怪吓人。
今天的课紧凑许多,下午的课也放了一节文化课。
小白圭不疾不徐地跟着进程,他特别厉害,什么都会,能掌控地特别好。
赵云惜都表示佩服,努力跟上他的进度。
这就苦了林子垣和林妙妙。
他俩年岁小,在后面吭吭哧哧地追,简直都要累哭了。
“云姐姐,你为什么一扫就会啊?我得读十来遍还能背下,还会结巴,但你不会。”林妙妙哭丧着脸。
赵云惜腼腆一笑:“你知道的,我没事就爱看点小书。”
林妙妙不懂,并表示大为震撼。
“怎么会爱看书呢……多无聊啊。”她不解。
两人短暂地聊了片刻,就各自练大字去了。
因为他们从窗子看到了林修然那小老头的剪影。
多可怕。
赵云惜心里都一个机灵,在现代时,要面对班主任从窗户的死亡凝视,穿越了还要面对夫子的死亡凝视。
真是可怕。
她挺直脊背,认真地读书。
谁知——
“云娘,出来。”林修然的声音响起。
赵云惜茫然抬眸。
她起身,向外走去。
两人来到书房正厅,刚一坐定,就见林修然轻抚着面前的一堆书册,眼神深邃中带着缅怀,半晌都没有出声。
“这些书,你带回去,若有一日,朝廷中出现我姚江学派,心学兴盛之时,你再拿出来。”
心学。
赵云惜觉得手里的书沉甸甸的。
她记得,心学应该极为兴盛才是,又怎么会沦落到藏书这一步。
“去吧,这不是违禁书,收着没事,只是在心学兴盛之前,不要告诉别人你知道。”
“谁也不能说。”
赵云惜背起书箱,放回竹院,满腹心事重重,她觉得林修然有些不大对劲,但他不说,她就猜不出。
对明朝历史是懂一些,但具体细节,她不是历史专业,属实不太了解。
因此只能干着急。
“夫子,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她问。
林修然望着门外的积雪,笑了笑:“拔雪寻春,烧灯续昼,天总归会亮,无事,去吧。”
他眉眼间,带着冰雪淬火的冷硬。
赵云惜欲言又止,还是走了。
回家时,甚至让马车送她回去。马车里,还堆着许多好炭。
两人都快没地方坐了。
赵云惜心里暖暖的,她想,也许是她想岔了,可能夫子就是想给他们炭。
等回家后,她直接背着书箱回书房,妥善安置了,再去卸炭。
送走车夫后,和白圭迫不及待地打开书箱看书。
她一直以为这个时代,书是珍贵的,这个想法没有错,但是更珍贵的是书上的注释。
那些注释才是千金不换。
而她手里的书,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注释,有的甚至另外夹了一张纸,用蝇头小楷细细地写着注释。
她爱不释手。
捧着书一本又一本地看,极为喜欢。
先是囫囵吞枣地看一遍,有空在慢慢看,睡觉时,做梦,梦里都是书。
白圭看书的样子,让她想起来了,那日捉了一桶鱼,小猫咪趴在桶里满脸震惊两眼发光miamiamia舔鱼的样子。
“好可爱。”
她忍不住道。
小白圭疑惑地望着她,乌溜溜地眸中映着她的身影,甚至来不及等她回答,又低头去看书。
因为冬日恶劣天气,时常下雪,她们两个有时被困在家里不能出去,就靠这些精神食粮度日了。
只看得两眼发晕。
“娘子?”低沉的男音响起。
赵云惜茫然抬眸:“相公?”她记得张文明说他不好回家来。
“县学放假了。”他说。
主要是想她了。
赵云惜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把书珍重地放回书箱,这才笑吟吟道:“回来几天?”
“年后再去。”张文明道。
赵云惜茫然地看着他,现在才十月,年后再去,那就是要在家近三个月。
都快高考了,还在家玩,成何体统。
“雪大,把寝舍压塌了。”他也有些无奈,冬日又不好动工,只得等年后再说。
赵云惜连忙问:“相公你没事吧。”
“是在上课时塌的,没事。”张文明连忙道。
他回来后,反而任务更重了些,颇有些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在。
“我有一些文章,想让林夫子帮我看看,你能不能帮我问一句。”张文明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
但他没办法,闭门造车总归要不得。
赵云惜歪头:“我试试,不一定成。”
她看着手中的文章,现在练字久了,有一定的鉴赏能力,才能看出来,他的字虽然乍一看好看,但比划凝滞刚直,不够美感。
文采也不错,却能看出生涩,没有那么浑然天成。
“你……”她迟疑片刻,认真打量着张文明。
她觉得他应该去游学。
“你……多看书吧。”她说。
张文明心头一沉,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却还是认真问:“我是真心想认真读书,你若看出来问题,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赵云惜挠了挠脸颊,低声道:“我还没学,说不出具体,但我能看懂好坏,你这个做的,太过于局限于书本了,你应该着眼整个荆州府,着眼整个朝廷,从大局观入手,就算是眼前的一草一木,也自有情分在,为民请命,而不是说一些漂亮的场面话。”
他的文章,像他这个人,花团锦簇,一片繁华,漂亮的不像话。细细看来,却品不出什么具体的东西。
张文明脸色一白,他垂眸,有些难堪,却还是低声道:“请娘子教我。”
赵云惜满脸无辜,她真不会。
“白圭,来教教你爹。”她喊。
张文明面皮子一抽,真是倒反天罡,三岁半的伢儿教他爹读书,奇怪奇怪真奇怪。
然而——
白圭虽然不懂政局,但他懂文章,小手一指,张文明跟着他说得改,别的不说,文章脉络清晰明了不少。
“我儿这样厉害?”张文明震惊。
他可是秀才!
小白圭拍拍他爹的肩膀:“还得沉淀沉淀啊爹。”
张文明捏捏他小脸:“哼,等着你爹考上举人,带你和你娘吃香的喝辣的吧!”
赵云惜哈哈大笑。
睡着的小猫咪被惊醒,警惕地环顾周围,又趴下睡觉。福米耳朵微动,把小猫咪往怀里一圈,接着睡。
张文明看得艳羡不已:“小猫小狗都享福。”书房里暖融融的,整个人都是舒展的。
他回卧室一趟,再出来时,眼睛都亮了,兴奋道:“这是给我的?”
一条米色的围巾放在他平日睡觉的地方,织得不大规整,他猜测是云娘织的。
赵云惜看了一眼,笑:“先前你不是要么?给你织了一条,边上还有一条是绣娘织的。”
张文明兴冲冲道:“我就看这条合眼缘。”
小白圭挺着胸膛,努力让他看见自己脖颈上的围巾。
“娘亲给我织了三条哦,担心我换不过来。”他显摆。
张文明不听,他有一天都是老天开恩,他可太懂了。
跟儿子比,他比不了。
“谢谢娘子,娘子辛苦了。”张文明眉飞色舞。
赵云惜看着他高兴的样子,也跟着笑了笑,温柔道:“你喜欢就好。”
隔日。
赵云惜带着他重新写的一沓作品去找林修然,让他帮忙看看。
“伤眼睛。”林修然皱眉。“你相公考不上举人,别折腾了,差得太远了。”
赵云惜扶额。
“他这文采漂浮,言之无物,先沉淀下来,多看书吧。”林修然吐槽:“还没白圭写得好。”
把张文明的文章又原样带回去,面对他期待的狗狗眼,和白圭如出一辙,她心软了。
“夫子说你的文章还不错,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就是现在年轻,需要再沉下心来多读书,年岁长些就好了。”她温声安抚。
张文明喜不自胜:“好!我定然努力读书,不辜负娘子期望。”
他又奋斗去了。
赵云惜便和白圭挨着坐,两人写作业。
窗外是冰天雪海,房檐下还有冰溜子,尖尖的,看着就冷。
“娘,想吃烤橘子。”
“成。”
赵云惜就去找小炉子,支起来煮茶,再在边上烤着板栗、橘子、柑子。
“甘蔗吃吗?”她想着烤几根。
“吃!”小白圭兴致勃勃点头。
两人把甘蔗头剁下来,合着红枣、枸杞煮水喝,把甘蔗段放在炉上烤热了吃。
张文明闻见甜香味回身,才发现娘俩嘀嘀咕咕地跟小仓鼠一样忙。
他也凑过来,烤着火,吃着板栗、橘子,再等着甘蔗水煮好。
“会好喝吗?”
“好喝。”
小白圭倾情推荐。
“奶、甜甜,来喝甘蔗水!”他喊。
李春容和甜甜从厨房探头,笑着道:“先晾着!我在包饺子,等会儿吃饺子。”
正说着,张镇顶着风雪回来。
他帽子上全是雪,围巾上也堆了一层雪冰。
李春容心疼地不行:“怎么不打伞?”
张镇乐呵呵道:“懒得打,也没多冷,走起来身上还冒汗。”
他取掉帽子,给她看冒烟的头顶。
“去,脏兮兮的。”李春容白了他一眼。
正说着,院子外有人敲门:“老镇?”
“大哥?进来吧!门没锁!”张镇连忙回。
张鉞推开房门进来,直接进了暖融融的厨房,他感受到里面的热气,羡慕地不行:“要不是我那房子刚盖的,我真想再比着你们的盖一回,真舒服啊。”
张镇笑了笑,揉了揉冻僵的脸,笑着问:“啥事啊?”
“就是分成的事,冬天来了,香露、竹纸卖的不如从前,但总体还成,这个月合起来有八十两!这三两银子是盘火炕的分成,这个钱少,让云娘别介意,实在是梓人收不起价钱,都是穷苦百姓,为了过冬把过年的钱拿出来买砖头砌火炕,收不上价,提成也低……”
只能说聊胜于无了。
赵云惜看着细碎的小银子,笑了笑,温和道:“这么冷的天,确实不容易,收不起价?看来沈工是个有情有义的好汉子。”
若是心黑些,管你有钱没钱,只管给有钱人家做就是,自然能收上价。
她看着银钱,唇角翘了翘,用荷包装了,这才笑吟吟道:“今天晚上包饺子呢,大伯留着用一碗。”
张鉞摆手推辞:“你大娘做好饭了,就等我回去呢,你老奶近来闹得厉害,说是晚上小鬼老锤她腿,让她腿疼呢。”
她年纪大了,天冷了,就容易腿疼。
“找大夫来瞧瞧。”赵云惜有些担忧。
张鉞害了一声,无奈道:“她不肯,非说我们请大夫是要药死她。”
赵云惜:……
还有这样的?果然老小孩。
张镇也有些担忧,低声道:“娘睡了没?我等会儿去看看。”
“睡了!你明日再去。”张鉞说完就走了。
*
灶上还炖着萝卜羊肉,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一股浓香在鼻腔萦绕。
“咕嘟?”白圭咽了咽口水。
发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有些大,他害羞地埋进娘亲怀抱。
赵云惜哈哈一笑,索性给他和甜甜盛了一碗,让他俩先喝着,等会儿饺子煮好再一起吃。
几人在灶房里,云雾缭绕如同仙境,守着灶台等饭好。
“近来朝廷不太平。”张镇咂摸着,觉得有些不对劲。
江陵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大家对朝政都两眼一抹黑,闻言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有面前的一碗汤热腾腾地冒着香气,在寒冷的冬夜最能抚慰人心。
张镇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匣子,笑吟吟道:“这是一把金叶子,王妃赏的,云娘你拿去打个首饰。”
因着建房子用的几乎都是赵云惜的钱,所以他一直在惦念着,怎么表现好些拿赏钱,蹲了这么久,总算找到机会了。
赵云惜看着精致的金叶子有些意外,笑着道:“爹,你拿着,你和娘手里也得有钱,还是咱都客气客气,我手里的给你们,你们的给我?”
张镇挠了挠头,有些不知道该说啥。
“听云娘的!她心里有数!”李春容知道儿媳不是那种刻薄老人的性子,连忙道:“你要是缺钱了,做生意要钱了,尽管跟我们说,到时候你再拿去。”
赵云惜笑着点头:“快吃饺子,一会儿凉了。”
吃一碗饺子,喝一碗羊肉汤,整个人都舒坦起来。
“晚上的饺子,没敢放太多肉馅儿,以素为主,下回晌午多放点肉。”李春容解释。
谁做饭谁做主,大家都没意见。
小白圭骑在张文明脖子上,死活不肯被李春容摘下来。
“要跟爹娘睡!”每次都把他抱走。
赵云惜就哄他:“好,你仔细摔了。”
三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厨房,回二进院了。
院里铺了一道鹅卵石小路,积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在雪色下,形成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
“这雪得下到什么时候?”
“来年开春。”
赵云惜裹着厚厚的披风,怪不得明朝的衣裳一看就像冬装,实在是冷啊。
“娘,抱抱,高处不胜寒呐。”坐他爹头上,冷风一吹摇摇晃晃真得很冷。
赵云惜哈哈一笑,连忙把他摘下来,忍俊不禁,把他裹在披风里面,也基本回房间了。
火炕在天擦黑的时候就点起来,吃完饭,要睡觉的时候,被窝就暖融融的很舒服。
她先把银子都放到陶罐里,再藏起来。农家小屋一览无余,她还能找到地方藏银子,也是难得。
“哎,咋藏都不放心。”那是她的心肝。
她现在还有八百两银子,就是银楼掌柜这两日也该来送银子了,怎么还没来。
时下寻常农家的一年花销嚼用在十二两银子左右,她手里的银子够她和白圭生活几十年。
满足了,满足了。
“金满仓银满仓~”她默默念叨。
不敢想床上铺满金银,她该是多么活泼开朗的小女孩。
想想都爽。
她又想她的三十万存款了,辛辛苦苦攒的还没花,她人没了,可恶啊。
小白圭掀开被褥:“娘,别数钱了,快来睡觉。”他拍拍空位。
第36章 冬夜寒风呼啸,室内温暖如春。赵云惜放下钱罐子,听从
冬夜寒风呼啸,室内温暖如春。
赵云惜放下钱罐子,听从孩子的召唤,躺进被窝。
她趴在床沿上,还有些不肯睡,和小白圭玩诗词接龙的游戏,一人说上句,对方接下句。
赵云惜挽起袖子,兴致勃勃:“看我把你虐哭!”
小白圭趴在她怀里,嘿嘿笑:“比就比!”
他没再怕的。
赵云惜陪他玩,也没有折腾他的意思,先从很简单的“夜来风雨声”开始。
没想到小白圭接得很好。
想到他在背唐诗,她心中了然,故意逗弄他,往“江南可采莲”上面引。
张文明在旁听着,也忍不住加入战场,跟他们一起玩。
小白圭趴在娘亲身上,脚搭在张文明胸腹上,白皙的脚丫子一晃一晃。
赵云惜挖空词汇,只得偃旗息鼓:“困了,睡觉吧。”他的诗词储备量根本不像三四岁的小孩。
白圭乖乖窝在她怀里,闭上一只眼睛装睡,奶里奶气道:“龟龟睡着咯。”
赵云惜好笑,亲亲他脑门,闭上眼睛:“睡!”
室内便安静下来,一时只听见绵长的呼吸声。
隔日,依旧大寒。
赵云惜起身去灶房做饭,就见李春容正在裁纸,她瞧着像是衣裳的模样。
“这是……”总不是做纸扎吧。
“今年格外冷,我看你爹腿冻青了,给他做套纸衣,套在羊皮袄里面,还保暖些。”李春容絮絮道。
赵云惜搜索记忆,发现她小时候也穿过纸衣,套在里面确实保暖。她猜测是因为不透气,所以才保暖。
“娘,你真厉害。”她笑眯眯地夸赞,看着李春容就着灶房的热乎气,认真做事。
“厉害啥呀,你们读书人才厉害,我一辈子都佩服会咬文嚼字的人,这么冷的天你起床干啥,明天我给你端床边去。”
李春容看着她从二院走出来,鼻头就冻得红红的,有些心疼。
“没事,我扛冻。”赵云惜看着灶膛还在烧火,就打开锅盖看了一眼,煮了粥,蒸了蛋和馒头,便是是洗好、切好的萝卜和肉。
见粥煮得差不多,赵云惜就开始炒菜,猪肉煸炒出油,要微焦的状态吃着才不腻,炒出来的油脂用来炒萝卜丝,又软和又香。
炒肉的香味一出来,就见从雪地里跑出来一个扭着屁股的小猫崽,它站在灶台旁,冲着赵云惜喵喵叫。
“喵~”肉啊!
赵云惜看着稀罕,戳戳它小脑袋:“不许给我哇哇叫,老人动筷你才能吃哦。”
“喵~”小猫咪不管。
门吱呀被推开,就见张文明把小白圭夹在腋下,两人冲了进来。
小白圭还嘎嘎直乐。
看得李春容想打人:“那是个孩子,你就那么随意?”
张文明满脸无辜。
他洗了手,帮着端菜、盛饭,忙活地不亦乐乎。
李春容看着小夫妻俩一道忙活,没忍住嘿嘿笑,打趣道:“你爹这辈子都没帮我端过饭,混像我活该伺候他!”
顶着满头雪回来的张镇:?
“咋了咋了?”他问。
小白圭拍拍肚子:“肚子说它饿了!”
“甜甜还在睡?”赵云惜问。
冬天天冷,人也跟着懒,小孩就是爱睡很多。
“嗯,给她留一碗在锅里就行。”灶下还有余温,等会儿醒了,再热一遍也是行的。
赵云惜点头。
几人吃过饭,又各自散开,李春容还在做纸衣,而张镇就揣着手,溜溜达达地出去玩了。
他们三人回房接着看书去了,还要把作业写了。
“巴山楚水凄凉地……”她下笔,险些跟着Baby can youkiss me,她顿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张文明表示大为震撼,原来真的有人喜爱练字到看见就会笑的程度。
“想吃甘蔗了,在炉子上烤一烤,热乎乎吃一根。”一惦念上,反而真的馋了。
张文明望着外面的大雪,有些犹豫。
“我给娘亲拿!”小白圭起身,噔噔噔往外跑,不等娘亲拦,便冲进了雪里。
赵云惜担心他受凉,担心他摔倒,连忙起身往外追。
撩开门帐子,就感受到扑面的风雪,小小一只的崽,提着长长的甘蔗,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甜甜。
“娘!快回屋!好冷的!”小白圭甜滋滋地喊,颠颠地跑过来。
赵云惜连忙出来接他,接过甘蔗和崽,都搂到怀里,又接过甜甜手里的刀,连忙道:“多危险,你俩。”
甜甜嘿嘿一笑,冻得缩着脖子,扭头就回厨房陪奶奶去了。
张文明也跟着冲出来,无奈道:“娘俩都是急性子,我鞋都还没打算穿好,你俩都飞二里地了!”
赵云惜皱着鼻子哼,把甘蔗砍段,放在火炉上烤着。
“云娘,晌午喝鲫鱼汤不?”
“喝!”
“好勒~”
中午果然做的鲫鱼汤,对着豆腐炖,鲜香味美,吃得人心口都暖融融。
下午雪又停了。
赵云惜就带着白圭去林宅读书,张文明撑着伞,把两人送去,再撑着伞回来。
“相公不必忙,你这样受冻,我心疼。”她轻声道。
张文明不置可否。
赵云惜也只得作罢,她进了书房,大家正在如痴如醉地背书,赵云惜也跟着背。
冬日天寒,出不得门去,只有缩在书房里看书,偶尔能够伸出头,闻闻外面沁凉的空气,都觉得神清气爽。
“仔细伤了鼻腔。”小孩鼻腔幼嫩,这样冷的天气,呼吸时会很疼。
果然林妙妙捂着鼻子回书房。
“好冷!”
书房正厅,林修然身形清瘦,正端坐着,面前摆着许多书信,他盯着其中一封。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林修然颤着手,捧着薄薄的信纸,却像是有千斤重。
“今年的冬天越发冷了。”
他低声道。
紧接着,他收起桌上的书信,提笔,重新写了一封又一封信。
林子坳亲启、赵云惜亲启、张白圭亲启、吾妻亲启。
将一切安排妥当,天色已经擦黑了,他轻轻擦拭着手中长剑,缓缓入鞘。
隔日,天色大晴。
赵云惜和白圭来得早,刚一坐下,就敏锐地发现夫子又隔着窗户在盯他们。
她连忙坐正背书。
还戳了戳正在叽叽喳喳说趣事的林念念,感受到夫子的死亡凝视,顿时安静如鸡。
“云娘,你出来。”林修然道。
赵云惜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有些战战兢兢地跟着去了正厅,坐在夫子面前。
“你先前做的鸡蛋糕和炸鸡极好吃,多给我做些,把炸鸡放在窗台下冻着,明日拿来给我。”林修然沉声道。
赵云惜应了一声,琢磨:“冰天雪地的,您为何要出远门?”
林修然这才有些意外地打量着她:“你倒是聪慧。”
“我往南边去,你晚上回去就做,明天一早就冻得很厚实了。”他又补充。
赵云惜有些莫名,心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有串联起来。
她揣着满腹疑惑回去听课了。
晚间回去,她先是让李春容帮着她买小公鸡,又请张镇帮忙杀了,这才开始忙碌着炸。
一边炸,她一边在思索。
冬日天寒地冻,人们非必要不会出行,并且再有两个月就过年了,更加不会出行,那有什么事,让夫子必须得走。
南边,打仗,王阳明。
她锤了锤脑袋,有些想不起他具体的生卒年。但林修然表现的反常,肯定有什么原因在。
她穿越后,觉得记忆都好上几分,可关于王阳明,她知道的更多是“格物致知”、“知行合一”、“龙场悟道”等等。
赵云惜烤着鸡蛋糕,半晌没想明白。
她怔怔地发呆。
但冬天出行,实在要命。年轻人尚且撑不住,更别提老人。
她还是想去问一问,留一留,她很感激林修然,让她在明朝也有书读,他看似严厉,却对她和白圭如同亲子。
他包容了她所有的离经叛道和反骨。
赵云惜将炸鸡和鸡蛋糕做好,放进背篓里,回屋把自己裹得厚厚的,提着剑,带着福米,便要出门去。
张文明连忙道:“你做什么去?”
他连忙穿衣裳。
“爹,随我们一起去!”他喊。
小白圭见娘亲开始穿衣裳,就已经预料到,已经很乖巧地把自己披风穿上,跟着往外走。
天色擦黑,阴沉沉的,入目一片雪白。
赵云惜迎着风,背着的背篓被张文明拿去,她就抱起白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宅走去。
渐渐地下起雪来。
三人用围巾将脸裹住,慢慢前行。
等到林宅时,天黑了,雪大了。
“砰砰。”她敲门。
“谁呀?”门子问着,就打开门来看,见是赵云惜顿时吓了一跳。
“赵娘子、张小少爷,快进来,怎么满身都是雪。”
赵云惜道谢,接过背篓后,笑着道:“刘二你帮我安顿下我爹和我相公,我先去找夫子了。”
说着她就牵着白圭的手去书房了。
书房正厅的灯还亮着。
她立在门外,能看见橘黄的光芒。
听到丫鬟禀报,说是她和孩子是冒着风雪来了,连忙开了书房门请她们进来。
“这么冷的天,你这浑身是雪,太不爱惜自己身体了!”林修然满脸不赞同。
“还有你,张白圭,怎么不劝你娘?”
赵云惜放下背篓,将里面带来的炸鸡和鸡蛋糕给他看,并不回他抱怨的话,而是问:“夫子,都在这了。”
林修然看着还冒热气的炸鸡,心中滋味复杂难辨,她真是个傻孩子。
“先生病了,我吃着觉得这两样新奇又好,想送给他尝尝。”林修然声音淡然。
先生多次上折子,祈求回乡,却一直没被批。他不是胡闹的人,如此急切催促,怕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他想去看看,听他再讲一回。
赵云惜立在书桌前,看着桌上正在练的大字。
“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故立志而圣,则圣矣;立志而贤,则贤矣;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衔之马,漂荡奔逸,终亦何所底乎?”
她哑然。
她不懂古时的文人气节,自然探不到林修然内心真实的想法。
看着桌上的字,她陷入其中。
林修然见她看得认真,笑着道:“这是先生的字,清婉通神,堪为临池模范……”
“给你俩备的字帖,你多学学,也能长几分灵秀。”
夫子还是个嘴巴毒毒的夫子。
“冒昧问一句,夫子是什么样的病症?”她不通医理,但有时古代的绝症就是能用现代的常识治。
林修然沉默片刻。
“阴阳两虚型肺痨。”
在此时简直是绝症中的绝症。
赵云惜听罢,也有些可惜,肺痨这病确实很麻烦,还是个富贵病,你好生的养着没什么事,若是劳累、严寒,还真是不容易好。
“王先生得了肺痨,你明年开春再送也不迟。”她盯着夫子的眼睛慢慢说。
她对肺痨的了解,仅限于红楼梦中对林黛玉病情的猜测,她们那时候寝室的一群舍友,还专门搜了怎么治肺痨。
有说肺痨的,又说先心病,她们都搜了。
略记得一二,具体却不太清楚了。
“我看杂书中有些,此病要用补天大造丸的方来治,具体的不大清楚,那时候年岁小,只扫了一眼。”现代医学发达,能扫一眼,也是对林黛玉太过惋惜,恨不能穿进书中救他一回。
林修然笑了笑:“无事,我就去看看他。”
陪他走一程。
赵云惜欲言又止,低声道:“人活着,才能看到以后,夫子,我们在家等你。”
张白圭纵然不知发生什么,但他察觉到气氛不对,便循着娘亲的话,奶里奶气道:“我们等夫子回来!”
林修然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
赵云惜抿了抿嘴,手里拿着字帖,立在书房的窗户外头,她还记得头一日进林宅,他风骨如竹。
她一步三回头,还是走了。
隔日。
赵云惜早早来书房,却得知夫子已经架着马车离去,顿时心中酸涩。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
白圭望着苍茫的大雪,牵着娘亲的手,软软糯糯大道:“这样大的风雪,昨夜娘亲为了心中一点担忧,不也来了吗?”
大家都是一样的。
赵云惜摸摸他小脑袋。
“气节……气节!”她好像要好好了解一下了。
上班后,她变得圆滑世故了。
从不曾有这样,千里迢迢,只为给自己敬佩的人送一口炸鸡吃,听他讲一回话。
她不懂。
“四书我们串的差不多,年前天太冷了,我们先复习,年后再学五经。”
林子坳没想到进度这么快,他那时候用了两年才把四书给讲透。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讲的太粗略了。
但该讲的确实都讲了。
只能说这一批学生太可怕了,天资远胜他当年的同窗。
赵云惜跟着他复习一遍,林修然的悄然离去,对林宅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一切还照旧。
只是偶尔,担心地望着窗户时,却没有死亡凝视了。
林念念都有些不习惯,她小声嘀咕:“云姐姐,也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回来了,我想他了!都没有分开过这么久!”
赵云惜摸摸她的脑袋:“那就给他写信。”
林念念顿时高兴起来,兴冲冲地回去找甘玉竹,结果失望地回来:“漂亮奶奶说没有地址哦。”
他是移动的。
赵云惜也跟着担心,到处冰天雪地,他带的物资也不知够不够。
几日过去,天放晴了,绣娘又带着她的绣绷子和绣花针出现了。
“啊,这世界上为什么有绣花。”
她在心里嘀咕。
“今天我们学着绣兰花,它看似简单,实则很难。”
赵云惜给予肯定。
确实很难。
她下课就跑,一秒都不想多留,甚至想把这堂课给删了,但是夫子不许,说是学不会,但是要懂,一是有话题,二是不被人骗。
她深以为然并且还想把这节课给删了,只能捏着绣花针继续上课。
而且还被拿来磨她性子,说是修心。
赵云惜回书房,抱起裹得像个熊崽的龟龟。天气冷了,那真是里三层外三层,直接裹得圆滚滚。
“走吧,回了。”
短短五里路,两人来回走了近半年,熟悉到路上的村民都认识俩人了。
冬日,到处都没人,就连鸟鹊也失了踪迹。
赵云惜一张嘴就吃一口冷空气,只得抱着白圭不说话,他乖乖窝在娘亲怀里,因为穿得太厚,把胳膊架起来,都圈不住娘亲的脖颈了。
两人到家后,进了暖融融的厨房,感叹道:“这天可真冷啊。”
李春容在炸面窝,闻言笑着道:“等会儿喝碗热乎乎的大骨汤就好了,你二哥今天送来的,说你好久没去买肉吃,连忙给你送来,我就说先前送的半扇猪刚吃完,还不馋肉。”
赵云惜知道是她娘想她了,在催促她回家一趟。
“那正好和萝卜炖了吃。”她道。
这时候的萝卜,很是清甜好吃,赵云惜切了一段青头来吃。
“嘶,辣辣的。”有点烧。
白圭和甜甜并排坐,见她嘴动,就好奇地望过来。
赵云惜给两人也切了两块,让他们抱着啃。
李春容一抬眸,发现三人并排坐在一起,跟小猫咪一样在啃萝卜,顿时有些心疼:“我明日去江陵买些点心,桃酥吃不吃?你们饿了吃点心,干啃萝卜也太可怜了。”
赵云惜笑了笑,点头:“吃!”
她在古代待久了,也有些嘴馋,想念火锅、麻辣烫、毛血旺、螺蛳粉、酸辣粉……
总之,想念辣椒了。
她没有很爱吃辣椒,但一直吃不到就是会很惦念,心里念到不行。
辣椒什么时候传入中国啊……
这时的辣味对她来说有点偏,多是芥末和茱萸,她就想吃口辣椒。
“各种能放的点心都买点,冬天就比吃点甜的、辣的,这样身体才舒服。”
赵云惜啃完萝卜,又去烧火。
李春容把面窝放着沥油,闻言点头:“成,我再秤点茱萸,近来文明在家休息,等你下回旬休,让他跟你回家一趟。”
赵云惜接过她递来的面窝,香喷喷的,里面还放红糖豆沙了,一口咽下去,又甜又烫,香死了。
“奶奶做的面窝真好吃!给奶奶竖起大拇指!你真是太棒了!”
小白圭抬着油汪汪的小嘴,夸人的话倾泻而出。
哄得李春容眉开眼笑:“你想吃啥,明儿还给你做。”
“舍不得奶累,随便做就行。”小白圭奶里奶气道。
李春容嘿嘿一笑,琢磨着明天做什么好吃的。冬天冷冷的,这样有烟火气的晚上,也是极抚慰人心的。
“我在想,去林家铺子买点毛线回来,给你们勾毛衣,你别说这穿着确实暖和。”
她实在闲得无聊。
心发慌。
“先前织布,那些粗棉布拿出去卖,添点钱就能买细布,但是这个废时间,一弄我就没空好好给你们做饭了。”
“我先前还想着跟以前一样,但是没空给你们做饭洗衣服了,家里也收拾不清楚,但是这些做完以后,真的没事做了,还有大半日空闲。”
李春容纠结地不行。
想着用毛线给孩子织点东西,这样随时能放下,能做家务,想来是极好的。
“带着甜甜去找秀兰婶子玩,不要忙得没时间,家务都让你挑了,也是很辛苦的事。”
她跟着一起做,但她课业繁忙,自己的事多,根本做不了多少。
“辛苦啥呀,趁着还能动,多做做事,也是应该的。”她是真勤快。
再说王秀兰和那几个,天天忙到不行,冷成这样,只要逢集,她们就要去做生意,再苦再累也忍下了。
“狗娃子都送去读书了。”李春容满脸唏嘘:“就是做烧饼赚的钱。”
农村人只要有个手艺,就能干到死。
“读书去了?那挺好的。”赵云惜也为她高兴。
“村里院子跟着我做活那几家,都赚了不少钱,她们比我肯吃苦,家里人多也有个帮衬,把家里活全丢了,一味地摆摊做生意。”她艳羡极了。
“你二婶家还要建房子,说是家里的茅草屋实在住不下那么多人。”李春容絮絮地说着。
赵云惜闻言轻笑:“都挺好的,先富带动后富,张家台都姓张,大家沾亲带故的。”
就像赵家,现在面脂卖到十里八乡,赚了不少银子,那鸡蛋糕更是风靡江陵,卖得特别好。
赵云惜想想就觉得快乐。
“是呀,大家的日子都越来越好了。”李春容穿着细棉的长袄,里面是新棉花,以前哪里舍得,都要把钱留着给文明读书用。
赵云惜也跟着笑。
大骨头炖出奶白的汤汁,萝卜也被炖的晶莹透亮,撒上绿绿的小葱花,看着就极好吃。
“快尝尝。”李春容笑眯眯道。
小白圭捧过汤碗,浅浅地喝了一口,瞬间惊喜地眼睛都亮了:“好喝!”
赵云惜也跟着尝了一口,确实很香,古代的添加剂很少,更多的保存食材本味,好肉清炖都很香。
“娘做饭越来越拿手了,真好吃。”她捧着喝了一碗,一边盛第二碗,一边夸赞。
李春容乐呵呵道:“你喜欢吃,我就多给你做。”
几人喝着热汤,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暖起来。吃完顺手把碗给洗了,赵云惜这才回书房练大字。
她很认真,对待练字很虔诚,把手洗得干干净净,也换了舒适的衣服。
“什么时候有钱了,买点熏香,这样洗手、熏香,才有练字的仪式感。”赵云惜小声嘟囔。
张文明也在练大字,他凑过来看了一眼,瞬间怔住:“你什么时候字这么漂亮了?”
“在你不知道的角落。”赵云惜哼笑,她每天都要练上三张大字,从未间断过。
张文明又去看正在练大字的小白圭,他盯着看了半晌,沉默了很久。
“你俩……”
“衬得我很呆。”
赵云惜一手字,娟秀灵动,带着蓬勃向上的生机。
而白圭年岁小,看得出来力道不够,字迹绵软圆润,并不十分有筋骨。
但他才三岁半,能写明白就很厉害了。
他顿时失了玩笑的心,变得很有危机感,连家中妻儿都比不过,那谈何科举。
赵云惜没空顾及他,还得赶自己的作业。文化课她都不觉得为难,就那个刺绣,她要绣一片兰花叶子,真的觉得很难。
等作业赶完,天色已经暗了,她果断地放下这些,保护她的眼睛。
白圭还要再看,被她拎着脖颈拎走了:“看啥看,往后几十年要看书,不要为难儿时的自己。”
白圭:“嗯。”
赵云惜顺便把睡着的小猫咪拎起来:“你俩玩一会儿去。”
她又戳了戳正在发愤图强的张文明,笑眯眯道:“我最好的相公,能给我和白圭提桶热水吗?”
虽然天太冷不洗澡,但是要洗屁屁和泡脚。
“嗯。”他去提了一桶热水回来。
赵云惜和白圭先洗了,都收拾好,张文明就也去了。
“天黑黑。”一点娱乐活动都没有。
她想念电视电影游乐场商场……
可恶啊。
她戳戳白圭肉嘟嘟的小脸蛋,捏了捏。
算了,睡觉。
赵云惜无聊到躺下就睡,怀里搂着白白软软的小龟龟,睡得十分香甜。
*
月圆月缺,太阳东升西落。
小院前的雪,下了又化,化了又下。
村里不时有人拿着毛线、羊毛回来,有的织围巾、毛衣等,有的就织简单的坐垫、羊毛线毯等。
一问,就说是林宅的小活,说是只要报张家台,就能看在赵娘子和张小公子的面上领私活。
毛线制品在附近风行起来,和棉布差不多的价格,但是套着穿很暖和,根本拒绝不了。
就算是顶着风雪,也要拿活回来做,反正冬天在家闲来无聊,干坐着不如做点活儿,就是林家铺子要求比较高,只要手巧的。
不拘是大姑娘小媳妇,能拿出活儿就成。
那不会的,看见别人做工赚钱了,难免眼热,就去买毛线、竹针回来跟着学。
偶有不会的,就拿来找李春容。
“婶子,你瞅我这咋回事,这里不平整。”先前刚成婚那新娘子,现在肚子鼓起来了,在家就织织毛衣,但她不大会,只得来请教。
李春容一看就知道:“你这是力道不匀,一会儿轻一会儿重,要力道统一才成。”
“这样吗?”新媳妇立马又织了几下给她看。
李春容点头:“是这样。”
“春容婶子,我叫桃儿,我这心里没谱,就想着来问问你。”桃儿成亲时,就和李春容、赵云惜坐一桌,她还记得那个温柔的女子。
“横竖在家闲着,你有空多来玩,我教你几个花样。”李春容笑眯眯道。
“好,婶子不嫌弃我就常来。”桃儿满脸稚气未脱,笑眯眯道。
李春容点头。
有人喜欢织毛衣,有人喜欢织毯子,大家各有选择。
李春容什么都有,都是从店里拿来的好货,但是她闲不住,就算每天织,回收的价格很便宜,她也想赚。
这按照成品的品质来给工钱,你要是花样好看,又精致漂亮,就能多两个铜板,要是平平无奇,针脚不够细腻,就没有。
李春容在女红上很有天分,织出来给的都是高价。
有她有店铺里做对比,大家对自己水平也心里有数。
外面的风雪大,但张家台许多人家都砌了火炕,往炕上一围,手上随便织几针,就把柴钱给赚回来了。
其实织毛衣赚头并不大,就是辛苦钱,但还是很多人来做。
*
赵云惜旬休,就带着张文明、张白圭、甜甜回娘家了。
三人赶着骡子,装着大包小包,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这来。
白圭瞧见小树快乐地向前冲,然后消失在雪地里。
小树吓坏了,连忙冲过来,一个劲儿的扒拉雪:“龟龟呢?”
赵云惜忍俊不禁,去雪窝里把人小腿短的某龟薅出来。
“娘。”他眼眶红红。
忘了这里有个大坑了,被雪埋着,看着跟平地一样。
赵云惜:哈哈哈!
张文明:哈哈哈!
嘲笑孩子果然要趁小,可把刘氏心疼坏了,上前来,拍了一下赵云惜的肩膀,埋怨道:“抱起来哄哄!哪有大人的样!”
赵云惜哼。
“我还想画下来呢。”
两人说着话,连忙往屋里去,把小白圭身上的雪都给扑腾掉,给他倒了红糖水。
“泡了几个姜丝,去去寒气。”
刘氏交代。
赵云惜:“哦。”
等回了暖融融的房间,赵云惜脱掉外面的披风,这才舒展身体。
“人都快绑起来了,还是穿少点松快。”
把小白圭的披风也脱掉,最后残存的一点雪也轻轻拂掉,赵云惜贴了贴他的脸:“冷不冷?”
“不冷。”小白圭奶里奶气道。
“带着甜甜去跟你哥哥姐姐们玩吧。”她说。
整日里跟小老头一样,光知道读书可不成,别读傻了。
小白圭喜欢和几个哥哥玩,欢快地去了。
赵云惜留下来帮刘氏干活。
“娘,咋感觉你瘦了?”她道。
刘氏点头…“是瘦了,天天烤那个鸡蛋糕,烤的我心力交瘁,能不瘦吗?”
“你爹说,临近过年,再有一个半月就要赶大集办年货,这可是送礼的大日子!非得让人天天不停歇地烤鸡蛋糕,说免得到时候要卖的时候没有。”
“每次我累得不想干他就给我算钱,我就舍不得歇了!”
硬是把她累瘦了。
赵云惜挠了挠脸颊:“请人啊?光可着自己使干啥?”
“那不是怕秘方泄露吗?”
赵云惜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认真思索后,这才道:“把做鸡蛋糕分割成几个步骤,把打发蛋白这一步给捂紧了,别的都没事。”
刘氏懂了,这一道自家人做,其他的都交给小工。
“也成吧……”她道。
实在累得受不了,她觉得自己极能干,还是认输了。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说那些,你要是缺钱了跟娘讲,娘最近攒了不少钱,你想要了你拿去用,别亏待你和白圭,年前你养得黄黄瘦瘦,我都心疼死了,又不好说什么!”
赵云惜抱着她胳膊撒娇:“我不缺钱,我现在也有钱了。”
她笑眯眯道:“我好久没去江陵了,到时候给娘买金耳环!”
刘氏捏她的脸:“胡闹,咱庄稼人要金耳环干啥,啥用没有,尽招贼惦记。”
“那买回来藏家里,睡觉的时候戴。”锦衣不夜行,但在农村穿金戴银真得夜里才安全,自己高兴高兴就行。
刘氏:……
“你给自己买!不用给我,我天天杀猪,不需要好东西,你年轻多买点首饰,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别亏待自己。”
她语气温柔。
赵云惜乖乖点头,刘氏真是个好娘!两人絮絮地说着话,刘氏瞧着她就高兴很多。
“听小树说,你家的猪肉吃完了,刚好赶着骡车来的,等会儿再提半扇回去,一天三顿的吃肉,也别委屈自己的嘴。”
赵云惜腼腆一笑:“肘子就行,吃完了再回来拿。”
寒风刺骨,呼啸不停。
刘氏咧开嘴笑,高兴到不行。
“文明啊,你年里都在家,有空的时候,多陪陪云娘,她在家被我们惯坏了,要是有什么小毛病,你多体谅。”
刘氏看着女婿,心里的担忧倾泻而出。
张文明幽幽地看向娘子,就见对方双手合十朝他拜拜,满脸祈求。
“娘,相公可好了,他长得好看,人品贵重,还懂体贴人……”赵云惜笑眯眯道。
刘氏听了又高兴又担忧,这孩子,一颗心系在男人身上可不好!容易受伤!
张文明听她这样说,那双水润润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看着又乖又甜,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我会一辈子对云娘好的!”
刘氏:哈哈!
赵屠户审视地打量着他。
小白圭本来在玩飞花令,闻言狂奔而来:“我才是一辈子对娘最好的人!”
别来沾边啊可恶,你好的明白吗?
赵云惜捂着红扑扑的小脸,亲了亲白圭,笑眯眯道:“哎呀,害羞了。”
她眸中盛满了笑意。
小白圭还惦记着他的飞花令,敷衍地回亲了一口,扭头就跑了。
赵云惜笑了。
刘氏也跟着笑。
“这孩子,多可爱。”小白圭真的很惹人喜爱。
赵屠户表示赞同,他就中意这个外孙子,恨不能抢过来自己要。
“贤婿啊,好好喝一杯。”他笑眯眯道。
张文明想想岳丈的酒量,嘴角抽了抽,还是认真道:“小婿愿奉陪。”
赵屠户的嘴角也抽了抽,就很烦这些读书人非得文绉绉的说话。
“来……”他做出邀请的手势。
因着女婿来了,属于大客,硬是做了十个菜,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有荤有素,有飞的有游的。
赵云惜吃的心满意足。
“真香啊。”
刘氏见她喜欢,把她碗里堆得冒尖。
赵云惜连忙道:“饱了饱了,吃不下了。”
她把不喜欢吃的先捡出来给张文明,满脸柔和道:“相公近来辛苦,多吃些。”
刘氏看着她的眼神,顿时带上几分看恋爱脑的恨铁不成钢。这孩子,也不知道多顾顾自己。男人还能缺块肉吃了。
赵云惜撇开不爱吃的,顿时神清气爽。
小白圭吃得嘴巴鼓鼓,奶里奶气地夸:“在嘎嘎家吃饭都好香哦,好喜欢嘎嘎和嘎公。”
赵云升不服气:“二舅呢?”
“大舅二舅三舅四舅五舅都喜欢!还有大舅妈二舅妈……大表哥二表哥……”
小白圭挨个点兵点将。
赵云惜哈哈一笑,把他从点兵点将中解救出来:“吃饭吧你,再喊菜都凉了还没轮到。”
小树给他夹了鸡翅:“小白圭爱吃,给你吃。”
“给甜甜吃鸡腿。”
“谢谢小树哥哥。”
几人聊着天,喝着酒,吃着菜,一时欢畅无比。
等用过饭,张文明说要回,刘氏顿时舍不得了。
明明刚来,怎么就要走了。
赵云惜连忙安抚:“下回旬休要是好天,我还带着文明和俩孩子过来。”
“雪天不好走,你们路上慢点啊。”
赵云惜摆摆手,四人便慢慢远去了,刘氏脸上的笑一垮,变得失落起来。
赵云惜心里也有些酸酸的,刘氏真的是很好的母亲,她从她身上学到了很多。
张文明觑着她神色,哄她:“舍不得咱下回再来,别伤心。”
在赵家,她会添上几分可贵的活泼灵动,他很喜欢。
“云娘……”他欲言又止。
小白圭抱着她脖颈,软糯糯道:“娘亲,我永远陪着你,不和你分开。”
赵云惜笑了笑,把他抱紧了些,感觉还是有些冷,就放在骡车上和甜甜挨着坐,用棉被裹紧了。
“和姐姐坐一起,乖哈。”
几人刚走近自家,就见刘二架着马车在门口,显然等候她多时了。
“怎么了?”她心中一紧,连忙问。
林夫子应当平安吧。
第37章 北风忽紧,雪落成霜。马车前的青布帘子被缓缓掀开,露
北风忽紧,雪落成霜。
马车前的青布帘子被缓缓掀开,露出一张清俊成熟的脸庞。他起身下马车,垮着肩膀站在风雪中,一言不发。
眼神悲凉死寂地望着白圭,脸上分不清是雪化了还是泪珠,半晌才狠狠地一抹脸,神情疲惫。
“先生叫我送书来,白圭以后有空多看看。”老者愈发清瘦了,颇有形销骨立之感。
张白圭抬起头:“我看不懂,得夫子教我。”
他年岁小,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大人间气氛涌动凝滞,他情绪也不好。
林修然转身要走,背对着二人,声音闷闷的。
“再说。”
他嗓音暗哑,见两大箱书被搬下来,沉默地上了马车。
赵云惜不放心,掀开帘子道:“夫子别走,下车喝碗热汤吧。”
马车内一片平静。
小白圭脸上落了许多雪,有些发抖,他趴在车辕上,小脸冻得通红,努力地踮起脚尖看夫子:“夫子,吃口热饭吧。”
林修然望着他晶灿的眸子,眼尾一片猩红,半晌才缓缓道:“成。”
他三日粒米未进,浑身已没有知觉。可不忍拂了学生好意,终究下了马车。
小白圭用头顶着他的手,笑眯眯道:“夫子扶我!”
赵云惜从另外一边搀扶,笑眯眯道:“灶房暖和,夫子先去灶房喝杯热茶,文明,你去豆腐坊买刀豆腐,再买点豆皮!”
冬日里,人在冷透了的时候,有一碗烫烫的酸辣羹,吃起来最是抚慰人心。
林修然纵然心里定了主意,却仍旧贪恋这人间温情。他搂着小白圭,温柔地用锦帕将他脸上的雪拂落,用围巾把他小脸裹住,才握住他冰凉的小手一起烤火。
白圭乖乖地任他折腾:“夫子,我好想你哦,我练了你给的字帖哦,但是有好多不懂的地方,望夫子解惑。”
“慢慢来。”林修然声音涩然。
赵云惜生火烧灶,择菜洗菜都十分麻利。
家里条件有限,把炒的油渣拿出来复炸一下,加入开水,菘菜丝、萝卜丝、木耳丝、豆腐丝放进去煮,见差不多了,再打个蛋花,勾芡,稠呼呼的一碗,再放醋和茱萸粉,闻起来就辛香酸辣。
“夫子尝尝这酸辣汤,酸中透着辣,又开胃又暖和,最适合冬天喝。”
室内冒着暖融融的热气,赵云惜在一片云雾缭绕中,盛了四碗,让白圭和甜甜陪着林修然喝汤。
小孩天真无邪,他俩吃东西也香,人在不愉快的时候,非常需要小孩来治愈,比大人说一千道一万都强。
她端着饭碗站在灶台边上喝。
林修然让她坐。
赵云惜腼腆一笑:“不用了,我就是个伴奏的。”
林修然:……
热辣酸香的汤羹进肚,整个人都暖融融起来。
赵云惜又快手快脚的摊了个鸡蛋煎饼,笑眯眯地呈上来:“白圭,哄着夫子吃点。”
暄软的鸡蛋饼微黄,上面撒着葱花,闻起来就香。
“夫子乖乖吃饭哦。”小白圭奶里奶气地哄。
林修然几欲落泪。
先生已经吃不下饭了,鼓着最后一股气,硬是把他赶走。
他说,心学不能没有传承。
他说,他要死了。
他说,心学是他一生的心血。
他让他走。
可朝中上下,心学传承者众多,不缺他这一个。
他跟先生讲了,他碰到一小儿,资质绝佳,若先生见了定然欢喜。
林修然眨眨眼睛,闭着眼睛靠在太师椅上不说话。
赵云惜偏偏又盛了一碗酸汤,在他面前吸里呼噜地喝。
“作甚?”他不耐。
“喝汤啊,我胃口大,一顿要喝三碗。”赵云惜哼笑:“蘸雪吃酸汤,都知滋味好。”
林修然看着她,有些无奈,满腔愁绪被她绞了个稀碎。
“先生没事吧?”赵云惜觑着他的神色问。拿来两箱书,林老头又半死不活,看来情况非常紧急了。
但有些话,得他自己说出来才好。
“不大好了。”林修然一直沸腾的心,在农家小院终于安顿下来。
“夫子今天别回去了,就在小院住,第三进就是你和夫人的房间,都备得好好的,棉被、暖炕都有,你将就着睡一晚。”
赵云惜笑眯眯道。
林修然瞥了她一眼,神色缓和下来,摇头道:“不必了,我回去看看他们。”
他说走就走,怕是让妻子吓坏了,回去再看他们一眼,把事情都给安排好。
赵云惜欲言又止,拍拍白圭:“去,送你夫子回林宅去。”
林修然哭笑不得。
“不必了,我还得送他回来,这么冷的天,你们在家便是。”他道。
然而,马走不动了。
它这些时日在风里来雪里去,这会儿和骡子依偎在温暖的牛棚里,动都不肯动。
刘二尴尬地看着他。
“罢了,刘二,你回去报于夫人听,我回来了,在白圭家,明日再回去。”林修然道。
他也累了。
赵云惜让张文明给他提了一桶水。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后院走去。
林修然便想起来,那伤眼睛的一沓文章。
“劳烦。”
“夫子客气了。”
张文明恭谨地寒暄,给热水提过去后,赵云惜去房间把床铺好,又烧好火炕,把日常用品都放在房内,拿了一套张文明未穿过的新衣。
林修然立在门口看着她忙碌,温和道:“我自己会,你不用忙了。”
赵云惜应了一声,絮絮道:“夫子头一回住,当然要弄得舒服点。”
不过她没有过多干涉。
“夫子晚安~”小白圭冲着他甜甜一笑,快乐道:“我家被窝可舒服了,你喜欢什么香味?桌上有木樨、栀子、清莲、茉莉等等香味,喜欢的味道可以撒在被窝里,就会香喷喷的,我可喜欢了。”
他指着桌上的香露,奶里奶气地叮嘱。
林修然点头,摆手:“行了,你们回吧。”
把林修然安排好,刘二安排在客房,都休整好了,这才回去睡觉。
隔日。
赵云惜在晨光微熹时就起床了。就见身量清瘦的看着穿着张文明的衣衫。
她这才发现,他身量和骨架都大,穿着张文明的衣裳,竟然没什么余量,甚至正好的程度。
“夫子,早啊~”她道。
“夫子,早啊~”小白圭道。
两人一起看向甜甜。
甜甜:“夫子,早啊~”
林修然扶额,却也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早。”
清晨的阳光金灿灿的,照在人身上带着温暖的光。
林修然眯着眼睛看,挽着袖子道:“早餐呢?”
他饿了。
赵云惜顿时乐呵呵道:“估摸着我娘在做了。”
甜甜连忙道:“在做,在做。”
林修然垂眸看着她,感觉这孩子言语上不太灵秀,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温和道:“昨天运来的书,你们都保存好。”
赵云惜点头。
“放心好了,绝对妥善保护。”她笑眯眯回。
“漫天风雨你会选择了我,只是为何如今我们不顾一切,追求真爱坚持理想~”
赵云惜轻轻地哼歌,把面前的山茶花都收起来,打算拿到旧屋去,到时候做香露用。
这是特意挑的品种,山茶大多无香,面前的却幽香扑鼻,她很喜欢。
林修然听完猛然怔住。
“你再唱一遍!”他声音急切。
赵云惜茫然地抬眸望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哼的什么。
“漫天风雨……”林修然提醒。
她这才想起来,轻轻地唱着,见面前男人的眼眶又红了,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是见先生去了吗?难道还有什么……意中人?”要不然怎么会对情歌反应这么大。
林修然一口气梗在喉头。
吐不出来咽不下。
“你脑袋里就装这么点东西吗!”他皱眉。
赵云惜腼腆一笑。
吃瓜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夫子吃饭咯~”小白圭颠颠地跑过来。
几人一道往灶房去,昨日心情不佳,林修然没来得及打量这小小的院落,今天看了,才发现格外不同。
很清爽雅致的农家小院,古朴又不失趣味,很有烟火气。福米凑过来,不停地嗅闻着,小猫咪在他腿边蹭来蹭去。
林修然皱着眉头,看着衣襟上沾了猫毛,他俯身捏住小猫咪的脖颈。
“喵~”
小白圭过来把肥嘟嘟的猫咪摘下来,一本正经道:“夫子,不能欺负你的学生哦。”
林修然慢条斯理地捏住它,跟它眼对眼,就要欺负!
“吃饭!”赵云惜喊。
李春容出来,连忙道:“林夫子屋里请,农家小院没什么贵重东西,您将就着吃两口……”
见她诚惶诚恐,林修然眉眼微抬:“李娘子不必客气。”
说着他就进了厨房。
桌上摆着六副碗筷,炸的有面窝、油条,煎的有鸡蛋饼、馅饼,蒸的有包子馒头,煮的是浓香的米粥。
还有炒的清爽小菜,满满当当一桌子。
李春容转身就出去忙了,她不爱和大人物坐一起吃饭,实在是拘谨的慌。
张镇看了她一眼,紧接着招呼林修然:“快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林修然吃东西很优雅,进食速度适中,动作却很好看。
赵云惜多看两眼。
琢磨着等白圭老了,也是这样装正经的可爱老头,面容清俊,头发花白,应该很有意思。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林修然眼角眉梢都带着颓唐死气,却被他藏得很好。
“爷爷爷爷~”
“爷爷爷爷爷爷~”
林子垣和林妙妙狂奔而入,直接趴在林修然怀里,惨兮兮地控诉:“爷爷!你怎么一走就是许久,我好想你啊!”
他们真的太想他了。
林子境、林念念和林子坳随后就到,乖巧地看着他。
“爷爷。”
几人往厨房一站,瞬间挤得不行,林修然心中颇为感怀,正想说句什么,就见林子垣闻见他手中面窝的香味,顺势就咬了一口。
“爷,好香哦。”他眼巴巴地看着。
林修然满腔愁绪被冲个稀巴烂。
林子垣咽了咽口水,满脸都写着我好饿。
赵云惜摸摸他脑袋,自己站起来让他坐下:“吃吧,做得很多。”
农村的冬日,做这样麻烦的吃食,一般都会做很多,备着能吃好些日子。一句话,管够。
林子垣欢呼一声,快乐地拿起面窝啊呜啊呜。
“真香啊,我在京城怎么没吃过?”
这是江陵这片的特产,他在京城当然没有吃过。
几人都没过早(吃早餐),直接就来了,这会儿见着一桌子香喷喷的早餐,实在忍不住了。
“都吃吧。”赵云惜招呼,还去隔间把油锅热热,给他们复炸一遍,这样热乎乎的才好吃。
“云姐姐做饭还是这样好吃。”
“这是奶奶做的。”
“你奶奶做饭好好吃。”
几人心满意足地夸赞,几个小孩,看似不显,硬是将备着的几日存粮给吃完了。
林子坳心满意足。
家中的饭菜虽然好吃,但天天吃也没味道,还得是换换口味才舒服。
几人吃完了,又熙熙攘攘地回去上课。
*
书房正厅。
林修然端坐着,将抽屉中的书信拿出来,仔细地摆放整齐。
他不能完成先生的心愿。
望着纷纷扬扬的雪,他神色复杂,半晌才垂眸静坐。
“老爷,夫人过来看你。”
“进来。”
甘玉竹容颜憔悴,身形消瘦,眸中含着一泡泪,逆着光,立在门口,怔怔地望着他。
她侧开身,露出身后佝偻着背的老夫人。
*
书房。
赵云惜揣着手,满脸愁容。
她面前是摊开的五经,《诗经》、《尚书》、《礼经》、《周易》、《春秋》,本本如雷贯耳,本本令人头大。
往桌上一栽,她突然对张文明心生佩服,在不熟悉时,她可以很刻板印象地觉得区区秀才。
但是当她深入了解后,发现他的学识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学的都学了。
“啧。”她也会学完的。
市面上以儒家经典为经典,她打不过选择加入。
赵云惜把书翻了一遍,有些头疼地揉脑壳,比她想象中还要艰涩高深些。
好在有林子坳教。
冬日漫长,冷起来像是没有边沿,彻底治好了她关于冬日所有浪漫的幻想。
眼瞧着,就到了年节下,天突然暖和几分,整天缩在家里不出门的百姓,也开始走出家门。
*
李春容专门等他们休沐,才说要去江陵买年货。
赵云惜很感兴趣,不知道过大年有多热闹。一等休沐,她就迫不及待地早起,要去赶集。
“把骡车套上,免得东西太多不好拿。”张镇连忙道。
这可是过年!要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赵云惜跟着一起去,她好奇地到处看,在过年时,江陵格外拥挤,城门外排队的人群排了一里地。
“我的天呐!”她好久没见过这样密密麻麻的人了。
张文明左手护着龟龟,右手护着娘子,生怕她被挤到。
几人随着拥挤的人群进了城,就听李春容和张镇小声蛐蛐:“要买椒柏酒、桃木、屠苏酒、胶牙饧……年画、鞭炮……”
赵云惜听得眼晕,她暗暗记下。
“还有小孩爱吃的桃酥、桂花糕、云片糕……”
“云娘爱吃甘蔗,给她买甘蔗、橘子……”
李春容还没走三步远,就已经买了一大堆,张镇跟在后面付钱、拿东西。
赵云惜、白圭、甜甜负责吃。
张文明护着三人。
大家分工明确,顺着人流往前走,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用。
“那家店铺卖啥的?人山人海,肯定有好东西,挤进去看看。”李春容兴致勃勃道。
几人吭吭哧哧挤进去,才发现有些眼熟,就见摆着许多毛线制品,还有毛线、棉布等。
“林家铺子?”李春容多看了两眼,发现毛衫也分档,比较好的又细又软带花纹,就像送去她家的那样。质量一般的就粗糙些,也没什么花样。
但卖的特别火。
冬天的冷根本没辙,能够暖和些,是很不容易的。平日里也就算了,过年要穿新衣,听说这个好,都来买。
李春容看了一会儿,又辛辛苦苦挤出去。
“今年的屠苏酒贵了好多!”
屠苏酒需要的原料贵了,说是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等药材均有涨价,这酒的价格就要往上窜。
李春容嘀咕,一斤酒贵了一文,她买了十斤就是十文,天杀的!
张镇提着两坛酒,放在小推车上,回神望她:“买点藕,清炖藕汤好喝。”
“再买条大鲢鱼,炸着吃。”
“买两条草鱼做鱼糕。”赵云惜道。
她还挺喜欢鱼糕的。
把嘴巴里的糖葫芦咽下,她心满意足,江陵的繁华,她总算是见到了。
“还有卖糖纸、面人的。”她连忙去买。
过年就是买买买。
她看得眼花缭乱,街上甚至还有耍猴的,她凑过去看。
“给老爷们作揖~”随着耍猴人的声音响起,就见小猴子站成一排,对围观的众人作揖行礼。
赵云惜踮着脚尖看。
小白圭也是流连忘返,很明显也有些眼睛不够用的感觉。
她想起清明上河图,那上面关于汴京城的热闹,实在令人艳羡。
“甜甜的梨枣汤!甜甜的梨枣汤~”
“冰~糖葫芦~”
做生意的小贩不时喊着,期待有人能过来买自己的货物。
“娘,买点梨,我们回家无事也煮梨枣汤喝。”赵云惜连忙道。
“好!”李春容应了一声。
东西清单才买了一半,张镇身上挂满了东西,实在拿不下,大家这才回去了。
“累啊。”逛年货是真的累,要买的东西太多了,不光要买过年的吃食,还要买走亲戚要送的礼物,林林总总,硬是去三回江陵才买齐。
买完还要盘点一下,免得有遗漏,等到年节下,发现没有再去买就迟了,大家都过年去了,可没人愿意做生意。
家中柜子都塞满了,李春容盘点三遍才作罢。
赵云惜早起有些无聊,就提着剑,缠着张诚教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锻炼身体。
张诚本来每天快乐地找自己的老伙伴去聊天冬钓,结果每天应付孙媳妇和重孙子,硬生生的在家拖一个时辰才能出门。
偏偏俩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心一软就答应了。
罢了哄孩子玩,也就年节这功夫。
“我这剑法,来自上清观,属于上清剑法,你俩试试看有没有慧根。”张诚兴致勃勃道。
他整天拿着剑耍,就他俩感兴趣。
赵云惜兴致勃勃地摆开架势,上清剑法!这简直太酷了。她跟着一招一式地练,好几日下来也不嫌苦。
练上几日,感觉身体都松快很多。她就当是广场舞了。
还是超帅版。
小白圭在读书上极有天分,属于一看就会,一读就懂,但是在武力上,比娘亲略微逊色几分。
“娘!你好厉害啊!”他昂着头,眸中都要冒星星出来。
赵云惜骄傲地挺直胸膛,挽了个剑花,笑眯眯道:“待我学成之日,我给你引个紫霄神雷看看。”
小白圭满脸笃定地点头,很是捧场。
赵云惜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如果这世界上当真有神佛,有紫霄神雷,能不能给她一百斤金子,她不想奋斗了。
上清剑法用来锻炼身体极好,她在家没事就带着白圭一起练,她记得古代科举也需要一个好身体。
她了解过古代科举流程,就觉得他们现在科举是真苦。
在贡院的号房里,需要呆上三天三夜,睡觉也只有一块米长的横板,还关不严实,这小冰河时期,不管春闱还是秋闱都要冻死个人。
有一副好身体太重要了。
她舍不得白圭生病,身体壮壮的才好。
赵云惜每天读书、锻炼,日子过得也潇洒。
张文明看得心痒痒,就过来诚恳询问:“能教教我吗?”
赵云惜:“爷爷教的,你找他去。”
张文明无言以对。
正说着,就见外面有马车开过来,刘二架着马车,笑眯眯道:“夫人叫小的送箱笼来,您瞧瞧。”
三辆马车,满满当当。
赵云惜接过礼单,瞬间瞪圆了眼睛,表示万分感动,从吃食到衣裳,京中送来的土仪,尽数分了她一份。
“爹、文明,出来帮忙搬东西。”这么多,她一个人要搬到什么时候。
光是簇新的成衣就有三套。
赵云惜看着,觉得很是喜欢,和白圭的还是亲子装,相似的布料做成款,很好看。
二院都要摆满了。
张镇满脸感怀:“夫子家对你真好。”
赵云惜心有戚戚然地点头,甘夫人确实很好,她善良柔软,聪慧机敏,被困在后宅也很积极的生活。
“我们竟不知有什么可以送到林宅。”张镇有些头疼。
两家实力太过悬殊。
赵云惜摸摸下巴,文比不过人家,财也比不过,那就只能送心意了。
她琢磨半天,上回送了落霞仙,这次送个差不多酷炫的。
反正拼银钱拼不过,那就拼创意。
她把新家的铜镜拿出来,摆在桌上看,她那时候舍不得,建了新房子也就买个尺长的铜镜。
她用澡豆洗得亮亮的,又擦拭干净,摆在桌上,拿了张文明的圆规出来摆在一旁,又去翻龟龟的画画本,最后挑了一个可爱的小猫晒太阳,放在铜镜旁,做好准备开始。
把铜镜放在上面,圆规打开比了比距离,把画放在铜镜下方,以画作为圆心,用圆规在铜镜上画弧线。
“这是干啥啊?”张文明好奇地看着。
他还记得落霞仙,很漂亮很美好,见之忘俗。但这些线条,他还真看不出什么。
“铜镜都磨花了。”他心疼。
这铜镜还挺新。
赵云惜笑了笑,温和道:“送去给夫人,是个玩意儿。”
画很快就做好了。
小白圭的绘画技能还没练出来,还是超绝简笔画,但是这样弄到铜镜上后,晃动铜镜,就像是一只小猫缓缓晃动一样。
“啊!”张文明震惊。
他捧着铜镜去阳光下照,很是不敢置信。
“为什么呢?”他呆住。
圆规是他上数算课的圆规,平日里常用的。
没想到还能做出这个来。
“厉害叭。”她哼笑。
试了试能行,就让张文明去把铜镜拿回去磨新些,再去买个新铜镜回来。
张文明被指使,乐颠颠地就去了。
等回来,赵云惜重新做了一个完好的,又把自家做的农产品纠出来很多。
她亲自酿的桑葚酒、菊花酒各抱一摊子,香露各拿十瓶,腌的咸菜、萝卜、腐乳等,也都装车,这才凑出来一骡车。
赵云惜带着白圭,赶车往林宅去。
到门口就碰见了林子坳要出门送礼,见他穿得齐整,她就猜是去叶府。
“赵姐姐。”他喊。
赵云惜笑了笑,指了指骡车上的坛子、罐子,笑着道:“送点自家做的土仪来,你们有空可以尝尝。”
林子坳点头,羞涩道:“那我先去叶家了。”
“去吧去吧。”她摆手。
送走林子坳后,让骡车赶进去,她去后院找甘玉竹。她正坐在廊下晒太阳,昏昏欲睡,蔫哒哒的。
“夫人。”她温温柔柔地唤。
甘玉竹听见她声音,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示意她坐到跟前,无奈道:“没有害喜时,做梦都盼着,真的害喜了,我好难受。”
赵云惜听得懵懂。
见她把手搭在肚子上,才震惊地睁大眼睛:“你有了?几个月了?”
“三个多月吧……”甘玉竹满脸郁卒,叹气:“老爷去南边时,我小日子没来,还当是伤心的。”
“他当时存了死志,想要以身殉道,冒着风雪,不管不顾要去寻先生,我以为他要丢下我们,日日哭泣,吃不下睡不下,小日子没来也没当回事。”
甘玉竹此时提起,有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松感。
赵云惜呆住:“存了死志?殉道?为啥?”
“你可知先生是何人?是王阳明,他主张心学,老爷对他极为推崇,奉为知己先导,心学式微,朝中多为排挤,一路艰辛,已不可表,他们将气节看得极为重要,早先听过他表露一二,愿誓死追随。”
“你当我们为什么突然阖家回江陵来,就是因为先生病重,多次上折回乡而不允,朝中愈发排挤我们。”
“我先前说,想收白圭为义子,可老爷说,曾经想收你为义女,还觉得你名字单薄,想给你起个表字,可到底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他怕自己的身份连累了你们!”
甘玉竹望着蓝蓝的天空,神情幽怨:“我有好久都想不明白,他怎么这么狠的心,既然想以身殉道,又何苦娶了我!我不想做未亡人,也不想做寡妇!”
甘玉竹轻扣小腹。
她先前一直说不出来,今天说出来了,心口一松,眼泪绷不住地往下流。
赵云惜不知其中还有这么多事,她坐在梨花带雨的女子身旁,惆怅一叹。
“以身殉道?”她震惊。
正说着,就见那清瘦的老者走了过来,穿着灰布棉袄,像是寻常百姓家。
她怔怔地望着他。
她头一次感受到什么是文人风骨。
舍生就义,死不旋踵,千古文章,文人风骨。
林修然走近了,才发现她小脸煞白,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赵云惜想起那日马车中,他脸上死寂,混着雨和雪,想必很是痛苦挣扎。
甘玉竹瞪了他一眼,别开身不肯看他。
“送点土仪来,还有个小玩意儿逗逗夫人开心。”她没提那茬。
“什么小玩意儿?”林修然问。
赵云惜就让人把铜镜拿来,给两人看。
“这是白圭画的小猫,我给复刻到铜镜上,看,像是流光一样。”
她对着光轻轻晃动,那些线条就像是活起来一样,一只小猫崽在面板上流动。
“哎?为啥?”甘玉竹震惊了。
林修然也凑过来,笑着道:“确实很有意思,你有心了。”
赵云惜老老实实道:“夫人送了那么多土仪过去,我却没什么能拿得出手,感觉过意不去,左右银钱拼不过,就拿心意出来。”
林修然望着她:“那是关怀小辈,你回什么礼?”
赵云惜腼腆一笑:“孝敬长辈是应该的。”
林修然回院子去了。
院中一时又只剩下两人,甘玉竹惆怅一叹:“他人虽然活着,心却被揪着,我看得心疼,却无可奈何!”
赵云惜不懂文人气节,只知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
“苟利学问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她想起林则徐的这句诗,换在此处应该也是能行的。
甘玉竹捏了捏眉心。
赵云惜瞧着她不开心,就拿先前办年货的趣事哄她开心,说街上有什么新鲜事物。
甘玉竹听得入了神,艳羡道:“明年我就能出去看看了。”
她现在的身子,可不敢往外面去。
赵云惜点头,笑着道:“好好养身子,可仔细些,日常吃个七分饱就行,不能太饱了,免得胎儿长得太大,到时候不好生……”
“没事不能坐着,在林宅多走走,活动活动,身体好,到时候才好生。”
古代生孩子,那真是过鬼门关,医疗手段低下到无能为力的程度。
她想想都害怕。
当初生孩子是怎么生的!
鼻孔里硬是挤出来个西瓜,想想就让人打哆嗦。
赵云惜握住她的手,殷切叮嘱,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甘玉竹陪她聊了会儿,心情好多了,笑着道:“今年过年,林家的亲戚不多,到时候我去你家玩去。”
赵云惜眼睛亮了:“那好,我保管让你玩得开心。”
小白圭从前院进来,身后跟着林子垣,两人穿得圆滚滚,一前一后地走着。
“娘,子垣哥哥说想去我们家玩。”快过年了,学堂也放假了,关在屋里,就算是再漂亮的院子也变得没有趣味。
“走呗。”赵云惜道。
“那我们回了,过几日再来找你玩,或者你直接也去玩,感受农村不同的风光。”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么?”
甘玉竹被说得兴起,她立马对自己的丫鬟道:“去给我收拾两套衣裳出来,我要去跟云娘住。”
丫鬟一听,天都塌了。
“夫人……”
“快去!”
于是——
等林修然忙完出来,等到了晚上用完饭,也只有林子坳在他面前晃,他顿时觉出不对了。
“你祖母和你弟弟妹妹呢?”
“去张家了。”
林修然:?
都没跟他说一声。“他们玩得明白吗?”
很显然,他们玩的很明白。
*
赵云惜带着一堆小孩和孕妇回家了。
她一回去,就把火炉支起来,把甘蔗切掉头,跟梨子放一起炖汤喝,甘蔗段就放在铁网上,烤热了再吃。
“你们每天都这么热闹?”甘玉竹问,林宅太大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院,大家反而并不热切。
“是啊,放假了没事,家里就烧两处炭炉子,一处是书房,一处就是这灶房。”
赵云惜又往铁网上摆板栗和橘子。
林子垣爱吃,他用肥嘟嘟的屁股把林子境顶开,硬是挨着白圭挤进去。
“喵!”小猫咪被怼了下,尾巴险些被踩,顿时愤怒地跳脚,蹦起来给了林子垣膝盖一个大巴掌。
“哎呀你敢揍我,我跟你说,等会儿不给你吃小鱼干。”他愤怒。
小白圭安抚地摸摸小猫咪脑袋,哄它:“不气不气,我给你两条小鱼干。”
几人说着话,甘蔗烤好了,各自分一根吃,大家谈天说地,一时间灶房热闹极了。
林子垣性子比较皮,看见什么都好奇,都要摸一摸,碰一碰。
“中午吃啥?”
他最关心这个。
“杀只大鹅炖了,吃了肉,添上汤,洗多多的菜,做个古董羹如何?”赵云惜道。
古董羹就是火锅,冬天吃起来很快乐。
“好耶!”林子垣欢呼。
“你知道是什么吗?”林妙妙好奇问。
“不知道。”林子垣回。
“那你好耶啥好耶。”林妙妙无语。
两人年岁相差无几,不是在吵架的路上,就是在打架的路上,整天也是忙到不行。
小白圭拱火,他啃着甘蔗,乌溜溜的眸子转动,就开始喊:“打起来打起来抠他眼珠子!”
赵云惜哈哈笑起来,把小泥炉上的吃食补充上,又拿桃酥、瓜子出来给他们吃。
“不许使坏。”她笑骂。
有林家孩子在,就连白圭都活泼几分,这样热热闹闹的,在寒冷的冬日才不难熬。
甘玉竹用手背碰碰白圭红扑扑的小脸,心满意足:“希望肚子里这孩子跟白圭一样,长的漂亮,又乖巧懂事听话,我要多看看他,万一祈祷有用呢?”
让她生个白圭这样的孩子,她甘愿的。
赵云惜腼腆一笑:“这孩子是好,我稀罕到不行,自家孩子,怎么看都爱的,我就不爱谦虚,喜欢你们夸孩子好。”
白圭被夸得小脸更红了,跑上前来,抱着娘亲的手,甜滋滋地笑:“我娘最好啦,我最喜欢娘!”
第38章 风雪渐停,外面出太阳了。清冷的隔着糊窗子的纱绢照进……
风雪渐停,外面出太阳了。
清冷的隔着糊窗子的纱绢照进来,甘玉竹穿着白绫灰鼠皮的长袄,头戴金簪镶宝石,垂眸不语时,便是温柔仕女。
小白圭趴在她腿上啃甘蔗,百无聊赖地逗弄着猫咪。小猫故意炸着毛,收起爪子,用爪垫跟他打架。
大家吃腻了,就喝茶水,过一会儿,甘玉竹和林子境下围棋去了,林念念和林妙妙看着小白圭练剑,不时爆出惊呼声。
“天呐,你简直文武双全啊龟龟!”林念念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简直爱死了。
小白圭腼腆一笑:“哪里哪里。”
甘玉竹看着他们,心里的郁结就放下了。
几人离开读书那个环境,都是几岁的小孩,凑到一处亲亲热热地说话,累了就回房睡一觉,想看书了,张家的藏书也多。
眼瞧着就到年节下,该过年了,村里明显的热闹很多,大家见面时,不管平日如何,现在总是笑眯眯地打招呼。
特别是秀兰婶子,她勤快又能吃苦,天天早出晚归地卖烧饼,她家女儿也去林宅作坊当学徒,攒了好些钱,先前还上不起学的狗娃子也送去私塾读书了。
她家特意买了鸡蛋、猪肉过来做谢礼。
“要不是春容嫂子和云娘愿意带我,我哪有今天这样好的日子过,你对我们好,我们心里都知道。”她把一篮子鸡蛋放下,笑呵呵道:“云娘,你别推,给白圭补身子的。”
赵云惜神色温和,满脸感怀:“你家日子好,是婶子勤快能干,我都羡慕你。”
王秀兰笑眯眯道:“现在我家伢儿在说媒,有姑娘相中他踏实能干了,眼前说定,等年后开春就成婚。”
“那好,家里添了人,你真是享不完的福。”赵云惜笑着恭维。
王秀兰笑得见牙不见眼,越想越觉得心中满足:“要不是你带着我们卖烧饼,我们哪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她心里门清,就是张家婆媳俩待她好。
她说完就要走,最近过年,天天赶大集,她都在卖烧饼,有人一买就是一箩筐,她得提前做几筐子带着。
“我先回去忙。”她笑眯眯道。
赵云惜给她摆手:“那你去,有空来吃饭。”
她把鸡蛋整齐地码在橱柜里,心里很高兴,都是沾亲带故的,她愿意帮忙,但是对方没有一点表示就会很失落。
不图这东西,就是一点精神上的慰藉。
甘玉竹看了,笑着道:“都说看一户人家好不好,不要光听他嘴巴说,要问问邻里评价如何,要看看兄弟姐妹亲不亲,要看看孝顺不孝顺,云娘这一切都做的很好。”
赵云惜闻言微怔,腼腆一笑:“大家很好,我心里都念着。”
她笑起来眉眼柔和似星光,怀里的白圭和她露出同样的表情,甘玉竹摇头失笑。
看向正在发呆的林子境,笑着问:“怎么见你闷闷不乐?”
林子境垂眸:“我……听到你那句话,有些伤怀。”
那日。
风雪极大,和爷爷从张家台回去后,就把他和大哥叫书房去了。一番话说得他俩瞠目结舌,泪流满面。
他现在还记得当时情景,想起来依旧心痛。
“你俩跪下听。”
“爷爷的话,你俩要牢牢记得,你爹不在江陵,你曾祖母年事已高,你继祖母尚且年轻,你俩便是林家的顶梁柱,往后要撑起林家。”
“我不在,你俩要多孝顺她们,她俩性子柔和良善,你俩行走间多护着。”
“子坳明年下场考秀才,到时候县学读书,平日里谦恭些,不与人起冲突,有些事忍忍就过去了,不是爷爷让你生吃亏,实在是你爹娘糊涂,我再无法护你。”
“云娘不走科举的路子,四书五经过一遍,叫你祖母认她做姊妹,有张家这地头蛇护着,你们老弱妇孺少挨欺。”
“白圭性子好,人也聪慧,你所学尽数教他,家中藏书由他看,到时候他踏上青云梯,有云娘在,必回头保你们。”
“去县学了,交朋友也要细思量,近君子而远小人,那等欺辱同窗贪图富贵之人,千万远离。”
“若要深交,你要看他和家人亲不亲,问问乡邻他喜不喜,他若一味愤懑辱骂,子坳啊,这样的人千万要远离。”
“你俩起来别跪着了,听爷爷的话,万事俩兄弟商商量量仔仔细细,只是往后可要苦了你俩。”
林子境听完天都塌了,他不服气,去寻了继祖母和曾祖母,交代不用说话,就冒着雪立在门口去看爷爷就行。
后来爷爷果然没提起这茬。
这会儿听见继祖母说起,他回忆起来,心里愈发难受起来。
自古忠孝两难全,爷爷忠于他的风骨,可这家老的老少的少,紧紧地拖拽着他。
林子境回神,笑了笑,温和道:“没什么,就是想起来和光同尘。”
赵云惜看着从窗格中射来的光,里面有灰尘飞舞,她歪头看了看,幽幽道:“小孩总是考虑哲学问题,容易长不高。”
林子境顿时挺直脊背。
他会长高的。
赵云惜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果然还是小孩,装得跟小大人一样,深沉个什么劲。
穿越后,真是老学究、小学究扎成堆,都看腻了!
林子境神色幽怨起来,她不懂他的苦。
小猫咪跑过来,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吭吭哧哧地往他身上跳,他这个地方适合晒太阳,小猫咪盯很久了。
“小猪咪不要欺负客人。”赵云惜把它拎下来。
林子境连忙护着:“我们是可爱的小猫,什么小猪咪?”
他看向怀中沉甸甸的猫,肚子肥嘟嘟,像个圆滚滚的木桶,纠结片刻,眼一闭,违心的话就脱口而出:“多瘦啊。”
赵云惜沉默了。
他说瘦就瘦吧,孩子刚才都快哭了,就宠宠他吧。
甘玉竹精神不济,玩了会儿就困,赵云惜就带她三进睡觉,笑着道:“火炕一直都开着,注意关门窗,留个小缝就行,我让福米陪着你,它很乖的,免得你害怕。”
“小白狗~过来!”她冲着福米招招手。
甘玉竹还是觉得橘色土松叫小白狗很值得吐槽,但狗都愿意,她还是别吭声了。
赵云惜把她安置好,这才出去。
在准备晚间的饭,说是做古董羹,索性杀只鸡做底料,这样吃起来香些。
又让张文明去廊下摘点羊肉下来,就二斤的就行。
让冻在外头,等晚上用刨子刨点羊肉片下来,应该是好用。
好一番折腾下来,天已经黑了,林子境帮着砍柴烧火,特别踏实。
众人又是择菜又是洗菜,几个小孩忙得不亦乐乎。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张文明去开门,就见冷着脸的林夫子,和满脸无奈正作揖打招呼的林子坳。
“夫子请……”他连忙客客气气地把人往屋里让。
正在厨房忙碌的众人,瞧见林修然板着脸出现那一刻,都有些懵。
“咳。”赵云惜清了清嗓子,笑眯眯上来,温温柔柔道:“夫子来的正巧,我们刚好要开始吃饭了。”
“文明,去地窖里把我酿的桑葚酒拿出来给夫子喝。”
古董羹就是火锅,现在没有辣椒,但是有茱萸、麻椒、大料等,她总算是复刻差不多。大家的口味比较轻,她也照顾到了,没放太多茱萸。
用得是烧茶水的小炉子,把炒菜的小铁锅给揭下来用,大家也吃得尽兴。
羊肉片都是现刨的,格外香。
林修然刚开始还推辞,说自己不饿,但是古董羹咕嘟咕嘟地冒泡,涮出来的羊肉特别香。
“我跟你说,这羊是东村羊倌家养的,他家养了三代羊,肉嫩又不膻腥,特意去买了一只羊过年吃。”
林修然吃着香喷喷的羊肉,看着她用刨子刨羊肉还是觉得稀罕。
他吃得很香,满脸感叹:“你这开个店卖古董羹,肯定也赚钱。”
赵云惜轻笑:“等相公考上举人,要去荆州府读书,我们去荆州了,我就开个店,卖各色吃食。”赵云惜幻想一下,觉得很是快乐。
其实江陵也好,离京城很远,最大的土皇帝是辽王,但沾他的光,她公公是王府侍卫,这么点庇佑,就足够他们在江陵生活的很好。
林修然欲言又止,半晌才意味不明道:“有些人适合读书,有些人不适合,有时候多想想旁的出路,比死盯着一条路要好。”
他点到为止。
赵云惜想起他先前看了张文明的文章,直接闭眼让拿走,心里顿时有明悟,幽幽道:“等白圭长大也未尝不可。”
这话林修然没有反驳,甚至颇为赞同:“白圭只要踏踏实实地读书,修心、修身,未来的前途不会差。”
一旁的张文明听出味了,幽幽一叹。
连灌了几杯酒。
“吃菜吃菜,尝尝这冻豆腐,在锅里吸满了汤汁,也可好吃了。”赵云惜笑眯眯地劝。
甘玉竹尝了尝,点头:“确实好吃,你脑子灵活,主意也正,这肉是真好吃!”
她连吃了两碗,看得林修然很高兴,柔和地夸赞:“喜欢吃就多吃点,平时胃口不佳,吃那一点,给我心疼坏了。”
甘玉竹嗯了一声。
赵云惜一直在默默观察,她刚开始不太理解甘玉竹为啥嫁给林修然毫无怨气,接触下来,听她话音里透露出来才知道,她家有钱,却是商户,需要人庇佑,而林修然来的正好,他俊秀儒雅,纵然年长,却能免她所有烦忧。
赵云惜不太理解婚姻,想来她只要愿意就是好的。
“夫人不能喝酒,就喝点香露,吃这古董羹容易渴。”赵云惜连忙给她倒水。
林修然笑着接过来,递给甘玉竹,还轻声细语地示意她慢点。
几个小孩战斗力不行,吃一会儿就撑了,去一旁玩,而几个大人吃着菜,喝着酒,倒是吃了很久。
新院子够住,大家就都没离开。
赵云惜帮着安顿好,光是烧水都烧了五大锅,怪不得大户人家需要烧火丫鬟,是真累啊。
她喝得有些晕,用手背贴了贴脸颊,把大家收拾好了,立在廊下看星星。
雪夜,冷风,星辰。
家人,朋友。
她弯了弯唇角,本来有些迷糊,被冷风一吹,更是不大精神了。
张文明走过来,躬身哄她:“回屋睡觉吧,我把水拎过来了。”
赵云惜茫然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福米,别闹。”
雪色下,她脸颊微红,唇瓣轻翘,张文明靠近了些,抵着她的额头,言语温柔:“好,我不闹,回房睡觉。”
冷风四起。
赵云惜腼腆一笑:“好。”
她跌跌撞撞地往内室去,酒意涌动,懒洋洋地窝着。
张文明无奈,脱掉她的鞋袜,用锦帕擦拭,这才塞进被窝。
他定定地望着她熟睡的模样,实在挪不开眼。
半晌才伸出手,轻抚她光洁微烫的脸颊,用掌心轻轻摩挲,神情中充满了落寞。
张文明低头,近到能听见她的呼吸声,却强忍着抽回手。
她素来温婉,突然要强起来,定然是伤透了心。
是他不好。
张文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去浴室洗漱过,这才回来,躺在床榻内侧,借着雪色去临摹她的轮廓。
*
隔日。
赵云惜睡醒后,还有些懵,晃了晃脑袋,起身洗漱,她看向书房中正在练大字的某位,冲他欢欣地摆摆手:“相公,早呀~”
张文明眸光沉沉地盯着她。
赵云惜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疑惑地望着他,歪头:“相公不开心吗?”
张文明神色愈加复杂起来。
就见林修然和甘玉竹相携而出,见了她就笑着打招呼。
一时间,小院中又热闹起来,林修然吃过早饭就要带他们走,结果都不愿意,他只得自己回。
连玩了三天,甘玉竹才依依不舍地带着孩子们走。
室内猛然一空,赵云惜还有些不习惯,做饭时添水都多了,舀出来一半才对。
转眼就到了除夕。
天没黑,到处就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还有人在放烟花。
漆黑的夜空中,星辰和烟花交相呼应,端的迷人。
赵云惜和李春容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张镇砍柴,张文明烧火,小白圭打水,甜甜剥蒜,各有各自要忙的事。
正吃着,张茂过来喊,说是他们还不去吃年夜饭,都在等着了。
几人索性把做的饭菜都端上,再提了礼物,这才往老宅去。
他们到时,张鉞和菊月大娘在门口等着,冻得直跺脚,见了他们来,连忙亲亲热热地迎进去。
“怎么还带菜来?”张鉞想想侄媳做饭的好吃劲儿,连忙伸手去接。
菊月也连忙道:“快去屋里坐,烧着炭盆,很是暖和。”
她俯身抱起小白圭,笑眯眯问:“想不想大奶奶呀?”
小白圭甜滋滋地回:“想,大奶奶新年快乐呀~”
“这就拜年了!明天给你俩大红包。”菊月笑眯眯道。
小白圭呲着小米牙,笑得很是快活,他确实喜欢红包。
甜甜牵着李春容的手,腼腆地冲大家笑着。
都坐定了,才开始招呼着吃年夜饭,这吃起来讲究慢,从天擦黑开始吃,吃到夜深了,再续上瓜子、点心、甘蔗等过年必备套装。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
老太太很高兴,和张诚还玩行酒令,输了就灌儿孙们,赢了就盯着张诚必须喝。
赵云惜想,果然一个猴一个拴法,老太太这整治老头的手段真强。张诚素来有豪爽侠义的名声,寻常妇人还真管束不住。
张诚被灌多了酒,被张釴搀扶着回屋睡觉去了。几个孩子倒是兴奋地在院子里跑跳玩耍。
赵云惜一直以为,自己能熬年成功,然而生物钟打败了她,到点就困得不行。
桌上的盘子摞得很高,赵云惜和菊月坐在一起闲聊,就听她笑着道:“每年就咱家在路边倒的饭菜多。”
过年时时有客,这剩饭越积越多,等到年十二,就倾倒在路边,也算是辞旧迎新,来年富余的意思。
赵云惜点头,和菊月大娘聊着天,紧接着就有人上前敬酒,她就再把张家人认一遍。
“不行了,回去睡觉了,撑不住了。”她困得听不见江陵未来的地区规划了!
隔着一堵木墙,男人们那高昂的嗓门还是传来了,规划江陵未来属于常规,他大伯已经在规划荆州府的未来了?
李春容见她困,就跟她一起带着孩子走了。
白圭倒是兴奋,左兜里揣着饴糖,右兜里揣着点心,快乐回家。
踏着月色,福米跟在几人身后,空气中都飘着硫磺的味道,偶尔还有放鞭炮的声音。
赵云惜回去,倒头就睡。
太困了。
她的生物钟不容忤逆。
*
大年初一就更忙了,要去村里挨家挨户拜年,还要去林宅拜年,小白圭换上新衣,包得严严实实,这才去各处拜年。
跟走马观花一样,各家闲聊几句,就各自散了。
拜年时,各家都备了五辛盘,再有椒柏酒、桃汤、屠苏酒、胶牙饧等,大人来了喝酒,小孩来了吃糖。
赵云惜、张文明带着小白圭好一通跑,转悠一圈,客客气气地作揖行礼,说几句吉祥有意头的话,小白圭被塞了一兜兜的糖、瓜子、铜板。
赵云惜都想变成小孩了,收压岁钱真的很快乐。
等回去后,再拿着火纸去上坟。
张家祖坟也一大片了,刚开始墓碑和坟头还简单,后面明显能看出来有钱了,张诚他爹那辈,好多人的坟头都是砖砌的,看着就不一样。
赵云惜虔诚地拜了拜。
“祖宗们,保佑张文明和小白圭考上举人、进士,给你们烧纸了,你们在地下多保佑。”
“记住啊,他叫张白圭。”
她认真叮嘱。
小白圭在软垫上磕了两个头,奶里奶气地许愿:“祖宗保佑我娘称心如意,干啥啥行想啥啥有。”
几人烧了点纸,放了鞭炮,许了一堆愿,这才施施然回家。
回家后,就开始数铜钱,白圭的小兜兜里满满当当全是钱,普通村人给几个铜板,有钱人家给银角子。
“白圭,你自己收着钱。”赵云惜没有没收他的压岁钱,还给他一个钱罐子让他收着。
张文明在边上羡慕坏了。
“我儿时的压岁钱,都被娘收走了。”他满脸感慨。
赵云惜瞥了他一眼,哼笑:“还要还礼呢,想收就收。”
她家现在也是有钱了,若是没钱,肯定也要他上交的,毕竟还礼真的是一大笔钱。
*
一直到初十,她每日都和李春容有做不完的饭,和收拾不完的家务。
每天都有一群亲戚来,大家脸上挂着笑,你夸夸我我夸夸你,你来给我拜年,我去给你拜年
把她累到不想说话。
等年后过了十五,张镇去上值,张文明去县学走一趟,发现还没修葺好宿舍,又回来了。
赵云惜倒是恢复了读书。
张白圭亦是。
但教学的换成了夫子,林子坳拿着纸笔,虔诚地在底下听课,他要参加春闱。
她突然就理解了,甘玉竹年前跟她说的那番话,夫子人留下了,但心志未移。
夫子要求高,又严格,赵云惜不敢懈怠,跟着认真听。
从头到尾教一遍,先通读一遍,讲一遍释义,就花了三个月时间。
转眼,梨花就开了。
*
赵云惜立在厨房内,正帮着砍鸡肉,李春容要去东街摆摊,天气渐渐暖和,她在家闲不住,光靠织围巾那点小钱,实在不肥。
“头一日,少卖些。”她笑眯眯道。
李春容应了,她笑着道:“我没打算多卖,先去看看行情。”
行情很好。
原来摆摊的地方,已经被占了,卖炸鸡的换成另外一家,人家卖了一冬天,大家都已熟识。
但周围的街坊邻居都认识李春容,见了她来,连忙来买她的。
“你怎么一冬都没出来,我们可想你了。”
“就是啊,你家的炸鸡滋味不一样,皮酥柔嫩,实在好吃。”
“好久没吃了,真不得劲,你作甚去了?”
“你那个排场的大孙子呢?咋没带出来?”
好几个妇人围着李春容,七嘴八舌地问着。
“去年初冬,天冷雾大,儿媳妇不准我出来,说是早起太危险了,这世道不太平呢。”李春容笑眯眯地解释。“现在开春了,冰化了,才准我出来。”
众人这才恍然。
*
等晚间赵云惜放学回来,李春容笑嘻嘻道:“看看,五只鸡卖完了!”
她把鸡翅留下,打算晚上热热吃。
“娘,你真厉害,宝刀未老啊!”赵云惜夸赞,笑眯眯道:“家里还得靠你。”
李春容喜滋滋地点头。
两人说着话,赵云惜笑着道:“你可以跟秀兰嫂子他们说,今年还要卖小公鸡,会跟大家收,这样大家一起赚钱,彼此心里才好受。”
“我们自己多养点,反正老宅空着,干啥买别人的,贵啊。”李春容舍不得,这里面都是利润。
赵云惜连忙解释:“和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一个道理,沾了你家的光,还要来说你不好,那别人自会骂他们。”
李春容恍然,赧然一笑:“是我想岔了,总觉得要多赚点钱。”
赵云惜笑了笑,没说话。
跟以前上班一样,她隔壁的同事,每天都装着小饼干,等上班到一半,就投喂她,东西不贵重,但就是会念着她的好。
她也学来了,有时候花很小的代价就能办事,就是平时维护的好。
累也是很累,但有用。
他们卖炸鸡,要是自己养鸡自然可以,但是养出能满足每日半只鸡的需求,那得多大规模,规模一大就难养,就累人,现代各种科技维护,古代可没有,还不如卖个人情。
“就像我爹做屠户,他也养猪,但不会多养,收别人的听着是比自家养要贵些,但最起码都是健康猪。”养殖户家里的牲口,那真是一死一大片,血本无归。
李春容懂了,笑眯眯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
“跟你秀兰婶子交代了,说咱家今年还卖炸鸡,让她多养些鸡,让她帮忙跟村里的乡亲说说。”她叉腰,办事效率绝对高。
她家要小公鸡,大家心里就有数了。马上到养鸡苗的时间,选择倾向也很重要。
赵云惜笑了笑,温和道:“说不定等明年夏天我就又要陪你摆摊了。”
她猜测夫子会重新梳理一遍四书五经,就把她扫地出门了。
但是像白圭他们考科举,那读书时间就要十年起,不光要来回背熟,背释义,还要积众家之长,主流当然是程朱理学,但还有很多经典释义,都要去记。
而赵云惜不需要科举,那就是囫囵吞枣一遍,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
她的课程明显紧了很多,学起来有些许吃力的感觉。但人会自我调节,她很快就适应这样的节奏,并且乐在其中。
琴棋书画也已入门,她目前秀才娘子的身份足够用了。
她心里都明白。
“回来好啊,我就盼着你回来,你在家,我就有主心骨了。”李春容喜滋滋道。
她是真盼着她能回来,儿媳有主意,人心也善,她很喜欢。
果然,等桃花开的时候,夫子通知,赵云惜的小灶时光即将结束,她明年就要结束课业。
她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快乐回家。
“明年只有小白圭上学咯。”她笑眯眯道。
小白圭:QAQ
“想和娘亲一起读书。”他艳羡极了。
赵云惜笑了笑,温柔道:“我读书,原本就是夫子宽容,要不然我怎么能进后宅读书,如今四书五经通读一遍,只要我用心,家里还有夫子给的那么多藏书,足够我研读了,不能给夫子带来麻烦。”
小白圭乖巧点头,牵着娘亲的衣角,乐滋滋道:“那我回来教娘亲!”
赵云惜笑得眉眼弯弯:“好呀,那白圭要认真听课,回来才好教娘亲读书!”
小白圭重重点头:“嗯!”
他会的。
两人手牵着手回家,就见李春容和甜甜正在门口蹲着洗衣裳,甜甜在帮着拧床单。
赵云惜上前接过,她看了看甜甜,琢磨:“我怎么觉得甜甜壮实很多。”
把床单拧干,晾在衣架上,她这才拉过甜甜跟她比身高。
“去年才到我胯骨,今年就到心窝了?长好快。”
李春容听见她说,也过来看:“是不是肩膀宽了?把白圭衬得跟小鸡崽一样。”
白圭:?
他看看地上乱跑的小鸡,再捏捏自己肥嘟嘟的小肚子,表示不服气:“我是壮实的大老虎!”
赵云惜哈哈一笑,把白圭大老虎提起来,摆在甜甜身边,确实有点小小的干巴一只。
单看他还是只斯文俊秀的小可爱伢儿。
“是甜甜壮了点。”她捏捏肉,都很紧实,没有虚胖的感觉。
两人好奇一阵,也就没看了。
毕竟不算什么大事。
“娘,壮壮的好,还是小小的好。”甜甜眼巴巴地看着她。
赵云惜毫不犹豫道:“以自我生存能力来说,自然是壮壮的好。”
甜甜安心了。
“不过甜甜会说话了,可以送学堂读书去了。”赵云惜笑眯眯道。
甜甜捂住小嘴巴,连忙装作不会说话的样子。
然而,她还是被打包送进族学了。
甜甜哭唧唧地和李春容分开,眼泪啪啪掉,然而李春容把她递给张茂,示意他多照看着,扭头就走了。
“小树,你也帮忙看着,甜甜性子软,你们谁敢欺负她,我揍你们!”
李春容挥了挥拳头。
小树:……
他看着肉嘟嘟的可爱小姑娘,无奈道:“我欺负她干啥,我还是个外人呢!”
也就是借着赵云惜的光,他才能进族学来,要不然还得去东台寺边的私塾。
“甜甜乖乖的哦。”他叮嘱。
小树年纪大了,并不适合送来读书考科举,但刘氏一口气全打包送来,束脩都按着东台寺那边给,一点没少,她想让孩子读书,但是不想占便宜,让女儿难做人。
是张诚和张鉞牵线建的族学,张家人都可在私塾读书,大家还是比较放心的。
李春容一步三回头,特别舍不得。
从捡回来到现在,两人日夜在一起,几乎没有分开过,她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掉眼泪。
“你说甜甜要是受不了,一个人哭怎么办。”
“甜甜还小,会自己如厕吗?”
“甜甜中午能吃饱吗?”
她就算在卖炸鸡,也不停念叨,赵云惜听得无奈:“要相信孩子,那是咱张家的学堂,谁疯了欺负她,至于小孩间闹矛盾,吵架拌嘴打架都是难免的。”
白圭也跟着劝:“奶,姐姐不会受委屈的。”
有夫子管着,非常严厉。
李春容这才消停了,想想也是,自己家的学堂,确实没什么愁的。
“你是不是秀才娘子?先前卖糯米包油条的?我记得我们家小女儿就是你给起的名字。”有个妇人走上前来,仔细打量片刻,这才笑着问。
赵云惜不记得她了,却没有点明,笑着道:“是你啊,你家女儿现在可好?”
“白白胖胖的好着呢,你现在卖这是啥?咋卖的?”
“闺女好,心里就踏实,我们这卖的叫炸鸡,就是鸡肉炸出来的,二十二文半斤,买半斤送一两,买一斤送二两,你要多少?”
见妇人犹豫,显然是先前没吃过,赵云惜笑眯眯道:“你尝尝,喜欢了再买。”
妇人尝了一块,品了品,毫不犹豫道:“我买一斤,刚好我男人今天回来了,给他下酒吃。”
真香,真好吃。
赵云惜给她称了一斤二两给她看,又给她添了两块,笑着道:“下回再来啊姐。”
那妇人见她送这么多,顿时高兴地笑了,数了铜板递过来,乐滋滋道:“还是你做生意实在。”
一个时辰就卖完了。
李春容目瞪口呆,那她每天呆到下午才卖完算什么,不过她没有儿媳会说,也没有她热情。
“留两斤,给相公送去。”赵云惜笑着道。
李春容闻言期待:“那现在去吧。”
两人推着小车,一起往县学走去,赵云惜还记得头一回来县学时,对于学堂那艳羡的心情。
如今想来,竟恍若隔世。
到了县学门口,她先给门子窗台留了个铜板,这才笑着道:“我是甲班张文明的妻子,过来给他送些吃食,可否劳烦帮忙喊一下。”
门子本来斜着眼有些不耐烦,见了铜钱就笑:“小牙,去甲班喊张文明!”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从不远处撒丫子跑过来,跟一阵风似得冲进县学,片刻后,带着男人出来了。
张文明穿着一袭雪白的襕衫,身姿挺拔清濯,正大踏步走过来。原本晦暗不明的眼神在看到三人时,瞬间挣开几分光明。
赵云惜笑了笑,快步走上前,冲他露出大大的笑容:“相公!”
她笑起来,眼睛像黑葡萄一样亮亮的。
“云娘。”他快步走过来。
“咳。”李春容牵着白圭,轻咳了一声,张文明这才看到娘和儿子也在,顿时有些羞赧,笑着道:“娘,龟龟。”
四人走远了些,离开县学门口,就听赵云惜笑着道:“我们来卖炸鸡,想着给你留一点吃。”
他在县学里头,学校食堂自古至今都难吃,让他补补身子。年前耽搁了两个月没有读书,现在一个月才休沐两日。
张文明提着荷叶包,心下感动,似有千言万语想跟娘子说,碍于亲娘在,只得咽下了,只低声道:“再有三天我就回去了,你怎么今日过来卖炸鸡?不是要上课。”
“今天休沐哦。”小白圭昂着脑袋,软乎乎道:“想爹了,就来看看你。”
张文明欲言又止。
李春容看出来了,她在这影响小两口培养感情,打算离开给他们腾位置,连忙道:“我还有事要忙,先去一步。”
然而赵云惜俯身抱起小白圭,立马道:“我们跟你一起,相公,你回去读书,我陪娘回家去了。”
张文明有些不舍,他眸光晦暗,拽着她袖摆不撒手。
李春容都走远了。
“你们这个月在家怎么样?可有什么难处?我抄书赚了二两银子,书肆说我的字大有长进,给开价高了。”
“云娘……”
张文明目光定定地盯着她。
春日风暖,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空气中有槐花的香味,幽幽的,直往人心里钻。
白圭奶里奶气回:“我和娘很好,没有什么难处。”
张文明嘴角一歪:“我知道。”
张白圭满脸难以置信,用眼神控诉,知道你还问。
“我会照顾好娘的,你放心就是。”张白圭挺起肉嘟嘟的胸膛,拍了拍,自觉十分豪迈:“爹,你一年不回家都没事。”
赵云惜贴贴他小脸,快活地点头:“相公,你专心读书,我会照看好白圭的。”
第39章 县学前绿树成荫,偶尔有柳絮飘过,落在母子二人头顶。……
县学前绿树成荫,偶尔有柳絮飘过,落在母子二人头顶。
张文明轻轻拂掉柳絮,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我会好好读书的。”他昨日看见城中富户家的娘子,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钗玉簪,闲懒地倚在栏杆上,他当时就想让云娘也拥有这一切。
张文明目光灼灼,亲昵地捏着白圭小脸,眸光却一直盯着娘子。
赵云惜腼腆一笑:“相公读书,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吃饱穿暖,莫辜负自己,缺钱了尽管问我要。”
“嗯。”
“那我走啦,等相公回来。”
赵云惜冲他摆摆手,想了想,将怀中带着余温的素纱巾子,回首一笑,牵着白圭走了。
张文明握着巾子,半晌没回神,有柳絮纷飞,他垂眸浅笑,不可遏止。
*
赵云惜带着白圭刚转过街角,就见李春容在装模作样的看路边小贩,她没拆穿,远远地喊了一声。
三人推着小车,一道回家去了。
枯萎一冬的小路两旁,青草渐渐发芽生长,各色小野花也十分新鲜,绿柳拂堤,到处都极新鲜。
赵云惜最喜欢春日。
她的心情也跟着昂扬起来,牵着小白圭的手,想起来那句,“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这辈子可有机会往京城走一趟。
小白圭也很快乐,他不停地在田野上跑跑跳跳,摘一把小野花送给娘亲。
“娘,送你一朵小发发~”
赵云惜接过,别在发髻上,歪着头看他:“好看吗?”
白圭:“娘最美!”
两人一路嘻嘻哈哈地回家,等到村头遇见里正,他正带着个八九岁的小童,手里提着束脩,见了三人,连忙笑着打招呼:“你们家族学开了,我送宏儿去看看。”
李春容客气道:“尽管送去,咱张家的孩子,只要不在课堂上捣乱,都收。”
愿意读书的自然不会捣乱,不愿意读书的,听不进去,估摸着哭着都不会去。
里正乐呵呵地笑,温和道:“你们这一支是出息了,如今也知道回头拉拔村子,我们都感激你。”
几人寒暄几句,便各自分开了。
赵云惜打量着族学,她以为是只收张家人,没想到村人也收。
“你爷爷那时候散尽家财,只图一个张家仁善这样的名声,好在没有辜负,你爹进了侍卫,你三叔进了秀才,你大伯借此做生意。”
李春容捏捏小白圭的脸,笑眯眯道:“你要记得,钱不是最重要的,名声才是。”
赵云惜震惊:“散尽家财?”
李春容点头,笑眯眯道:“刚迁来江陵时,你爷爷的家资比现在我们三家加起来还丰厚,但是为了子孙前程,他还是散了。”
赵云惜抓住重点:“我爷爷迁来江陵?那我们大年初一给谁烧的纸?”
张诚还活着!
她瞬间瞪圆眼睛。
“衣冠冢啊,要不然心里没个寄托。”李春容笑着回。
两人打开院门,赵云惜还沉浸在张诚早年混过江湖的老黄历中,一时觉得还得是老年人,办事就是猛。
“我去接甜甜放学。”李春容看着天色,连忙道。
她这一天,想她想到不行。
赵云惜坐在书房中写作业,白圭坐在她身侧,两人都在练字。
白圭的一手字,让她相信什么叫天赋。有些人,你不管怎么努力,都比不上人家随便发力。
小白圭刻苦、努力。
小小年纪就很坐得住,两岁略识得几个字,如今快四岁,启蒙、四书已经梳理一遍,今年再过一遍五经,到了五岁,估摸着就算正式入学。
赵云惜再回头看看自己的字,甚是满意地点头,她天赋不如白圭多矣,但她的目标是张文明。
过了一会儿,她练了两张大字,觉得手腕都酸了,这才敲敲白圭面前的桌子,笑着道:“走,娘带你去挖荠菜去,等晚上我们做水煎包吃。”
小白圭有些舍不得放下笔,却还是乖乖点头,跟着一起往外走。
春日风暖,他穿着细棉的直裰,更衬得小脸粉白。
“就去南坡,我记得去年就有很多荠菜,我们去看看。”赵云惜左手擓着竹筐,把镰刀放里面,右手牵着白圭。
其实在村里,像白圭这样三四岁的小孩,已经满村子乱跑了。但赵云惜是现代思维,总觉得小孩要看紧了。
两人刚出院门,就碰见族学放学,一群小孩蜂拥而出,背着书包,三五成群,聊着天回家。
甜甜跟在李春容身后,亦步亦趋,叽叽喳喳说自己今天在背幼学琼林。
“我会写人字了!”她握住李春容的手,一笔一划写着。
抬眸看见白圭,她噔噔噔跑过来,又写给他看。
“姐姐好厉害!到时候考个女秀才!”小白圭竖着大拇指夸。
甜甜乐滋滋一笑。
赵云惜索性带她一起去挖荠荠菜,想着人多热闹。
但是过分热闹。
以前的甜甜不会说话,在家里不显眼,现在好像要把以前没说过的话都补回来一样。
小嘴叭叭的,特别能说。
赵云惜捏捏她的小揪揪,忍不住笑:“读书开心吗?”
甜甜点头,她特别开心。
三人到南坡,就见王秀兰也在挖荠菜,她筐子里已经装了一满筐。
见赵云惜来,先是打量三人的浅色衣裳,又看看她嫩白的小手,无奈道:“怪不得你娘不让你干活,看着都心疼,你们娘仨玩着,我刚挖的分给你们,我手快,你别推辞。”
说着就把自己筐里的荠荠菜全都码到自己她们框里,根本不容拒绝。
赵云惜眨巴眨巴眼睛,她举着镰刀,有些无措,有时候村人就是这么热情,根本不容拒绝。
“谢谢婶子,你人真好,这样踏实能干,你家狗娃子肯定能考上秀才!”她笑眯眯地夸赞。
王秀兰就喜欢她这见人三分笑的劲头,闻言也跟着笑,爽朗道:“他们夫子给狗娃子起个名,叫张慊恒,我听着就喜欢。”
“张慊恒?好名字,如心即所谓慊也。”赵云惜瞬间就能想到对应的古文。
王秀兰连忙点头:“对,就是这个什么什么也。”
她也记不住,就是觉得厉害。
“你也厉害,懂得这许多。”
赵云惜蹲下,跟着一起挖荠菜,笑着道:“现下茵陈、紫地丁、车前草都长得正好,瞧见了晒干,平日里用得着。”
“好哦,我瞧见了就挖一点。”
两人闲闲聊着天,听王秀兰说她每天二更天就起床和面做烧饼,听她说每天卖几百个饼子,三个烧饼能赚一文钱,说她很开心这样努力奋斗就有钱的日子。
“我们庄户人家,也不图挣大钱,真挣了我们这脑子也留不住,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很知足。”王秀兰满脸都是感激。
她永远记得,她在落魄时,这婆媳俩拉了她一把。
赵云惜笑了笑,温柔道:“是婶子自己的功劳,你太勤劳了,让我很是佩服。”
王秀兰嘿嘿一笑,乐滋滋道:“听说你娘又开始卖炸鸡了?你放心,我每天早上陪着她,我保护她!”
赵云惜也跟着笑起来,乐呵呵道:“那得谢谢你,我们确实没啥功夫。”
把王秀兰的筐子又挖满,这才一起回家去了。
“秀兰婶子,我们回了。”
“成。”
两人告别后,赵云惜擓着筐子回家,甜甜和白圭非说要帮她抬,她还得小心些,别磕着两人。
等到家后,把荠荠菜倒在地上,先把嫩、肥的挑出来,打算明天擓去给甘夫人吃,她快生了,肚子圆滚滚的,看着就吓人。
剩下的都择出来,白圭和甜甜帮着择,福米按住要捣乱的小猫,喉间溢出低沉的威胁。
赵云惜拍拍福米:“不用管它,它能怎么闹。”
猫咪弓着背,侧着身子,一顿冲锋,把她刚摆整齐的荠菜都给撞倒了。
赵云惜气势汹汹:“小白狗!让小猪咪不许捣乱!”
吃得是挺胖,就是皮得很。
“我养俩孩子都没你一个调皮。”她小声嘀咕,说完后,觉得自己说得特别对。
白圭见娘亲不高兴,连忙把荠菜又给收拾整齐。
“乖乖没事。”
她连忙哄。
正择着,李春容洗衣裳回来,裙子上还有水珠。
“放着我来弄,你去和面。”李春容见她指甲都染青了,连忙道。
赵云惜点头,笑着道:“那我去和面,我晚上做水煎包来吃。”
李春容连忙点头,让她去忙。
赵云惜先把面和上,放在温水上发酵,见梁上挂着肉,就割了一块后臀尖下来,七分瘦三分肥,剁成肉馅儿,等会儿和荠菜合在一起做馅儿。
李春容很快就端着水灵灵的荠菜过来了,切成碎,笑着道:“你来拌馅儿,你拌得好吃。”
两人又是拌馅儿,又是包,很快就收拾一箅子出来。
锅里煮着粥,这会儿已经咕嘟咕嘟地冒泡了。
把鏊子拿出来洗洗,刚好够放满,她先是兑淀粉水,把芡汁、面粉、水、油按比例勾兑好,差不多到小包子三分之一处,就盖上盖子。
李春容满脸不解:“这能行吗?”
赵云惜也不确定:“试试看呗,不行了当包子吃,反正这么小,熟得很快。”
两人盯着鏊子看。
白圭、甜甜在外面跟小白狗赛跑,两人一狗玩得嘎嘎直乐。
赵云惜忍不住勾唇轻笑,小孩天真可爱的笑容真得很治愈。
很快就做好了,一篮子水煎包,一碗粥,一盘素菜。
“吃饭。”赵云惜笑着喊。
小白圭好奇地看着,水煎包底部焦香酥脆,上面撒着芝麻和葱花,闻着就很香。
“尝尝。”赵云惜给两人夹。
小白圭尝了一个,眼睛亮晶晶:“真香,皮酥酥脆脆的,里面的馅儿很多汁,真香!”
他娘真的太厉害了。
赵云惜也跟着咬了一口,汁水流出,有些烫嘴,新鲜的荠菜和猪肉,还有焦香的面食,凑在一起让人无比满足。
“真的很香很好吃。”李春容眼睛都亮了。
“明年你卖炸鸡,我做这个卖,咱家各摆各的摊子,一天赚两份钱,如何?”她被水煎包折服了。
赵云惜琢磨,觉得很是可行。
“先卖炸鸡,这水煎包有空再说,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你要现包现煎,只有刚出锅才好吃。”
赵云惜笑着道。
都说贪多嚼不烂,她家现在卖卖炸鸡挺好的,现代人都戒不掉的肉食,又好做又好卖,单价高来钱快。
一炸起来,把人香迷糊了,油炸的东西,你甚至不需要吆喝,人们的鼻子会指引他们前来。
李春容一想还真是,连忙道:“那算了,我一个人确实支应不来。”
头一回吃水煎包,甜甜和白圭很喜欢,连吃了五六个,还是赵云惜不让吃了,晚上吃那么多不消化。
隔日。
她擓着荠菜,带到林宅去,说是给甘夫人做好吃的。
谁知道——
“三日后就是子坳参加府试的日子,到时候你也陪着去,带白圭去看看。”
府试需要五名村人和一名秀才作保,才可考试,对于林宅来说,非常容易就解决了。
至于路上更不担心,有江陵县令遣衙役护送到荆州府,至于家人想跟着,就只能自己想法子了。
对林宅来说,他家有马车,根本不成问题。
赵云惜想明白了,顿时很激动,她能去荆州府看看了,传说中的大意失荆州!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样,不过肯定比江陵要繁华是真的。
她激动地搓手手,把荠菜篮子都给扔了。“不就是小小荆州府,我定要去看看,是个什么章程。”
甘玉竹瞧着肥嫩的荠菜,已经想好了吃法,无非就是包子、饺子、凉拌着吃。
“有什么新鲜吃法吗?近来胃口不好。”甘夫人叹气:“这孩子皮,一脚能给我踹得疼,我能感受它的脚丫子踹在我肋骨上,肉和骨头都疼。”
赵云惜满脸疼惜:“那确实听起来就很疼。”
她琢磨片刻,眼前一亮:“做成肉丸子酸汤如何?”
甘玉竹没怎么进过厨房,闻言满脸茫然。
赵云惜见她肚子圆鼓鼓,但四肢纤细,就知道她定然不好过,当初那个纤弱美丽的少女,现在粗糙枯黄。
忙柔柔道:“等晌午时,我去给你做。”
甘玉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推辞,她哪里舍得让云娘去做饭。
但赵云惜没管,等到晌午时,就去厨房了,几个厨娘在等着她吩咐,她也没客气,直接道:“后臀尖的肉剁成肉泥,荠菜洗干净切碎,再把大料磨成粉。”
有别人在,她就不弄这些了。
等料都备好了,她这才开始做,先是把肉泥和荠菜碎、姜末、葱花搅上劲,再下锅油炸,炸到喷香焦黄捞出来备用。
另起锅烧油,把葱姜蒜沫炒香后做油酥,再加上开水,顿时变成奶白的汤汁。
一旁的厨娘瞪大眼睛。
赵云惜没管,忙着下丸子、荠菜等,再打入蛋花,就是一碗香喷喷的酸汤。
她盛了几碗,并着午饭一起送走了。
赵云惜做得多,回书房后,大家桌上也有一碗酸汤。
“这样香?”白圭喝得心满意足。
他娘做饭就是一绝,可惜不爱常做,他吃得心满意足。
林子垣喝完一碗,还有些意犹未尽:“还想喝!”
可惜没了。
做得是多,但主要不是给他们吃,所以想喝饱是没有的。
但越是不够吃,就越是想吃。
林子垣皱着眉头,喝了丸子酸汤,就吃不下其他东西了。
赵云惜就笑着哄他:“等下回多做点,你想喝几碗喝几碗。”
林子垣眼巴巴地望着她:“云姐姐,说定了哦。”
*
正院。
甘夫人正捧着酸汤小口小口的喝着,丸子炸得很香,她怀孕五感灵敏,其实有些腻,但酸味很好的中和了,就衬得很香。
“好喝。”她心满意足。
平日里只吃一小碗,现在恨不得吃上两大碗,最后克制地停下了。
免得一次吃太多难以消化。
*
吃完饭她牵着小白圭回了竹院,春天容易困,她要小憩一会儿。竹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倒成了白噪音,让人睡得很熟。
小白圭躺在床上睡不着,他精神力很旺盛,索性蹑手蹑脚地起床,坐在门槛上背诗。
光是杜甫的诗集就够他背很久了。
小白圭很喜欢。
等赵云惜睡醒,就见他托腮,靠在门槛上,手里捧着杜甫的诗集,正一字一句地背着。
“怎么不休息一会儿。”还得是孩子,精力特别充沛。
小白圭捧着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小脸,软乎乎道:“不困呀。”
下午有刺绣课和马术课,赵云惜的刺绣课被优化掉了,知道针法,能看懂,不被人欺瞒就成,不一定非得自己绣得很好。
而马术课要精进才是。
等下课后,她刚要走,就见甘玉竹溜溜达达地过来,握着她的手满脸感怀,笑着道:“真盼望你是我亲姐妹,一处长大,一处生活,再不分开。”
赵云惜噗嗤一声笑了:“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姐妹?有时候情分到了,也不一定非得有血缘关系。”
甘玉竹一想还真是。
“确实,若不是有老爷这层关系在,我真想和你义结金兰。”
差辈了。
就很烦人。
赵云惜笑了笑:“我们如今的名分也很好。”
把甘玉竹哄好了,她这才牵着白圭的手一起回家了。
还记得去年,她刚有穿越记忆时,怀里抱着不满三岁的小瘦崽,现在却已经马上四岁了,再抱着就长长一条没那么方便了。
*
三日后。
一早天刚蒙蒙亮,还昏黄着,她把白圭的衣裳穿好,用披风一裹,抱着就上马车。
李春容在送甜甜去族学,见此有些舍不得,却还是摆摆手送她走。
马车骨碌碌地走着,刘二在前面赶马车,他笑着道:“老爷在村头等着了,听他说你家相公也在。”
赵云惜有些意外,这样带考的好事,一看轮不上张文明,她猜测是林修然使劲了。
等到了一问,果然。
这样的差事能在县令面前露面,一般都是山长的内门亲传弟子才有可能。
像张文明这样的外门弟子,那真是消息都听不到。
赵云惜有些诧异,却没说什么,只笑吟吟道:“那挺好。”
于是——
张文明在前面带着学生,赵云惜在后面带着林家几个孩子。
马车行进,她以为江陵离荆州府很近,就几十公里,大约一两个时辰就到了,谁知坐马车吱吱呀呀走了一整天。
坐得她屁股疼。
愈发佩服老头了,他当初冒着风雪,硬是往江西走了一趟,来回一个多月,实在是厉害。
看来当初他心里也是有一口气撑着。
他有个铁腚。
但她没有,她这会儿满脸难言之隐。
看林子境的样子,怕是也如此,不时抬抬屁股,偶尔蔫哒哒地跪在条凳上。
“到时候府试过了,还有院试,远的不说,再过三天我们还要坐马车回去。”
那真是……
太惨了!
赵云惜一想,也有些不大好,但通往坦途的大道上,总有一段崎岖不平的小路,她表示理解。
林子境叹气。
林子垣和小白圭倒是精神,两人凑在一处嘀嘀咕咕,还撩开马车帘子,看外面的风景。
赵云惜很艳羡小孩的精神劲头。
好在天擦黑时,就到了。
林修然把张文明叫过来,把他们扔做一堆,自己施施然走了。
赵云惜连忙问:“夫子,你去哪?”
“我去另外一处隔壁院子住。”他又不好和他们住在一处。
目送夫子离去,把林子境也带走了,小院中便只剩林子垣、张白圭两个小朋友。
小院一切都陌生,他们饿了,正要琢磨去外面吃东西,就听见有人敲门,张文明立在门口,问:“谁?”
“回公子的话,小人乃城东食肆的店小二,奉命来送外卖。”
听见外卖二字,赵云惜有种时空被破的感觉。不过外卖由来已久,确实古代就有,名字各不相同。
张文明这才松了口气,让娘子先回屋,就听她无奈道:“我穿的男装。”
为了方便,自然是男装最不惹眼。
“那也避一避,万一是坏人。”
“那我还得保护你。”
两人对视一眼,看向正好奇盯着两人的小孩:“你俩进屋躲一躲。”
小白圭:……
林子垣:……
两人乖乖回屋,把窗户打开个缝,往外看。
店小二拎着食盒,摆在桌上,笑着道:“你们且吃着,我晚一个时辰过来拿盘子碗,不必洗,摆回食盒就好。”
张文明提着食盒,表示很惊诧。
他来过荆州府,却没钱用来点外卖,头一次经历,颇觉意外。
赵云惜也觉得很新奇,她尝了尝味道,这保温做的也很好,确实很厉害。
“还挺好吃?”也有可能是饿了。
中午随便吃了点干粮,有点可怜。
“睡觉。”夜里的荆州也不好去玩。
*
隔日一早,赵云惜、张文明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玩,而林修然在给林子坳突击练习,他们要研究学政的偏好,来猜测试卷。
而他们几个就没有压力了。
林子境需要在一旁看着,下一个就是他了。
赵云惜捏捏小白圭的脸蛋,有些期待道:“也不知你到时参加府试是个什么样。”
荆州府相对江陵来说,实在是大太多了,令人惊诧不已。
房屋高大许多,路上的行人衣衫也漂亮很多,绫罗绸缎很多,不像江陵多是棉布衣裳。
而且衣裳的款式也很多,织银撒花的马面裙华丽极了。
赵云惜和张文明一人牵着一个孩子,到处溜达着逛,突然看到一个熟人。
“赵掌柜?”她迟疑着喊。
实在是有些不敢认,穿着青锻的掌柜和在江陵县时看起来区别很大。
听见他声音,正在柜台上擦拭首饰的赵掌柜茫然抬眸,顿时笑了:“赵娘子!你们来荆州了?”
赵云惜笑眯眯道:“是呀,跟着同窗过来的,他要参加府试呢,这会儿在闭关,我们就出来瞧瞧。”
她好奇地打量着银楼,很明显,这里的银楼要比江陵大很多,首饰种类多是金的,不像江陵,银首饰多,而且更加华丽精致,还有镶着宝石的金簪。
“真漂亮啊……这是碧玺吗?”粉色间绿色的碧玺手串,鲜嫩的颜色漂亮极了。
赵云惜有些喜欢。
“这得多少银子啊……”她问。
“这是碧霞希,你手里这串的品质好些,要五两银子呢,还有品质更高更剔透纯净的颜色,那得添十倍,你瞧瞧。”
赵掌柜从柜子里拿出品质好那条绿色碧玺,非常清澈莹润的绿。
“真好看哎……”
赵云惜还是喜欢粉绿相间那串,而且也更加便宜,她喜欢地不行。
想想五两银子,够买笔墨纸砚了,顿时有些舍不得。
谁知——
“这里可以讲价吗?”张文明问。
赵掌柜心念一动,看看眉眼精致的赵娘子,又看看斯文俊秀的小秀才,心里就有数了。
“能讲能讲……”他乐呵呵地笑。
赵云惜琢磨片刻,还是舍不得,满脸遗憾道:“我舍不得买,罢了罢了。”
五两银子呢,她也不知道能喜欢几天。
“你给四两五钱就行,咱都是老相识老朋友了,卖给旁人只能讲两钱的虚头,这给你五钱的虚头,咋样?”赵掌柜想,不愧是他,真是善解人意。
赵云惜留恋地看了几眼,摇头:“不买。”
赵掌柜絮絮叨叨道:“我给你送的分成我都不想说多少,你再推辞,我都想把碧霞希送给你了,又不是很贵重的东西,这个还有裂有棉呢……”
他不喜欢对自己抠抠搜搜的女人。
还有女人身边默不作声的男人。
张文明见她喜欢,掌柜确实没有降价的意思,当即就掏荷包。
“买了。”
小白圭也开始掏自己的袖带,把自己那叮里咣当的压岁钱都放在桌上,笑眯眯道:“给娘买首饰!”
赵云惜又感动又好笑:“你的钱是让你买东西使的,不是给娘花的。”
呜呜呜,龟龟崽太令人感动了。
张文明抿了抿唇,他从掌柜手中接过碧霞希珠串,轻柔地戴在娘子细白的手腕上,心满意足。
他以后还会给娘子买更多首饰。
赵云惜盯着手腕上的碧玺手串,想想她都赚这么多钱了,买个手串是应该的。
“买都买了,再买个项链。”要不然脖子上空空的。
赵掌柜顿时哈哈大笑:“这才对嘛,虽然我们银楼经常哄女人说,女人要对自己好,但我打心眼里这么觉得。”
赵云惜腼腆一笑,柔柔道:“可我想对相公好。”
她嘴上说得好听,其实给男人花一点钱她都要心疼死了。不过张文明的费用,都是父母出的,暂时还没怎么用她的钱。
她舍得给小白圭花,这是她的崽崽,她心里愿意。
赵云惜说是只买个项链,结果一选就没刹住车。
给李春容和刘氏、甘玉竹各买了一个项链,给林修然、张镇、张文明、林子坳各买了网巾,几个孩子买了平安锁。
林林总总加起来,约摸有二十两银子。
她觉得十分肉痛。
她掏出二十两的银票,很不舍得,递给赵掌柜都不肯撒手。
见她如此,赵掌柜无奈地笑。
“你要实在舍不得,从分红里扣也行。”免得在这跟剜肉一样。
“那扣吧,没到我手里我就不心疼。”她反正是这样想的。
赵掌柜给她打包的很漂亮,外面却套了很普通的包裹,笑着道:“你们现在属于外乡人,还是低调些好。”
“成,谢谢你。”赵云惜拎着一兜子首饰,心疼坏了。
“我当初还承诺俩娘,到时候从头到脚买银饰呢,那啥时候有这个钱哦。”
这样的细链子都这么贵。
真得很贵啊,不过在现代她也没舍得买,结果猝死时,银行卡里只剩下冰冷的余额。
这辈子可不能再这样了。
张文明也有些想象不到,他低声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两人对视一眼,先回家把首饰放起来,也不好拎着到处逛街。
一回去,赵云惜就不想再出来了,她昨天坐得屁股疼,今天又走这么多路,大腿表示受不了。
主要是一下花钱太多,她是个貔貅性子,实在心疼到无法自拔。
小白圭趴在赵云惜怀里,昂着头:“你说小白狗和小白猫想不想我呀?”
他都这么久没有回家了。
赵云惜垂眸看他,温柔道:“你在想它们时,它们肯定也会想你呀。”
小白圭没和它们分开这么久,一说更想了,眼圈红红地望过来。
“可我好想奶、想甜甜,想它们呀。”
赵云惜连忙把他搂在怀里,孩子的内心纯净又柔软,自然扛不住这样的分别。
“他们也在想你。”她轻轻拍着他后背安抚。
张文明沉默片刻,才幽幽问:“白圭可曾思念你爹到几欲落泪?”
小白圭抬起丝丝泪意的眸子,认真思索片刻,满脸笃定地点头:“想了,想哭了。”
赵云惜想起刚开始卖糯米包油条时,小崽也是这样说的。
可见是个黑芝麻馅儿的小糯米团子。
她抱住亲了亲糯米团子的皮,忍着笑作证:“是的,我和他都哭了。”
正聊着天,就见林修然带着林子坳和林子境来了,两人手里都捧着文章。
“张相公帮忙点评一二。”林修然客气道。
他才考过秀才,指导意见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赵云惜起身给两人烧水倒茶喝。
她也跟上去看两人的文章,半晌沉默了,她本来还挺骄傲自己连四书五经都学了,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好读书,不求甚解”,她就是囫囵吞枣地过一遍罢了。
这些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很漂亮。
但她细细读来,发现了问题。
“这么一段,约有几十字,都只是在堆彻词藻。”赵云惜拿着林子境的卷子,看出问题来了。
而林子坳地就言之有物,条理明晰,偏僻字词用得少,却自有一番清明感。
林修然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对,是这样的。”
张文明仔细品了品,舒了口气:“子坳小兄弟的才华远在文明之上,如今看来,府试没什么问题。”
比他写的好多了。
京城来的小才子就是不一般。
林修然笑了笑,看向忐忑不安的林子坳,笑着道:“你今年才十四,若是能考上秀才,谁不赞你一声少年英才,若是名落孙山,明年再去,也不过十五,你慌什么。”
林子坳委屈:“考试紧张我也没办法,想想就紧张。”
赵云惜教他:“你这样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一口气,来回三次,再拍着自己胸口哄,学着你……娘的语气,就那种,哦哦宝宝乖宝宝不怕不怕,这样。”
林子坳垂眸,他娘不曾这样哄过他。
赵云惜头秃地挠挠脸颊。
“我试试。”他深呼吸慢吐气几次,哄自己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看他脸都涨红了,赵云惜无奈:“你在心里说也行,主要是安慰自己,你脑子听见了就行。”
林子坳站着不动。
小白圭上前来,拍着他的胸口,奶里奶气地哄他:“哦哦哦,宝宝乖宝宝不怕不怕,有娘亲在哦~”
他被哄惯了,这样的话简直信手拈来。
林子坳果然不紧张了。
林修然笑了笑,他就知道,云娘有法子,她太聪慧了。
赵云惜腼腆一笑,温柔道:“重点在深呼吸,没事的,你就当去练练手,参与感最重要,旁的都不打紧。”
他们甚至不像其他贫穷读书人,来荆州府一趟,需要攒许久的盘缠,家中银钱也支撑不住,堪称孤注一掷。
这想来都来了。
他们在荆州府的县衙周围甚至有宅子,准备的极为齐全,根本什么都不怕。
林修然慢悠悠地喝茶,见林子坳的神色放松下来,眸色闪了闪。
看来他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他家后宅里头,玉娘没有生育,纵然心性良善,对孩子的衣食住行也关心,身上却没有母性,没有那种包容关怀的娘亲感觉。
而几个孙辈,林子坳、林子境、林念念三人,都不在母亲身边长大,情感是有缺失的。
他当初听到云娘说想读书,愿意收她的原因之一便是,她们母子同在学堂,二人行事,总归能让几个孩子看看,什么是正确的母子关系,若连带着能关心一二,便也是极好的。
若是这女人有什么坏心思,在他林宅,他也能随时将她扫地出门,一切都是不怕的。
如今想来,他信了他几十年看人的功底,到底没有看走眼。
云娘是极好的。
“云姐姐,我没什么可害怕的。”林子坳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看着自己新写的文章,神情坚定。
“对,林子坳是最棒的!”
“林子坳是最棒的!”
“林子坳是最棒的!”
几人都跟着重复,小白圭牵着他的手,甜甜道:“等你去府试,我们就在门外等着你,第一个来接你。你乖乖考试就行,隔着一堵墙,我们陪着你。”
他说起话来,小嘴巴真甜。
林子坳被他哄得心软软,连忙道:“在家等我就是,在外面等我多累啊。”
“等子坳哥哥很开心,一点都不会觉得累。”小白圭抱住他的腰,轻拍他脊背,笑吟吟道:“林子坳是最棒的!”
林子坳眉眼柔和,垂眸浅笑,早已忘了在隔壁宅子的紧张忐忑,他眉眼飞扬,往日那个成熟稳重的少年郎又回来了。
“那你们等我。”他抿嘴。
赵云惜笑了笑,把茶盏往他跟前推,做考前动员:“今天就别碰笔了,好好休息休息,让自己的脑袋放空,想想自己是一只鲲鹏,在星海中徜徉、遨游……”
第40章 赵云惜捧着热茶,立在窗前,望着繁华的荆州府,满脸感慨:“其实我就喜
赵云惜捧着热茶,立在窗前,望着繁华的荆州府,满脸感慨:“其实我就喜欢平淡而充满烟火气的生活,一座宅院,几亩薄田,一只白圭,三百万两纹银。”
林修然刚开始还露出赞同的笑意,片刻后无奈了,三百万两,她可真敢说。
小白圭抱着娘亲的腿,软啾啾道:“娘,等我长大了,给你赚三百万两金子!”
赵云惜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想想就觉得十分快活。
她就爱吃白圭画的大饼。
很香。
念着林子坳后日要参加府试,大家闲聊片刻,便各自散了,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四月天,早间还有些寒凉,小白圭一早就起床,见娘亲还睡着,就自己起来慢慢摸索着穿衣服。
他走到院落里,隐隐能听见学子读书的声音。此时万籁俱寂,太阳东升,离考试还有片刻时间。
小白圭听着读书声,心里就默默地背诵往常读过的书,虽然读几遍就能背过来,但他在嘴里念念,心里都高兴。
借着晨光,他有些冷,就把娘亲的外衣披在身上,再慢慢地诵读着。
赵云惜半梦半醒间,伸手去捞小白圭,结果捞了个空,瞬间吓得一激灵坐起来。
在脚头摸到了张文明粗实的小臂,她惊慌地从他身上摸一圈,没找到人,顿时清醒,起身来找人。
“白圭?”她喊。
“娘。”小白圭推开门,昂着小脑袋,软声道:“你醒了。”
赵云惜狂跳不止的心,瞬间安宁下来,上前抱起他,摸摸他小手,温和道:“怎么醒这么早。”
身后被摸醒的张文明:白高兴一场。
一家三口索性起床洗漱,又去隔壁房间把林子垣摇起来,让他洗漱。
“我出去买早餐。”张文明笑着道。
他很快买完回来,身后跟着的林子坳手里还捧着时文在沉心诵读,他把书本抖得哗哗响:“好害怕出偏题。”
林修然:“你要相信自己的气运。”
林子坳不确定自己身上有没有气运,只觉得紧张到无法呼吸。
张文明把买来的早餐摆在桌子上,有面窝、豆皮、白粥、小菜、鸡蛋等,林林总总好些花样。
各自拿了喜欢的吃,等吃过饭,赵云惜才认真道:“今天想想备什么东西吃,一连考三天,那吃食也至关重要。”
林修然看向张文明,他立马道:“我那时候拿了炸馒头干,和咸菜,还有糕点、粽子,并一竹筒的水。”
考篮不大,大家装东西时,都只装必备,要仔细思量才行。
张文明对这个有经验,他立马道:“考场里有水,但是水井每年就用这一回,水源不干净,并不敢用。”
“若是科举时,因吃水吃坏了肚子,那可大大不妙,还不如忍着渴,左右也就白日功夫。”
“考场里也提供饭菜,但是分量小也不好吃,一般人吃不饱,需要自带才安心。有钱就带小炉子进去,没钱就带干粮进去,就三日晌午饭,忍忍就过去了。”
“笔墨纸砚亦是。”
赵云惜懂了,她琢磨片刻,道:“能带小炉子,但水源不好,吃喝都拘谨。”
最后定了炸馒头干、又是油又是碳水,吃起来耐饿饱腹,凉的也好吃。再有梅子生津止渴,免得考场内的水源不好,渴了难受。
再有肉脯、咸菜、米糕等,这就是调口味用的。这样避免出恭,还能吃饱吃好,就极好了。
赵云惜就开始准备起来。
都做熟后放着,他要吃时,就着小炉子烧的热水,这样也算能吃口热饭,又能省时间。
要不然别人都在考试,就他窸窸窣窣在那做饭,也挺奇怪。
赵云惜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求漫天神佛保佑,盼子坳科考顺遂,一举过线。”
林修然嗤笑她临时抱佛脚,却还是将信将疑地双手合十:“三清在上……”
“佛祖在上……”
反正他终身所学之心学是儒释道三家大一统,这样也不算乱拜。
林子坳被他俩弄无语了。
但身体却还诚实的双手合十,闭眼许愿。
“没事,以子坳才情,必中!”林修然给他打气。
*
隔日,三更天时,天还晦暗着,城中各处深巷便传来狗吠鸡鸣之声,像是在提醒学子,及早动身。
林子坳精神亢奋,他听到动静立马就起床了。
吵得林修然睡不好,也跟着起,幽幽道:“你这养气功夫不行,回来再练练。”
不一会儿,又听鞭炮响声,隔壁院的小夫妻也醒了,赵云惜起床洗漱过,先是检查一遍考篮,对着单子盘点东西,这才放心。
几人住得近,便没有架马车,而是步行往县衙去。
赵云惜让林子坳擓着空篮子,自己擓着装满食物和笔墨纸砚的篮子,她低声道:“守好你的篮子。”
林子坳满脸凝重地点头,他年纪轻,今年才十四,在一群成人、老头中间,面容稚嫩的少年显得格外显眼。
不少人都在打量着他,似乎在评估他的竞争力。
他抿了抿嘴:“我有些紧张。”
林修然和颜悦色地安抚:“不打紧,就是去看看,体验一番,积累些经验就好。”
他四书五经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又是京城出来的,有一定的政治敏锐度,整日里听着官腔长大,想要写给学政、知府看的文章,实在简单。
林子坳深呼吸,拍拍自己的胸口:“不怕不怕。”
他问自己,爷爷讲的那些文章、破题技巧,他可还记得。
答案是肯定的。
那就没什么可忧虑的了。
平日里写过那么多文章,根本不怕。
林子坳平日里在私学,又刚从京城回来,这么多考生,他一概不认识,接受着众人的打量,他垂眸不语,等待着衙役检查。
他跟着人群走了,赵云惜、白圭等几人守在门外,有些坐立难安,隔着高高的院墙,猜测里面是个什么情形。
林修然靠在墙角,闭目养神,这些时日,他也累得够呛。
赵云惜戳了戳张文明,牵着他的手,挤出人群,去买了马扎、酸梅汤、蒲扇,又拿回来,这才各自坐了。
林修然露出满意的笑:“还是你细心,没白带。”
赵云惜笑眯眯道:“女人就是这样呀,做什么都厉害。”
林修然瞥了她一眼,冷哼。
“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他眉眼低垂。
张文明望着她晶亮的眼神,半晌移不开眼,他家娘子真好看。
他往近前凑了凑,笑吟吟地跟她聊着天,小白圭见此,强行挤进两人中间,眨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好奇问:“所以,人视线经常落的地方,就是心中所爱吗?”
张文明望着赵云惜卷翘的睫毛,笑了笑:“嗯。”
林修然用眼角余光瞥见他不值钱的样子,顿时有些无语。
“怪不得我每次都喜欢盯着娘亲看,也觉得娘亲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心里时时刻刻想着娘亲,原来是因为爱呀。”小白圭靠在赵云惜怀里,小嘴巴甜滋滋地说着。
赵云惜把他搂到怀里,心软得一塌糊涂。
命都给他!
她简直要爱死了!
他才多大,哪里会说谎,定然都是真话。
赵云惜贴贴白圭的小脸,努力绷住表情,让自己在人群中不至于笑得太放肆。
张文明目瞪口呆,他学到了。在心里学着描述一番,沉默了,这样的话,他在心里想想都觉得脸红受不了。
可云娘爱听,他想试着讲讲。
几人一直等着日头西斜,外面等着许多人,大家凑在一处,小小声地商谈着,倒也不算太难熬。
很快考场的门开了,考生们蜂拥而出,人头攒动,看着很是热闹。
赵云惜在人群中寻找林子坳的身影,等见到了,忍不住摆手打招呼。
“林子坳!”她笑眯眯地喊。
随着她的声音响起,几人连忙看向她摆手的地方,学子们穿着相似的衣裳,还真是有些不好认。
林子坳满脸疲惫之色,头发都抓毛了,混像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憔悴又狼狈。
赵云惜瞧着,就忍不住想,白圭到时也不知是什么情形。
会不会也翘起头发,变成一只呆毛龟。
林子坳蔫哒哒开口:“真难啊,倒也不偏,但问得深……我来回琢磨出三版,才敢誊抄上去。”
和县试完全不同,不光要有锦绣文章,还得会破题。
林修然摸摸他的头。
“没事,先回去休息吧。”
几人又往回走。
榜要等三天后才能出,几人老实巴交地回院子等,赵云惜也失了玩闹的心,老老实实地看书、练大字。
而林子坳要准备覆试,若三日后出榜有他的名,那就要参加覆试,一般再来两轮,就能确定最终名次。
赵云惜想了一下,覆试大概像是挑豆子,先挑出来一批优秀亮眼的豆子,第二场覆试再挑一波,最后出榜就是名次了。
而成绩较好者,还有机会获得学政的亲自面试,只要被召见,前几名就稳了。
如此三天过去,终于出榜了。
张文明一早就去看榜了,他们几个没去,就在家等着。
“我的座次是天字三号,可记清楚了。”林子坳有些紧张。
第一场挑豆子没有排名,榜上只有座次号,上者再参加覆试。
张文明很快回来了,乐呵呵道:“在榜!在榜!准备覆试吧。”
林子坳松了口气,压抑住满脸喜色。
他安心准备覆试,如此两回下来,林子坳一个翩翩少年郎,已经面色青白脚步虚浮,被张文明搀回小院后,硬是睡了一天一夜才醒。
彻底考完试,林子坳反而生龙活虎起来,结局已定,再忧愁也只是枉然。
“心态挺好。”赵云惜点评。
几人等了一日,不见学政来请,又坐着马车,吭吭哧哧地回江陵,这府试过后,还得等院试,还得折腾一回。
赵云惜回到张家台,手里已经拿着今年的几份考卷内容,她仔细地看了看,发现确实很难,那些默写都很全面,四书五经各有涉猎。
有八股文、试帖诗、经论、律赋、策论等,每一项都很难,她目前只学了皮毛,看得叹为观止。
小白圭盯着试题看,失落道:“我不太会答。”
赵云惜闻言顿时笑了:“你今年才四岁,若是能答这样的试卷,那旁人十年寒窗苦读算什么!”
这世界上从来不缺天才,更不缺努力的天才,他们真的很厉害,努力上进又聪明。
小白圭一想也是,便没有再纠缠,笑眯眯道:“娘亲说得对!”
张文明也过来看试题,回书房洋洋洒洒做上几份卷子。
要拿着回去给山长看。
*
等李春容回来后,她就把买的项链拿出来递给她,笑着道:“娘,这些时日你辛苦了,这是给你的小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大家都有,你别推辞。”
李春容捧着项链,很是精致漂亮,她顿时惊喜极了,说实在话,张镇都没送过她这些。
她心中感动,干起活来就更有劲了。
人活着一辈子,不怕为别人付出,就怕付出了对方却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反过来指责你几句。
可儿媳不会,她只会觉得她辛苦,帮着她做家务,给她买银饰。
“有钱你留着花,老婆子一把年纪,喜欢看你们小年轻收拾的漂漂亮亮,别光顾着我。”有人把她放在心上,枯寂干涸的心,便流淌过一阵清泉。
她对科举流程很熟悉,见此并不好奇,只是心疼道:“奔波几日,想必是累了,快好好休息休息,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赵云惜腼腆一笑:“想吃娘做的清炖排骨。”
春天就喜欢吃原汁原味的清淡口。
“成,我再给你炸个香椿鱼,酥酥脆脆也很香。”李春容笑着道。
赵云惜进厨房帮忙,一起择菜、洗菜,等收拾好了,她再坐下烧火。
甜甜挨着她,眼巴巴地瞅着她,过了会儿,又噔噔噔跑出去,拿了一堆东西过来。
李春容看了一眼,有些无奈:“我给她买的吃食,她非得给你留一半,好说歹说,现在天热,放得久了吃了会拉肚子,她才只留一口,说是要给你看看。”
赵云惜搂着她,笑眯眯道:“甜甜是个好孩子,知道心疼娘了,对不对?”
甜甜软乎乎点头。
“想娘和弟弟,想给你们留,奶说会坏,这样娘和弟弟吃了会坏肚子。”她鼓着脸颊,惨兮兮道。
赵云惜笑着捏捏她的脸,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温柔道:“没事呀,当我们分开时,只要照顾好自己,就是对对方最好的思念。”
“好呀。”甜甜歪头。
正说笑着,就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原来是菊月过来了,她满脸喜色,脸带红光,笑着道:“张茂后日跟人相看,想让你娘俩跟着看看。”
张茂说亲的人家是江陵城中的富户,家中女儿送去读过书,她特意跟媒婆说,这是随着她侄媳挑的姑娘,也要读过书、漂亮、明事理的姑娘,好悬没被媒婆以为她挑事儿把她打出来。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也是找到了。
她正说着,就见李春容脖颈上带着银项链,顿时多看了两眼,夸赞:“你这链子精致漂亮,不像在江陵买的?”
李春容骄傲地挺直脊背,把项链掏出来给她看,笑着道:“云娘给我买的!说给我带的小礼物,她可真是个孝顺孩子。”
菊月顿时艳羡不已:“你往后对云娘好些,她又能挣钱,又对你和文明好,还给你生这么可爱的大胖孙子!我的天呐,要是相看这个姑娘有云娘一半好,我也知足了。”
原先都说她比李春容有福气,说她男人能挣钱。
但有些人的福气在老年。
就像李春容,现在的日子,谁不羡慕。
“哎呀,云娘确实很好,我都是拿她当亲女儿疼,她嫁过来这几年,也属实没享福。”李春容心中觉得有些亏欠,之前为了给文明省钱考科举,硬是两人天天喝糙米粥,云娘都饿瘦了。
赵云惜腼腆一笑,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笑眯眯道:“娘,不能这么说,我年岁小,都是你在顾着家里,我胡闹也由着我,平日里洗衣做饭都没叫我插手,明明是你慈爱,都说母慈子孝,是娘开了好头。”
菊月听了羡慕不已,她那时候和老太太就不和睦,也是吵架闹矛盾,整日里鸡飞狗跳,甚至还断绝过关系。
“我也想有个好儿媳。”她说。
又说让娘俩别忘了,这才转身走了。
*
三日后,张文明回来,带回来个好消息,说是林子坳考过府试,再等院试就是小秀才了!
如果他还能一把过,那他就是十五岁的小秀才!
张文明神色怅惘:“这就是家学渊源吗?”
他二十岁考中秀才,在江陵便很吃得开。不敢想十五岁的秀才,该怎样名扬四海。
赵云惜想了想:“应该是他很有天分,有些人,天生就爱读书。”
比如她家白圭,整天都惦念着读书,小孩子不爱玩,却爱背书玩。
林子坳也是个性子稳妥的人。
张文明悠悠一叹:“我大明王朝有人口几何?千千万人。科举录取几何?百人罢了。”
赵云惜肯定点头:“万里挑一的天才,大明每年能集结上万人,所以科举亦是尽人事,听天命。”
所以说,能考上秀才,已经是极优秀的了。
“准备礼物去恭贺子坳,想想备点什么。”赵云惜心生艳羡,要是女子也能参加科举多好。可恶啊,什么时候明朝女子能有同等读书科举的权利,她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卷王。
“一般都是文房四宝,这是最稳妥最应景的。”张文明想了想,又补一句:“像我们比较穷,别人都是给钱。”
赵云惜现在懂了为什么去年张家这么穷,因为这次去荆州府参加府试,从提前去,再加上正考到覆试,总归耗费近半月时间,如果要住宿,要住县衙附近,小院就很贵,基本需要三两银子左右,吃食需要一两银子左右,如果没有见人的衣衫,还要另做,这都是钱。
加上给保人的钱,林林总总需要十两。
而攒十两银子何其艰难。
特别是读书人家,平日里已经耗费殆尽。
张家也是事赶事了,张文明成婚、生子、童生试都凑在一处,攒多少银子都不够使,怪不得闹饥荒。
赵云惜在心里算算自己的小金库,冬日里下着雪,赵掌柜处的生意几乎凝固,好在过年卖了一波,给她带来上百两的分成。
这样躺着数钱的感觉超爽。
现在开春了,她打算这回忙完,把香露作坊给开起来,这个确实很好卖,提成非常多。
她琢磨着,小钱钱还是得赚起来,要不然以后白圭参加科举要受苦,她舍不得。
甘玉竹的羊毛作坊生意倒是很好,但羊毛卖不上价,就算提成给得很高,也攒不起多少银子。
不过大伯去年往南方跑那一趟,分成实在丰厚,怪不得都喜欢跑商,真能挣钱啊。
赵云惜心里转了一圈,就见小白圭从院里回来,拽着她的裙子往上爬,坐进她怀里后,这才举着小手:“娘,吃糖!”
他咽了咽口水,移开视线,奶里奶气道:“我在看夫子给的算数本,里面有一法为铺地锦,我觉得还挺有意思。”
赵云惜把糖塞他嘴里,有些惊讶道:“你都已经开始看这么复杂的算法了?”
她满脸担忧:“你少用点脑子。”
孩子太好学怎么办,当然是拦着了。年岁大些,爱学就学了,四岁的孩子,还是歇歇吧。
张白圭嘴里含着糖,他吸了一口甜甜的糖汁,心满意足,奶唧唧道:“都听娘的。”
张文明上前,把他从娘亲怀里薅出来,和颜悦色地哄他:“白圭已经长大了,是英勇的男子汉,不能整天窝在你娘怀里。”
张白圭被薅出来也不闹,他立在原地,眨眨眼睛,伸出短短的两根小胳膊,昂着白生生的小脸,委屈巴巴地看着娘亲:“抱抱~”
暖风熏得人欲醉,空中满是百花复杂的香气。
赵云惜毫不犹豫地抱起他。
张文明后槽牙都咬碎了,心里有些怀疑,他四岁时,也有这么多心眼子吗?
他没有印象。
小白圭依赖地靠在娘亲肩头,温温柔柔道:“爹,我也很爱你,并不比爱娘亲少,只是娘亲为我付出太多,所以我要珍惜娘亲的爱,可我也爱你。”
张文明面带寒霜,并不吃饼。
“娘也很爱你。”奶里奶气的声音传来。
张文明想,白圭说得也并非毫无道理。
他翘了翘唇角。
小白圭狡黠一笑,靠在娘亲怀里,软糯糯道:“娘,我荷包里还有两颗糖,都给娘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