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白圭挠着脑袋,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充满求知欲。赵云惜

    小白圭挠着脑袋,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充满求知欲。

    赵云惜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组织语言后,这才认真回:“你早晨起床,是不是有很多雾?树叶上还有露珠?”

    小白圭更加疑惑,点头如捣蒜:“对!龟龟看见了!”

    赵云惜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和道:“晨雾落在凉凉的树叶上,就成了露珠。”

    “冷得狠了就变成树叶上的冰片!”

    “我们做花露,就是根据这个原理,下面大锅煮花,水蒸气通过这个大圆桶往上,碰到上面的冷水天锅,就变成水珠流到桶里。”

    “大自然里也一样,太阳晒着江河湖泊,水蒸气上升就汇聚成云雾,云雾积累的太多就化成雨落下,天冷了就变成雪,是不是很神奇~”

    小白圭满脸惊叹,星星眼地望着娘亲,软乎乎地夸赞:“娘,你懂得也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这样的道理。”

    李春容心想,她也不懂。

    看来能识文断字确实厉害。

    几人聊着天,忙活到半夜,才把这些鲜花都给蒸馏出来,这得先放着,等隔日放学再复蒸几遍才行。

    都收拾好,已经过去了三日。

    赵云惜趁着放学时,背着背篓,将一桶花露背到银楼,按着掌柜的要求,用木桶装了,并未分装。

    “掌柜的验货。”她笑着道。

    五十瓶也就五斤,她各给了三斤的余地,笑着道:“多的可以给别人试用,闻一闻、抹一抹、尝一尝,感受到花露的好,才好卖。”

    掌柜听见她考虑这么仔细,连忙点头。

    “这花露对众人来说,确实陌生了些,见都没见过,自然谈不上喜欢,能叫人试试,定然好很多。”

    赵云惜打量着银楼,心中艳羡,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置办下这么大的产业。

    要是能如此,让她开豪车住园林她也愿意。

    “若是不好卖,还可以退货给我,我拿来送人做人情,也是极好的。”赵云惜道。

    做生意,最看重的就是能卖钱,好卖。

    掌柜嘿地一笑,提着木桶放在柜台后面,顺便给她称银子,还让她去挑个木簪戴。

    “掌柜已经多加优容,使不得,使不得。”赵云惜摆手推辞。

    原材料人家出的,她就花了几日蒸馏,就赚了十两银子,再拿就过分了。

    掌柜却不听,亲自给她挑了一支玉兰木簪,随口道:“你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做什么老气横秋,戴着吧。”

    赵云惜心中感念,老百姓还是好人多啊。

    她笑眯眯道:“我在用羊毛做袜子,到时候给你送两双。你秋冬看店的时候穿着,又柔软又暖和。”

    江陵地处长江以南,放在现代是很暖和的,用不着很保暖。但是小冰河时期,隆冬时节,冻死不少稚童老人。

    见掌柜乐呵呵应了,她这才赶着骡车回家,小白圭正蹲着,用木棍拨弄着细长的小木棍。

    赵云惜毫无防备地凑近,突然:“啊啊啊啊!~”叫声惨烈,像是那日被小白圭攥住脖颈的大白鹅。

    他满脸无辜,还用木棍挑过来给她看。

    “娘也喜欢?”他双眸亮晶晶的。

    赵云惜拍了拍胸口,努力地压下惧怕的情绪,心有余悸道:“不要玩蛇,快打死。”

    张白圭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她,又看看小蛇,鼓着脸颊道:“是小白狗送我的礼物,罢了,谁叫娘亲害怕,还是打死了事。”

    他干脆利索地扬起板砖,砸死后用木棍挑着扔掉。

    “娘亲不怕,它是菜蛇,不会咬人。”

    赵云惜小脸煞白,用指尖捏着小白圭的衣领,催他去洗手。清水洗过,她尤不知足,恨不能拿香皂来给他搓搓。

    “娘……”小白圭试图唤醒被蛇覆盖的母爱。

    赵云惜松了口气,努力忘掉他观察蛇的样子,而是想想他可爱白嫩的小脸,对了,亲起来还又软又弹。

    这时,李春容从菜园里薅了一把菜回来了,她看正在亲香的娘俩有些无语。

    好生腻歪,没眼看。

    她进灶房做饭去了。

    赵云惜牵着小白圭的手,跟他一起坐在灶膛前烧火。

    两人一边烧火,一边跟李春容讲在林宅读书,长了什么样的见识。

    “你还学弹琴绣花?那你别烧火了,仔细把手指磨粗糙了。人家说粗手绣不得绸缎,会勾丝。”

    小白圭还在惦念着他的小蛇,蔫哒哒说娘亲害怕蛇,让他把蛇打死,还期望奶奶能说不怕。

    李春容炒菜的手都停了,连忙念了佛号:“打死了事,奶也怕。”

    赵云惜这才轻哼一声,用脸蛋去碰他被火烤得红彤彤的脸颊。

    “你回去歇着,别跟着忙活,仔细累得狠了伤身子。”李春容现在是万分佩服这个读过书的儿媳,什么都会什么都懂,比她这个老年人见识还厉害。

    “乖孙也是,以后要比你爹强。做举人老爷的人,不能整日里接触这些泥腿子活计。”

    小白圭嘻嘻一笑,挨着娘亲坐,并不搭话。

    最近吃肉多了,便炒了小青菜吃,李春容笑着道:“茄子、豆角都开花了,估计再有半个多月就能吃了。”

    几人聊着天做着饭,倒也热热闹闹的,等天黑时,吃过饭,又各自洗漱睡了。

    赵云惜在数自己的钱罐子,从张鉞处赚了一百两,今日又赚十两,还有前几个月摆摊赚了五两,加起来让人心里暖暖的。

    她陶醉地嗅闻着钱罐子。

    “钱钱来钱钱来,钱钱从四面八方来~”

    收拾过,这才睡了。

    第二日,三更时,她如常起来,陪着李春容把糯米蒸好、油条炸好,再搬到骡车上去,这才去喊白圭起床。

    看着李春容清瘦的身子,她觉得怪不落忍的,她去读书,家里的活计都落在她身上,从半夜忙到闭眼,没个消停的时候。

    明明伙食好了,她和白圭都肉乎很多,她却还很瘦。

    婆母也太能吃苦耐劳了!

    “娘,路上小心些,若是累了,便歇歇,别扑去摆摊了,莫为难自己!”

    赵云惜扬声吩咐。

    听得李春容心头暖暖的,她笑着回:“累啥累,看你们好好的,我一点都不觉得累。”

    赵云惜便不说话了,去菜园里薅上一把小青菜,煮熟了,再煎个鸡蛋,加在糯米包油条里面,塞得鼓鼓囊囊,小白圭捧着,快比他脑袋大了。

    小白圭笑得眼睛弯成小月亮,脸颊鼓鼓的,跟小松鼠一样进食。

    瞧着他吃得这样香甜,就想起昨日,葛大姐定定地盯着白圭瞧,说是他家女儿丢时,跟小白圭一样的年岁,叫她行走间看牢些。

    赵云惜想,她确实要注意些。

    吃完了,赵云惜背着两人的小书包,一起往林宅去。

    晨雾微曦,浅金色的暖阳洒下来,照耀在人身上,便极温暖舒适。

    赵云惜想着婆母应该也到东街了,估摸着已经开始卖吃食了,糯米包油条不复杂,一个人确实做得来。

    两人走着走着,就见小路边上有一大团破布,赵云惜心头一跳,想着莫不是谁家人死了扔的衣裳堆,顿时皱起眉头,打算绕行。

    两人刚抬脚,小白圭就奶里奶气道:“娘,会动。”

    赵云惜戒备地从地上捡了一根木棍,缓缓走近了些。

    她定睛一看,这破布团子还有乱糟糟的头发,一动不动更吓人了。

    “走……”她扭头就走。

    她一个女人带着三岁稚儿,收起同情心,平安离开才是道理!

    张白圭回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嘴,他想救,见娘亲面色凝重,就不说话了。

    平日里娘亲也教过,大人想要求助,自然会找大人,没道理寻他这样话都说不清的小孩。

    他遇见了,不必判断好人坏人,快快离开才是道理。

    赵云惜走远了,到底心底不安,她抱着小白圭,气冲冲地走回来,一边骂自己圣母心发作,一边把带的水和馒头扔到那蠕动的黑团子手边。

    “走了!”她觑了一眼,抱着小白圭大踏步走开。

    约摸是个小孩,头发如稻草般蓬乱,身上黑色的棉袄破洞,露出内里的芦花,脸和手覆着厚厚的黑垢,看不清模样。

    闻见食物的香味,指尖抠着泥土,更显吓人。

    “江陵怎么有这样可怜的乞儿?”她小声嘀咕,这里可是鱼米之乡!虽不富裕,却也没这么凄惨的。

    “娘,要是放学他还在,就帮帮他吧。”小白圭红着眼眶:“他好可怜。”

    赵云惜有些苦恼,半晌才低声道:“给他拎河里洗洗,如果身上没有炮烙印记,再说。”

    等上课了,两人就把这茬给忘了,因为林子坳说大家进度不错,今天要考试,不光考默写,还考释义。

    赵云惜有些紧张,这是到入学后第一场考试,需要认真对待。

    小白圭倒不怕,他虽然年纪最小,但学识最扎实,记性好,无事时来回背诵,而且他这样的年岁,并不知考试的厉害。

    他不会写字,便让他拿着卷子去林修然面前答,他也答的很好。

    林修然心生喜悦,索性多问了几句,不是卷面上的也要问,见他答得好,便赞赏地抱起他,放在腿上,握着他的小手,教他写千字文三个字。

    小孩的手腕没有力气,写的字也不大漂亮,林修然没有苛责,教了基础的笔功让他先练着。

    “每日练一张大字便可,你年幼,骨骼未成,不可贪多。”他叮嘱。

    小白圭喜欢手捏着笔的感觉,他瞬间就投入进去,练得不亦乐乎,一张纸很快就用完了。

    他还想再练,却对上夫子不赞同的眼神,顿时乖乖听从对方的话,拿着一旁的点心吃。

    他吃饱喝足,又看了会儿书,书房里才渐渐传来动静。

    “啊啊啊啊我明明背得很熟练,为什么提笔忘字!可恶啊!错了三道!我要被爷爷打板子了!想想都疼啊啊啊啊!”

    林子垣惨叫出声。

    赵云惜看向林念念,没敢问,不过她这个小同窗聪慧踏实,比几个男孩坐得住,应该考得不错。

    林念念见几个哥哥面色凄凄惨惨戚戚,和赵云惜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云姐姐考得不错吧!”

    林妙妙满脸兴奋地凑过来:“我就喜欢看哥哥被打,想想就爽。”

    赵云惜摸摸她脑袋,头挨着头正要小声蛐蛐,就感受到一道强烈的视线,就见小白圭黑着小脸,控诉地看着她。

    她连忙离远了些。

    几个小男孩哀嚎一片。

    林子坳收上试卷后,立马开始批改,越看脸越黑。

    “林子境!你这默写也能错!”

    “林子垣!你错这么多!瞧瞧这字写的,狗爬出来都比你好看!”

    “林妙妙你不准笑!你写的很好吗?”

    林子坳翻着手里的试卷,看着那硕大的墨团,头疼地捏着眉心,苦恼极了。

    他读书挺顺,便以为大家都这样。

    “云姐姐倒是全对,字也写的一板一眼。”

    他惆怅一叹,当初还嘲笑这母子俩,一个乳牙都没长齐,一个村妇。

    谁知道,成绩最好的反而是两人,实在令人诧异。

    赵云惜上讲台把自己的试卷拿下来,盯着看了半晌,这才松口气,她来上幼儿园,要是还有错的,那就惭愧了。

    这时,丫鬟又捧着托盘过来送点心茶水,点心是炸米糕、桃花酥,茶水是杏仁露,她吃得很快乐,琢磨着送的束脩礼根本不够这么吃,再送夫子点东西才是。

    对方财大气粗不计较,她却不能白占便宜。

    下午学绣花。

    赵云惜甚至不会劈线,就听上面的绣娘师傅说,要把这股线劈成二十股。

    绣娘给她们仨示范,看似慢条斯理,没一会儿就劈了一百股。

    赵云惜顿时哑然,看着林念念手指都快抖成帕金森了,才劈出来一股,顿时生出天要亡我的恐惧感。

    好在——

    她到底是成人,控制力比较好,很快就劈了二十股,还能帮着林念念和林妙妙一起。

    “第一天就看看针法……”

    等下课后,她就觉得满脑袋针法,而小白圭抱着据说是永乐年间侍讲学士沈度的书帖,打算回家练字。

    也就是时兴的台阁体,讲究方正、光洁、乌黑,大小一致,基本是科举专用字体了。

    赵云惜盯着看了两眼,她在书法一道上的造诣不深,但她发现,相对比古人来说,她在现代接收的庞杂信息,确实让她称得上见多识广。

    这字帖匀圆丰满,却又不失灵气,让张文明亲手给她写的字帖黯然失色。

    林修然当时冷漠,待弟子却极好。

    赵云惜心中感念,牵着小白圭的手,踏着阳光,打算回家。

    原路返回,刚踏上那条路,小白圭就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

    “娘亲,再碰上救一救吧……”

    “行。”

    远远地,就能看到那个趴在地上的黑坨坨,赵云惜叹气,走近了一看,就见馒头和水已经没有了,可见是对方已经吃掉了。

    小白圭昂着白生生的小脸,眸中满是救救他的渴求。

    赵云惜到底心软了,提着小孩来到小溪边,撩着被晒得温热的溪水给他洗脸。

    小孩的脸晒得黝黑,人又干瘦,属实算不上漂亮,赵云惜提着她破烂的衣衫,厚厚的污垢让她无从下手,索性直接给他脱了。

    小孩便挣扎起来,枯瘦的小手捏着衣襟,睁着一双狼崽子一样的眼睛瞪着她。

    “瞪么司!再瞪揍你!”赵云惜故作凶狠。

    她强行脱衣,脱一半发现人家是个女孩,就让白圭和她背靠背站着,从书包里拿出他的备用衣裳,这才接着给她按在小溪旁洗了个澡。

    倒也不是故意为难挣扎的小孩,主要是看她有没有传染病、外伤之类,若带回家是要祸害全家的,她没那么圣母。

    她拍了一下她的背,“不许动,给我洗干净了!”

    小乞儿身上的污垢多到令人发指,泡了一会儿才洗干净,黑瘦的小身子看着跟白圭差不多年岁,她在心里叹气,把白圭的衣裳给她穿。

    还是有点心疼,这是为了读书特意做的细棉直缀,新的,才过了两水。

    她也怕把小乞儿折腾病了,拎着她就回家了,到家后,又烧了桶水,重新给她洗了一遍。

    已经清醒过来的小乞儿皮被搓红,也一声不吭,就是这一头深度打结的头毛,让人没办法,赵云惜索性给她剪掉,留下一头凌乱的发茬,看着更凄惨了。

    过了端午,天气说热就热,现在快六月,太阳愈加毒辣,大家都穿上单薄的春衫。

    给小乞儿收拾一番,倒利利索索像个人了。

    李春容拎着衣裳盆子回来,见多了个黢黑的小孩,唬了一跳:“谁家的小孩?”

    “不知道,路上捡的,穿着破烂的芦花棉袄,躺在地上,估摸着是逃难的乞儿。”前些日子还在说,南方在打仗,转脸就碰见乞儿。

    赵云惜见她跟小狗一样缩在角落里,有些头疼,养孩子可不容易。

    她苦恼地看向李春容:“娘,咋办啊。”

    谁知道李春容完全没当回事:“养着呗,咱家摆摊赚了点小钱,不缺养女孩这点,她又不用抱,让她陪着我卖东西去,还能看摊子呢。”

    “既然救回来了,就是咱家的缘法,旁的不必想,养着吧。”

    李春容拉着她的手,问她是哪里人,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对方抿着嘴,一声不吭。

    但是接着递过来的馒头,啃得格外凶狠。

    看她身量和白圭差不多,又给她拿了一套穿旧的衣裳,那套摔破膝盖的,小白圭嫌丑,不肯再穿,给这小姑娘正好。

    “可惜了这好料子,她上过身,就不能再给白圭穿了,明儿去扯匹布,给乖孙再做几套新衣,旧衣裳都给小乞儿穿,给她起个啥名?总不能一直喊小乞儿。”

    李春容絮絮地说着话。

    她一回头,白圭已经端坐在书房里,小手捏着笔,正一板一眼地写字。

    鸟虫的鸣叫声,在此时格外动听。

    赵云惜翻出些碎布头,拼拼凑凑地给她做了身睡衣,到底是小女孩,要注意隐私。

    小乞儿一直不说话,狼吞虎咽地吃掉馒头,就戒备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不管谁动一动,都能吓她一跳,恨不能夺门而逃那种。

    赵云惜觉得好玩,故意弄出动静来,几回下来,小乞儿冲着呲着牙齿,倒是平静下来。

    “给你起个什么名?”她托腮,近来起名起太多,人反而麻木了,感觉是个名字,能叫应就行。

    望着小孩黝黑的瞳仁,映照着烛火,像是细碎的星河,她琢磨片刻,低声道:“叫甜甜吧,未来的日子甜甜的,永远不做乞儿。”

    甜甜眉眼微动,盯着她蠕动的嘴唇,半晌没动静。

    赵云惜也不再管,而是认真练自己的大字,白圭只有一张作业,她可有五张。

    夫子评价她的字:伤眼睛、鸡啄狗爬之辈。

    她才知道,看似仙气飘飘的老者,还有毒舌属性。

    不服气地盯着自己的字半晌,她觉得还挺好的!横平竖直,一板一眼,已经不滴墨,会构图了。

    白圭坐在她身侧,练得极慢,她在边上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其中问题。

    他下笔慢,并不追求把字写完整,也不追求一张纸写得干净漂亮,而是往字帖上靠。

    她立在一侧,看着他写完,才满眼赞赏。

    “龟□□一回写字,便能耐住性子,真棒。”她俯身将他抱起,蹭了蹭他的脸颊,见天色擦黑,便让他出去走走,别一味地在家里。

    晚上甜甜窝在柴房睡觉,李春容给她拿来稻草编的床垫,还有备用的被子,安抚她不要害怕。

    *

    如此过了几日,赵云惜刚从林宅回来,就被人堵在村口。

    见是银楼掌柜,她一边往家里带,一边笑着问:“怎么寻过来了?”

    掌柜一拍大腿,乐呵呵道:“你上次送来的五十瓶卖一半了,想着再跟你定五十瓶。”

    用香的历史太悠久了,猛然间这样小的县城出现好闻的香露,江陵的贵人都在买。

    “那你送鲜花来,我明日刚好休沐,请人来做成,后日给你送去。”赵云惜满脸喜色,笑吟吟道:“你若有鲜花的路子,不若每隔些时日送一批鲜花过来,要知道,鲜花有时,多做些香露放着,免得花谢了,就只能空挠头了。”

    掌柜沉吟片刻,还是应下。

    “成,我多给你送来些鲜花,茉莉花和栀子花都开不长,你给我准备三百瓶,我备着慢慢卖。”

    掌柜有些肉疼,想想近来赚的银钱,他又内心火热起来,只要这一波卖好了,营业额上去,那他转到荆州府做掌柜就指日可待。

    “成,那我回了,这几天安排人送鲜花过来,你受累。”

    赵云惜连忙留他:“留下来吃顿便饭,不要急着走。”

    掌柜知道她家只有婆母和她两个女人在家,便骑上自己的小毛驴,懒洋洋道:“店里还有事,耽搁不得,你别送,我走了。”

    赵云惜琢磨再给他让点利。

    牵着小白圭回家,就见小树正蹲在甜甜跟前,做鬼脸逗她。

    “姑姑,哪来的小孩?”他不满,自己都不能跟姑姑住。

    赵云惜看了一眼甜甜,她乖巧地蹲在门口,被她训过,不敢再缩在墙角,也不敢随地躺着。

    “抱来的。”她随口回。

    “姑姑,我奶说叫你有空去教她做面脂,她说我们一群小兔崽子束脩太贵了,要再挣点钱。”

    屠户已经很富了,送一俩孩子读书轻轻松松,但好几个孙辈,一口气得交十来两束脩,就有些吃不消。

    男娃去读书,女娃也要去读书。

    适龄的就有八个。

    让人眼前一黑又一黑,亮不起来了。

    赵云惜噗嗤一声笑了,乐呵呵道:“成,我知道了,明儿放学直接回家,让你奶把材料都备好,上回回去跟她说过了,她知道。”

    小树脆生生地应下,又跑到白圭跟前,把他抱起来抡了一圈,把小白圭气得小脸通红,这才满意离开。

    赵云惜连忙把他拽过来,以前穷,礼节不到位就算了,现在不缺钱了,就不能让孩子空手走,左兜装了一把松仁糖,右兜装了一把云片糕,让他走路上吃。

    “谢谢姑姑~”小树乐呵呵地走了。

    赵云惜冲着甜甜招招手,拿梳子给她一头乱毛梳干净,她一站起来,才看到她腰间绑着绳子,估计是李春容出门,怕她跑丢了。

    把绳子解了,她温柔叮嘱:“既然跟着我们回来,这里就是你的家,要是还记得自己家,记得画下来,等你长大了还能找出去,现在就不要出去乱跑了,你到底年岁小,不好在外头生存。”

    “能听懂吗?”她有些纠结地问。

    甜甜点了点头,像是不习惯人的碰触,被人碰到就跟被点穴一样僵硬。

    赵云惜连忙去写作业,虽然她是编外人员,但林修然依旧严厉苛责,默写错一个字,就要被打手心。

    她今天就挨揍了。

    来自现代的习惯,让她总带出点小毛病,夫子指了两回,这第三回她又存了,便被抽了一戒尺。

    真疼啊。

    手心肿起一道棱,现在还疼。

    但杀鸡儆猴的作用很好,最调皮的林子垣都不闹了,乖乖地背书,再也不哭着找姨娘了。

    作为被杀的那只鸡,赵云惜发誓,再也不能被捉住小把柄。

    甜甜蹲在她身边,黑漆漆的眼珠子不错眼地盯着她,赵云惜练字间隙回神,戳了戳她的脸,轻哼:“出去跑跑,现在能吃饱,别光呆着不动。”

    她说完,就沉浸式地练字了。

    结果——

    甜甜是个实心眼子,说让她跑跑,她就一直跑到天黑,小脸从红转到煞白,也没停下。

    赵云惜又好气又好笑,让她停下,带着她慢慢散步两圈,这才给她倒水喝。

    “让你跑跑,是活动活动,不是罚你,觉得不舒服就停下,下回不能这样,记住了没?”

    甜甜点头。

    小白圭听到动静,也跟着过来,他冲着甜甜笑了笑,这才看向娘亲,软声道:“饿了。”

    赵云惜见天色不早,李春容还没回来,便去菜园薅一把小葱,打算给他们做鸡蛋煎饼吃。

    “娘,我烧火。”白圭兴致盎然,他要和娘亲一起做饭。

    赵云惜点头,吩咐他,要小火。

    两人说说笑笑,摊着鸡蛋饼,第一张自然是给小白圭吃,第二张她吃了,她眼角余光看着门口的小身影,对方一动不动,好像没被香味吸引。

    小白圭用眼角余光看见他一挪开视线,她就偷偷耸动鼻子,便故意在挪开视线时,猛然回头。

    四目相对,甜甜吓了一跳。

    小白圭顿时笑起来。

    第三张给甜甜吃,他捧着碗递给她,学着娘亲哄人的样子,乖巧道:“甜甜吃,不够了还有,慢点,别弄到衣服上。”

    三人都吃饱了,又多做三张放着给李春容吃,还用一张煎饼做面片青菜汤吃,眯眯缝。

    等李春容着急忙活地回来,三人吃完了,还给她留了饭,连忙解释:“你二婶家妹妹说人家,叫我去参谋参谋,多聊了几句,这就回来晚了。”

    赵云惜点头,让她赶紧吃饭,想必饿得狠了。

    “过几日是你爹和文明旬休,一家人好生在一处聚聚,近来忙东忙西,脚后跟打后脑勺。”

    “累了就歇歇,别累着自己。”赵云惜劝:“钱是王八蛋,永远赚不完。”

    李春容应了。

    她这样劝自己,但三更时,还是摸黑起来蒸糯米饭。

    赵云惜听见动静起来,有些无奈:“不是说歇歇?”

    李春容讪笑,悠悠道:“醒的比平日里还早,索性起来。”

    两人合力蒸糯米饭,炸油条,把餐备好,这才把木桶都提到推车上。

    刚要走,就见门口蹲着个黑影,甜甜乌溜溜地眸子在夜里发光。

    “咦?”李春容见小孩起了,拍拍她,示意她跟着一起走。

    赵云惜鼓励地拍拍她:“跟紧奶奶,别走丢了。”

    甜甜小手从腰间摸出一根绳子,递出来,看得李春容心疼坏了,连忙说她有事出去,没办法才给她绑住,这好好的,跟着走就行了。

    两人走了,赵云惜才回屋喊小白圭起床,到上学的点了。

    两人吃了糯米饭,背着书包,手牵手又往林宅去。

    “娘,手心还疼不疼。”

    “不疼了。”

    “我给娘吹吹就好了。”

    两人絮絮地说着话,到林宅后,也算得上轻门熟路,自己往书房走去。

    林修然正端坐在太师椅上,她顿时噤若寒蝉,乖巧如鸡,这老头是真打啊,力气还贼大。

    他考校一番功课,又检查了作业,这回揍了林子垣这小屁孩,主要是他不爱读书,写到后面急了,开始乱画。

    林子垣瘪着嘴啪嗒啪嗒掉眼泪,还不敢哭出声。一张小胖脸皱巴到一起,看着可怜极了。

    林修然声音冷冷:“若再有下回,便要再添三板。”

    他收拾完就走了。

    林子坳黑着脸走进来,说他们是他带过最差的一届,很难带,重点又骂了林子垣一顿,还扫射林妙妙背书不认真,磕磕绊绊。

    赵云惜:嘻嘻。

    她挠了挠脸颊,死道友不死贫道啊,不骂她就成。

    “还有你,赵云惜,年岁最长,那手字却并无多少长进。”

    林子坳看着赵云惜垮着小脸,却还是冷冷的扔过来一个小盏:“以后每日要写满一小盏的墨水才成。”

    赵云惜:不嘻嘻。

    唯一没有挨骂的小白圭便格外显眼,林子垣冲着他喷了喷鼻息。

    林念念也有些紧张,因为她的作业也有些敷衍。

    上课不足一个月,启蒙书籍已经教完了,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幼学琼林都教了。

    而下午的琴棋书画,各有涉猎,赵云惜勉强能和林子垣对弈一局,能弹一小段春江秋月,能画一支寒梅,能绣竹叶了。

    她很满意。

    充实自己的感觉很棒。

    想想她又从家里提了十瓶香露来,呈给林修然八瓶,林子坳两瓶。

    林子坳小脸紧绷:“贿赂我也没用,该严还是要严,不能堕了我的名声。”

    赵云惜看着半大少年,有些无语,冷哼一声:“不要还我。”

    林子坳捏紧了瓷瓶,不肯给她。

    他身量未成,唇边还有毛茸茸的胡子,又哪里有什么名声。

    赵云惜心意到了,就去练字,她的时间恨不得掰成两瓣用,就这都不够。

    中间休息时间,她也用来练字了。

    林子坳见她刻苦,在心里一叹,她的学识极好,思维开阔,也有灵性,如果是男子,参加科举也未尝不可。

    可惜,时下并未有女子科举的先例,她怕是不成。

    但他惜才,方会对她严苛。

    等回家了,赵云惜就提着礼物往张鉞家去,听说他今日回来。

    “大伯、大娘。”她立在门口喊。

    刘大娘听见她的声音,笑着来开门,“云娘来了,快进屋坐。”

    赵云惜提着东西,笑眯眯道:“我有事寻大伯……”

    正说着,张鉞从院里走出来。

    见她提着礼物,就斥道:“以后不许提东西!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

    “大伯帮我收一千斤的薄荷和一千斤的橘子叶,我做香露用,夏天到了,这样凉凉酸酸的香露,不拘是闻着还是吃着都清爽。”

    张鉞闻言顿时很感兴趣,笑着道:“我近来忙着修蜡烛厂,还没来得及管花露的事。”

    “那成,薄荷和橘子叶都简单,三日后我给你送去。”他不假思索地点头。

    赵云惜这才松口气,温和道:“我跟银楼掌柜合作,他两钱收一瓶花露,近来卖得不错,大伯也该准备起来,要不然被他占了份额,到时候又要闹了。”

    江陵虽然大,对花露感兴趣的富人却有数。

    张鉞笑眯眯道:“那我往公安卖去,比江陵小点,有几家富户很能吃东西。”

    见他不急,赵云惜就也不说了,笑着走了,刘大娘连忙说留她吃饭。

    “我娘做好了,就等着我吃回家呢!”

    她话音刚落,就见李春容擓着篮子,从他们面前走过。

    身边还跟着一个瘦巴巴的小孩。

    赵云惜:……

    可恶,被打脸来得太快。

    刘大娘顿时哈哈一笑。

    赵云惜跟着婆母一道回家,试着商量:“要不,就不去摆摊卖糯米包油条了,帮我在家做香露,近来要忙一段时日。”

    李春容当然没意见,唯独担心时日久不去,摊子被占了。

    “占了再找一处,左右赶集的人那样多,咱东西好,不怕不好卖。”

    话是这样说,李春容却不肯放弃,少做了一桶,每日还是去。

    她舍不得自己的老顾客。

    隔了两日,张鉞很快把薄荷、橘子叶送来了,刚好张镇、张文明都在家。

    赵云惜不再耽搁,喊着他们过来一起做事,特别是张文明,花着她赚的钱,她现在看着他心气不顺,他要一起干活,她心里才好过。

    要不然总觉得自己给男人花钱了,怎么想都不得劲。

    张镇打水,张文明清洗,开始做香露。

    这两样没有鲜花贵,各一千斤也不过二两银子,主要是运送的车马费就要一两。

    四人忙着,这两千斤,光来回淘洗一遍,都累的腰酸,更要不停地打水、倒水,李春容根本干不了,她没这个力气,只能守着烧火。

    赵云惜闷不吭声地跟着两个男人干活。

    “云娘,你歇歇,我来就好,这些太重了。”张文明薄衫湿透,脸颊红透,总算尝到些许赚钱的艰辛。

    赵云惜确实有些累,她抹了一把汗,活都干了,她觉得好听话也要跟上。

    “只要想到攒钱让相公和白圭读书科举,我就不觉得累了,为你们付出再多也值得。”

    她甜滋滋地说。

    张镇听了都忍不住点头:“你是好孩子,但别累着自己,他读书总归没有要娘子养着的道理,他老子养不了,他就别读了。”

    张文明:……

    上回回来,她还把他踢到一边,这回又说为他心甘情愿。

    他心底难免生出隐秘的快乐,可见她心里还是有他。

    凉了的心肠,又撩起火星子。

    等到天黑透了,四人才弄一半,想着薄荷和橘子叶不容易坏,索性摊开晾在竹排上,自去洗洗睡觉了。

    她刚进入被窝,小白圭就自动滚到她怀里,赵云惜弯了弯唇,便心满意足地搂着崽。

    真香真软真美。

    张文明立在房门前,看着熟睡的娘俩有些无语,他俩是不是忘了还有人没睡。

    “云娘,往里边睡睡。”

    累极的赵云惜隐约听见有人在拨弄她,不高兴地一甩手,打掉烦人的苍蝇,快乐入睡。

    “啪。”

    张文明铁青着脸,捂着被打到隐隐作痛的小腹,呆立半晌,仍旧无话可说。

    小白圭酣睡,有些热了,就踢开被子,露出雪白柔软的肚皮。

    一只细白的小手伸过来,给他盖好被子,还安抚地拍了拍。

    张文明:……

    方才被打到的地方更痛了。

    待遇差别太大,心也好痛。

    第22章  天还蒙蒙亮,小白圭就被亲爹挤醒了,他爬起来抱着娘亲的头,再次睡下。

    天还蒙蒙亮,小白圭就被亲爹挤醒了,他爬起来抱着娘亲的头,再次睡下。

    赵云惜做梦都觉得自己被捉妖师控住了头颅,睡醒后,就发现小白圭跟抱脸虫一样粘在脸上。

    把崽撕下来,拍拍他如今肉多多的屁股,示意他睡好。

    她自己却睡不着了,这时候也没有钟表,她出去看了一眼,见启明星正亮着,猜测应该是寅时末卯时初。

    她索性起身。

    天还黑着,刚起来趁着天光练一张大字,就见李春容窸窸窣窣地起身了。

    两人没出声,接着昨晚的活计,收拾着橘子叶和薄荷叶。

    她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知是否好卖,但总归要试试才知道,路都是走出来的,光想没用。

    树叶子装满一篓沉甸甸的,赵云惜来回翻腾,看得李春容心疼不已:“劳力干这活都累,你仔细身体,不行就雇短工来干。”

    赵云惜闷闷地应了一声:“等大伯忙过蜡烛,开始忙花露,我们就不用做了。”

    主要他是男人,自然更注重男人常用的东西,女子喜爱的花露,他就不大上心。

    “不如请你秀兰婶子来帮忙,她干活利索,劲儿也大,平日里种水田,比男人干的好多了。”

    李春容絮絮道:“一天给三五个铜板就够了。”

    村里头做活,就是价便宜,三个有点薄,五个就比较厚成,看中价格都能来做工。

    赵云惜想了想,这回有俩男人在家,叫他们累点不算什么,就低声道:“我们都快弄完了,下回再请。”

    两人忙着,他俩也醒了,二话不说跟着一起淘洗、烧火。

    从天明忙到天黑,三个灶台齐齐烧火,把家里囤的柴火都烧完了,才算是做好。

    “你明日走时,多拿些花露去,各拿二十瓶,送给银楼掌柜各十瓶,留下的你自己留着用,或者送人都成。”

    赵云惜叮嘱,又往张镇跟前推了二十瓶,示意他可以尽数拿去。

    张镇没有拒绝,收进包里,他累的不想说话。张文明也是,他是书生,这两天有种被当成牲口使的错觉。

    看着两人疲累不已,赵云惜便想着做着糕点让他们走了带着吃。

    上回的红糖鸡蛋糕就极好,她琢磨着再多做些。

    做得少没什么味道,做的多了,那香甜的味道跟肉香一样霸道,离很远就能闻到。

    小白圭皱了皱鼻子,闻到记忆中香甜的味道,就拉着甜甜一起过来坐在小马扎上等吃食。

    就连张镇也诧异:“怎的这样香?”

    猪油、红糖、白面、鸡蛋、红枣,拿出来都是极珍贵的吃食,若不是她做生意赚钱,以前还真舍不得吃。

    赵云惜在打发蛋白时,就在琢磨,现在还没见过白糖,是别处都没有,还是单江陵没有。

    这也是生意可以做。

    她抿了抿嘴,心想,再次感谢天工开物,她甚至有些后悔,没有将天工开物给背下来。

    毕竟在现代,各种方便的工具都有,很多物资便宜好买,她当初翻看这本书,纯粹是书翻哪页读哪页,碰巧罢了。

    白糖她也会,等花露安定下来,她要做白糖来吃。

    现在能吃肉了,她又开始馋糖。

    谁能拒绝一口甜食,她不能。

    松软香甜的鸡蛋糕出锅,赵云惜尝了一口,满意地眯起眼睛。

    “春容妹子,在家吗?”外面传来秀兰婶子的声音,紧接着她就走了进来。

    “什么味儿?这样香甜。”

    赵云惜捧着一块递给她,笑着道:“这是红糖鸡蛋糕……”按着给众人解释的话,又给她解释一遍。

    秀兰婶子顿时舍不得吃了,她大大咧咧道:“那得拿回去给小子尝尝,他都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

    她说着,把竹篮里兜着的鸡蛋放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家也想卖糯米包油条,你啥时候去卖,我给你打下手当学徒……”

    李春容本来笑眯眯地接鸡蛋,一听要抢她饭碗,笑容顿时垮了。

    “秀兰嫂子你干啥呀。” 她不高兴道:“那我咋弄啊。”

    她赚钱了,眼瞧着隔三差五去割肉吃,大家都盯着数,自然眼热。

    秀兰婶子讪讪一笑,有些愁:“咱也是邻居这么些年,你也是知道我家八个小子,一人一口糙米,都给我吃穷了。”

    “实在没法子,这才想着赚点银钱,好悬让孩子们吃饱。”

    李春容冲她喷了喷鼻息,还是不高兴,正要起调子骂人,被赵云惜按住了手。

    “秀兰婶子,我先跟你说说这准备工作,每日三更起来备菜,这就不必说了,再就是拉车的牲口,我家买的骡子三两五钱,打的推车要五钱,糯米、白面、猪油、红糖少备些,要一两银子……”

    这也是说给张家人听的,这摊子置办起来,全是刘氏的功劳,她全出了。

    “你也知道,做生意不是包赚的,多的是赔的血本无归。这些都考虑好了,还想跟着我娘卖糯米包油条,我准不拦你。”

    赵云惜笑吟吟地把鸡蛋推回去,诚恳道:“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有好事,我也愿意拉拔,只是有些事实在替不了。”

    秀兰一听摆个巴掌大的小摊,就要砸进去五六两银子,不由得啧啧称奇,嘟囔道:“我要是有五六两银子,我去买良田了。”

    “前两日我娘还在说,家里头活多,想找秀兰婶子帮忙,一日有五个大钱,你看看,是去摆摊还是来做工,都是可以的。”

    赵云惜没想着和邻居闹翻,因此和和气气地说了。

    秀兰婶子反而犹豫起来,那个摆摊成本蛮大,来做工可是现钱。

    她左手举着鸡蛋糕,右手提着篮子,一脸神游地走了。

    李春容对她竖起大拇指。

    村里人花钱那不叫花钱,那叫刮命,穷得一屁股两肋巴,哪还有闲钱置办这些。

    赵云惜见鸡蛋糕多,索性提了一小篮子,又带些花露,牵着小白圭的手,溜溜达达地回娘家。

    刚开始她回家,是快乐打秋风,如今也能想着给娘家捎带些东西了。

    走近猪肉铺,就能听见刘氏把猪骨剁得邦邦响。

    “娘!”她笑着喊了一声。

    把篮子放在钱匣旁,赵云惜挽着袖子就帮她剁筒骨。

    “云娘回来了,你坐着歇歇,别忙活。”刘氏笑得眼都眯缝在一起。

    赵云惜拍拍小白圭,笑着道:“陪你嘎嘎吃鸡蛋糕,给你哥哥姐姐也分了。”

    白圭近来来多了,也不再拘束,拿起用荷叶包着的鸡蛋糕递给刘氏,奶里奶气大大方方道:“嘎嘎吃糕!”

    刘氏俯下身接过,感动地眼圈都红了:“你小时候跟他一样,又乖又甜,都说你娇气,可娘就是稀罕。”

    赵云惜回想以前,心头也跟着一软,笑眯眯地掐着嗓子打趣:“娘亲~云娘要吃糕糕~”

    刘氏:“滚。”

    听得她头皮发麻。

    小白圭一躬身,这才兜着几块鸡蛋糕去找表哥表姐。

    赵云惜帮着装好猪骨,催她:“娘,赶紧尝尝。”

    刘氏知道糕点的滋味好,有些舍不得,砸了咂嘴:“留给孩子吃,我不爱吃甜的。”

    买猪骨的客人也不急着走了,乐呵呵道:“刘嫂子,你不吃给我家孙子吃,瞧瞧我们这口水都快把你这摊子淹了。”

    她也是心疼自家孩子可怜,穿着洗出破洞的麻衣,小脸糊的快看不清脸,而方才这猪肉铺的外孙子都穿着细棉直缀,精致雪白的小脸,跟小少爷一样,她心里嫉妒。

    刘氏啪地颠起砍骨刀,脸上的横肉也跟着一抖,方才那慈爱劲儿收了,看着顿时凶悍莫名。

    客人就不敢说话了。

    赵屠户跟铁塔一样的身量,刘氏看着就壮硕,他家的孩子也随了他俩,都跟牛犊子一样。

    就这小闺女柳条细长个,笑起来也甜滋滋的,看她剁猪骨不费力那样,估计力气也大。

    随便拎出来一个就是不好惹。

    赵云惜瞥了小孩一样,也觉得他可怜,可小白圭先前也是整日喝糙米粥,偶尔才有蒸蛋吃。

    小白圭掰下一小块递给小孩,又给外婆递了一块。

    “这样香甜可口?还是枣泥馅儿的,这多费功夫!”刘氏咂摸咂摸嘴,感觉还没品出味儿。

    小孩尝一口,反而躺在地上哭,不肯走了。“还要吃!还要吃!”他边哭边打滚,过会儿还要伸手抢小白圭兜里的鸡蛋糕。

    刘氏脸上横肉一抖,面色就阴沉下来,那老妇看着害怕,就想拽自家小孩的手。

    赵云惜拦着刘氏不让她动,想看看白圭怎么处理。

    就见白圭丝毫不怵,小脸一板:“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小孩顿时被他凶巴巴的表情吓得一顿。

    那妇人扯着孙子踢着骂着就走远了。

    看得赵云惜满意了,知道维护自己的利益,很棒,她想象一下小白圭为了一口吃的,躺在地上打滚的样子,还是觉得想象不到。

    他是谦谦小君子。

    “他不可以抢龟龟的鸡蛋糕。”小白圭望着娘亲:“可以不给吗?”

    赵云惜很赞同:“你的东西,你给不给都是你自己的意愿,他想要就得征求你的同意,强抢必然是不成的,但若是就你一人在外头,旁人抢了,给他就是,一点子东西不值当什么,你不用护着,你的安全最重要,其他都是身外之物,回来后,我们人多,可以一起抢回来,可以去找他要说法。”

    白圭紧绷的神情才松懈下来。

    刘氏叹气:“有时候也盼着百姓都富点,日子好过些……”

    猪肉摊前,也是百家样貌,看惯了人生。

    赵云惜拍拍她,也跟着感叹:“百姓苦呢,地里头刨食,勤快的才够糊口,粮食产量也太低了。”

    正聊着,就见小白圭又捧着空白荷叶回来,奶里奶气道:“娘,分完了,哥哥姐姐都很喜欢,夸你做的好吃。”

    “白圭喜欢吃吗?”

    “喜欢。”

    赵云惜若有所思,鸡蛋糕确实香甜,营养也高,她立马道:“娘,你看你还可以卖鸡蛋糕。”

    “用荷叶包着,麻绳一系,走亲访友提着,多有面子。”

    刘氏杀猪杀惯了,一时间脑袋转不过来弯,随口道:“啥能比提条猪肉还有面子?”

    赵云惜无语:“谁家送礼只送一样,有厚有薄,猪肉是厚,鸡蛋糕是薄,主要孩子爱吃。”

    “嗯,白圭也爱吃。”小白圭为自己亲娘扯大旗。

    刘氏擦擦手把他抱起来颠了颠,笑眯眯道:“胖了,坠手了,可见近来吃得不错。”

    白圭有些害羞地捏捏自己的脸,一本正经道:“不胖,白圭不胖。”

    刘氏哈哈大笑,喊小树过来,让他拿五花肉进去:“等会儿给白圭炖红烧肉吃,不胖就养胖点。”

    小白圭对这样亲热的话题无从招架,求救地看向娘亲。

    赵云惜装没看见。

    几人一起进院子,赵云升出去看着猪肉摊,一边笑眯眯道:“昨日给你侄子送私塾去了,束脩都有二两银子,啧啧,涨价真快。”

    说说笑笑地回屋,大嫂凑上来,待两人格外和善。厨房里老妈子已经开始炖肉了,能闻见喷香的味道。

    赵云惜坐在院中,面前已经摆了做面脂的材料,等着她示范。

    往常做惯的,她便依着步骤一一教了,赵家众人都围着学。

    “这样简单?”大嫂有些懵。

    反而是刘氏过来说了一嘴:“秘方秘方,难算啥啊,主要就在秘上。”

    “大家手里捏着方,从来不肯往下传,就算是点豆腐,大家也就知道个点豆腐,怎么点,用什么点,你弄不明白,就永远做不出来。”刘氏冷冷地看了老大娘子一眼。

    赵云峰连忙道:“不听你大嫂胡诌,我们都知道里面的道理,你心里别在意。”

    张白圭睁着乌溜溜的眸子,正捧着云片糕慢慢吃着,见嘎嘎和大舅反驳,挺直的脊背就软了些许,不再戒备。

    “小白圭读书读到哪了?”小树满脸艳羡问。

    “在夫子那该读四书了,自己在家背了孟子、唐诗宋词也在背。”他说起读书来,双眸神光湛湛,条理清晰。

    小树听不懂,神色黯然地垂眸,赵云升拍拍他的头,问:“你也想去读书?”

    “可以吗?”他眼含殷切。

    赵云升不说话,家里的小子都去读书了,许多活计谁来做,大人就算再能干,疲累极了时,也想有人给烧碗茶喝。

    赵云惜看着小树强笑着说自己没那么想读书,转头的时候,又偷偷掉眼泪。

    刘氏一拍大腿:“读!”

    她接触张家多了,实在眼馋,觉得他们读书人这也会那也会。

    “就算考不上童生秀才,只识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总是好的!”

    刘氏比较喜欢催着孩子去读书。

    赵云惜不再说话,而是轻轻哼着歌,这样掏空家底的决定,还是得自己做。

    张白圭依偎在她怀里,睁着澄澈灵动的眸子,认真地观察着大家。

    等商议定了,二嫂已经学会怎么熬面脂,陶醉地嗅闻着:“没糊底!好了。”

    赵云惜去查看,确实好了,就冲她竖起大拇指。

    “现在做,就是攒着货,等冬天拿到集市上卖。一时倒也看不见钱,但这东西,在江陵好卖,不行了,到时候我收来,放银楼里卖。”

    她已经琢磨好了,不能叫家里亏本。

    “要想看见现钱,还得是鸡蛋糕。”赵屠户这临着大路边,去江陵赶集啥的都会路过,回来捎一块肉,常有的事儿,人流量肯定不缺。

    “小树,去把我的竹篮提来。”篮子里还有几包鸡蛋糕,还有她拿来的花露。

    打开荷叶,就能闻见鸡蛋糕喷香的味道。

    挨个把鸡蛋糕分给众人,几个大人就推辞,说自己不吃,留给孩子们吃。

    “尝尝,这是一门生意。”在赵云惜一无所有时,刘氏帮衬她,家里的兄嫂一句话没说,她也记在心里。

    几人一尝,表情如出一辙的震惊。

    赵云惜满意了,笑吟吟道:“我想的是,那面脂不像吃食,把炉子往门口一架,谁都能闻见香味,南来的北往的,难免要给家里小孩带口零食……能来买肉,要么是家中来客,要么是家中富裕吃得起,和鸡蛋糕的顾客群不冲突。”

    赵屠户蹲在门槛上,听了半天,算是明白意思了,他大大咧咧道:“你没钱买食材?问你娘拿钱就是,我们有这肉摊子就够了,不占你便宜,你日子也不容易。”

    读书真他娘的费钱!

    赵屠户想想刚给几个崽子交完束脩,他的钱袋子就下去一截,就忍不住嘴角抽抽。

    刘氏却不以为意:“云娘也要读书,哪有时间做这样的苦力活?她那双手又白又嫩,是做秀才娘子的矜贵手!要握笔的!”

    赵云惜着急了,她不觉得自己矜贵,就想给家里找点营生。

    小白圭察觉到娘亲情绪,便挨着她,奶里奶气道:“娘亲懂得最多,她不会伤害嘎嘎和嘎公的。”

    刘氏神色温和下来,摸摸乖外孙的脑袋,一拍大腿,这就决定了:“这样,我们做鸡蛋糕卖,但是抽一成的利钱给云娘,你们都是亲骨肉,可不许吃你妹妹的血汗!”

    初夏时节,太阳不燥,微风轻抚,但动多了还是有些热。

    大嫂和二嫂神态焦灼,生怕公婆为了疼小姑子而拒绝,听见说抽一成的利,有些不满,却没说话。

    家里头还是赵屠户和刘氏做主,俩人能挣钱,有本事,晚辈还真没几个会忤逆他俩的。

    赵云惜挠了挠脸颊,张鉞和她娘家都这么好,她实在太幸福了。

    “五钱利吧,到底我没出力,又是亲人,当初娘帮我支应摊子,嫂子也没问我要钱,现在拿着一成利钱有点烫手,也不该收这个钱。”

    她心里暖暖的,软得一塌糊涂。

    如果娘家不好,她定然要自己做这门生意,但刘氏待她这样好,她自然愿意报答一二,她能赚钱的方子实在太多了。

    不过钱帛动人心,未来的事不好说。

    她只看当下。

    刘氏揽着她窄窄的肩膀,又把白白胖胖的小白圭搂在怀里,一个劲地掉眼泪:“闺女长大了……”

    当年那个跟小白圭一样软糯可爱的小女孩,会缠着她要猪油渣吃的小女孩,长大了。

    赵云惜有些受不了刘氏充沛的感情,她笑着举起小白圭的手,给她擦眼泪。

    “跟嘎嘎说,不哭不哭。”

    “嘎嘎不哭不哭……”

    小白圭读了书,瞧着愈发有清贵小书生的模样,浅绿的棉衣穿着他身上,更衬得他小脸粉白,同色的发带束起鸦青长发,有些无措地看着长辈,才显出几分稚儿可爱。

    刘氏一时忘了哭,盯着看了会儿,心满意足道:“我闺女会生,一下就生这么好的伢儿。”

    众人:……

    “就这么定了,刨除人工、成本后的利润,每家一成,剩下的充公。”赵屠户大手一挥。

    赵云惜还想再说,他就眼睛一瞪,蒲扇大的巴掌不耐烦地挥了挥:“别跟你爹犟嘴,听着烦。”

    小白圭紧张地捂住娘亲的嘴,小小声道:“娘,咱回家小声蛐蛐。”

    赵屠户气闷,他就吓唬吓唬而已,这伢儿是吊起来打,但云娘真没动一根手指头。

    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赵云惜一看天色不早,连忙叫他们备工具,想着快些教会,她就回家。

    “这鸡蛋糕很简单,最复杂的一步是把蛋清打发,能立筷子才算好。”

    “老天爷呀,那得把胳膊打到酸痛?还没见过呢。”

    赵云惜从篮子里把自己的工具拿出来,让白圭帮忙扶着,就开始示范。

    “喏,有工具也还好,这叫弓钻法。”

    “娘,给我试试。”白圭很想帮娘亲的忙。

    他抿着嘴,一板一眼地转动着,手指还没那木棍粗,看起来可可爱爱。

    没一会儿功夫,蛋清就被打发,能立筷子了。

    “哇,白圭真棒呢!”她连忙夸。

    几人看得啧啧称奇,赵屠户盯着看了半天,才若有所思:“木匠打孔,是不是就用这个?”

    赵云惜冲他竖起大拇指:“爹真是见多识广。”

    几人笑闹着,打好面糊,放入红糖,这才放在灶膛里烤。

    “我在家是用锅盔炉子烤的,你要是做买卖,就得让泥瓦工来砌个大炉子,先卖着看。”

    赵云惜笑呵呵道。

    而此时,晚霞满天,她叮嘱烤一盏茶闻见香味就差不多了,连忙带着小白圭回家。

    “嘎嘎,嘎公,舅舅、舅母,哥哥姐姐我走辣。”

    他乖巧地挨个道别。

    刘氏上前摸摸他的小脑袋,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项圈,笑眯眯道:“戴着,给你的礼物。”

    素银项圈,没什么花纹,刘氏直接套在他脖颈上,笑吟吟地夸:“长大定然是个俊小伙!”

    白圭红着小脸腼腆一笑:“嘎嘎谬赞了!”

    刘氏:哈哈哈哈!

    看着外婆笑,他委屈地看向娘亲。

    赵云惜把他搂在怀里,笑着道:“跟你爹染上一身酸腐秀才味,自家亲人,不用这样外道。”

    两人踏着火红的夕阳,吹着初夏的晚风,缓缓地走回家。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

    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

    赵云惜轻轻哼着以前爱听的歌,心中很是治愈。

    张白圭抬眸看着娘亲,夕阳在她身上映出温暖的光芒,温婉细腻,仙姿佚貌,像是和夕阳融为一体,会发光似得。

    “娘亲唱歌好听。”他笑得眉眼弯弯,跟在她后面哼:“不要哭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

    四下无人,田野青青,赵云惜一直压着的情绪释放出来,她轻笑着拂过田边的青草,蹦蹦跳跳地让白圭来追。

    “娘~”

    “慢些!”

    第23章  小白圭昂着头,久久不能回神。娘亲神态温和柔软,回眸

    小白圭昂着头,久久不能回神。

    娘亲神态温和柔软,回眸笑时,灿灿生光,闲适中透着洒脱。

    “娘~”

    小白圭抓着她衣袖,眼神软糯:“龟龟长大要和娘亲成亲。”

    赵云惜捏捏他小脸:“不行哦,母子不可通婚,我也不想成婚,你死了这条心吧。”

    小白圭不想死心且伤心。

    红着眼眶,委屈地像是被暴雨浇注的小狗。

    赵云惜仍旧笑着,觉得很是好玩,也就这会儿,才能瞧出来他是个三岁稚儿,没了平日的老成持重。

    她捏捏小孩的脸,笑得眉眼弯弯:“龟龟真可怜哦~”

    小白圭眼泪汪汪。

    两人刚走到村头,就见黑黢黢地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赵云惜心头一跳,担心是坏人,将孩子抱起,随手捡了棍子,慢慢地走近,打算有异常随时跑路喊人。

    小白圭察觉到气氛不对,便缩在娘亲怀里,一声不出。

    “云娘,龟龟,是我。”

    成熟低沉的声音响起,是张文明那熟悉的声音。

    赵云惜扔掉木棍,大踏步走过来,将白圭递给他抱着,昂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神情温柔,正专注地低头看她。

    “回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等到家后,李春容已经做好晚饭,正等着两人吃。

    “嘎嘎炖的红烧肉,已经吃过了。”白圭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腼腆道。

    几人这才不说话,坐下吃饭。

    小公鸡炖蘑菇,闻着很是鲜香,还炒了肉沫茄子,并一碗浓香的白粥,还有雪白的馒头。

    家里的伙食是肉眼可见的好起来。

    吃完后,就各自睡了。

    隔日,李春容累的胳膊疼,照着往常三更的点醒了,却没什么想去摆摊卖吃食的心。

    好疼,好累。

    就像是犁地三天的牛。

    想想云娘还活泼的样子,不由得感叹,真是岁月不饶人。

    *

    赵云惜起来时,大家都起了,她洗漱过,就往厨房去,朝食一般吃的简单,煮一锅粥,蒸几个鸡蛋,再热几个馒头,若是得闲就炒菜,没工夫一碟咸菜也能吃。

    围着吃过,天才蒙蒙亮。

    张镇去王府当差,张文明回县学读书,而赵云惜和白圭要去林宅读书,家里就剩李春容和甜甜二人。

    “娘,你请几个相熟的利索妇人来,把我屋里堆着的羊毛用热水淘洗晾晒。”赵云惜叮嘱一句,觉得婆母太过勤快,可能会抢着干活,又补充:“你别做了,若累得身体不舒服,反而划不来,上回我病得一脚踏进鬼门关,梦魂悠悠入地府,想明白许多事,什么都没有身体康健重要。娘,云娘整日里绞尽脑汁想赚钱,也是为着你和白圭松快些,有吃有喝想玩就玩,要不然我忙着还有什么意思?再说文明也是个孝顺孩子,一心想着他娘,到时候回来看你忙累,该怪我不知侍奉你,也是亏心的慌。再者若是被外人知道,就该说是文明不孝顺了,乱传话出去,他科举名声不利。”

    “娘,我知道你是个勤快贤惠的好女子,但是我心疼你,想让你松快松快,可不能再累着了!”

    赵云惜言辞恳切,知道她病重时,对方如何照顾她的,明明抠门到吃糙米饭,请大夫抓药花了不少钱也没星点懈怠,至今没提一句。

    李春容听她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连忙应下。心中暖融融的。

    她勤快,闲着就难受。

    等都走了,便去村里找秀兰,一并几个玩得好的,问她们要不要来家里做工,一天十个大钱,就是烧热水洗羊毛,再晾晒。

    “行行行,我现在就去,要干几天?保管给你搞搞好。”

    “就是就是,春容啊,嫂子干活你还不知道,利索呢。”

    “你们是不知道,云娘走的时候,恨不能揪住我耳朵让我别干活,说她赚钱就是让我享福的,我却觉得自己年轻呢,咋能不干活?就是怕她回来又念叨我,你们不知道,她病了一场,竟长大许多,懂事的我都心疼。”

    李春容笑得见牙不见眼。

    把人叫来开始干活,李春容坐立难安,索性把里里外外清扫一遍。

    *

    赵云惜牵着小白圭的手,慢慢地往林宅走去,等他累了,就俯身把他抱起。

    这时候,就无比想念自行车。

    要是有二八大杠就更好了,又能骑又能驮。

    “娘,你还唱歌~”白圭眼巴巴地望着她,他喜欢娘亲温柔地给他哼着歌。

    赵云惜听歌比较杂,没有专一特类的喜欢,被他一说,还真有些想不起来。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永远不会让我把你找不见~”

    “可你跟那远去的候鸟飞得那么远~”

    她俯身抱起小白圭,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轻轻地哼着这首《西海情歌》。

    “娘亲,我去哪都把娘亲带上,不让娘孤零零地呆家里。”小白圭还记得,娘亲生病前,有时候会抱着他在村口等着,怔怔地望着通往村外的路,半晌都不错眼珠子。

    等爹回来了,她就高高兴兴地迎上去,想跟爹说几句话,但是爹总是很忙,脚步匆匆。

    后来病那一场,就很少带他去村口了。

    赵云惜见他声音闷闷的,还有些纳闷,笑着道:“就是小曲而已呀,不是娘心里的想法。”

    白圭支起身子,捧着她的脸颊,盯着她的眼睛看,“娘不骗龟龟。”

    赵云惜知道他聪明,不好糊弄,便把他当成小大人,并不一味地想着糊弄他。

    “不骗你,那我换个欢快的小曲。”

    她那时候听歌是混邪派,情歌、古风、暗黑、摇滚,碰着什么听什么。

    这会儿非得挑个欢快的,她果断掏出来儿歌。

    “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地走过来~”

    赵云惜把他抱好,哼着《踏浪》这首歌,是她比较喜欢的儿歌了。

    “请你们歇歇脚呀~”

    唱着唱着,她有些想掉眼泪,那些儿时的记忆汹涌而来,让她无从招架,五分钱一根的冰棍,吱呀吱呀的风扇。

    还有那句“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想到这句时,赵云惜猛然间安静下来。她以前听《鲁冰花》没什么感觉,还有些疑惑。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她想家了。

    赵云惜吸了吸鼻子,背着白圭往林宅走去,到底没忍住,眼泪丝丝险些流出来。

    她妈以前会笑她,“被屁崩下就要哭,小性多。”

    眼瞧着快到林宅,赵云惜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情绪整理好,重新哼起欢快的踏浪。

    白圭就在她怀里,乌黑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他又想睡觉了。

    赵云惜用脸颊贴上他的脸颊,蹭了蹭,笑眯眯道:“醒醒哦,马上要到了。”

    小白圭乖乖地睁开眼睛。

    两人休沐两天,猛然间回到林宅,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赵云惜书包里放着她做的鸡蛋糕,一到书房就跟大家分着吃了。

    “尝尝,我娘做哒!可香可甜了!”白圭倾情推荐。

    一听见有吃的,林子垣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其他,猛然间冲过来,乐呵呵问:“在哪呢在哪呢!”

    荷叶一打开,就能闻到浓烈的香甜味道,林子垣咽着口水,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瞬间心满意足:“白圭,你乡下来的,日子过得也怪舒坦,竟然还能吃这么好。”

    张白圭冲着他腼腆一笑,“你喜欢就好。”

    刚开始大家都说不饿,但林子垣跟恶狗一样抢着吃,林子境顿时不甘示弱,自己拿了一块,还给林念念抢了一块。

    “家里短了你的吃喝不成!这样为嘴痴狂,丢了林家的脸面。”林子坳一走进来就老气横秋地斥责。

    林子垣二话不说,给他塞了口鸡蛋糕吃。

    松软的糕点透着甜蜜的香味,他品了一下,就被征服了,连吃了两块。

    赵云惜见他们爱吃,这才捧着荷叶包去找林修然,她有些害怕他,这老头板着脸,眼风一扫就能找到打板子的点,看见他就手疼。

    “夫子,这是云娘在家做的一点糕点,用鸡蛋、蜂蜜、细面、枣泥做的,您尝尝。”

    赵云惜垂眸,乖巧万分。

    林修然瞥了她一眼,淡淡地指了指桌子。

    赵云惜放下就跑,片刻都不带停留的。

    想着她名字又是云又是惜,太薄了,想给她起个字的林修然还来不及张口,人就没影了。

    他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敞开的门窗外面没人,这才满脸正气的打开荷叶包,露出金黄松软的鸡蛋糕。

    甜甜的香味。

    他喜欢。

    林修然板着脸,心想这是弟子孝敬上来的,不可太过伤她的心,总要尝尝味道。

    尝一个就罢手。

    尝两个定然罢手。

    尝三个不会更多了。

    还剩最后一个剩着不好看。

    一包八个鸡蛋糕,他尝着尝着就没了,林修然矜持地伸手,荷叶却空空如也。

    他盯着荷叶看了半晌,终究是放过上面的碎屑,慢条斯理地将荷叶折了起来。

    赵云惜回去后,连忙趁着空档开始练大字,她年纪最大进度却低,总要自己努力的。

    她以为今日还是林子坳代为授课,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走进来一个清瘦的老头。

    她鼻尖微耸,闻到了鸡蛋糕的味道,顿时在心里微微一笑。

    她就说,老人小孩皆宜的小吃,定然是好卖的。

    林修然授课第一日,先是看了几人的大字,又考校了背书,看着他们眼睛瞪得像铜铃,一动不敢动,就知道这些时日树威树起来了。

    但还是把功课最差的林子垣揪出来,赏了一戒尺,打得他手心发红眼睛包泪,再不好有丝毫懈怠。

    先是教执笔,“唐朝时,陆希声便阐明五字法,分别有擫、押、钩、格、抵等等,字迹是考生的第一张脸,考官不见你们人,却先认识你们的字,都说字如其人……”

    “下笔时,指要实,掌要虚……”

    他声音清朗,不疾不徐,手中戒尺晃动,瞧见谁的姿势不对,啪得就抽上去。

    赵云惜有些担心白圭,她偷偷用眼角余光看他,见他小手白嫩,没有任何伤痕,这才放心下来。

    却不知,白圭也很担心她。

    林修然讲了技法规矩,在讲台上示范一遍,又给各桌示范,这才叫他们自己练。

    一练就是十天。

    各笔画拆分,直线、圆圈也要练,赵云惜觉得自己盯着鼻尖都要成斗鸡眼了。

    和孩童相比,她还有在现代用硬笔养出来的毛病,更是要掰过来。

    小白圭人小,作业是他们减半,他却闷不吭声地按着他们的来,没叫过一声苦。

    他眉眼清亮,五官精致,林修然教了些时日,便愈发喜欢他,在不住感叹,觉得他有天分,愈加要好生打磨才是。

    面上便愈加严苛,吹毛求疵,规矩多到令人发指。

    白圭有时迷茫,有时委屈,就算憋红了眼眶,也没有说什么,只按着夫子的要求,步步前进。

    赵云惜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就打算给他找个幼儿园,没打算让他如此刻苦。

    才三岁出头呢。

    然而白圭搂着她的脖颈,奶乎乎道:“夫子待我严厉,是要我上进,我心里都明白,娘,读书所经历的一切,我不觉得苦。”

    赵云惜便沉默了。

    她开始想着法地给他做好吃的。

    又是一日休沐。

    先前做的薄荷露和橘叶露,都卖得极好,银楼掌柜过来送钱,高兴地跟什么似得,还给她送了一车原材料,笑眯眯道:“我这都是挑得好材料,你尽管做便是,我还按着价收,现在市面上流行薄荷清露、橘子清露,就是一瓶薄荷露兑一桶水,清清凉凉,微热的天气,喝着很是舒爽,一大碗放了蜜才一文钱,比单卖好卖多了,我要很多,你紧着做。”

    赵云惜看见掌柜笑得满脸红光,就知道这是他私下卖的,也没多说,只笑着约定了交货时间。

    但是对方这么快就掌握了兑水卖法,也是厉害了。

    “掌柜的,那水要烧开了,人喝着才不容易生病,要不然后续麻烦。”

    赵云惜提醒。

    全民喝开水是从19世纪末开始,现在也就有钱人家才讲究饮茶,平民百姓并不注重这个。

    夏天热得狠了,井里刚打出来的水沁凉,喝一口舒服死了。

    谁还去慢慢烧水喝,也没个热水瓶盛它。

    银楼掌柜品了品,笑眯眯地应下。

    他带着快乐走了,赵云惜带着快乐数钱。

    拢共给了二百瓶,每瓶二钱银子,一转手就是四十两银子,这可比卖糯米包油条赚多了。

    这还是江陵的店铺,如果能去荆州府,她是不是就能卖一千瓶。

    还能提一钱的价。

    那一回就有……三百两。

    可恶,做梦好爽,恨不得现在就达成目标。

    赵云惜畅享一番,看着院里摆着成堆的薄荷、橘子叶,只觉得脑壳痛,清洗、蒸煮实在太累了。

    “娘,羊毛先收起来,请秀兰婶子过来,在前院清洗,挑到后院蒸煮,光咱几个做事,太累了,好不容易休沐一回,累得一刻也不消停,实在受不了。”

    在不能生存时,首先是让自己动起来,赚钱、存粮,当达成衣食无忧成就,那就要兼顾精神。

    生产队的驴,也不敢这么使唤。

    李春容有些舍不得,想想上回,文明一个握笔杆子的书生,竟然累得直不起腰,她就心疼。

    “成,我明早就去叫。”

    她狠狠心,花点钱就花了,她都不敢猜儿媳妇手里捏着多少钱了。

    她太能挣了!

    赵云惜满意点头,看着张文明也有好脸色了。

    甜甜蹲在小白狗身边,昂着脑袋看着白圭。

    “这孩子咋不说话?”赵云惜上前,示意她打开嘴巴,看看她的牙齿和喉咙。

    都好好的,没什么损伤,估摸着是打小在外面流浪,没人教她说话。

    “大牙都长俩了?”

    赵云惜观察着,她觉醒记忆时,她家伙食差,她看小白圭的牙齿,单侧大牙才长了一颗,现在吃得好了,就又冒一颗。

    而这个小女孩,有三颗大牙。

    赵云惜有些心疼,她和小白圭的身量差不多,却有五六岁了。门牙还是乳牙,估摸着不足七岁。

    都是猜的,她自己也不会说。

    小白圭也跟着伸头过来观察,乌溜溜的眼睛充满了好奇:“妹妹。”

    甜甜就对着他笑。

    “你不说话,咋给你送学堂去。”她现在有钱。

    甜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攥住她的衣角。

    赵云惜摸摸她的头,正要说话,见李春容提着菜篮子回来,笑眯眯道:“早上去你家割了两斤五花肉,给你们炖红烧肉吃,这是刚去地里薅的芹菜,清炒一下,解腻。”

    “成,我酿的黄酒也好了,等会儿咱一家好好喝一杯。”赵云惜去端坛子。

    黄酒比较浑浊,喝起来有些甜,她还特意用蒸馏设备过了一遍,这时节也不用温酒,直接喝也舒坦。

    张文明帮着抱坛子,乐呵呵道:“云娘,我抄书挣了一两银子,等会儿给你。”

    赵云惜斜睨他一眼,轻笑:“成。”

    给钱就是好男人。

    她奖励似得拍拍他的肩:“等会儿给你多倒一盏。”

    “好!”张文明笑逐颜开。

    他笑起来,颇有些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洒脱清爽。

    可恶,都是拿她钱养出来的。

    她一想,就觉得碍眼了,辛辛苦苦挣的钱,得养个好手好脚的大男人,在外人看来还名正言顺,简直没地说理。

    “哼。”她扭头就走。

    张文明脚步一顿,怀里的酒坛子格外沉,片刻后又嬉笑着追上去,乐呵呵道:“哎呀,好沉!今晚不醉不归!”

    “不醉不……!”啪嗵。

    某人一杯酒倒。

    赵云惜还在给白圭和甜甜夹菜,一转头看到这个,顿时哭笑不得。

    张镇也表示没眼看,这儿子真是不大像他,没有半分武艺,热爱读书也就罢了,还一杯倒。

    “这酒醇厚绵甜,口感独特,澄亮微黄的酒色,是文明这小子不会喝。”

    “真跌我千杯不醉的……份!”

    啪嗵。

    又倒一个。

    吓得赵云惜连忙收起酒盏,不给李春容喝了。

    “这酒怕是有什么问题,公爹有名的好酒量,这怎么一下就倒了。”

    她特意抿了一小口来品,入口甘甜温润,没什么问题。

    赵云惜满脸无辜。

    李春容才喝了几口,也有些不解,她晃了晃脑袋:“自家酿的,喝起来还甜甜的,这俩男的不中用,你娘就没感……觉!”

    啪嗵。

    赵云惜满脸无语,一下就倒了仨,这肉还没吃两口呢。

    “白圭,你带着妹妹吃肉,我把你爹和奶奶抱卧室去。”

    幸而她力气大,将身量修长的张文明抱起来也毫不费力,把他鞋袜脱了,放在床上,他脸颊微红,乖巧地躺着,一双醉眼迷蒙,颇有活色生香的味道,她看了两眼,就用被子盖住了。

    又去把李春容抱回卧室,就是张镇有些不好办,到底是公爹,她不好直接抱回去。

    她直接开了一瓶薄荷精油,在他鼻间萦绕,见他被刺醒了,连忙道:“爹,你自己走卧室去……”

    张镇迷蒙间被小白圭牵着回卧室,倒头就睡。

    赵云惜和两小只一起吃饭,他们仨吃不了多少,红烧肉还剩了大半,她收拾起来,用碗扣着就拿厨房去。

    “啊啊啊啊……”她忍不住大叫。

    小白圭吓了一跳,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就见赵云惜一边叫一边追着老鼠踩。

    “娘……”

    小白狗跟在后头风风火火地冲过来,跟着主人一起逮老鼠。

    赵云惜头也不回,压低声音道:“别来,我给它打死!”

    以前家里没多少存粮,还没发现杰瑞,现在家里有钱了,总是买肉买米,她刚才对上老鼠的豆豆眼简直要吓死了。

    在一人一狗的围追堵截下,她踩着老鼠的尾巴,用烧火棍把它敲死,赵云惜这才心有余悸地将老鼠扔掉。

    然而她坚信,明面上能看到一只,说明暗地里不知有多少。

    “明天抱只猫回来捉老鼠。”赵云惜道。

    这东西不光偷吃东西的问题,还很脏,携带寄生虫或者病毒,她看着就恶心。

    做过最恶的梦,就是被一群老鼠围在院子里,求救无门。

    她连忙洗了两遍手。

    白圭连忙拍着她安抚:“娘不怕不怕,龟龟在,龟龟保护娘。”

    赵云惜顿时笑起来,温和道:“娘不怕,娘就是恶心。”

    两人带着甜甜收拾收拾睡了,现在张镇给甜甜做了一张小床,李春容给她做了被褥,让她自己睡着。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李春容就出去叫人来了,等赵云惜捧着碗喝粥,秀兰婶子几个就到了。

    她连忙起身打招呼。

    秀兰婶子看着她喝着浓稠的小米粥,面前摆着一碟子腌胡瓜,掰开的咸鸭蛋,蛋黄流出来的油都把蛋白给染黄了,还有雪白柔软的大馒头,顿时羡慕坏了。

    她家过年都没舍得这样吃。

    “云娘你先吃着,娘带你婶子她们先去洗薄荷叶,让你爹去挑水!”

    张镇看见儿媳还有些不好意思,喝酒喝不过一个女人,让他觉得十分抬不起头。

    张文明却还记得,她抱他进来的!她抱他了!

    几人各自去忙,白圭回书房背书,这时候就是让小孩背书,先把四书五经来回背得滚瓜烂熟,等年岁上来了,再一一跟你讲释义,学得快还不容易忘。

    甜甜亦步亦趋地跟着小白圭,片刻也不曾远离。

    赵云惜连忙吃完,就也跟着干活去了。最关键的步骤还得是自家人来。

    等她赚够一定的钱傍身,就不再这样抠抠搜搜地捂着了。

    毕竟,人性不可赌。

    请了五个婶子,干活就格外快,清洗好放在竹排上沥干,五个人也弄了整整一日。

    剩下的就是全家开始蒸馏,就这也忙忙碌碌地把旬休日给渡过了。

    夕阳漫天时,银楼掌柜赶着牛车过来了,他穿着簇新的绸衫,带着头巾,乐呵呵地下车。

    手里提着猪头肉、卤大肠等,还提着一坛子好酒,他想和赵云惜拉近关系,但只能在她家里男人在家时过来。

    “赵娘子可在?”他立在门口,对着来开门的张镇作揖。

    “你是?”张镇满脸疑惑问。

    “啊,老头是银楼的掌柜,其实来拿货、送原材料都是我家,只不过来得少,大人不认识我。”

    掌柜看着张镇,心里就明白这赵娘子为什么敢这么胆大,这男人身上可穿着皂吏的深红衣裳,一看就不是寻常村人。

    张镇轻轻嗯了一声,回身喊:“云娘!是银楼掌柜。”

    赵云惜听见声音,就和张文明肩并肩走出来,瞧见银楼掌柜,便露出个亲和的笑意,温声道:“已经做好了,就等着你来提。”

    她把人往院里让,张文明连忙上前招待,张镇知道送钱的是他,神色也温和几分。

    人看待自己的财神爷,总是万分亲和。

    李春容听见动静,笑着道:“刚好了,今天晚上杀鸡,掌柜留下吃一口。”

    以前他都推辞,不肯留下,但今天掌柜的一拱手:“叨扰了。”

    几人坐在一处喝茶,掌柜瞧见桌上的小瓷瓶,随口问:“这是什么?”

    赵云惜把薄荷精油给他看,笑着解释,说是百瓶香露才能得这一瓶精油。

    掌柜毫无防备地嗅闻,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被薄荷刺得眼泪汪汪。

    他满含期待问:“这怎么个卖法?”

    赵云惜迟疑片刻,想了想做精油确实太麻烦,她做这么久,也不过收集了五瓶,耗费几千斤原材料。

    仪器不行,效率低下,做来不划算。

    “目前铺不开,若是把蔷薇露比做醪糟,那精油比陈年佳酿还厉害,还费事。”

    “都说酒是粮□□,可一斤粮食也能出三两酒。五斤鲜花出一瓶纯露,五十斤却只出米粒那么点精油。”

    赵云惜说话有保留,但基本情况却差不多。

    掌柜顿时沉默,放弃了精油,有市场才叫好东西,没有市场,那便一文不值。

    几人聊着天,李春容很快把肉炖好了,又炒了几个素菜,把掌柜带来的猪头肉切片凉拌,也收拾出来六个菜。

    “你见谅,农家小院,没什么好东西。”张镇客客气气道。

    几人围着八仙桌坐了,掌柜拿着酒坛子要倒酒,张镇有些犹疑,经过昨天那一遭,他有些怀疑自己的酒量。

    李春容是真的不敢喝了,连忙说自己不会喝,让他不要客气。

    掌柜没多说,他也默认女子不会喝酒,甚至给赵云惜倒酒时,只倒了浅浅一点。

    张文明没说话。

    几人吃吃喝喝聊着天,从掌柜的口中,才知如今香露多好卖,他每日只上架十瓶,刚一摆出来,就被人抢走了。

    甚至有人加价要买,他也忍住诱惑了,想做长久生意,就不能贪一时小便宜。

    赵云惜赞同地点头,笑着道:“茉莉花和栀子花再做一批应该就没有了,近来能收到鲜花,尽管送货过来,我们都是现做的,可没有存货。”

    掌柜猛然一惊,才想到这个问题。原先银楼卖首饰,可没有时节的说法。

    “成,我知道了。”掌柜的想,今天没白跑一趟。

    几人说说笑笑的,天色也不早了,掌柜踏着月色,小厮赶着牛车,他提着装满香露的小桶,心满意足。

    等送走掌柜,张文明这才稀罕地看向妻子,好奇问:“你如何得知这些怎么做的?”

    “以前夫子家的书啊,我都乱看的,儿时不爱读书,四书五经看着就头疼,只看这些杂书,不知在什么书上看到的。”

    赵云惜老神在在道,她已经想好借口,能从容不迫地回答。

    张文明望着天上一轮弯月:“我从未看过杂书,竟错失许多良机。”

    他侧着身子,抬高下颌,已经摆好了戏台子,看戏的人却走了。

    赵云惜抱着白圭颠了颠,笑眯眯问:“你怎么又溜回书房背书,往后可不许了!”

    白圭迎着微弱的烛火,眸光清亮,年岁虽小,依稀有端方君子的品格。

    “嗯。”他颔首。

    两人说着话,见天色不早,就带白圭去沐浴,明日要读书,今日便要从头洗到脚。

    赵云惜把小白圭洗得粉嘟嘟,才放在床上,用细棉布给他擦拭头发。

    都收拾好了,这才自己去洗,出来后,她懒洋洋地靠在床柱上,任由水珠滴落。

    此时,张文明走了进来,拿起一旁的细棉布,轻柔地给她擦拭着头发。

    “澡豆快用完了,明日我回江陵,再买些回来,你喜欢什么香味的?”

    张文明从脑海中回想关于妻子的一切,却只有微弱的印象,记得她温柔倾慕的眼神,旁的一概不知。

    她爱吃什么爱穿什么,爱说什么话,他从未关注过。往常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区区女人,不值得他挂在心头稀罕。

    可如今,他尝到了被百般忽视的滋味。

    他发现自己的思维太贫瘠,有些思绪像是裹着湿透的棉袄,又湿又重,堵的人心口发慌。

    他想跟她说点什么,最后确实悠悠叹气。

    张文明攥干了她发丝上的水珠。

    “劳烦你了。”她随口道谢。

    有人伺候果然爽。

    白圭瞧着两人,有些疑惑地歪着脑袋,上前亲了亲娘亲的脸颊,趴在她肩头,软啾啾撒娇:“想要娘亲抱抱,娘,我是不是你最爱的人。”

    赵云惜毫不犹豫回:“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爱的人,没有之一。”

    要是回现代,那她爱的就有点多。爸爸妈妈肯定爱的,她闺蜜她也好爱,她爱炸鸡爱烤串爱汉堡包~

    一想到炸鸡,她就馋得不行。

    小白圭同学顿时心满意足,他越想越高兴,没忍住嘿嘿笑出声,自己嘎嘎得笑个不停。

    “你是大鹅吗?”张文明很想把他揪下来。

    刚洗完澡的娘子闻着香香的,看着软软的,就是不给他近身。

    小白圭脸颊红扑扑的,现在长肉了,也鼓鼓的,看着肉很好捏。

    反正赵云惜没忍住捏了捏。

    他趴在娘亲胸口,笑得眉眼弯弯,被爹说了也不恼怒,还冲着他呲着小米牙,露出大大的笑容。

    赵云惜心软成一团,把他搂紧了些,在小白圭看不到的地方,横了狗男人一眼,示意他安分些。

    张文明心里跟火烧的一样,他寻思,这是他的娘子,总有一天他会暖热她的心。

    他便不再闹,爬到床里面睡觉了。

    香香的伢儿他也喜欢,但还是故作威严地拍拍儿子的屁股,严肃道:“你都开蒙了,当知道男女不同席,该和你娘分房间了。”

    小白圭:“呼呼呼~”

    熟睡着,勿扰。

    *

    第二日睡醒,几人都走了,就剩下两人,赵云惜做起来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今日要去读书。

    天气炎热起来,她想穿短袖,想穿短裤,但在古代只能包得严严实实。

    起床吃饭,李春容已经做好放着了,她吃完背着书包走,就见她在前院带着秀兰婶子在刮羊毛,用竹签做成排梳,两个对着梳,很快就能把羊毛理顺。

    “这东西虽然麻烦,磨性子,好在比较轻省,天长日久也干的。”李春容就喜欢。

    淘洗鲜花那种体力活,腰就受不了,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赵云惜笑着点头:“当初想着作为自家产业,就是图的这个,轻省好干,上手了就轻松许多。”

    秀兰婶子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这些日子,也跟着攒不少大钱,还省下一顿饭钱,实在是快活。

    赵云惜客客气气地回应,笑着道:“我带白圭去读书了。”

    对着外面,她总是说得很含糊,说带白圭去读书,没明着说她也去了。

    等到了林宅,就该教作业了,她罕见的有些紧张,夫子太严厉了,根本不会念着她年纪大了给她留面子,对他来说,他们都是小孩,想揍就揍。

    才十日下来,戒尺便变得油亮,被盘出光泽来了。

    赵云惜乖巧如鸡,交上自己的作业,根本不看夫子的眼睛,在心里临时拜拜孔子,必过必过。

    林修然看着她瑟瑟的样子,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对她严苛,和对白圭严苛一个道理,是觉得她有天分,才抓的严一点。

    她是很有灵性的女子,思维开阔,并不拘泥于形式,总会说一些让他点头的话。

    可惜,是个女子,断了科举路。

    而小白圭就比较坦然了,他尽力了。

    林修然点头,他在写字上,也很有天赋,刚捏笔,就能做到形似。

    而林子境中规中矩,他略扫了一眼就觉得懒得搭理。

    “林子垣。”他冷冷点名。

    小孩蔫头耷脑地走到跟前,从善如流地伸出小手,被啪啪打了两下,这才蔫哒哒地走回去,背影萧瑟,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

    他尽力了!

    林子坳露出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刚开始,都觉得这是一个女人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谁都没放在眼里,这个组合,对他们来说,老弱妇孺占全了。

    谁曾想,他们林家子弟,便是连那年岁大的女人都比不过。

    “上课!”林子坳走上讲台,在把四书五经背会前,这讲课的人还是他。

    赵云惜跟着听。

    林子坳还是有些气不顺,哼笑道:“云娘,你多跟白圭学学。”

    赵云惜:……

    她没惹他!他气她干嘛。

    “嗯,好哒。”她笑眯眯应下,装没事人一样。

    林子坳见她心性坚定,更加气不顺了,却无话可说。他翩翩少年郎,也没有什么给人穿小鞋的想法,就是有些惆怅。

    赵云惜没再气他,而是在下课时,跟林念念和林妙妙姐妹俩咬耳朵。

    “我下回来,给你们做炸鸡吃。”她很是描绘一番炸鸡的令人欲罢不能。

    “巨巨巨好吃,根本忘不掉。”

    “好吃到哭!”

    “家里没有香料,做不了,只能等下回去江陵买了。”赵云惜自己也越想越馋。

    林念念想想她上回拿来的鸡蛋糕,她让厨房做,却怎么没有那样香甜的味道,一听她说炸鸡那么好吃,顿时上心了,小小声道:“需要什么,我让大厨房准备,我们中午就吃。”

    赵云惜眼前一亮:“行。”

    “嫩鸡剁成块,倒入牛乳淹没,再撒入胡椒粉和盐,腌制一个时辰,等时间够了,把牛乳倒出来,拌上鸡蛋、细面、芡粉,外面再裹一层干的芡粉,等油温5成热,下去炸一盏茶的功夫,捞出来控油,再复炸片刻捞出,撒上孜然、茱萸粉,香死了……”

    她想想就有些受不了。

    林念念听着这步骤,又是牛乳又是鸡蛋又是炸的,就估计很好吃了,顿时万分上心,让身旁的小丫头去把厨娘叫来。

    等来了,再复述一遍。

    然而三人看着厨娘那茫然的眼神,顿觉绝望。

    赵云惜恨不能一挽袖子,她就炸算了。

    好在对方理了理,便想明白了,连忙去忙。厨房怕担责,连忙道:“小主子,这炸鸡从未听过,奴家且去试试,若是有所出入,还请海涵。”

    林念念摆手:“去吧,不会怪罪你。”

    很快又上课了,赵云惜还惦记着炸鸡,头一回盼着放着。

    林宅家大业大,炸鸡的料,对她来说,很难凑齐,对方却不觉得有什么。

    那牛乳难寻,芡粉亦难,孜然粉、胡椒粉更是要去江陵买,但人家就是有。

    什么时候,她也能有这么大的宅子,有厨娘天天给白圭做好吃的。

    林宅虽然大,但厨房也在宅院中,炸鸡的香味飘出来,林子垣头一个闻到。

    “啥味?”他好奇。

    小白圭读了一上午的书,也饿了,鼻头不自觉地耸动了一下。

    好在,下课了。

    该丫鬟送吃食过来了。

    “这是何物?”林子垣迫不及待地看向食盒。

    就见一物,极像鸡腿,上面裹着面粉炸过,起了许多鳞甲一样,躺在盘子中,还有油脂往下滴落,闻起来喷香。

    林子垣啊唔咬了一口,酥脆喷香的表皮,鲜嫩多汁的鸡肉,真的好吃到想哭。

    赵云惜正在提醒他仔细被烫,他已经囫囵吞枣地吃了半块。

    小白圭秀气地吹了吹,这才开始吃。他眼睛刷地就亮了。

    “真香。”好好吃的样子。

    赵云惜吃到炸鸡,顿觉心满意足,一旁的林念念也跟着感叹:“真的好好吃,往常觉得鸡肉吃腻了,不曾想还有这种吃法。”

    “给夫子可送了?”她问。

    老头可能也爱吃。

    丫鬟点头,说是已经送了,她这才放心下来。

    却不知——

    上回吃鸡蛋糕极为喜爱,这回看见炸鸡,林修然突然有了一丝明悟,觉得这个没有出现在他们菜单上的菜品,定然是和鸡蛋糕的出处一样。

    他没有任何抗拒的心,果断地第一个夹起来。

    真香。

    皮薄肉嫩,汁水丰润。

    真好吃啊。

    他都想认赵娘子做干女儿了,日日孝敬他一些新鲜吃食。这样教课起来,也更加名正言顺。

    但他吃完了炸鸡,又觉得可以再观察一下品行。

    “把书房边上那个竹院收拾收拾,带云娘和白圭去休憩,跟他们说,以后这个院子就归他们住了。”

    说是院子,其实很简单,被墙围着,就两个开间,前头种了一丛竹子,倒也清幽。

    “是。”丫鬟应声而退。

    *

    当赵云惜接到这个消息时,她便有些感动,没想到林老头总想揍她,还会惦念着他们午休。

    “替我谢谢夫子。”她甜滋滋道。

    白圭也跟着她笑:“谢谢夫子。”

    中午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段,以前她俩就待在书房,看看书背背书,倒也相安无事。

    但是夏天来了,中午燥热,难免想午休片刻,但人在屋檐下,有困难也得咽下。

    能读书已经是万幸,再挑剔其他就是不懂事。

    没想到夫子主动提供住处,她看向白圭,定然是沾了儿子的光!

    “啾啾!”她连亲两口,爱就要讲出来。

    跟着丫鬟往竹园去,白圭好奇地望着客房,他奶里奶气道:“跟我们家的竹林一样哎。”

    第24章  小白圭面容姣好秀白,立在竹林旁,唇红齿白的小模样,隐隐带出几分如松

    小白圭面容姣好秀白,立在竹林旁,唇红齿白的小模样,隐隐带出几分如松如柏的挺拔悠远。

    赵云惜便觉得,自家孩子,怎么看怎么香。她眉眼间带着笑,就连一旁知了叫声也不觉得吵了。

    竹院是惯常的客房,装潢简单大方,入门摆着八仙桌、太师椅,极为庄重,和她家比,正厅挂着书画、对联,已经极为奢华。

    赵云惜心满意足。

    一旁的丫鬟笑眯眯道:“重新打扫过,换了簇新的被褥,您先睡着,若有缺的,跟丫头说一声,就有人来给你拿。”

    “老爷说,往后这个小院子就您和白圭少爷住。”

    丫鬟说完,就躬身退下,瞧着特别规矩有礼。

    赵云惜连忙道谢,确实是新被子,还散发着阳光的味道,铺着竹席,码着瓷枕,收拾的清楚明白。

    搂着白圭躺在床上,赵云惜片刻就睡着了,燥热的夏季,能够小睡片刻,实在太舒服了。

    等睡醒后,果然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下午白圭回书房读书,而她去跟着林念念姐妹俩学琴棋书画。

    等放学后,她亦觉得十分轻松。

    正要走,就被林子坳叫住,说是明日老太太大寿,要摆三天的大宴,并请大戏来唱上三日,叫她尽管带亲友来,坐席给她留了十位。

    赵云惜眼前一亮,能有大戏听,那真是太棒了,不过说得急,她一时间不知该送什么寿礼给老太太,顿时有些着急。

    谁知林子坳像是看透她的想法,直接交代:“都是自家人,不必送礼。”

    越是这样说,越是该好生送礼物,还不能落入俗套。

    “大多是什么戏?”她兴致勃勃地问,通过老太太爱听的戏,约摸也能知道点性子。

    林子坳也很期待,听她问,便如数家珍,笑眯眯道:“东游讲的是八仙得道还有王母娘娘蟠桃赴会,听起来可有趣了!西游就更了不得,讲孙行者!”

    “还有以前最爱听的《忠烈传》、《英烈传》等,还有杨家将一系的辕门斩子等等……”

    林子垣说说就期待地不行,他回了小村落,失去了京城所有的繁华,时日久了也是熬馋。

    赵云惜没怎么听过戏,但大约猜测老太太倾向道教,爱听些忠肝义胆的戏曲。如此一来,便送些热闹炫烈的。

    应下后,在回家路上就开始琢磨送礼物的事,她突然灵机一动。

    以前做的科学小实验,现在就能派上用场,但她没有材料,看来还得去求银楼掌柜,他那定然有全套材料。

    说去就带着白圭去了,她琢磨着,这东西作为礼物应该是够用了,真叫她拿出金银来,她反而寒酸。

    赵云惜来了银楼,刚好瞧见掌柜要落锁,连忙叫住他:“掌柜的,想求你办点事,你那里有铜箔吗?”

    “要点铜箔算啥求人?你自己进去拿都行。”掌柜本来满脸凝重,什么事值当她过来求,一听是铜箔,顿时松口气。

    当即就问:“要几斤?”

    赵云惜在心里盘算了下,算上失败率,三份够用了,她就比划了大概的大小。

    “三张就能拼成了。”

    “那要九张,我多做两份,万一失败了,来不及再过来拿,还要些胶,能把铜箔粘在纸上的……”

    掌柜有点听不懂了,这能是啥东西,很感兴趣道:“那就在这里做,我让小二喊你相公过来,等会儿晚了陪着送你回家。”

    赵云惜犹豫片刻,独自回家她觉得没问题,为了不节外生枝,有男人陪着名头上好听,便点头应允了。

    掌柜待她挺好,整日里送鲜花材料过去,从未多说半句,给钱也是不要的,两人合作万分愉快。

    赵云惜索性道:“你那可有善画之人?帮我把画也画了。”

    她刚学不足一个月的画画,线条还描不直。她本来打算做个简单版,但是掌柜的愿意参与,那就简单多了。

    听赵云惜解释是送给夫子家做寿,心里就有数了,拿来的纸也很好,洒金的印花红纸,看着就华贵非常。

    一并工具也都送来了。

    红纸、临摹纸、铜箔、鱼胶、烫斗、硫磺等。

    赵云惜当即不再耽搁,选了麻姑献寿的花样,让画工帮着描画在红纸上,然后在画上涂上鱼胶。

    她自己在一旁把临摹纸浸润在硫磺水中,小心翼翼地捞出来。

    掌柜的看到这里有些不明白,这些贴箔都是最简单的法子,他却知道,下面定然是机密了,当即就要回避。

    “掌柜帮忙扶下纸。”赵云惜却没什么要规避的意思,笑着跟他说。

    掌柜心里好奇,见她不介意,就在一旁瞪着眼睛看。

    见她将沾了硫磺水的临摹纸拓在红纸上,掌柜连忙阻拦:“使不得,硫磺会腐蚀铜箔……”

    赵云惜随口应声知道,动作却没停,用装满烧炭的烫斗来回熨烫。

    水雾萦绕,让掌柜的心比雾还迷茫。

    小白圭坐在远远的椅子上,他好奇地探着脖颈来看,恨不能也站在边上看。

    实在是神神秘秘太引人注意了。

    赵云惜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毕竟和现代设备比,她这些东西都像草台班子。

    掀起临摹纸的一角,底下的铜箔已经呈现出瑰丽迷人的彩色,她顿时笑逐颜开。

    “成了!”赵云惜放下烫斗,把临摹纸揭掉,下面就只剩下色彩陆离的铜箔。

    掌柜猛然睁大双眸,惊讶极了:“为啥了?”

    白圭也噔噔噔地走过来,望着娘亲的眼神像在看仙女。

    赵云惜小心翼翼地用刷子将多余的铜箔给扫掉,原先画的画便显露出来。

    掌柜猛然支起身子,盯着看了半晌,冲她竖起大拇指:“真不知道你怎的知道这么多好东西!这画成本低,但颜色款式可控,这样的品相,作为装饰品,价格极高。”

    赵云惜拿起来看了看,满意极了。

    “我幼时的夫子有一亲朋,才学不显,在杂学一道却极为精通,可惜这些于科举无益,懂得越多,越不会科举,反而被同窗嘲笑耽于奇巧淫技,有辱圣贤门第!后来见我感兴趣,教了我许多,只那时我年幼不懂事,竟然没有细心学,许多东西记了个似是而非,如今想起,便觉遗憾。”简单的焰色反应,在此时却占了奇,送来送礼相当不错。

    老夫子和那个老秀才都挂墙上了,如今死无对证,有本事去地下问他去,许多事,都往他们身上扯。

    她自己也很小心,拿出的东西都是市面上常有的。

    那糯米包油条是本地特产,法子也是亲娘教的,那竹纸如今更是风靡,蜡烛是自古就有的,香露更是唐宋时期便极为普遍。

    在心里过一遍,这才放心下来。

    “再帮忙用木框裱起来,明儿送你一瓶薄荷精油。”赵云惜笑眯眯道。

    给钱不好算钱,送瓶精油倒是正好。

    小白圭望着桌上剩余的铜箔,又看看那流光溢彩的画,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疑惑。

    赵云惜摸摸他的小脑袋,心满意足地跟着掌柜去装裱。

    掌柜期期艾艾半晌,忍不住道:“我可以做成摆件来卖吗?我拿一百两买这个方子!”

    他要调去荆州府,手里也要捏着秘方才行,而他觉得这个就正好。

    赵云惜随意道:“可以。”

    又有钱赚咯。

    想想就爽。

    正在装裱,张文明匆匆赶来,一身月白襕衫,看得出来赶得很急,脑门上都沁出汗珠,见娘子一切都好,这才松口气。

    赵云惜心情好,冲他微微一笑:“相公,来看看。”

    桃木的外框,洒金印花的红纸,还有上面那瑰丽陆离的画,他眸中带出疑惑。

    “这是什么?”他凑近了看,这样一幅画,瞧着就绚烂多彩,在喜庆的礼节摆出来极合适。

    赵云惜但笑不语。

    反而回首望着张文明,笑问:“你觉得应该叫什么?”

    张文明沉声片刻,望着面前的麻姑献寿,像是沉浸在一片美好的梦。

    “落霞仙。”脑海中一瞬间出现这几个字。

    赵云惜细细品了品,觉得是像那么回事。

    “成,就叫落霞仙。”

    东西做好了,瞧着天色擦黑,也不敢耽搁,和掌柜道谢,这才大踏步离开。

    张文明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满腹疑惑地望着她,关于她的过往,他的记忆太过悬浮,甚至不确定,她是否一直这样。

    他从未关心过身旁的女子,对他来说,女人和读书比起来,就是书架上的一粒尘灰,寂寞时的一杯清酒。

    “你……”他唇瓣蠕动,却没话可说。

    赵云惜却没顾及到他,夜晚的风有些凉,她将白圭搂在怀里,让他趴在自己的肩头挡风,踏着月色,轻轻哼着歌。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赵云惜轻轻地哼着歌,她现在很需要儿歌来进化心灵。

    白圭很喜欢娘亲温柔的哼歌,他闭着眼睛昏昏欲睡,粗短的胳膊搂着她脖颈,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和身上属于母亲那令人安心的香味,有一种搂住全世界的感觉。

    张文明心生感念,快步走近了些。

    大半个时辰,才能看到村子的轮廓,映在月亮银辉中,宁静安稳。

    村头的大树下,突然传来熟悉的汪汪叫声。

    白圭瞬间睁开眼睛:“小白狗!”

    “汪!”小白狗立马跑了过来,热情地围着三人转圈。

    这时,李春容才带着甜甜从大树下走过来。

    “怎的这么晚才回来?”李春容满脸担忧。

    一家人一起往回走,李春容接过白圭抱着,这才松了口气:“我生怕是你自己一人回来,多危险。”

    赵云惜笑了笑。

    回去后,锅里温着粥,竹箅子上放着菜,等他们回来,这才开始吃。

    “温得久了,不大好吃,将就一下。”李春容歉然道。

    赵云惜就笑:“是我们耽搁了娘吃饭。”

    几人吃完,也没耽搁,就各自去忙了。

    白圭完全没有送礼压力,他就去写作业,每日临摹一张字帖,完成地特别好,夫子不许他多写,也是过犹不及的道理。

    赵云惜打量着画,寻思单礼拿出来奇怪,把自己酿的酒拿出来一坛,上回腌的咸鸭蛋也正好能吃,再去娘家割一刀肉,凑成四色礼物。

    “再上二两银子做礼钱。”本来一两就够了,但今天给了竹院做日常居住,再加上平日里的一应吃食,都是比着公子小姐的例。

    赵云惜盘算好,洗漱过,就睡了。

    第二日一早,等她起床时,张文明已经走了,她看着里面叠放整齐的被褥,拍了拍小白圭的脊背:“起床!”

    白圭蹭的一下就坐起来。

    不管夏冬,从未赖过床,这一点上,赵云惜便十分佩服他,她以前总要哄自己一会儿才肯起床。

    “走咯,去吃宴席!看大戏!”她很期待吃席,各种大鱼大肉,吃着肯定香。

    白圭爬到凳子上,对着小小的铜镜整理衣裳,左顾右盼,好一会儿才自己爬下来。

    赵云惜就笑,没想到还是个爱美的崽,以后成亲不会喜欢美人吧。

    “娘,你也一起去,好不容易有大戏。”江陵县不算穷,过大节也会有庙会,大家都搬着小马扎去占位。

    李春容犹豫片刻,她理了理衣裳,不好意思道:“我大字不识,去了他家,丢你们的人怎么办!”

    “丢就丢呗,我和你同宗同源,顾及着我的面子便不会对你说啥,真有这想法,说明也看不起我。”赵云惜随口道。

    李春容还是有些犹豫,就被白圭推着去了。

    “奶,一起。”

    甜甜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土松犬跟在几人身后,摇着尾巴,开开心心。

    “娘,回头逮只猫回来,咱家现在有老鼠。”上回把她吓坏了,后来忘了这茬,看看福米又想起来了。

    “好哎!”李春容连忙应下。

    先回娘家割一刀肉,喊着他们谁有空一起去看戏。

    然后——

    “我我我!我们没空!”

    从赵屠户到刘氏都眸带绝望,他们是真没空。

    “云娘,你知道吗?林宅订了三十头猪。”他家每日杀一头猪,一下将未来三十日的猪都杀完了。

    “刀都卷刃了两把!剃骨刀都劈叉了!”赵屠户说起来就是血泪一把。

    赵云惜:“挣钱还不好?”

    一提这个,他们确实高兴,但真累啊,都过去两天了,手还是抖的。

    “算了,让孩子守摊子,去林宅!”赵屠户大手一挥:“钱是王八蛋,永远赚不完。”

    但刘氏有些担心,就说她留下看着摊子。

    “走。”赵屠户不容拒绝地让她赶紧回去换衣裳。他想的是,女儿在林宅身单力薄,总要去支支场子。

    两人快手快脚还洗了个凉水澡,刘氏正在拼命地换棉巾擦头发,恨不能把头发架在火上烤。

    等半干时,见天色不早,也顾不得了,便直接挽了发髻,拿出压箱底的银簪,收拾地利利索索。

    李春容看着还是艳羡她那一身膘,看着就非常有安全感。

    几人割了肉,一道往林宅去。

    骡车拉了一堆东西,吱呀吱呀的,等到了林宅,赵云惜让小厮带李春容、赵屠户他们去座位,自己先去上礼钱。

    正写着,就见林子坳穿着簇新的月白锦绣襕衫,风风火火地闯了出来:“快些走!快些走!你上什么礼!怎么还带了这好些东西,罢了,快提着来。”

    赵云惜:?

    这端庄持重的小童生,何时如此急躁了。

    带着去了内厅,让她和白圭换上衣裳,都是月白的锦绣襕衫,款式都一样。

    赵云惜更加迷茫了。

    小白圭穿上锦衣,瞧着愈发像个金尊玉贵的小仙童,会闪闪发亮一样。

    “我儿真好看。”她小小声夸。

    让小厮把礼物先送过去,自己跟着林子坳走,等近了,能瞧见熙攘的人群。

    而林子境、林子垣、林念念、林妙妙也在门口等着,见几人过来顿时露出大大的笑容。

    “快来,在这里。”他们摆手。

    赵云惜头一回穿襕衫,还有些不习惯。锦衣微凉,带着被熏香阳光炮制过的味道。

    等以后有钱了,她要把白圭的衣衫全换成绫罗绸缎,确实穿着不一样,端的锦绣辉煌。

    几人凑齐了,就有丫鬟上前来,引着他们入内。

    赵云惜跟着众人走进去,用眼角余光望着,就见堂屋中立着许多人,她都不怎么认识,林修然坐在左侧位上,穿着苍蓝色的襕衫,宽袍大袖,风度翩翩。身旁坐着一个年轻的妇人,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瞧着却不过双十年华,和她相差无几。

    而主位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

    不等她观察完,就有丫鬟在几人面前摆上蒲团,显然是让几人磕头。

    “母亲,这位女子是我新收的女学生,这位小童是我新收的学生。”

    赵云惜闻言便带着白圭上前磕头,她夫子的娘她喊什么,也是老太太么?

    老太太年岁大了,眼神不好,眯着眼睛看他俩,索性抬抬手,示意她俩到近前来。

    赵云惜牵着小白圭的手,上前来。

    “是个标致娘子,这小脸生的,又粉又白,真有灵性。”

    老太太拉住她的手,一眼就稀罕上了。等转过脸看小白圭,更是不得了,直接搂到怀里,一阵心肝肉的稀罕。

    “把我新得那金簪拿来,时兴的海棠花样式,就适合这样漂亮的小娘子,再把那碧玺金项圈拿来给小孩戴。”

    她笑得一团和气。

    赵云惜觉得有些贵重,就看向一旁的林修然,对方冲她点点头,她便依言收下,笑眯眯道:“云娘夸大,喊您一声祖母,瞧着跟那老封君一样,精神头好,气质也好,叫人心里一万分的尊敬。”

    白圭睁着乌溜溜的双眸,像是印证娘亲所说不假,不住地点头。

    “老奶奶,我家里也有老奶奶,你二人都长寿,今日是您的寿诞,祝您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如东海水长流。愿您平安喜乐,笑口常开!”

    白圭按着娘亲路上教的,奶里奶气地说。

    老太太顿时更稀罕了,搂着他好生亲香,这才乐滋滋道:“是个伶俐的好孩子。”

    她接过项圈,亲手替他戴上。

    白圭喜欢上面的宝石,却还是看向母亲,有些不敢收。

    “别看你娘,这是老奶奶给你的。”

    老太太满脸慈爱,笑着托住他,老年人就稀罕乖巧的俊孩子。

    林修然这时这笑着道:“这娘俩还给你备了礼物呢,自家酿的酒和咸鸭蛋,还有一副漂亮的画,石叔,拿来给老太太瞧瞧。”

    他看见的一瞬间就惊为天人,从未见过的做法。

    老太太见儿子提,便很给面子的做出期待状,谁知——

    当装裱精致的画抬上来时,她看着那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绚丽色彩,也觉得很是惊奇。

    “好生精致漂亮!”她迎着光来回照,稀罕地不行,拉着赵云惜的手,一个劲地说她破费了。

    赵云惜笑了笑:“能得老太太喜欢,就是这画的福气,一点小巧思,算不得什么。”

    几人聊着天,赵云惜又和那年轻的妇人见礼,才知道她是林修然的继妻,她身后那老成的女子是妾室,侍奉着主母。

    赵云惜面色不改,笑着互相见礼,

    右侧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的容长脸男人,阴沉着脸,不苟言笑,是林修然家的独子。他身旁坐着一个圆脸妇人,应当是他的妻子。

    赵云惜带着小白圭上前一一见礼,大家竟然都准备了见面礼,她有些赧然。

    而老太太还在赏画,她眼神不好,寻常的画作已经看不大清楚,这样瑰丽的颜色反而更和她心意。

    “真好看,挂我卧室去。”老太太笑眯眯叮嘱。

    看着娘俩身上和自家重孙一样的衣裳,就知道对他俩的看重。

    拜会过后,林子坳又带着两人出来,说是要招待客人。

    赵云惜指了指自己,她算哪根葱,招待林家客人,而白圭更是小小年岁,怎么看都不像能招待的样子。

    等到了影壁后,行谢寿礼才知道,就是子侄立在门口作揖谢礼,几个男孩在左敬男宾,林念念领着林妙妙和她在右,身前是林修然的继妻,帮着迎女客。

    林家亲戚自然认识林子坳几人,却没见过赵云惜、张白圭,难免立着寒暄两句,问问是谁。

    “爷爷新收的两个学生。”

    众人便知道,这是把自己学生拉出来露脸,以后莫要冲撞了。

    没想到,还看到了熟人。

    张文明跟着一个山羊胡的老年男子身后,提着寿礼,恭谨地跟在身后。

    他作揖行礼后,抬眸瞧见妻儿,还呆滞一瞬。

    “爹~”白圭脆生生地唤。

    张文明这才回神,看着他俩身上的锦衣,久久没有回神。

    云娘好像会发光。

    他出神。

    白圭皱了皱鼻子,也不愿意搭理傻爹了。

    张文明身前的老者这才一怔,用眼神示意他。

    林子坳装作没看见几人的眉眼官司,笑吟吟道:“这位赵娘子、这位张白圭是晚辈爷爷新收的学生。”

    老者眼神一闪,看向才到人大腿,穿着月白锦绣襕衫,乌溜溜的眼睛很大,唇红齿白,肌肤细腻,端的是一个可爱小仙童。

    不过张文明就生得好看,倒也能想象到。

    “请……”赵云惜客气道。

    心想他俩快别堵门了,后面那家已经写完礼单开始观察他们了。

    没想到县令也来了,还夸了林子坳年轻有为,而他也彬彬有礼地回了。

    等近晌午时,重要宾客都来了,剩下的都是远亲,林子坳便带着他们回去休息。

    “等会儿一起去看戏!”这是他最期待的精彩片段。

    赵云惜也期待。

    戏台子连夜搭好了,她方才路过时瞧见了。

    小白圭拽了拽她的衣袖,奶里奶气问:“娘,可以喝水吗?”

    他昂着头,咽了咽口水。

    “喝吧。”桌上有。

    又玩了一会儿,许是宾客也寒暄过,众人就往戏台去。

    戏台周围最好的位置摆着许多小几和椅子,供他们坐。

    赵云惜在人群中寻找赵屠户他们,一时还有些茫然,好在他们来得早,赵屠户又跟铁塔一样的身板,非常鹤立鸡群。

    “爹!娘!”赵云惜冲他们摆手,但她换了衣裳,几人扫一眼又别开眼,根本没细看。

    她就让小厮去帮忙喊过来。

    不过看到了在人群中坐着的山羊胡老人和张文明,她也装没认出来,眼神扫了过去。

    赵屠户和刘氏过来后,还有些拘束,蹑手蹑脚道:“我们在后面站着就行。”

    这里是核心区,坐着的亲戚非富即贵,他这样的小老百姓有点战战兢兢。

    李春容也是连连摆手:“我们回去站着就成。”

    赵云惜知道他们拘谨,认真劝慰:“若以后文明考中举人,这样的坐席还多着,哪能再推。”

    白圭拍拍自己的小胸脯,笑眯眯道:“还有我!”

    他也要考科举。

    赵屠户这才依言坐下,却有些惊,坐不踏实,还低声问:“你和白圭咋换衣裳了?”

    “今天在门口迎宾,和同窗的衣裳换成一样的了。”

    “人靠衣裳马靠鞍,白圭穿上锦衣极漂亮。”

    “是啊,真的很好看。”

    “这孩子集合父母的优点,怎么看怎么好看。”

    “有句话咋说来着,什么集天地之灵气?”

    几人压低声音聊着天,小白圭骄矜地挺着胸膛,昂着白生生的小脸,羞涩地小小声问:“栀子清露带了吗?我想在衣襟上撒一点。”

    赵云惜从荷包里拿出花露,滴了几滴在衣裳内侧,笑着给他整理衣裳,她也琢磨出来了,这孩子爱洁爱美,非常注重自身的好孩子。

    “白圭好看。”她直接夸。

    白圭羞赧地抿着唇笑,来自母亲的夸赞让他眸子亮晶晶的。

    几人聊着天,赵屠户也找到了平时杀猪的自信,神态变得自然起来。

    甚至还得意地去看后面一直看着他们的人,方才站在一处,现在他坐下了!

    靠他女儿!

    而在此时,司礼站在戏台上讲话,赵云惜大概听了下,就是回忆过去展望未来,夸赞老太太是怎样一个慈爱、具有优秀品格的好老太太。

    李春容听得动容,有些神往:“咱家啥时候能办这样一场戏,给我贺寿,实在是太排场了。”

    “她家儿孙都孝顺,把老太太放在心里。”

    “亲家母,你放心,云娘以后敢不孝顺你,我打断她的腿。”

    李春容讪讪一笑,不好再说。

    赵云惜桌上还有茶水、点心,一看就是主位的待遇。

    她和白圭穿得衣裳也招摇,在农村地界,能见回锦绣不容易。

    刘氏细细打量着,半晌才在心里嘀咕,她觉得自家俩孩子,来林宅读了一个月的书,被诗书浸润,浑身透着不一样的气质。

    她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跟主位上的贵人一样。

    赵云惜心想,别叭叭了,快让我们听戏。古代没有电视机,但是有近距离看戏,也很有意思。

    儿时只觉得戏曲吵闹嘈杂不堪,对庙会上的江米团、雪糕感兴趣些,如今竟也生出期待。

    “天波府走出来了俺嘞娘啊,手扯手交给我父七员战将啊~”

    她唇角勾着惬意的微笑。

    白圭挨着她坐,乖乖地看着高台上来回的伶人。

    片刻后,她就笑不出来了。

    “大郎替主把命丧,我嘞二哥替你一命亡……”

    “三哥马踏如泥烂……”

    赵云惜也忍不住,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她以前看过杨家将的电视剧,却没听过相关戏曲。

    隐隐听见抽泣声,她眨眨眼,收回眼泪,一转头就对上双眼红成兔子一样的白圭。

    “娘,若白圭有幸为百姓效命,便是死也甘愿。”

    赵云惜不知一语成谶,有些话不可说出口,她心里酸涩难言,搂着白圭,低声道:“不会有那一天。”

    “天波府里他先见见俺嘞娘,俺嘞娘一见我父就把儿来要啊……”

    周围抽泣声逐渐增多,显然都绷不住了。

    白圭呢喃:“七子出征六子归,原来是第六子归。”

    还有七郎万箭穿心。

    “娘,我喜欢杨家将满门忠烈。”白圭长睫都被泪意打湿。

    赵云惜用鼻腔嗯了一声,现场看真的劲儿太大了,那些演员一个个地倒下,冲击力不比寻常。

    就连赵屠户也哭的眼泪汪汪。

    高台上的老太太目不转睛地盯着戏,也是眼眶红红,拿着锦帕擦眼泪。

    赵云惜听着那不疾不徐的唱腔,平稳中带着哭音的悲痛,让人更加身临其境。

    白圭凝视着戏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一场戏结束,已经晌午了,林子坳来喊她,还客气地跟赵屠户几人见礼,端的风度翩翩少年郎。

    赵云惜和白圭跟着他走了。

    几人还留下听戏。

    主家和客人要回去吃席,戏台上唱的就不是正经的大戏,为暖场就请了人说书。

    一时间台下的人,都舍不得走了。

    白圭被林子垣牵走了,他们要去男客那片,而赵云惜跟着林念念往女客去。

    两边隔着水榭,隐隐能看清楚,却离得远远的,以天然的绿植、流水隔开。

    赵云惜跟着林念念坐上了主桌,老太太、师娘几人都在。

    林妙妙挨着一个貌美的女子,软语轻声地撒娇,一瞧就知道关系不一般。

    赵云惜大大方方地和众人见礼,跟着学了些时日的琴棋书画和规矩,她比先前好多了。

    老太太叫她上前来,拍拍她的手,笑眯眯道:“好孩子,别拘谨,我听说今日的前菜里头还有你教的鸡蛋糕和炸鸡,可见你是个心灵手巧的,又会读书又会生活,不像我这孙媳,一味地钻研诗书,却忘了人活着就是三餐四季,好好吃饭。”

    赵云惜抿着唇笑,软声道:“老太太夸赞,云娘心里高兴,您心善,才看什么都好。云娘也打心底里觉得,人活着就是要看太阳从东方升起,看着夕阳晚霞,被春天的风拂面,为冬天的雪伸手……”

    两人寒暄过,才各自落座,过了一会儿,饭菜呈上来,果然有鸡蛋糕和炸鸡,大家原先就听孩子说好吃,头一回吃到,也颇有些念念不忘。

    “这方子好,这红糖鸡蛋糕吃起来松软香甜。”林子坳他娘亲一直听着几个孩子说什么云娘、云姐姐、白圭的,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心里早已熟识,自然有几分亲切。

    几人闲闲地聊着天,老太太精神不济,没一会儿就犯困要回去睡觉。

    这一桌也就散了。

    赵云惜回竹院等了片刻,白圭就被送回来,同行的还有张文明。

    “娘,那个戏讲的是什么呀?”他满脸好奇地问。

    赵云惜想起来就鼻尖泛酸想掉眼泪,看向张文明,示意他来讲。

    他讲得很是详细,从宋朝历史到杨家将的人员,娓娓道来,让她也听得入迷。

    “睡吧,醒了还有戏要看。”赵云惜拍拍又红了眼眶的小白圭,发现他看似老成持重,其实内心火热火热。

    原来小孩也有复杂性。

    她不好意思用焖烧来形容她家小朋友,但确实有一点。

    “嗯,娘亲抱抱。”白圭软糯道。

    张文明坐在床沿上,眉眼带着微笑,轻声道:“等会儿我就回了,你可有什么话要叮嘱?”

    赵云惜想了半天,也觉得和他无话可说,她抬眸觑了他一眼,笑了笑,不曾开口说话。

    她斜倚在床柱上,姿态闲适,怀中的白圭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娘俩的相貌都出挑,乌发雪肤,唇红齿白。

    近来读书多了,又学了规矩、琴棋书画,气质便偏向于内敛柔和。

    迎着初夏的阳光,愈加清艳逼人。

    这浅色的锦绣在身,亦无违和,无端地让他想起“淡妆浓抹总相宜”。

    赵云惜见他不走,清凌凌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张文明从怀里掏出一根白玉兰的银簪,轻轻放在几案上,沉默地出去了。

    他以前总有几分少年郎的意气风发,刚发现娘子不要他了,气愤羞恼居多,甚至还觉得,你不过一个无知妇人,怎能轻看于我。

    如今——

    白圭读书,如鱼游水,自在畅快。

    而那个总是在他背后模糊成一团的妻子,不再掩饰自己的光芒,赚得银钱无数,重新入学读书,像是璞玉被打磨掉碎屑,又像是珍珠被擦拭掉了尘土。

    他再无一日清晰地察觉,他是那打磨掉的碎屑,是那被擦拭掉的尘土。

    张文明心下酸涩。

    脚步凝滞,却一步步走远了。

    赵云惜正在默背孟子,她发现,就连林念念都背过了,她也得追上进度。

    只能挑着有时间慢慢来。

    白圭睡得小脸红扑扑,他的气色极好。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她无意间哼出的歌,让她微怔。

    一连三日,村民每日早早地来,晚晚地走,队伍越来越壮大,赵云惜这才知道,原来十里八村,能来的都来了,一听说有大戏,大家都很欢喜。

    白圭就爱听那出杨家将,其余地并不热衷。

    “你以后还要做忠君良将呢。”赵云惜调侃。

    白圭抿着唇,神色笃定地点头。

    第四日,热闹繁华褪去,仍旧有人不死心过来看,可惜戏台子都拆了,没有就是没有了。

    赵云惜和小白圭又恢复往常的读书生涯,她喜欢这种安宁稳定的生活,感觉还挺爽。

    白圭的进度之快,让林子坳直呼受不了。

    “我三岁背书也能背,前脚背完后脚忘,我娘说,辛辛苦苦地教完,去吃口点心喝口蜜水都忘了。”

    “白圭如今亦三岁,字都写得一板一眼,教会的东西从未忘过,他这那教启蒙,都能正经读书了。”

    背得快,理解能力好,记性好,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私下里,就连林修然都说:“此子心性纯良,天性极高,未来必有大作为。”

    白圭面对同窗的夸赞,丝毫不为所动,只满脸沉静地看着对方。

    “侥幸罢了。”他还知道谦虚一下。

    赵云惜想,幸而白圭的脾性和张文明不同,要是他被这样夸,定然要骄傲地显摆。

    她手里拿着小包子,比小笼包还小些,青菜豆腐馅儿的,很是鲜甜。

    近几日大鱼大肉吃多了,这边的饭菜都换成素食了。

    就连汤也是生汆青菜丸子汤,油也没滴,肉也没放,几人却吃着很是鲜香。

    赵云惜舀了些汤来喝,表层还带着热气,到嘴里就是微烫,她哈了口气,缓缓咽下。

    丸子是青菜、鸡蛋、葫芦丝等,汤底喝着像是羊骨汤,很香。

    小白圭捧着自己的小碗吃着,一旁的林子垣还叫人喂,见白圭吃得好,也不肯叫人喂了,自己拿着筷子吃。

    他不怎么会使筷子。

    被娇养长大的小孩,像他这个年岁,许多还没断奶,开蒙了,回去还要嗦几口奶。

    这吃饭定然也是有仆妇奶母来喂。

    林子垣是妾生的,她仗着自己年纪小,非得要过去自己养孩子,这么一个小靠山,宠得不像话。

    林妙妙见林子垣自己吃饭,就也自己吃。

    等回去了,姨娘见他俩自己吃,顿时红了眼:“咱这样的人家,哪里叫小主子自己动手,是不是主母叫仆妇苛责你们了!我找你们爹去!”

    林子垣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我自己想吃,你为甚一句不问,就说母亲的错?”

    读多了书,大人间的弯弯绕绕,他也能察觉些许不对了。

    林妙妙见姨娘脸色难看,顿时不说话了,流着眼泪放下筷子:“娘,我们自己不吃了。”

    林子垣想起在学堂上,张白圭和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是村妇,这是他姨娘说的,她是村妇,只白圭一个儿子,可他能自己做主,想自己吃就自己吃,想自己读书就自己读书。

    他心里羡慕。

    林子垣把筷子一扔,不高兴道:“给我喂饭!”

    姨娘又高高兴兴地叫丫鬟给他喂饭,笑着道:“这才像个爷们。”

    林子垣叉腰,自豪起来。

    *

    赵云惜牵着白圭回家,一般让他自己走走锻炼身体,等累了,再抱起来。

    路程短,娘俩背着书、唱着歌,这段路就显得格外短。

    自从在大宴上给她做了衣裳,又连给了十套,每日里换着穿都够了。

    刚走到村口,就见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立在那,见她过来就笑眯眯地打招呼。

    “里正爷爷。”白圭认出来,奶里奶气地打招呼。

    里正笑呵呵地拍拍他的小揪揪,这才看向赵云惜,笑着问:“读书回来了?近来村里都知道,你也出息了,被林家收为女学生,想问问你,他们还收不收人,是个什么章程。”

    赵云惜想想林家书房的大小,显然没什么收学生的念头,收了白圭估计是阴差阳错。

    “没听放出消息,若夫子说要收学生,我立马来知会你一声。”赵云惜笑着道。

    里正其实知道,就是不死心想问问,再说,连云娘个女子都收,女子读书无用,还不如收他孙儿,将来考科举。

    “白圭小娃,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张白圭:……

    这句话,这两日听了不下十回了。

    “是龟龟的荣幸。”他复述。

    第25章  “想吃鸡蛋糕?你看我长得像不像鸡蛋糕。”“再闹,老

    “想吃鸡蛋糕?你看我长得像不像鸡蛋糕。”

    “再闹,老子扇死你!”

    “可是我想吃嘛!你不知道,白圭给了我一块,我含在嘴里半个时辰,还是化了。”

    “娘,你去问漂亮婶婶要一点呗!”

    “那东西一听都贵,人家舍了你一点,你便要知足,不能这样胡搅蛮缠,咱家穷,但是也要有骨气。”

    “他家不是做生意吗?你买不就好了?要吃鸡蛋糕鸡蛋糕……”

    “滚!”

    他家邻居时不时就要闹一场,赵云惜也有些无奈,村人嗓门大,吼一声就能炸天了一样,她听得清清楚楚。

    索性烤了一锅炉,让白圭提着小篮子,挨家挨户送一块。

    免得闹的沸声盈天,徒惹怨憎。

    白圭送了,几家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提了一兜糙米过来,说谁家也不容易,这鸡蛋糕都是珍贵材料。

    鸡蛋、猪油是家家都有,但是红糖、细面没几家舍得造了吃,也就他家有钱,家底厚。

    秀兰婶子心疼坏了,低声道:“送这东西干啥,拿去走亲戚都使得,村里头……吃了你的照样说你闲话。”

    她整天帮着张家做工,日日在一处,也有几分感情,自然不愿意他们受委屈。

    “怕你受穷可怜,又怕你真得富了。”秀兰婶子听过不少酸言酸语。

    赵云惜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自然不是做冤大头、滥好人,而是推出的试吃政策。

    小孩嘴馋,知道了什么东西好吃,只会更加惦记。总有疼爱小孩的父母,会忍不住给孩子买些零嘴吃。

    “再想吃就要去我娘家买了,她们卖鸡蛋糕呢,秀兰婶子去了,叫我娘多给你送俩,咱感情不一般。”

    她笑着哄。

    秀兰婶子一听就知道她有主意,便不说什么了。

    *

    下雨了。

    星星点点的雨滴像是轻雾一样飘下来。

    赵云惜用手搭成小帐篷挡着雨,连忙去接小白圭。

    “白圭~”她喊。

    小白圭提着空篮子,高高兴兴地回来了,奶里奶气地说大家都很喜欢。

    那个回味的小表情特别可爱。

    “娘,大家都很喜欢吃,小虎还对着我笑。

    他想想就觉得极为快乐。

    赵云惜摸摸他的脑袋,温和道:“喜欢就好。”

    经此一遭,大家都知道赵屠户家卖香甜的鸡蛋糕,一升糙米可以换一块,有点贵,但还能接受。

    宣传到位后,她便不再关注,而是专注自己的学业,达到林修然的要求真的很难。

    闲暇时也会看院子里的柿子,现在才指甲盖大小,青绿色的,像是个小磨盘。

    她琢磨,等到秋日无事时,便要摘些柿子做柿漆,到时候可以染羊毛用。

    不过后头沤着的竹竿应该差不多了,该到做竹纸的时候了。

    赵云惜就牵着白圭的手,一起去找张鉞,见他在家,寒暄过后,这才笑着道:“我后院沤着竹子,想试试做竹纸,不知道大伯可有兴趣?”

    张鉞当然有兴趣,他连忙道:“还按着前头的分成走,一百两买方子,再给三成利。”

    赵云惜腼腆一笑:“大伯爽快,那你们等会儿过去。”

    她交代过,辞别大娘的热情挽留,又回去拿了镰刀割杨桃藤,这东西也是随处可见。

    赵云惜就觉得,古代人真的很有智慧,他们懂得将大自然中的每一棵小草,每一棵树都派上用场。

    杨桃枝摆在一旁放着,把先前备着的竹帘从杂货间找出来,清洗干净后放着。

    夏天阳光明媚燥热,赵云惜甩了甩胳膊,回院子后,就捧着自己的书来读。

    “云娘!”门外传来喊声,张鉞带着他妻子过来了。

    赵云惜笑着道:“竹竿我已经捞回来了,这玩意儿就没什么技术含量,砍成熟的竹子,劈开,放在河里沤着就行。”

    造纸其实很简单,大家模糊也知道点程序,但造出柔软洁白的纸,就显得格外难。

    “沤成这样烂烂的,在河里顺便给清洗干净,带回来把青皮剥掉,只要内侧的白丝,然后放在石灰水里再沤上一天。”

    赵云惜笑眯眯道:“隔日就用木徨桶蒸煮八天八夜,再漂洗过,再蒸煮几日,反复蒸煮漂洗,这样的原料放在石舂中捣成烂泥状,放在水槽中,加入杨桃枝压出的水,想要多大的纸,就做多大的竹帘,就能捞出纸了。”

    赵云惜说着都累,突然理解为什么好纸卖得那样贵。

    张鉞:……

    他听得眼晕。

    “等等等,我都忘了。”他求救地望着白圭。

    小白圭就奶里奶气地复述一遍。

    张鉞瞪大眼睛,还是记不住。他惆怅一叹,“老了老了……”

    赵云惜抿着唇笑:“破竹、沤竹、清洗、捣烂、蒸煮、打槽、捞纸、榨纸、分纸、晾纸……等你看着做上一回,就理解了。”

    张鉞低头看侄孙,小白圭从善如流地复述一遍。

    “罢了,还是看看再说。”他不为难自己了,记不住真的记不住。所以这母子俩到底什么样的记性,实在太厉害了。

    赵云惜轻笑。

    两人见他们还有事要忙,便回家了,掐着时间点,后头赵云惜要动作,他们夫妻俩非得自己干。

    “我们自己做一遍,心里才有数,记得住。”

    赵云惜笑了笑,当初弄这竹纸的时候,没想到会有现在这样的造化,竟然不缺纸用了。

    不过正好卖给大伯,换了一百两银子也很爽。

    她好喜欢钱。

    这竹纸薄薄一张,做来却万分麻烦,先是沤上百日,又煮上八日,再加上那些零散的工艺,要四个月才够。

    “烘焙……夹巷……烤……”她喃喃思索,总觉得这中间蕴含了她很需要的东西。

    半晌才一拍大腿:“火炕啊!”

    在寒冷的冬季,烧火剩得余温,再添一把柴,就够渡过一个温暖的冬夜,那滋味别提多舒坦。

    想想就觉得等冬日定要打一个。

    她刚觉醒记忆时,已经是初春,却依旧冷得厉害,她睡觉时不自觉地会靠近小白圭,他身上真的暖融融,像个香喷喷的小火炉。

    忙了一通,她也饿了。

    赵云惜想着去菜园摘些菜回来做,刚一出门,就见荷塘中长出几朵荷花。

    她弯了弯唇角。

    真漂亮。

    多看了两眼,她看向自家菜园,六月天是菜最多的时候,什么都长得很茂盛。

    摘了茄子,打算做个茄盒,又掐了一把青菜,炒个青菜吃。

    做茄盒也简单,切开,加肉馅,再裹上鸡蛋面液,下锅用油煎,她就喜欢这样吃,吃起来特别的香甜。

    外皮炸得焦黄酥脆,内里绵软带着肉香,她尝了一个觉得挺好吃,给小白圭盛上几个,让他端着坐在院子里吃。

    小白圭便乖乖捧着瓷碗,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迎着风,嘴巴塞得鼓鼓的,慢慢吃着。

    赵云惜回眸看一眼,也忍不住弯起眉眼。

    有一种心软软的感觉。

    小土松犬窝在他脚旁,偶尔摇摇尾巴,闭着眼睛睡觉,偶尔听到声音就警觉地支起耳朵。

    它现在长大了,趴在那里好大一坨。

    “白圭,给你弟弟一块吃。”

    小白圭歪头:“我只有妹妹呀。”

    赵云惜笑眯眯道:“小白狗不是你弟弟吗?”

    白圭呆:“哦。”

    他还没吃饱,对着茄盒咽了咽口水,却还是端着自己的小碗,满脸不舍地给小白狗的碗里夹了一块。

    茄盒真香啊。

    酥脆馅香的炸茄盒,一口爆汁,他很喜欢。

    赵云惜又给他盛了一小碗。

    都做好了,青菜也炒好了,外头天色擦黑,李春容急匆匆地回来了。

    “你先前买的地,他们已经收割好了,我想着去把地整一整,弄了半日就受不住,还是得请人。”她手上磨得全是水泡,有些受不住。

    赵云惜噗嗤一声笑出来,温和道:“再租出去便是,我们收着租子够吃就罢了。”

    “种地是最苦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劳作一整年,也不见得能落下多少东西。”

    “农民苦呢。”

    赵云惜也了解过现在的种地,会沤肥施肥,会用草木灰杀菌杀虫,会用苦楝子当杀虫剂。

    明朝中后期,科技已经到临界点,非常成熟了,就等着量变引起质变,她除非现在啪一声掏出钢材,那估计还能往上跳一跳。

    赵云惜把茄盒端上来,笑着道:“娘,先吃饭,你今天辛苦了。”

    李春容叹气,她觉得自己白受罪了。主要赵云惜和小白圭都忙着读书,她一个人在家,这羊毛也理完了,就等着纺线了,她想着趁空档去把地里的活做做,秀兰嫂子他们都是这样的。

    “咦,这么香?”具体咋个说,她也说不明白。

    连吃了两块才缓过神来。

    “乖乖,你要是摆摊卖茄盒,肯定也可赚钱了。”这哪是儿媳妇,简直是金蟾送钱。

    赵云惜眉眼微弯,笑着道:“哪有功夫,先把羊毛线纺出来,到时候还要染色。”

    她现在又有了许多新的想法,比如可以做成小垫子、小毯子,这样精致漂亮的小物件。

    李春容这才作罢:“这能卖上钱吗?家家户户都有织机,都能织布出来,谁能舍得掏钱买人家的。”

    “那要是你,你上街是自己带个炊饼吃,还是在街上花三个铜钱买糯米包油条?”赵云惜问。

    李春容就懂了,就不是卖给她这个抠门思想的人。

    两人絮絮地聊着天,吃完饭后,赵云惜顺手把锅刷了,这才回去练了一张大字。

    她把自己的字和白圭的字摆在一处,竟然分不出孰优孰劣。

    那她就是输了。

    毕竟她前世上过二十多年的学,又是成年人,却被个小岁稚儿比下去了,简直令人惊诧。

    看来小白圭的天赋比她想象中更好一点。

    赵云惜盯着看了片刻,这才收起来,放进书包。

    第二日,一早起来,李春容已经做好早饭了,还是家常的清炒小菜,流油的咸鸭蛋,还有黄澄澄的松软煎饼,再就是白米粥。

    甜甜捧着自己的小碗,乌溜溜地眸子望着小白圭,她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先红了小脸。

    “啊。”发出一阵短促无意义的声音,她蔫哒哒地闭上嘴巴。

    小白圭鼓励她:“敢开口就很棒了。”

    甜甜就抿着嘴笑,和小白圭的动作如出一辙。

    她在外流浪多年,跟小狼崽子一样,戒备心极强,总是用眼睛盯着家里的每一个成员,然后小白狗就紧紧地盯着她。

    赵云惜说了,让大家都不要太过紧张关注,在家待久了,自然放松自然。

    时日久了,果然如此。

    她开始没那么排斥了。

    赵云惜给她剥了个咸鸭蛋,笑着道:“甜甜,你让你奶奶有空时教你说话,让她不要总是忙着干活。”

    踏着晨露,她牵着白圭柔软的小手,慢悠悠地往林宅去。

    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是不是长高了?”整日在跟前晃,她总觉得他没长个子。

    小白圭萌萌地看着她。

    两人到了林宅,就见林子垣哭红了眼眶,坐在座位上大发雷霆。

    赵云惜一看过来,他倔强地擦了擦眼泪,露出带着红肿指痕的脸颊。

    她皱起眉头。

    等林子坳进来时,就见他也满脸憋火,不住叹气。

    “你是个爷们,就叫你姨娘辖制住了算什么!好歹才读几日书,比不过我就要来打你,到底是打你的脸,还是骂我教得不尽心!若不是长辈,真想问她一句,可知道什么叫升米恩斗米仇!连亲儿子也打成这样?”

    林子坳火气喷发,忍不住愤怒地拍桌子。

    这时,林妙妙转过脸,亦是小脸红肿。

    “我带你们去见祖奶奶去!打下人尚且不打脸,宅子里的公子小姐倒脸上挂了相!”

    林子坳当即一撩衣袍,扭头就要去。

    赵云惜捋了捋,大概是姨娘拿孩子撒气,觉得功课、书法都不如林子坳,就捡林子垣、林妙妙这两个亲生软柿子捏,惹毛了长子嫡孙。

    于是——

    林子坳当真左手拽着林子垣,右手拽着林妙妙,往荣恩堂去了。

    不过一刻钟又回来了。

    “你俩搬梅园住去,就挨着前院,往后隔着二门子看一眼,亲香劲儿有了,也省得她打你们。”

    林子坳解决过后,便心平气和地叫他们拿书出来读。

    白圭尚且理解不了这些复杂的场景,他都记在心里,等下课了,再悄咪咪吃瓜。

    “为啥娘亲打了亲生孩子就不让在一起了?”

    “那娘亲打我我不告诉别人,还跟娘亲在一起。”

    赵云惜拍拍他的脑袋:“我打你做什么!”他懂事的令她害怕,恨不能要他调皮些才好。

    小白圭盯着她的眼睛,辨别她话语信息中的真假。

    赵云惜没见过这样深宅大院中的宅斗,也很是兴奋,想知道最后林子坳能不能胜利。

    却没想到,事情到这里就画上了句号。

    林子坳长子嫡孙的名头太好使,就是下一任继承人,他已经过了县试,再下场就要考秀才,让他来教弟弟妹妹读书,也是再把思路理一遍,好生沉淀一番再上场,他的话语很有分量。

    赵云惜若有所思,这应该也是林子坳能力强的原因,打铁还需自身硬。

    张白圭被顶着指痕的林子垣拖走了:“光围着你娘干啥,哥带你去玩。”

    于是——

    小白圭被带着去假山后面,拿林子垣藏起来的鱼钩,偷偷钓林修然养的大锦鲤。

    许是运来的名贵品种,那鱼肥嘟嘟,在清澈的池水中自由游动。

    “走,坐假山尖尖上。”

    两人坐在假山尖尖上,晃动着小腿,托腮看着不吃钩的鱼。

    “我们今天是姜太公钓鱼哦。”

    林子垣拍拍他,小小声地咬耳朵:“你要跟我比比谁尿得远吗?”

    张白圭薄唇轻抿:“不比。”

    几个丫鬟路过,见两个穿着淡绿直裰的小孩坐在假山尖尖上,吓得跟什么一样,偏偏还不敢猛然出声,万一吓到两个小主子就不好了。

    赵云惜接到消息,想想那嶙峋怪石,也是心惊肉跳。

    等走到了,发现林修然、林子坳都铁青着脸立在不远处,显然也不敢惊扰两人。

    赵云惜想了想,温温柔柔地唤:“白圭,你在钓鱼么?”

    小白圭回眸见是母亲,便露出大大的笑容:“我们会像姜太公一样钓到鱼吗?”

    他无知无畏,林子垣被打惯了,却知道害怕,他缩了缩身子,看见不远处的爷爷、大哥,恐惧这才涌上心头。

    刚才往上爬的时候简单,现在往下流觉得无处下脚。

    赵云惜温温柔柔道:“不好下来吗?没事哦,我搬梯子来把你俩抱下来。”

    林子垣观察着她。

    云娘穿着浅绿的暗花纱袍,被阳光照出一片光晕,她脸颊细腻白净,眉眼都是慈母的温柔。

    他暗自思忖可否信任。

    “好呀。”小白圭眸子亮晶晶的,丝毫不担忧。

    林子垣怔住,他不怕挨揍吗?打得可疼了。

    赵云惜就唤人去拿梯子,再把两个胖墩墩摘下来。

    林子垣小心翼翼地觑着她。

    赵云惜微微一笑,去小路边捡了一个花盆,和颜悦色问:“你觉得你的头硬,还是这粗陶的花盆硬?”

    林子垣满脸茫然。

    赵云惜爬上梯子,当着两人的面,松手。

    粗陶花盆坠地,应声而碎。

    “你看,从高处跌落,就是这般危险!”赵云惜神色严肃,她摸摸小白圭的脸,温和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却也不能没有血性,想要玩刺激危险的项目,要想好自己的安全退路。”

    小白圭乖乖点头。

    林子垣对上爷爷那狞笑的脸,瞬间就觉出不对了,惨兮兮道:“爷爷,我下回不钓你的锦鲤了。”

    他就是觉得好玩。

    但是看着大人的表情,就觉得危机四伏。

    果然。

    林修然长袖一甩,冷哼一声,罚他俩对着假山背书。

    背三百千。

    一个字都不许错。

    赵云惜看着就替他俩点蜡。

    林子垣只觉晴天霹雳,此时赵云惜悠悠给他配音:“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他俩半只锦鲤都没钓上来,就坐着吹了会儿风,结果被罚。

    林子垣心有戚戚然地看着白圭,小小声道:“是哥哥连累你了,你放心,以后上刀山下火海,我都罩着你!”

    林子坳眉眼凌厉:“你偷偷看话本。”

    林子垣安静如鸡。

    小白圭歪头,这样的惩罚根本不算惩罚,他当即就要背,顷刻间,脆甜的童音就在柳树下响起。

    林子垣:……

    等小白圭午睡起来,又要上课,他还偶尔卡壳。

    下午要站着听课。

    他满脸艳羡地看着小白圭,对方才到他肩膀处的小奶娃子,脑瓜子怎么就这样厉害。

    “你以前平日里吃什么?”他试图探听食谱。

    “糙米,蛋羹,肉沫蛋羹……”小白圭一板一眼地回。

    赵云惜轻笑,确实是这样。

    “那现在呢?除了在林宅你吃什么?”

    “炸茄盒、炸鸡、鸡蛋糕、红烧肉、干笋老鸭汤、炖排骨……”数不完,根本数不完。

    林子境上前,把林子垣拖走,无语道:“人家娘聪明,生的孩子就聪明,和吃什么没关系。”

    几人笑笑闹闹的,各自放学去了。

    赵云惜牵着小白圭回家,这条大路,如今两人已经走惯了,路边哪里有棵小草,隐约都有印象了。

    如此过了几日,又是旬休。

    而赵云惜还惦念着她的竹纸,已经到最后的步骤——荡料入帘。

    张镇、张文明、张鉞帮着搅浆,赵云惜和菊月大娘一起荡竹帘。

    两人学着配合,几回下来才找到节奏。薄薄的一层纸,看得众人激动坏了。

    一层一层地摆,最后合成厚厚的一沓,赵云惜让几个男人搬石头去压。

    “真真费时费力,怪不得竹纸卖的那样贵!”张鉞在心里把算盘打得啪啪响,不敢想能赚多少钱。

    这样造纸需要的水、毛竹、石灰都是现成的,最大的开支是人工,自家文人多,定然用不上,那得请人养着,签了长契,成本还能降。

    能赚。

    张鉞笑呵呵道:“没想到啊,这不光是纸药有讲究,荡帘有讲究,就连捻纸也有讲究。”

    没人教永远摸索不出来系列。

    他连忙道:“我先回去准备着,明年开春,竹子长得正好,就能做了。”

    赵云惜客客气气地留人:“回去做什么?就在这随便吃一口,你们兄弟也好生亲香亲香。”

    “今天做了炸鸡,你帮着品品味,看能不能开店。”赵云惜笑吟吟道。

    她弄羊毛弄烦了。

    到处都是羊毛,喝水的杯子里是羊毛,有时候张嘴,嘴里还要有根羊毛。

    还是想回归到吃食上,她对这个兴趣大,提起来就兴致勃勃。

    张鉞犹豫片刻,还是留下了。

    赵云惜就进去做炸鸡,鸡肉已经腌好了,就等着裹生粉去炸了,她已经做过几回,很是轻门熟路。

    就是有些费油,但赵云升隔三差五就给她送油,她说吃不完,说吃完了自己去拿,他才没送了。

    赵云惜做了炸鸡,早先做的碗蒸羊肉也快好了,再做一道小葱拌豆腐,而李春容快手炒了几个小菜,还去买了卤肉,硬是整治出一桌来。

    张鉞看着桌上的桑葚酒,有些心有余悸。

    “这不能醉人吧?”

    赵云惜点头:“这次就蒸馏一道,定然不醉人。”

    张鉞假装信了,先吃菜填饱肚子,那炸鸡看着有酥脆的外皮,他咬了一口,瞬间就被炸鸡征服了。

    这又是咋做的,太香了,外酥里嫩,汁水充沛。

    还想着就是鸡肉而已,能做出什么花样来,不曾想香得他很快就吃点一块,筷子不自觉地去夹第二块。

    嘿,这滋味真香。

    “这怎么炸这么嫩,你真是做什么都香。”

    他们以前也试过把鸡肉炸着吃,但炸出来很柴很硬,并不好吃。

    入味的要命。

    张鉞又吃一块,把鸡腿夹给小白圭吃。

    “有腿孩子吃。”他说。

    小白圭奶啾啾地道谢。

    他也喜欢吃炸鸡,最喜欢吃鸡翅中间那段,但他不会独享,会分给娘亲。

    “这碗蒸羊肉尝尝。”赵云惜揭开最中间大碗的盖子。

    胡椒和麻椒粉腌制过的羊腿肉,带着独特香味,格外浓郁,这样蒸好了,汤汁金黄,瞧着嫩嫩的,上面撒着葱花和芫荽,闻起来香,看着就令人期待入口的滋味。

    张文明起身,给大家分食后,这才尝了一口。

    “细滑软嫩。”他惊诧。

    赵云惜笑吟吟地看着,乐呵呵道:“我是个俗人,提起来吃,那真是精神百倍。”

    张鉞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有花露的分成在,你永远不缺钱买肉吃,我听说银楼掌柜卖得特别好,一瓶难求。”

    赵云惜也跟着笑。

    碗蒸羊肉和炸鸡被吃得干干净净,就连小葱拌豆腐也被抿完了。就剩下清炒的蔬菜,李春容自己都不爱吃。

    又趁着月色聊了一会儿,这才各自散了。

    赵云惜以为,到了三伏天会很热,毕竟江陵地处南方。

    没想到,小冰河时期的夏天,竟止步于目前舒适凉爽的温度。

    若是天阴下雨,还要觉得阴冷。

    她不免忧心忡忡,盼望着她这一生,不要碰见极端天气。天灾之下必有人祸,个人的些许抵挡,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她记忆中的冬天,大雪封路,铺天盖地的白。

    赵云惜抿了抿嘴,手捧着白圭的小脸,心想只求他平安长大就好。

    寒来暑往,门前院内的植物,也渐渐地发生了变化,鲜嫩的花朵变少,而深绿的叶子变多了。

    “白圭,你靠着门框,我量量你多高了。”她愁得很,总觉得他长不胖,也不怎么高。

    白圭靠在门框上,脊背挺直,好奇地望着母亲。

    赵云惜看看过年画的印子,又看看现在,诧异道:“长了三寸?”

    她拎着他看。

    索性将先前那套玉白的交领小袄拿出来,她觉醒记忆时,他就穿的那个。

    小袄压箱底放着,收拾地干净整洁,婆母在收拾卫生的问题上,让人毫无指摘之处。

    她拿出来比着试,竟然短了一大截。

    “你穿上我看看。”赵云惜心里高兴。

    小白圭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折腾的娘亲一眼,还是乖巧地张开双臂,任由给他穿上厚实的袄子。

    胳膊就粗得不好进。

    勉强戳进去,非得穿上,弄得小白圭又蹦又跳,把自己往紧绷的小棉袄里面塞,只折腾得小脸红扑扑。

    “娘,紧。”他胳膊都被绷紧的小袄给架起来了。

    膀子炸着,看着可有意思了。

    赵云惜没忍住:哈哈哈哈。

    她教他抡圆了胳膊,学着人猿泰山的动作捶胸口。

    小白圭嘎嘎了两声,就跟着学,但他身上的小袄太紧巴了,让他没办法完成这个动作。

    赵云惜顿时也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太可爱了哈哈哈~”

    她笑得直不起腰,把小白圭搂在怀里,亲着他头顶的发旋,把小学究逗得小脸红红也很有成就感。

    白圭依赖地靠在她怀里,昂头望着快活肆意的母亲,也跟着露出快乐笑容。

    “娘,喜欢你笑。”

    两人笑闹着,就见葛大姐从院外往里看,神情犹豫纠结。

    “甜甜不在家吗?”她问。

    赵云惜心头一跳,瞬间就明白,她家丢了女儿,便想来看看。

    不等她为难,便笑着问:“你家孩子身上有什么特征?”

    她顺手给她倒了一碗红糖水的热茶。

    葛大姐捧着热茶,抖着手,半晌还才回神,憋得眼睛都红了,没敢掉眼泪。

    在别人家哭,主家会觉得晦气。

    “你知道的,我家最前头那个姐姐,掉到冰窟窿里冻死了,后来又生了个女儿,三年前丢了,我心里惦念着,就叫我男人去找,可他出去也掉进冰窟窿冻死了。”

    “后来我就死了心,在家养着他老母,总该养老送终,可前儿瞧见甜甜……你娘说她是你在东台捡的,我就想看看,她是不是我家闺女。”

    葛大姐才二十出头,但常年劳作和悲痛,让她面容憔悴,两鬓苍苍十指黑。

    她饱含期待,眼眶红彤彤的。

    赵云惜也觉得是缘分,就连忙问:“身上可有什么特征?痣啊疤啊,总归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葛大姐顿时兴奋坏了,她迫不及待地撩开衣襟,露出细白的腰肢,肚腹上面却密密麻麻都是皱成一团的老皮,她却丝毫不介意,让她看腰侧的黑痣。

    “栗米大的黑痣,现在年岁长了,估计是像米粒了,我们全家都这样,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痣。”葛大姐兴致勃勃。

    赵云惜看着她殷切的眼神,便垂下眼眸不敢再看,轻轻摇了摇头。

    她给甜甜洗过几回澡,那孩子屁股上倒是有一颗胎记。

    “甜甜,过来。”赵云惜喊。

    在二院跟福米玩的甜甜听见她喊,赶紧过来,好奇地望着她。

    在家里养了一个月,甜甜的面容也有极大改变,干瘪的小脸长肉了,她小脸粗糙,就日日用面脂,别人一冬天用不完一罐,这一个月给她用了两罐,又是厚敷又是抹,已经变得白白嫩嫩水灵灵。

    穿着白圭往日的小衣裳,玉白的直缀,洗的很干净。

    头发剃了,现在就长出毛茬,李春容觉得不好看,就把龟龟的虎头帽给她戴。

    红色的棉布底,上面绣着小老虎,后面还有搭下去很长,可以挡着脖颈进风。

    猛然一看,谁也不知道她上个月还是乞儿,就像是家里娇养大的小姑娘。

    葛大姐看着甜甜,心里跟火烧一样难受,就算听见说甜甜腰上没有痣,她也不肯放弃。

    赵云惜让小白圭闭上眼睛,才把她衣裳撩起来给葛大姐看。

    光洁平滑,别处都有疤,看出来吃过苦,但腰上没有。

    听着耳边的嚎啕大哭,赵云惜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索性不说话,等她静静地发泄着情绪。

    片刻后,赵云惜瞧着葛大姐情绪平息些,这才满脸凝重道:“念着我们是多年邻居,彼此间情分足,你想看孩子也给你看了,只是以后再不能提一句,甜甜就是我家孩子,谁提我会翻脸。”

    她眸光不善。

    “对不住,是我太想念我家二丫了,你别生气,以后我把嘴闭紧。刚才没忍住在你家大哭,等会儿回去我在路口烧点纸,给你家带来的晦气引走。”

    葛大姐说完,掩面就走了。

    等人走了,一回头就瞧见甜甜在掉眼泪。

    “不、不走。”她害怕地捏着衣角。

    赵云惜拍拍她小脑袋,轻声道:“你不盼望被亲生父母找到吗?我待你总归比白圭差几分。”

    是差很多很多。

    她学不会贤妻良母和事无巨细地照顾别人孩子。

    不过李春容勤快又良善,待甜甜倒极好,行走都带着,她在家才会放家里。

    吃穿上,家里现在有点小钱,就让她和白圭一样,确实没苛待过。

    但小孩需要关爱。

    甜甜短暂地冒出不走二字后,再想开口又不会说了,急得眼泪汪汪,拽着赵云惜的衣角,憋得小脸红彤彤:“娘……”

    又回头看小白圭:“哥……”

    她在心里念叨了无数遍,在逼急了时,终于脱口而出。

    赵云惜笑着捏她小脸:“不是你的父母,就带不走你,放心哦。”

    甜甜眼尾都红了,拽着她的衣角不撒手。

    “不走不走。”白圭拍拍她的背,学着娘亲哄他的样子,哦哦地轻声哄着。

    赵云惜看了看,见甜甜还有些坐立不安,连忙解释:“她找上门来,又是邻居大姐,自然得让她看看,免得日日暗中窥视,我们日子没法过,这个时代,丢的姑娘,若是尽心去寻,那就不存在重男轻女的问题,你就算跟着回去也有好日子过,跟我们当做一门亲戚走,也是极好的。”

    甜甜看着她神色,半晌像是确定了一样,破涕为笑。

    “妹妹会说话了,妹娃真棒。”白圭冲她竖起大拇指。

    几人说说笑笑,李春容提着小篮子回来,捶着腰道:“这羊毛看着轻省,勾得我脖子疼,太磨人了。”

    赵云惜想想确实磨人,她连忙安慰:“不做了,这个弄完,我做些毛毡、小毯子,留着送人,往后不做了。”

    “你累了就别做,请人来做就好。”她有些无奈。

    李春容皱着鼻子轻哼:“他们哪里有我做得好?我得盯着才行,再说了我闲着也是闲着……”

    她一边喊着累,一边又拿起扫把扫地,地上就两片落叶。

    “娘,你歇歇,仔细保重身体,文明说,等他考上举人,一定好好孝顺母亲,若是累坏身体,可就只能干瞪眼了。”赵云惜劝她。

    李春容嘴里应下,手却停不下来。

    赵云惜万分佩服,她就没有这样勤快,闲暇时就想看个花看个草,再发会呆,偶尔还想明媚忧伤一下。

    “今天刘猎户打了只野鸡,我要了几根鸡毛,想着给甜甜做个毽子,瞅着兔子挺肥的,又买了只兔子。”

    李春容絮絮地说着,野鸡的鸡毛色彩斑斓,做毽子好看又好玩。

    说着她就去做了。

    甜甜亦步亦趋地跟上。

    小白圭跟着甜甜去了,福米跟着小白圭去了。

    看着他们颠颠的背影,赵云惜就露出温和的笑容,她在用自己造的纸写字,那种成就感真的不一般。

    想了想,整理一刀纸,明天带去给同窗分分。

    走半道她就后悔,纸比较重,像是背着个秤砣,她自忖力气大,没当回事,但背篓磨着她肩膀,很疼。

    受不了。

    提在手里磨手。

    扔了又是自己辛辛苦苦做的。

    等到了书房,她整个人都蔫吧起来,把背篓往地上一摆,有气无力道:“我带了些自己做的竹纸,你们拿去分了吧。”

    林子坳走进来,见她难得不支棱一回,就忍不住笑:“这么点重量,你就受不了了?”

    他说着,笑嘻嘻地去拿背篓。

    没拿起来。

    “这样重?”他吃惊。

    赵云惜缓了片刻,肉更疼了。

    林子坳到底是半大小伙子,再次多用些力,就能抬起来了。

    “你自己做的竹纸?”林子垣好奇地凑过来,满脸都是惊叹:“乡下人这样能干吗?”

    “啪。”林子坳给他后脑勺来个大巴掌:“云娘是我们的姐姐,不可以总是把你姨娘那套乡下人理论压在她身上。”

    “你如今也在村里住!她是乡下人你也是!”林子坳斥责。

    林子垣捂着后脑勺,趴在她桌子上摇着屁股嘿嘿笑:“好姐姐,别跟我生气。”

    他们各论各的。

    问她喊姐姐,问小白圭喊弟弟。

    赵云惜忍着疼,看着林子坳给大家分了,这才慢悠悠道:“乡下人这话,可万万不能提。”

    当朝太//祖朱元璋就是从小乞丐捧着碗,结局一个国,厉害到起飞。

    就算是再威武不屈的帝王,穿到朱元璋身上,捧着一个碗也攒不下他这么大的基业。

    林子坳自然也懂得其中关窍,要不然不会直接揍他。

    小白圭挨在娘亲身边,虎视眈眈地把林子垣隔开,他要跟他抢娘亲不成?

    第26章  小白圭眸子湿漉漉的,望着人时,很专注。赵云惜猜测,

    小白圭眸子湿漉漉的,望着人时,很专注。

    赵云惜猜测,这崽长成后,会有传说中看狗都深情的眼神。

    “大学之道,在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林子坳清脆的声音响起。

    赵云惜看着手中薄薄的书册,认真听着他讲课,《大学》比较短,在四书五经里面是比较早学到的。

    她现在也摸清楚林宅的讲课思路,让林子坳带着众人先通读、粗浅地讲一遍释义,最重要的是背。

    趁着年幼,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年岁再大些,理解能力上去了,再重新学习一遍释义,这时候就要着手准备参加科举,八股文、诗赋、策论等都要开始学习、写作。

    赵云惜不需要参加科举,她读书只要为了以后自己站得足够高时,能够听懂对方说话。

    免得别人指着她的鼻子骂“赵子昂的马,宋徽宗的鹰”,她却不懂什么意思。

    况且她喜欢读书,读大学时,周末别人出去玩,她都在图书馆泡着,被书香萦绕,会让她觉得安宁和满足。

    她侧眸看向白圭。

    小孩读书像开智,往常觉得他已经足够聪慧,但读了书,眼神清明,比往常瞧着更显出灵性。

    她儿子,越看越好。

    赵云惜盯着多看了两眼,便收敛心神看书。

    因为——

    林子坳的戒尺马上就要抽她了。

    晌午放学后,赵云惜带着白圭往竹院去,刚走出门,林子垣嬉笑着冲出来,他兴致勃勃道:“你家是什么样啊?我读到那首诗……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半掩扉。正好明日休沐,想去你家看看是不是这样,可以吗?”

    赵云惜回眸,他今年六岁,生的粉雕玉琢,讨喜得就像年画娃娃,正经的城里小少爷,对乡下好奇也是理所应当。

    “那你跟家人说好,等晚上我带你去我家。”她笑着道,家里倒也住得下,就是担心他睡惯了高床软卧,没办法接受硬板床铺着稻草席。

    “你先去看看,若是不习惯,我再给你送回来,反正离得近。”就五六里地,脚程快就是半个时辰。

    林子境听到几人对话,连忙闪现出来,眼巴巴地瞧着她,他也想去!

    但他性子内敛,不如林子垣皮实。

    赵云惜索性去问其他几个小同窗要不要去,得到想去的肯定答复,就让他们去问自己家长。

    “夫子,明日休沐,我带他们去我家玩两天。”

    林修然立在抄手游廊旁,头顶是盛开的紫藤花,蓝紫色堆叠得如烟似海。

    他一袭青灰色暗纹直裰,沉稳低调,夏风送着花香,衬得老头也有几分英朗俊逸,清直如竹。

    她心中感慨,果然能做上高官,不光要有好文采,还得有一顶一的好相貌。

    幸好张文明生得不错,她相貌也还过得去,而小白圭像是基因彩票,骨相漂亮到令人惊诧的地步。

    抱出去大家都会盯着看,夸赞声不绝于耳,就没人夸夸他老母亲也清艳秀丽。

    见他不说话,神色淡淡,赵云惜福至心灵:“夫子可愿垂青农家小院?去我家瞧瞧。”

    “可。”林修然允了。

    既然说好了,那回去后就得好生准备,好在先前想请江陵那个老秀才做夫子,张诚叫人起房子盖学堂,现在挂完白灰,住着倒是正好。

    赵云惜逮了鸡、杀了鸭,还会娘家割了一刀肉,打算晌午做好吃的,毕竟他们茶饭一直很好,总不能来了这里就不好。

    李春容有些紧张:“要不要请人来做?万一……”

    赵云惜笑了笑,柔和道:“碗筷都拿新的出来就成,他们惯常吃好东西,来乡下就是为了农家风味,不必过于紧张。”

    后世那些农家乐那么火,也是有道理的。

    两人天不亮就起床收拾,在晨光微熹时,听见福米对着大门吠叫,赵云惜连忙出来看,果然是一辆马车,上面挂着一二三四五个小朋友。

    林子坳一路走来,多是茅草屋,符合他对村落的幻想,但村东这一块,有几片青砖瓦房,一看就知道家境殷实。

    望着面前的小院,有些惊讶,房前是一片竹林,再远些能看到亭亭玉立的荷,近些挨着院墙是一片整齐的菜地,种着各类菜蔬。

    而赵云惜穿着初见时的布衣,腰间围着一块青布,袖子挽到臂弯处,显然正在做事。

    她身后是一只肥壮的白橘色土松犬,毛发油亮,贴着白圭端坐在地上。

    “夫子来了,快,屋里请。”赵云惜打招呼时,张镇和张文明也抬着去张鉞家借的大桌子回来了。

    几人寒暄过,把大桌摆在院子中间。

    林修然打量着院子,到处都打扫得干净,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树,还有指肚粗的枣树,一看就是新种的。

    在屋檐下,还有一窝小燕子,燕窝下面钉着木板,免得鸟屎落下。

    非常有生活气息的农家小院。

    “夫子,你坐着喝茶,我带几个孩子去摘菜玩。”

    赵云惜带着他们出去了。

    菜园里——

    “这是啥!茄子这是草还是树?”

    “啊啊啊啊有虫啊啊啊啊!”

    “别吵!”

    “这胡瓜还扎手!”

    “这是什么?豇豆?芸豆?”

    “这是……葱?”

    林子垣和林念念进了菜园就节目不断,两人瞧见什么都惊奇。

    林子坳也没见过菜园,他好奇地打量着,顺手还帮忙薅了小草。

    赵云惜掐了一把青菜回头,满脸震惊地发现,林子坳把她的韭菜给薅了。

    她顿时上前捡起扔在地上的韭菜根,又重新种回去,悠悠道:“杜甫有诗曰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这是韭菜!”

    赵云惜甚至想把麦苗、韭菜、稻秧、稗草混在一起给他们认。

    林子坳呆住,他精致的鹿皮小靴子沾染上泥土,清俊的脸庞染上薄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以为是草。”

    “我知道。”在京城长大的小郎君,不认识韭菜很正常。

    林子坳抿了抿唇,有些丧气地垂眸:“那我不裹乱了。”

    赵云惜摆摆手:“没事,庄稼皮实着呢,种回去就好了。”

    摘了一篮子带着露珠的菜,回院子后,就开始择菜,几人生来就有丫鬟照顾,自然没做过这样的活计。

    林妙妙兴致勃勃地剥蒜,一点絮皮都不肯留,指甲把蒜瓣抠得坑坑洼洼,极为认真。

    林子垣在折豆角,要折成寸长的小段,都挑得嫩的,也不用抽筋。

    林子境在择青菜,就他不怕虫。

    而林念念在给芹菜抽筋。

    几人热热闹闹地干活,就连小白圭也蹲在一旁,帮这个拿篮子,那个端盆的。

    赵云惜微微一笑。

    李春容小声嘀咕:“哪能叫小少爷干粗活?”

    赵云惜看向院中。

    林修然正端坐在八仙桌前,喝着茶水,听着张镇和张文明聊天。

    他没有看过来,显然是赞同的意思。

    “我去打水。”她说。

    林子坳跟着就去了。

    水井旁,一根麻绳系着水桶,需要巧劲才能把水桶掷下去打到水。他不服气,试了好几回,水桶都飘在水面上。

    “怪不得爷爷说,我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不许我再下场,要我好好沉淀沉淀。”

    原来人生还有这么多学问。

    他所有的一帆风顺,都是有人给他铺好了路。

    “打个水你还打出学问了!喏,这样倾斜角度下去,木桶吃点水自然往下沉。”

    “那我再试试。”

    等打满一桶水,林子坳有些不好意思,又说要帮着提水。

    赵云惜索性抱臂等着。

    林子坳:“嘿呀!嘿!”

    水桶纹丝不动。

    他后槽牙都咬碎了。

    赵云惜这才上前来,轻松提走,感受到他震惊的目光,不由得神清气爽。

    平常读书时,把她当狗训,严厉极了,不对就用戒尺抽,虽然时下读书都这样,说打就打,但不妨碍她会想小小地让他看看她的厉害。

    林子坳提不动一桶水,她一口气提着两桶不费劲。

    等回院子后,已经传出来炖鸡的香味,上回买的大料还剩下很多,便留着炖鸡。

    “小鸡盖被也安排上。”赵云惜笑着叮嘱。

    大娘在帮忙烧火,李春容在切菜,她炒菜。

    忙得不亦乐乎。

    张镇见灶上的柴火不够了,就去院子里折了些,他身上肌肉鼓胀,肩膀头子宽阔有力,做起活来,也是有板有眼。

    林修然观察着这一家人,心里就有数了,彼此都有眼色、不藏奸,瞧着能力也不错,怪不得能一家五口有三口读书,日子也不曾捉襟见肋。

    很快饭菜就呈上来。

    红亮软烂的东坡肉,淌着油脂的炖鸡,还有竹笋老鸭汤,素菜都是方才去菜园里自己摘的,还有一碟子桂花莲藕。

    用簇新的粗瓷盘装了。

    而硕大粗瓷碗里是香喷喷的白米饭。

    林念念捧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粗瓷碗有些懵,弱弱道:“我吃不完……”

    她平日里就是一茶碗,再多就不礼貌了。看向白圭,就见他面前的瓷碗里面的饭,不比她少。

    这么小一只,就能吃这么多不撑。

    她呆愣。

    赵云惜从库房搬出自己酿的桑葚酒,笑吟吟道:“初夏时,带着白圭在村头摘的桑葚,现在酿的正能喝。”

    这是原浆,没有过滤过,不会让人醉酒,免得失态不好。她一一倒酒,轮到林子坳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以现代论,未满十八就是小孩不能吃酒,以古代论,他已经过了县试,又满十三,是个大人了。

    “夫子,他能喝吗?”她索性直接问家长。

    林修然嗅着杯中酒的味道,摇头:“林家家训,未及冠不可饮酒。”

    赵云惜就不给他倒了。

    倒完酒,还有饮料,用薄荷露、橘子叶露、栀子露混合在一起,加了蜜水,酸酸甜甜带着清凉的花香,喝起来很适合夏天。

    她甚至想,有冰块镇着会更好喝。

    “夫子尝尝这东坡肉,是我爹娘家养的猪,我们家从祖上就是杀猪的,传到现在,这肉不柴不腻,很是好吃。”

    “这鸡是我和白圭养的,你尝尝。”

    随着赵云惜介绍一样,白圭就用公筷给夫子夹一样,还给两个姐姐也夹了。

    厨房内。

    菊月、甜甜和李春容在小桌上吃饭,菊月压低声音道:“云娘和白圭一点都不怕!大大方方的,真好,我不行,想起来林夫子的身份,我就腿肚子转筋。”

    李春容疯狂点头。

    “也就他俩了。”她给甜甜夹了肉,低声道:“快吃吧,追着我干啥,你该跟云娘坐在一处。”

    甜甜抿着唇笑,不说话,小嘴巴裹着东坡肉,油汪汪的。她知道今天来客人太多,家里桌子坐不下,她不会闹的。

    院内。

    几个小孩夹着菜,就吃得不亦乐乎,刚开始还有些拘谨,等男人们喝酒喝开了,他们几个也端着自己的饮料,非要玩飞花令。

    “花飞花谢花满天!”

    “天凉好个秋!”

    “秋水共长天一色!”赵云惜也加入战场。

    几个小孩还没学滕王阁序,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林修然倒是有些意外,她懂得还挺多。

    张文明望着她瓷白的小脸,心想,她又长进了。

    “色……色深林表风霜下!”这样难的句子,几个小孩还不会,就得是林子坳来。他唐诗宋词都背过了,自己也要作诗。

    “下……下……下自成蹊!”

    一时间倒也续上了,大孩子也还好,这小的看着才三五岁,竟然也会。

    张镇表示深深地震撼。

    特别是儿媳,他一直觉得女子读书无用,虽不曾阻拦,但也无几分赞同,觉得她幼时读书都不成,年长了,又能有几分才华,不曾想,竟真的长进不少。

    “我输了,我喝一杯薄荷露。”林子垣快乐勾唇。

    “错,赢的人喝,输的人不许喝。”林子境打断了他的幻想。

    在林子垣震惊的眼神中,几人把自己的饮料喝完,又把他的给瓜分了,看着他眼泪丝丝,就鼓励他:“那你下回赢了就能喝。”

    林修然今日过来,也是想考察一下云娘和白圭的家庭,若家人混沌不堪,那有朝一日鸡犬升天,必闹得不大愉快。

    如今看来,倒也明理。

    他心里放松许多。

    “它是浅橘色的狗,为什么叫小白狗?”林子坳疑惑问。

    “因为我叫小白圭,它是我的弟弟,它叫小白狗,我们有一样的名字,就像你们的名字。”小白圭眼神亮亮,他很喜欢自己起的名字。

    林子坳无言以对:“是个好名字,你起名的水平好高。”

    听着几人聊天,张镇和张文明也松了口气,林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他们也担心会欺压这单薄的妇孺二人。

    如今看来,品行十分好。

    双方探过底,对彼此都很满意,这酒场便愈加酣热。

    “这桑葚酒酿得甚好。”林修然着重夸赞。

    赵云惜便从善如流道:“我还酿了许多,等会儿捎一坛回去喝。”

    笑着闹着,等吃完饭,林修然要走时,林子坳都有些不想走,院子和院子是不一样的,村落里的自然放松,让人很舒服。

    “那你们留下来玩,后日跟着云娘一道回去。”林修然交代一句,和张镇、张文明告辞,这才坐着马车扬长而去。

    赵云惜目送他离开,回首就见四个男孩立在枣树下:“这能吃吗?”

    一个说能,两个说不能。

    四人都回眸看向一旁正在帮着收拾桌子的赵云惜。

    “不能吃,打枣子是在秋天吧?”她记得。看着几人期待的眼神,赵云惜索性不做事了,琢磨带他们玩什么。

    “带你们去捉鱼。”赵云惜认真道。

    夏日的小溪,只能漫过脚腕,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几人拎着小箩筐就往小溪旁去,林念念好奇问:“这样就能捉到鱼吗?好神奇!”

    林子垣才因为钓锦鲤被揍一顿,有些心有余悸。那日,刚开始以为背书就好了,谁知道他稍有磕绊就不行,最后揍他一顿才过了。

    要揍直接揍,害他背了半天书。

    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地往后面的小溪旁去了,林子境有些纠结:“这就能有鱼了?”

    他不理解。

    一路上有蝉的鸣叫声,有青蛙、蟋蟀、蚂蚱在蹦。

    林妙妙好奇地看着飞舞的蝴蝶,满脸艳羡:“姨娘说不要靠近乡下人,我还以为很不好,没想到你们的日子真的快乐。”

    林宅很漂亮,也很大,虽然在村里,但他们一般不会出门,只在院子里玩,自然不知道外面的风,从这头吹到那头,树叶莎莎的响,她就想笑。

    林子坳再次警告:“不许说乡下二字!”

    见他生气,林妙妙挨着姐姐不说话。

    福米出来,撒欢一样跑。

    但时刻注意着赵云惜和白圭的动静,不时还要回来再找他俩,欢快地不行。

    大路旁,蜿蜒曲折的小溪流水清澈,涓涓细流连绵不绝。到了平坦坚实的一段,她这才停下,让大家自己挑位置下箩筐。

    小溪中,偶尔有游鱼,色彩斑斓的鳑鲏和叉尾鱼不时能看见。

    林子垣眼尖,看见一个高兴地乱叫!

    “啊啊啊啊快来我框子里!”

    他伸手去捉,手刚挨着水,小鱼就嗖的一下窜远了。

    带出来玩,并不是非要捉到鱼才快乐,小孩思考怎么捉到鱼,在小溪旁快乐玩耍,亦很重要。

    赵云惜把带来的糠麸撒在背篓里,静静地看着。

    几人也有样学样过来,林子垣已经开始无师自通学会了钓河虾。他好像很有天分,一个小棍戳呀戳,就能钓到。

    林子境在翻螃蟹,半天没找到,他不服气,小声嘀咕:“明明有一只!”

    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

    赵云惜听见也很感兴趣,凑过来一起找,最后在一个泥块后面找到一只绿豆那么大的半透明小螃蟹。

    把泥块掀开,还有一只大螃蟹,夹着小螃蟹在啊呜啊呜。

    “传说中的虎毒尚不食子,我儿delicious?”

    她小声嘟囔。

    小白圭在一侧听见,有些好奇地看一眼她,又盯着小螃蟹看。

    他这样蹲着,小小的一团,脑袋圆圆,身子圆圆。

    赵云惜摩挲着下巴,思考着踢他的小屁股让他尝尝人间冷暖。但小冰河时代的夏日并不炽热,她只能作罢。

    养孩子不玩,将毫无乐趣。

    小白圭不知危险来临又褪去,他伸出白嫩的小手,轻轻戳了戳被林子垣捏着壳的小螃蟹。

    “凉凉的,”他惊叹。

    赵云惜抿着唇笑,看着一旁小白圭快乐的样子,也觉得心中愉悦。

    她在边上薅了柔韧性比较好的野草,想把螃蟹绑起来,试了试不好绑,就给螃蟹钳子塞东西让它夹着,放在小篮子里。

    林妙妙看着自己的小篮子唉声叹气:“鱼啊鱼,你倒是进来啊,我还给你薅了小草,你不爱吃吗?”

    林念念刚开始还有些拘束,碰了碰沁凉的小溪水,觉得很舒服,慢慢地放开了,不停地撩着溪水玩。

    小溪清澈,缓缓流动着。

    “云姐姐,我可以脱了鞋子踩水吗?”她看着脚上精致的小靴子,认真询问。

    赵云惜有些犹豫,还是摇头。

    “别了。”这样清澈流动的小溪水,两侧水草丰茂,瞧着确实很漂亮,可这样好的水质,容易养寄生虫、水蛭等,她都有些害怕。况且他们姐妹俩是千金小姐,将来怕是要和官宦人家联姻,受伤留了疤就不好。

    林念念闻言并不觉得失落,兴致勃勃地又去扑蝴蝶。几人玩到橘红色的夕阳出现,仍旧不想走。

    “太好玩了!白圭你整日这样快乐吗?”林子垣满脸艳羡地问。

    小白圭想想和娘亲在一处就是快乐,就乖巧点头。他侧眸看向林子垣,温和道:“和你们在一起玩,我也很快乐。”

    赵云惜带着几人回家。

    太阳将要落下时,从村东走回去,路过大片深绿的稻田,和隐藏在高大树木中的村落。

    有茅屋草舍,亦有青瓦白墙。

    一路走来,能瞧见柳树、榆钱树、水曲柳、苦楝等村落常见的树,还有人家门口种着柚子、橘子等。

    林子坳快要走进村落时,回头去看,就见远处一片蒙蒙中,亦有绿树、村落和袅袅炊烟。

    旁人想起8陶渊明的归园田居,他理想中的田园生活,是否就是这样。

    福米蹦蹦跳跳地跟在几人身侧,村中传来的狗吠听见它叫便停了。

    赵云惜左手抱着小白圭,右手抱着林妙妙,两人靠在她肩头酣睡。

    幸而她力气大,要不然真的肥嘟嘟的两个崽,睡着了沉得像小猪。还真是运不回来。

    把两小只放在床上,赵云惜一出去,就见李春容正在挽袖子做饭。

    “中午吃得腻,晚上就简单点,你那个肉羹吃着香,再做个酸汤开胃,烤些锅盔来吃。”

    “成,娘安排的很好。”

    几人捉到的小鱼小虾都合着小溪水养在盆子里。

    林子坳坐着有些无聊,就试着拿起扫把扫地,他从未做过这样的活计。

    “伢儿,快放下。”李春容连忙道。

    哪里能叫客人做活。

    赵云惜洗了把手,打算去厨房忙活,见此冲着林子坳招招手:“小夫子,来试试烧火。”

    林子坳依言进厨房,赵云惜由着他生火,半晌生不起来,她这才笑眯眯道:“边上的火折子吹一下就有火,拿干枯带叶子的小树枝,堆乱一点,不能整齐,氧气进去才能生出火……”

    说着示范了一下。

    林子坳:哇!

    小小一个生火,竟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属实令他没有想到,觉得诧异极了。

    照着做以后,果然生起火来。

    衬着跳跃的火光,他眸中愉悦跳跃,很有成就感。

    当小夫子让他被迫保持老成持重,现在能够有片刻松快,就觉得舒服极了。

    赵云惜快快做了几道菜,还给他们做了水蒸蛋,天色已经擦黑了,这才让他去喊白圭和妙妙起床。

    “简单吃一点。”李春容客气道。

    林子坳便也只能跟着客气:“白圭奶奶不用顾看我们。”

    小白圭看看他,又看看奶奶,抿着嘴笑。

    “你还会看笑话。”赵云惜跟他小声蛐蛐。

    两人说着话,气氛就松快许多。

    林子坳这才发现不同,和世家大族严苛规矩比,农家显然不注重很多东西,大家一起吃饭,说说笑笑的,不知不觉就吃了一大碗。

    “这锅盔是梅干菜猪肉馅儿的,你们尝尝合不合胃口,我特意切成小块了。”赵云惜笑着道。

    林妙妙喜欢,她连吃了两块。

    张文明多看了她一眼,心想,如果娘子生下女儿,是否也这样软萌可爱。

    “蛋羹也可以吃了。”他提醒。

    赵云惜给每个人分了一块蛋羹。

    等吃完饭,林子坳不动声色地挺直脊背,可恶,吃撑了,这真是前所未有。

    并没有什么稀罕吃食,粗茶淡饭,竟然这样好吃。

    林子境瞧见哥哥的动作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也一样。

    云娘家里的伙食怎么那样好。

    林子垣性子皮实,他毫不掩饰自己吃撑了,还试图让云姐姐给他揉肚子。

    赵云惜轻轻揉着他鼓鼓的肚腹,无奈道:“往后常来,你饱了就别吃了。”

    “你们今日住在我院子里,几个女孩和我住东屋,几个男孩自己住西屋,文明,你住前院西屋去。”

    “这回将就一下,今日已经安排人修葺后院了,地面平一下,重新挂白灰,明儿带你们去木匠那,打了新的床铺,下回来就各有各的床睡。”

    赵云惜捏捏林妙妙的小脸,问林子坳:“你觉得如何?”

    “很好。”他很满意。

    看着天色渐黑,家里却没有点灯,林子坳抿了抿嘴,寻思下回来带点蜡烛。

    “走吧……”

    正想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举着三个火把走了进来。

    张镇把腰刀都挂上了。

    挨个分了,这才一起往外走去,笑着道:“带你们摸知了去。”

    林子垣就喜欢冒险的活动,激动地乱蹦。恨不能立马窜着出去玩。

    “妙妙、白圭、甜甜你们仨在家睡觉。”赵云惜随口道。

    她觉得这个点他们该困了睡觉了。

    白圭噔噔噔跑上前,拽着她衣角撒娇:“娘,把我带着,我乖乖的。”

    “不闹。”他发誓。

    “我也想去,云姐姐让我去吧。”

    “娘。”

    三小只站在她面前,昂着白嫩圆润的小脸,眼睛闪闪发亮。

    “好叭,走。”她被萌得心软软,根本舍不得拒绝。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去了。

    福米一会儿往队伍最前面走去,一会儿又去巡逻队伍最后面。

    十人一狗,就数它最忙。

    微凉的月辉洒在树梢枝头,偶尔有黑色的鸟盘旋,张镇说那是蝙蝠,到了夏日就特别多,还喜欢压低了飞。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林子坳说着,眉眼弯弯:“儿时让我背诗时,我只觉得他们烦,闲的时候睡一会儿也行,做什么非得作几首酸诗,让我整日里背个不停,背不好还要挨揍。”

    说起儿时来,就他一个孩子,母亲寄予厚望,管得就格外严厉。

    林子境抬眸,望着黛青色苍穹上闪烁着的星光,显然也随着他的话,想到了以前。

    林子垣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他一会儿觉得半夜出来玩实在太棒了,一会儿又觉得漆黑的夜里,会随时出现不明生物。

    老老实实跟在张文明身边,一点都不敢松懈。

    赵云惜左手牵着林妙妙,右手牵着白圭,笑吟吟道:“夏日这样风凉,还是在外面玩舒服。”

    张文明和她并肩走在一处。

    张镇走过来,把白圭抱起来,直接放在肩头,笑眯眯地问:“金孙,怕不怕?”

    白圭兴奋地抱着他的头,呐喊:“举高高!举高高!”

    他要很高很高!

    张镇哈哈大笑起来。

    出了村,闹出点动静就不怕什么了。

    “我去前面看着,文明你就站在这,让他们在我们中间这条路上玩。”

    “福米,你负责保护小主人安全!”

    张镇安排过,三个火把间隔的距离,刚好彼此能看清。

    赵云惜笑着道:“好啦,自己找吧。”

    鸣蝉是夏日独有的信号。

    她还挺喜欢的。

    小白圭左手牵着甜甜,右手牵着妙妙,三小只一起去找。

    时下知了特别多。

    片刻后,也有家人带着小童出来散步,顺便让小童捉知了。

    碰见他们这一大家子,把林家几个孩子,当成张镇大哥家的孩子,倒也没觉得异常,打过招呼,就去别处玩耍了。

    林子垣故意指着树逗弄白圭:“你看,这里有知了。”

    “谢谢子垣哥哥。”白圭乖巧上前,摘了只知了下来。

    林子垣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他就是故意逗弄他,这才骗人的,他还没摸到过知了,但凡有,他自然自己都摘了,哪里还轮得到旁人。

    可恶呀。

    一时之间,不知道是白圭的运气好,还是他自己的运气好。

    “可恶,我还能找到的。”他握拳。

    小白圭渐渐地体会到乐趣,便放开了去找,自己的小布袋里装了三只,他甚至还学会看看树的侧面。

    林念念也找到了,她看着爪子抓着粗糙树皮爬行的知了,觉得有点不太漂亮。

    但野物的吸引力比她想象中还要大些。

    纠结片刻,还是伸出两根纤白的指尖捏住,坚硬的壳上还有泥土,没有碰到时心中万分膈应,真的碰到了,倒也觉得还好。

    突破心理防线后,她心细,捉起来就还好了。

    她捉了八只!

    她骄傲地挺直胸膛。

    小白圭捉了十只!快乐地拿去跟娘亲献宝。

    林子境和林子垣捉了三只,蔫哒哒地头对头交流心得。

    “我们没有姐姐心细眼尖。”林子垣总结。

    刚想要总结经验后再战一场,天空落下几滴雨星,不远处有人在喊:“下雨了!”

    张镇就举着火把走近了,带他们回去。没抓到知了的两小只还有些不想走。来的时候神清气爽,回的时候恋恋不舍。

    赵云惜捉到一只,体验一下,觉得快乐就挺好。

    等回去后,李春容已经烧好热水,让男人提着桶去院子后面洗,他们在浴室慢慢洗。

    赵云惜让福米蹲坐在浴室门口,自己和李春容守着,一边闲闲地聊着天。

    “先前说家里有老鼠,想抱猫回来,可寻到人家了?”她笑着问。

    李春容点头:“寻到了,你秀兰婶子家有只狸猫,生了一个崽,养得肥嘟嘟,爪子大,看着机灵,感觉很能抓老鼠,过两天满月了抱回来养。”

    她去看过了,小奶猫还很亲人。

    赵云惜也有些期待。

    闲暇时光,晒着太阳,怀里抱着发出咕噜咕噜咕噜的声音,肯定治愈极了。

    “成,过两日去看看。”

    “云姐姐,明日能带我去看看么?我喜欢小奶猫,可我不能养。”林念念立马凑过来,声音都变奶几分。

    她母亲不喜猫咪掉毛,不肯让她养,实在是遗憾极了。越是不让碰,内心深处越是存了念想。

    “我把我零花钱给你,你给它打个金铃铛,漂漂亮亮的,给它买肉买鱼吃!”

    林念念说着就要掏荷包。

    赵云惜按着她的小手,温和道:“小猫咪的耳朵非常灵敏,戴着铃铛会难受,你的零钱留着吧。”

    她就是稀罕。

    “那买肉买鱼买虾买鸡蛋!给它吃最好的!给它买最漂亮的衣服!做最可爱的猫窝!”

    赵云惜用手捧着林念念的脸,让她挺直输出。

    “乖娃儿,你也太爱猫了。”

    放在现代,怕是自己吃泡面也要攒钱给猫咪买罐头的猫奴一个。

    林念念满脸陶醉:“没法子,我瞧见就心中欢喜,想给它最好的一切,爱到不行了。”

    幼儿的喜爱总是这样直白。

    赵云惜摸摸她的头,轻轻点头:“好。”

    两人说着话,就见兴奋过头的福米跑过来,用头顶着白圭的屁股,给他顶歪了扭头就跑,尾巴甩得跟风火轮一样。

    见不理它,福米咬一口再跑。

    白圭推它,不等伸手它就跑,要是追了,它就窜上狗屋的顶,伏着身子叫:“汪!”

    它知道人类幼崽上不来。

    白圭只好陪着它玩。

    福米更兴奋了,还用一条腿挡住眼睛,剩下三条腿甩得飞起,让白圭来追它。

    白圭不理它了,它就又过来撩拨。

    “贱兮兮的狗。”赵云惜拍拍狗头,颇有些忍俊不禁。

    人多了,就一个浴室,洗澡都慢,排队排了半天,才洗了三个人。

    幸而夏日清风徐来,又不用特意早起,这样等着,聊着天,倒是挺有意思。

    “云姐姐,你身上好暖好香。”林妙妙靠着她,眉眼带着倾慕,没忍住贴贴。

    赵云惜用一根手指把她戳远了些。

    “幸好你是小女孩,性别一换,我要给你打出去的!”跟个小流氓似得。

    *

    隔日,天刚蒙蒙亮时,大家就起床了。

    昨日趁着夜色摸的知了,早上择了以后,油炸过,撒上茱萸粉、盐巴,吃起来香极了。

    “白圭,你每天也太幸福了,有这么多好吃的。”林子垣艳羡极了,他拿筷子还有些不熟练,但吃东西挺利索。

    李春容看一眼,就发现不对,却什么都没说,一般长牙吃东西都教着用筷子,这么大还不会的少。

    赵云惜把染好色的毛线、毛衣拿出来,带着林念念和林妙妙做小玩意儿。

    她想的是,做棉花娃娃当成小礼物,但是她不确定人形会不会惹忌讳,索性做成小猫的样子,林念念喜欢。

    拿一大坨毛线,用竹签戳戳戳,戳出小猫的雏形,再把毛线戳上去,当五官和胡须。

    她也是头一回做,思路是对的,东西丑得惨不忍睹,当她试图用布料给小猫咪做衣服,那更是不忍直视。

    反正李春容看不下去,直接照着她的思路,很快就用羊毛戳出来一个相似但漂亮的猫咪。

    赵云惜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就是这样。”

    做衣裳对惯常拿针的李春容来说更加简单,才巴掌大点,她甚至懒得拿尺子和顶针出来,素手就缝完了。

    “真可爱。”白圭凑过来看,好奇地戳了戳。

    林念念两眼放光:“原来还可以这样?”

    她小心翼翼地把巴掌大的小玩偶猫放在手里,卡通化后,没有那么像,反而不会有恐怖谷效应,让她心里更加喜爱。

    林念念眼巴巴地看着白圭,想要开口,却不好意思,她是姐姐,怎么和小弟弟抢东西。

    “念念喜欢就拿着。”白圭大大方方地小手一挥:“过几日奶奶得闲再给我做小白狗!”

    他眉眼清正,注视着你的时候,真诚极了。

    反正念念感动坏了,她发誓,要把白圭当亲弟弟还亲。

    “还看不看真猫崽?”李春容打趣。

    “看!”白圭靠在娘亲身上,昂着小脸撒娇:“我喜欢呢。”

    林念念心下便更加感动,她笑眯眯道:“那我避开些,我怀里有了!”

    第27章  “喵~”巴掌大的小奶猫缩在白圭双手中,毛绒绒一小团

    “喵~”

    巴掌大的小奶猫缩在白圭双手中,毛绒绒一小团,琥珀色的眸子到处看着,又奶里奶气地喵喵叫。

    “天呐……”赵云惜简直要被萌晕了。

    她一说话,白圭和猫崽同时看过来,玉雪可爱的人崽抱着绒团子猫崽,看得她心软软。

    几个孩子围成一圈,林念念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碰触小猫。

    “它要起个什么名字?”林妙妙稀罕地不行。

    赵云惜在心里猜测,根据白圭给福米的起名习惯,难道要叫小白猫。

    “小白猫。”张白圭用脸贴着小猫,稀罕地不行。

    林子坳、林子境、林子垣三兄弟亦是围着小猫崽,夹着嗓子喵喵叫。

    福米从艰难地从几条腿中钻出来,用粉鼻子嗅闻着小奶猫,好奇极了。

    “你起名有点新意好不好。”林子垣挠着下巴:“踏雪如何?它的四只爪爪是雪白的哎。”

    林子境表示有话说:“踏雪被旁人起过,多俗,应该叫威武!”

    林妙妙紧紧挨着小白圭,闻着奶猫身上的奶味儿,陶醉道:“我叫妙妙,它会喵喵叫,我们才有缘分,叫圆圆吧,脑袋也圆圆的。”

    几人不服气地抬眸看向赵云惜,想让她断案。

    她扭头就走。

    在这个世界上,她就向着她儿小白圭,所有人都要往后排。

    小院中。

    张镇挥舞着斧头在劈柴,张文明提着水桶在打水,李春容在晾衣裳。

    明媚的阳光透过院中的果树照耀下来。

    赵云惜便想着去豆腐坊打一刀豆腐回来做豆腐粉丝包,说起粉丝,她有些想吃土豆粉了,可恶,土豆、红薯、玉米什么时候传进来!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感觉应该在沿海地区有了,只不过还没有到江陵地界。

    “谁陪我去打豆腐?”她笑着问。

    白圭捧着小猫,林子垣跟在他后面,林妙妙牵着甜甜,显然都不打算留下。

    “你仨不去?”她问。

    林子坳摇头,他长大了,自然不像弟弟妹妹那样胡闹。

    赵云惜招呼福米也跟上,几人便往豆腐坊走去。白圭护着怀里的奶猫,心里软软的。

    “娘,小白猫吃什么呀?”

    赵云惜沉思:“羊奶?蛋?肉?”她记得猫是肉食动物来着,但家养的小橘猫又好像什么都吃。

    “把我的肉肉给小白猫吃。”白圭声音柔到有点夹子了。

    赵云惜含笑揉揉他脑袋,正要说话,便听到货郎鼓声音响起,连忙跟着声音去寻。

    “子垣,你和白圭唤货郎货郎。”

    “好嘞~”

    片刻后,身材瘦小肤色黝黑的货郎挑着担过来,停在几人面前。

    “自己挑。”赵云惜大手一挥。

    小白圭挑了糖葫芦和一筷头麦芽糖,就停住不动了。

    而林子垣、林妙妙素来娇惯,不知钱贵,挑了满满一把,快要抱不住,才算作罢。

    赵云惜照着他们挑的,给在家的四个崽也买一份。

    这才算钱要结账。

    “那小木剑要三文,你要了七把,小毽子二文钱三个……”货郎笑得见牙不见眼,没想到出来一趟就能卖出这么多货。

    白圭在他开口时,便已经开始计算,货郎话音一落,他立马报价。

    “多稀罕啊,我能做货郎,就靠我眼好使,算术厉害,这么小的孩子,脑子这么好使?”货郎好奇地望着。

    他方才一直盯着货架没注意,此刻才发现,立在他跟前的小娘子年轻又漂亮,带的三个孩子亦是金童一般。

    “哟,你家真有福气,这么好的孩子生三个。”

    他嘴里絮絮地夸,顺便抹了零,笑眯眯道:“我每回走到你们张家台,刚好半晌午,你下回想买什么,我还给你抹零。”

    他收了一百铜板,笑眯眯地打着货郎鼓走了。

    提着东西,赵云惜带着满载的孩子,接着往豆腐坊走去。

    说起豆腐坊不得不提豆腐西施,这豆腐店的老板是个极能干的小寡妇,养着两个半大小子,半夜起来磨豆腐,还能再种三亩良田,就这还能再开小片荒种黄豆。

    厉害地一塌糊涂,没叫孩子饿一顿。

    赵云惜想想就心生佩服,她是个很棒的女性。豆腐坊门口插着旗子,她一眼就瞧见了。

    院墙开了个小窗子,她透过喊了声,就窜出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小子,粗声粗气问:“你要多少?”

    “小铁,给我来两块。”赵云惜递了两文钱过去,再把自己的盆递给他。

    “给。”小铁给完就跑了。

    赵云惜提着豆腐,带着小孩回去了,一到家,就把东西给几个孩子分了。

    林子坳抱着幼稚的玩具,嘴里逞强:“我都长大了。”

    林子境和林念念倒是欢天喜地来选,甜甜远远站着,不敢过来,赵云惜冲她招手,把她的那份递给她。

    甜甜有些无措地被玩具淹没,渐渐红了眼圈:“娘……”

    赵云惜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

    小孩被李春容养得极好,小脸粉白,头发用红绳绑着两个小揪揪,怯生生地看着她。

    “拿去玩吧。”

    将几个孩子安抚好,她便进灶房开始做饭,先把面和上,再去弄菜,豆腐切丁后,焯水去腥备用,再把绿豆粉丝泡开。

    想着人多,一屉小笼包可能还不够吃,炖只大鹅,再炒几个菜,焖一大锅米饭。

    她家人少,米缸也小,一顿就下去半缸米,她终于知道秀兰婶子给她抱怨的意思了。

    那日坐在一处闲聊,说起家里孩子的事,秀兰婶子就满脸忧愁地开口:“我家那几个小子,你就是拌一盆萝卜丝,一错眼也给你吃完了,跟恶狼一样,吓人得很。”

    她如今懂了。

    李春容晾完衣裳,就连忙来厨房中帮忙,她扫了一眼,又是择菜又是洗菜,看向挽着袖子忙碌的儿媳,心中慰贴极了,连忙道:“你去歇着,家里的活儿给我做就行,你那手是读书赚钱的矜贵手,别弄糙了。”

    赵云惜没让位,只笑着道:“娘,云娘说过让你过好日子,原打算这次旬休带你和娘去银楼买耳环,但是他们几个孩子来了,总要陪客,就下回去。”

    “老婆子买啥耳环,我不要。”李春容一口拒绝,在村里戴耳环,反而遭贼惦记。

    “你给自己买就行了,你看看你小小年纪,通身素净,连个花儿都不戴,我上回在街上见他们小娘子戴着一种什么银簪,说是什么坠儿,一晃一晃的,可好看了。”

    李春容知道,自家儿媳读过书,懂得多,现在赚了这好些钱,但她不往自己身上花,光给她们两个老婆子花算啥。

    两人对视一眼,不用开口,就知道说服不了彼此。

    赵云惜也不犟了,一边炒菜,听着院中招猫逗狗的笑闹声,温和道:“那咱们都买。”

    她是现代习性,头上越松快越好,一个缠髻儿就很舒服,绑上发带,轻便又好看,有时候狄髻也好。

    那日去林宅,给她全套梳妆,戴了镶嵌珍珠的银冠,发髻要梳得很紧,猛然间还有些不习惯。

    两人闲聊着,李春容瞅着外面满头大汗的爷俩,兑了薄荷橘子水给两人喝。

    “云娘,你会做酸梅汤吗?”李春容满怀期待。

    赵云惜摇头,她不会,她疑惑地望向婆母。

    “早先去你大伯家喝过一回,酸酸甜甜的很适合夏日,还想着你会……”李春容表示对儿媳万分信任,她是读书人,肯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赵云惜闻言黑线。

    “我懂得也不多,不过林宅藏书多,可以看看,到时候文明考上举人,我们去荆州府,可以去书店看看,许多方子都有官方刊印的书,可以找来呢。”

    “我拿出来那些方子,书里都有,只是幼时玩闹随便看的,反而说不出来历,就知是夫子家的。”

    赵云惜认真解释。

    正说着,饭菜做好了,便喊几人来吃饭。

    “吃饭咯~”李春容喊。

    她很喜欢几个孩子,孩子能引来孩子,多带孩子来玩,云娘赶紧怀上,趁她老婆子年轻,不管女孩还是伢儿,她都喜欢,都给带!

    林子坳连忙过来帮忙端菜,林子境带着几个小孩坐好不要裹乱,甜甜挨着妙妙坐,笑得眉眼弯弯。

    福米闻见香味,尾巴快摇成风火轮。

    张镇和张文明听见声音,就洗手过来。

    炖好的大鹅汤汁浓郁,她甚至怀念白糖想炒个糖色,但加了酱油,色泽也极好,红亮的汤汁流淌,冒着白烟,看着香,闻着更香。

    盛在盆子里,特别壮观。

    边上摆着小儿拳头大的包子,白白胖胖又暄软,刚从灶上盛出来,冒着热烫的白气。

    张镇坐下后,说:“别客气,都吃吧。”

    他动筷了,几个孩子才动筷。

    白圭在给甜甜夹菜,哄她:“妹妹吃多多长肉肉。”

    吸满汁水的大鹅被铁锅炖得几乎脱骨,摆在冒尖的晶莹米饭上,还往下淌肉汁。

    甜甜先吃边上有肉汁的米,这才露出个快乐的笑容。

    白圭秀气地吹了吹,这才慢条斯理吃起来,家里所有一切都尽着他来,他就有种从容不迫的底气。

    而林家孩子更是打小足衣足食的长大,从不馋肉。

    就是架不住赵云惜焖得特别香,这才显出几分急迫。

    “真香哎,云姐姐,做你的孩子真幸福。”林子垣艳羡不已。

    白圭呲着小米牙,笑得十分得意,嘴角的油脂都在闪闪发光。

    “尝尝这小笼包,看好不好吃。”赵云惜感觉没那么烫了,就让他们分着吃。

    “好小哦。”林念念感叹。

    时下的包子都讲究大,要皮薄馅大,鲜少有这样小小一个。

    但是一口下去,就咬掉一半,皮也有馅儿也有,又鲜又香,明明是素的,却生生被她吃出肉味。

    “云姐姐家的饭菜就两样好吃。”她故作玄虚地开口。

    林子坳以为她要暴言,条件反射地抬起筷子要揍她:“慎言!”

    都说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还没放下,在端着呢。

    “这也好吃!那也好吃!不是两样吗!出来了你还想打我!”林念念噘嘴。

    赵云惜顿时笑了,这就是说话大喘气,一个不小心就挨揍。

    林子坳知道自己误会了,羞了个大红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他脸上滚烫的温度好半晌才下去。

    赵云惜又端来薄荷橘子露给大家分着喝,含笑道:“等会儿下午你们想去田里玩,还是在家玩?”

    林子垣毫不犹豫接话:“田里!”

    林子境犹豫片刻,眼巴巴地看着她,试探着道:“能去摆摊吗?我还没见过。”

    现下时辰还早,远不到散集的时辰,赵云惜看了看,把骡车拉出来,决定卖炸鸡。

    她家那半大的小公鸡肉嫩,倒也合适。

    “快,杀鸡!现在腌上,等走到了时辰正好。”赵云惜想好了,卖不出去就自己吃。

    李春容由着他们胡闹,当即就抓鸡、杀鸡,张镇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半个时辰,就弄好三只小公鸡,车也套上了。

    “你们得自己走着去……甜甜和妙妙可以坐在车辕上。”这车小,坐不下许多人。

    但一群小孩,只要能出去玩,便兴奋极了,连忙举手表态,说是自己可以走。

    赵云惜有些犹豫,后来想着累了换着坐,就没说什么,正想着喊李春容,就见她冲着书房扬声喊:“文明,陪云娘去江陵!”

    他们就离十里地,走路大半个时辰,一路上笑笑闹闹,沿着乡间小路往江陵去。

    “娘!唱歌!”白圭双眸亮晶晶的,他喜欢听娘唱歌。

    看着他捧场的样子,赵云惜就想,自己唱歌有那么好听吗?

    她想了想,一群小孩,就带着他们唱《送别》,希望等他们长大分别时,听到这首歌不会哭。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她轻轻地哼着,几个孩子也跟着唱,她一句一句地教。

    伴着清风和夏阳,还有知了的叫声,很快就走到了熙熙攘攘的江陵。

    张文明听着,见几人不唱了,才满脸惊叹问:“这是你做的词吗?真好听。”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已经会做词了。

    赵云惜摇头:“不是,听来的。”

    送别在学校简直是必备曲目,就像她每次军训都要唱军中绿花一样,催泪圣品。

    旋律一响,抽泣声必起。

    张文明抿了抿唇,给众人交入城费,又给骡子交了钱,拴在指定位置,这才大踏步追上去。

    “都紧紧跟着我,大手牵小手,记住彼此身边的人,有异常立马喊我,在城里人多,旁的都是次要的,我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赵云惜殷殷叮嘱。

    带一群小孩来卖东西,她也有点担心。

    等到了东街,他们往常摆摊的地方,已经被一个微胖的中年妇人给占了,瞧着也是卖糯米包油条,她就在附近找了个空位,支起锅开始做炸鸡。

    将腌好的炸鸡滚一层馒头碎,当成面包糠,这才下锅炸。

    一股浓郁霸道的香味,在街上蔓延。

    赵云惜先炸了一锅,给几个孩子吃,走这么久,许是饿了。

    “先说好,谁帮忙了,等会儿就给谁分红!这可是你们自己赚的钱!刚才甜甜帮着拦鸡了,她要多一个铜板。”

    “好!信我!我都过县试了!区区卖炸鸡,手到擒来!”

    “可恶,我是男子汉!不要小瞧我。”

    几个男孩自然不惧,但林念念和林妙妙是被教着温柔娴静,这样叫卖实在接受不了。

    赵云惜把炸鸡盛出来,笑着道:“女孩帮着记价格就成,刚炸的香,趁热吃,赚钱是次要的,来玩才是主要的。”

    几人果然抵挡不住,用荷叶捧着炸鸡吃起来。

    原本在观望的众人,瞧见几个漂亮孩子吃炸鸡,自己嘴巴就也有些馋。

    “这是啥啊?好吃吗?”立马就有人问。

    甚至还认出来赵云惜。

    “你咋不摆摊了?我日日都来瞧,还想问问你咋回事。”那老妇人满脸担忧。

    赵云惜笑了笑,温声道:“我送孩子读书去了,平日里没空。”

    那老妇人看着四个男孩三个女孩,一水七个孩子,穿得干净漂亮,长得也不像普通农家子,顿时满脸艳羡:“你咋这么会养会生,瞧瞧你家这七个,多好的苗子。”

    赵云惜听着她夸赞,并不反驳,只笑吟吟道:“大娘,您的炸鸡好嘞~这个酥皮要趁热才好吃。”

    时下聊天,喜欢连你祖宗十八代都深入聊一聊,提起来都是如数家珍。但她来自现代,更喜欢保护自己的信息隐私,不爱和萍水相逢的人说太多细节。

    “大娘,这炸鸡是自家养的小公鸡,我想着头一回开业,买半斤送一两,多给您两块,回头多照顾生意。”

    张文明立在边上,一句话都接不上,看着自顾自忙碌的娘子,神色愣怔。

    她穿得上襕衫读书,也系得起围裙做生意,如一棵挺拔坚韧的修竹,经历过风露后,愈加苍翠。

    白圭奶里奶气地招揽生意:“香喷喷的炸鸡哦,小孩最爱的炸鸡,买半斤送一两!”

    林家孩子就叫卖不出,林子坳涨红了脸,一个字也憋不出来,顿时有些苦恼,他也想自己赚点钱,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谁知——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香掉牙的炸鸡!”林子境有些迟疑的声音跟在白圭后面。

    赵云惜也有些意外,林子境和甜甜的性子有些像,默默的,不爱说话,在人群中不爱冒头。

    但叫卖几声下来,语气便流畅了许多。

    “子境,厉害了。”敢在人群中开口,对于少爷们来说,应该是要莫大勇气。

    而林子垣素来胆大包天,见此笑嘻嘻地喊:“好香的炸鸡!快来吃哦!”

    下午街上的行人没有早上多,毕竟赶集都趁早,晌午要赶回去吃饭,很少有人舍得在城里吃。

    留下来都是有事耽搁的,这会儿忍着没吃的人,定然饥肠辘辘,更闻不得香味。

    赵屠户就是。

    他上回跟林家做生意,硬是把趁手的砍骨刀给劈得不能用了,就来城里再打几把,今天刚好来拿,结果那铁匠走亲戚去了,说晌午就回,他就等着,结果回这么晚。

    他饿得狠了,就想着来东街吃碗馄饨或者肉面,结果闻到了很浓的肉香味,抬眸一扫,就瞧见自家闺女带着姑爷,边上跟了一圈小孩,正在忙着。

    “云娘。”他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

    赵云惜回眸,瞧见他也高兴:“爹!”

    “嘎公!”小白圭赶紧拿荷叶,笑得很甜:“给嘎公做炸鸡吃。”

    赵屠户上前来,先是和张文明打过招呼,这才笑眯眯地把白圭抱起来,闻着喷香的味道,耸了耸鼻子,哈哈大笑:“咋来卖炸鸡了?家里缺钱了给爹说,我给你!”

    小白圭抱住赵屠户的头,兴奋地笑,嘎公和爷爷一样高壮,坐在肩膀上,风景好极了。

    “带几个孩子出来玩,说是想体验一下摆摊的感觉。”赵云惜笑着道:“接下来我只负责炸了哦,男客就子坳收钱,女客再让小姑娘收钱。”

    赵云惜很快就炸好了,用笊篱滤油,片刻后复炸一遍,撒上盐巴、茱萸粉。

    泛青的盐巴有些粗,就这还没买粗盐,味道并不好,有些苦。

    她知道晒盐,但是不敢碰。

    盐、铁,任何一样拿出来,对于张家就是灭顶之灾,甚至敢把你祖宗挖出来磨成灰扬了,传说中的十族消消乐。

    “爹,你尝尝,这味儿可香啦。”赵云惜笑眯眯道。

    她对赵屠户的印象很好,人狠话不多,有情有义,非常好的一个爹。

    “你弄那鸡蛋糕,现在卖得可好了,一天来买的比买肉的人都多,人家要求也高,让弄漂亮的纸包着,不让用荷叶,说掉价。玉娘在学着包漂亮的桐油纸,还要用麻绳系着,中间用红纸写上鸡蛋糕,就是她字不行,你说起个啥鸡蛋糕啊?让别人一听就是我们的。”赵屠户把鸡骨咬得嘎吱嘎吱响。

    那纸也贵得拉血。

    赵云惜摸了摸下巴:“赵记?刘记?”

    赵屠户有些无语:“比你娘的文采还差,人家要起喷香鸡蛋糕。”

    赵云惜望天,索性看向几个孩子:“来,有奖征集,你们起名,谁要是起的被我爹采纳了,给谁十文钱!想买啥买啥!”

    林子坳顿时眼睛亮了,论叫卖他确实碍于面子张不开口,但是论文采,恕他直言,在座的除了张文明皆无对手。

    “就叫珍馐鸡蛋糕!”

    林子境反驳:“还不如美味呢,简单易懂。”

    林子垣苦思冥想,急得挠头。

    小白圭还在和路上的行人对视,笑眯眯道:“客官,香喷喷的炸鸡哦!”

    林念念迟疑着道:“赵记或者刘记美味鸡蛋糕?”

    赵屠户一拍大腿,果断点头:“就这个!”说着依照约定,数出二十枚铜板,给林念念和林子境各十个,又掏出一把铜钱,再给其他孩子各分十个。免得别人手里有,他的乖龟龟没有。

    “我先回了,免得你娘在家支应不开,昨日就盼着你去,结果干等你没回,下回旬休记得回家,你娘和你兄弟都等着你。”赵屠户笑着说。

    赵云惜连忙应下,笑着道:“那你跟娘说,下次旬休我回去,到时候腾开时间陪我玩。”

    赵屠户点头。

    赵云惜塞给他鼓鼓一荷叶包的炸鸡,不等他拒绝,笑着道:“回家让我娘热热,香喷的,给我娘我哥我外甥吃的!不许拒绝,这回少了,我下回多带点。”

    统共就杀了三只小公鸡,卖了些,给她爹有一只的量,还剩下两只,卖了有小半只,给孩子吃了小半只,没多少了。

    “老奶奶,来尝尝炸鸡,买半斤送一两,我们小孩都喜欢吃!”

    林子境跟一个老太太对上眼神,看对方衣裳整洁簇新,像是有钱的,连忙招揽。

    老太太打量着他们,一家子气质斐然,穿得好,生得也好,身上没有穷苦相,不像能舍下脸摆摊的,她就笑眯眯问:“闻着是挺香,哪个卖的?”

    “买半斤送一两,二十二文一份!”林念念忍着羞开口,在街上观察一会儿,发现这里和京城中不同,女子出来逛街、摆摊的特别多,还能看到戴着钗鬟的千金小姐。

    她以前在京城林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说这句话,就突破了很大的心理障碍。

    赵云惜闻言,满是赞赏地看她一眼。

    “十五文都能买一斤鸡肉了,你这买半斤送一两,才多少,就要二十二文……”老太太有些迟疑。

    “奶奶,那是囫囵鸡,毛和杂物就占不少,这可是精鸡肉,不用你费事,还炸好了,油也要钱呢!”白圭笑眯眯地解释:“这拿回家就能吃,保管你孙子孙女都喜欢,围着你喊奶奶好~”

    他这些时日,跟着娘亲,学会了小嘴叭叭。

    “对呀对呀我们可爱吃了!”

    几个小孩七嘴八舌,哄得老太太不再迟疑,连忙道:“那给我来一份。”

    林念念和林妙妙满脸兴奋地去收钱,成就感满满。

    就这样,这么点炸鸡很快就卖完了,主要真的很香,闻着就走不动路。

    时下本来就缺肉吃,鲜少有家庭能肉食不断,闻着香味更是受不了。

    很快不用叫喊都卖完了。

    林子境还有些意犹未尽。

    “太少了……”

    赵云惜轻笑,温和道:“回吧,本来就是出来玩的,真要卖东西,那得凌晨三点起来备货,到东街刚好天微微亮,占好位置,收拾好,天亮了就有人买东西了。”

    她细细说着,把小推车收拾好,几个年岁小的孩子坐上,让张文明推着。

    白圭和甜甜挨着,摸摸她的头,老气横秋:“叫哥哥。”

    “哥哥。”甜甜语气干涩,露出个软软的笑容。

    张文明看着两人互动,笑了笑,又看向身侧亦步亦趋地小娘子,心里满足不可言喻。

    曾几何时,他也会为这点小事而觉得心中快活。

    几人一路买,一路回家。

    从糖葫芦到小风车,什么都稀罕,都要买来看看。

    赵云惜也纵着他们。

    于是——

    几个孩子回家后要兴高采烈地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赵云惜把赚的钱平分成九份,总共有八斤鸡,送给赵屠户两斤出头,还剩下五斤多,刨除送的搭头,还有约五斤,半斤二十二文,统共卖了二百文,每人分20枚,剩下的,分给林子境了。

    他看似腼腆,却很喜欢赚钱的感觉。

    赵云惜鼓励道:“把钱收起来,谁想买什么,就有钱花了!”

    几人兴奋地小脸通红,林子垣小胖手抓着一把钱很是不敢置信,他简直要快乐疯了。

    “啊啊啊啊我自己赚的钱!”

    倒是林念念考虑问题全面些,连忙道:“这都是你家的鸡,应该还你一半才是。”

    总不能他们把毛利拿走了,叫人家赔个底朝天。

    赵云惜把她和张文明的铜板,又分成七份给他们分了,笑着道:“本来就是玩的,会算就行。”

    几个孩子高兴地不成,临近天黑还有些不肯睡觉。

    晚饭在非特殊日子都讲究养生,临睡前只能吃好克化的食物。

    吃完饭让他们洗澡睡觉去,明儿还要早起回林宅读书。

    “两天这样快?”林子坳震惊。

    赵云惜微微一笑,快乐的时光当然短暂。

    *

    隔日,换上月白镶蓝边的锦绣襕衫,竖起发冠,昨日还玩野的几人,重新变成谦谦小书生。

    赵云惜还想着要自己走去,林宅就来了两辆马车,显然是要接人回去。

    几人就走了。

    张镇和张文明目送一群人离开,也快步向外走去,一个往辽王府去,一个往县学去。

    热闹过去,李春容抱着甜甜,看着空旷寂寞的小院,很是楞了会儿神。

    她缓了缓,让甜甜自己玩,才起来把院子里收拾干净。

    *

    坐马车就是快,两人平时要走小半个时辰,但现在一盏茶就到了。

    等进了林宅,就见林家众人,除了林家独子林志远回京当差,他的娘子、妾室都立在门口,殷切地看着马车。

    “娘!我好想你啊!看!我给你带的绢花!”

    “娘!你想不想我!”

    “姨娘……”

    几人见了娘,好一通亲香,少夫人和姨娘瞧见孩子神采飞扬就知道他们开心,自然不好说什么,一个劲儿的说她费心了。

    赵云惜看着两人并肩立在一起,关系瞧着还不错的样子,心中好奇,却没说什么。

    因为林修然拿着戒尺黑着脸出来了。

    大家一哄而散,连忙回到座位上。

    看着几人的样子,林修然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却还是板着脸开始教书。

    他严厉不好说话,众人都不敢造次,只认真听课。

    林修然当了多年官,还能全身而退,回原籍教孩子读书,自然有两把刷子,讲起课来,幽默风趣,侃侃而谈,引经据典,就没有他不会不知的。

    赵云惜很是佩服。

    她很庆幸自己在赚了钱想要飘起来时,遇见了夫子,见识了许多。

    古代的深门大户传承极多,后背盘根错节,手段深沉,就连县太爷对林修然也是毕恭毕敬。

    赵云惜先前还轻飘飘地说让张文明纳妾、娶平妻,也是用现代思维来看的,觉得互不干涉、各过各的日子就好。

    可林志远一妻一妾立在一处,当有人真切的站在你面前,看着感觉就不一样。

    现在孩子年纪小,林修然也活着,不到争家产的时候,就这,暗地里的鸡毛蒜皮特别多,她是府上客人都听说了。

    她此刻想起那句话‘大郎,该喝药了’。

    可见在古代想要解决男人这个麻烦,还是一剂药来得快。

    幸好张文明是个需要好名声考科举的文弱书生,幸好她长在红旗下,三观超级正,心肝也是红的!

    下午的课是刺绣,要绣桃花,先从绣花瓣起。绣娘也没为难她们,线都不用劈,直接全线绣。

    “用长短线绣桃花瓣,在花样上最宽的地方出针,在第二层最宽的地方下针,一针长一针短……填满后再绣第二层,这次是在上一层最长处出针……”

    赵云惜捏着针线,就觉得两根手指在打架,勉强绣完,松得松,歪得歪,和绣娘的示范截然不同。

    人家虽然是粗线,但看着就规整漂亮,过渡也自然。

    “可恶啊。”她盯着针,絮絮叨叨地念:“死手!快听话地下针啊!”

    她绣出来的成品,和林妙妙相差无几。

    赵云惜:……

    可恶啊!

    见林念念有些疑惑地望着她,她振振有词:“这刺绣克我。”

    绣娘正在收绣绷子,闻言有些牙疼,琴棋书画几个老师,都夸她有慧根,偏落到她手里是个朽木,她都怀疑自己有毛病了!

    赵云惜鼓了鼓脸颊,听绣娘说,刺绣一定要静心,要耐心。

    她想着自己练习时,挺静心和耐心,看来确实不喜欢刺绣,她就喜欢看。

    真心不喜欢,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在心里问自己,不会刺绣影响吃穿生存吗!不影响!

    那就不用为难自己。

    没有人必须做到十全十美。

    赵云惜决定放过自己后,不跟自己较死劲,瞬间快乐似神仙。

    “芜湖~放学咯~”她交上那惨兮兮的刺绣,果断背起书包跑路。

    绣娘:……

    你给我回来!

    但赵云惜已经没影了。

    她回书房接上白圭,在几双泪汪汪眸子的注视下,快活挥手:“明天见啊宝贝们!”

    众人:……

    你给我回来啊!

    两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一侧是高大的树木,一侧是青青小草,低矮的稻田一览无余。

    还没长旺盛的水稻看着就挺好玩的。

    两人紧赶慢赶地回来,李春容又带着甜甜、福米在村口等着。见了两人就笑:“总算回来了。”

    他俩不在,家里冷冷清清的,她觉得有些寂寞。

    “菜都备好了,你回去洗洗,我把菜一炒,正好能吃。”李春容絮絮道。

    时下婆媳关系紧张,她没想到,和云娘有这样的缘法,一刻不见实在想得慌。

    赵云惜把抱着的白圭放下,让他跟奶奶、甜甜、他的小白狗亲香亲香。

    “小白猫怎么不来?”他有些失落。

    李春容笑呵呵道:“在院子里睡觉,我就没带它。猫不像狗,那么小,不懂回家,丢了可难找。”

    叫也叫不应。

    白圭点头,牵着甜甜的手,一起回家了。

    “妹妹乖,给你带糖吃。”他从书包里拿出来个荷叶,里面抱着点心和糖。

    打开一看,点心压碎了,有些散,他顿时有些失落。

    “怎么不漂亮了,是个粉粉的小桃花,我还说给你瞧瞧。”

    甜甜捧着荷叶,冲着白圭笑:“哥哥!哥哥!好!”

    白圭抿着唇笑,他见娘和奶还忙着,就自己去书房练大字,写作业了。

    “白圭,甜甜,吃饭!”

    李春容喜气洋洋地喊,他们娘俩在家干啥都有劲。

    桌上摆着家常小菜,一碟苦瓜炒蛋,一碟清炒葫芦,配着清粥、中午吃剩的豆腐粉丝包,没一会儿就吃了个肚圆。

    赵云惜见天色尚早,就也回书房练大字,没一会儿,就听见人在喊。

    “云娘?云娘在家吗?”

    等她出来一看,是张鉞夫妇相携而来,正喜气洋洋地看着她。

    “大伯、大娘快坐。”

    “大爷爷、大奶奶喝茶。”

    赵云惜和白圭招呼着,就见张鉞红光满面,笑得很是快活。

    “先前的蜡烛方子,如今赚了许多钱,你大娘说,当初是你心好,愿意低价把方子卖给我们,我们却不能就这么算了,这秋闱眼瞅着就到了,那蜡烛真好卖啊,我跟你说,他们一箱一箱的买,我一箱一箱的往家抬铜钱,大伯也不瞒你,真是赚得盆满钵满,通体舒坦,我还用你给的香露,做出了香味蜡烛,卖得也极好,你大娘的意思是,当初定了香露分你五钱的利,这蜡烛也得给,今日就是送分红来了!”

    赵云惜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还挺实诚,那时候没有自己去做买卖,一是想着她是女人,在男人堆里就是没人愿意和她做生意,强行去做,肯定生出许多是非。

    二是到手的现银比分利钱更干脆明了,那蜡烛说是方子,其实卖的就是信息差,一句话的事,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大伯、大娘,你们两个仁善,按着当初定下的就成。”光是香露,她就能分不少钱。

    张鉞却不听,戳戳自家娘子,示意她把小匣子拿出来。

    “这里头是银票,和一支金簪,大娘瞧着这花好看,觉得衬你的花容月貌,就买了!是空心的,你别嫌弃。”

    金簪多贵!这么大的金簪,实心的听着就心疼。

    赵云惜原先跟他们客气虚伪的推拉,是因为她不了解,自然要客套些,现在手里捧着匣子,难免感动。

    古代人,同宗同族,亲兄弟两个,一个从商,一个子弟从文,好像确实相辅相成,彼此间友爱多了。

    第28章  张鉞心情激荡,把白圭捞过来,笑着道:“伢儿真是个小福星!林宅的管事

    张鉞心情激荡,把白圭捞过来,笑着道:“伢儿真是个小福星!林宅的管事说,你和白圭在林宅读书,既然家里有这层关系,往后每季的蜡烛都从我们这定,他们家真大啊,一晚上就要耗费一箱子蜡烛,有时还要翻倍,光是他家的单子,就够我忙活的了。”

    隔壁县的乌桕子都被他收完了,又往公安县去收,这才够用。

    张鉞现在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如今蜡烛、香露卖得好,他已经开始期待竹纸了,可惜这竹纸有时令,要三月初的竹子为好,只能等明年,不过他已经在招力工开始建作坊,先把准备工作给做好。

    见天色昏黄,他便带着老妻,乐呵呵地离去了。

    赵云惜满怀期待地打开匣子,猜测是五十两还是一百两。

    谁知——

    二十两一张的银票,足足十张,还有那漂亮的金簪,让她露出深深陶醉的表情。

    她好爱钱。

    将银票收好,她琢磨这样把钱捏在手里也不是事,想着置办成田产,这样年年有产出,不至于做吃山空。

    而且读书的事已经稳定下来,她就想着做点营生,卖方子只能解燃眉之急,天长日久生活用钱,还得有进项才成。

    琢磨着,就睡着了。

    小白圭睡得迷迷糊糊,撅着屁股拱啊拱,挪着捂得红扑扑的小脸,精准的一头扎进她怀里。

    赵云惜搂着香香软软的崽,梦都是甜的。

    *

    隔日,一到林宅就见林修然肃容坐在主位上,手上拿着大字,显然是在考察学业。

    他手中戒尺克制地晃了晃,随手指向林子境,颇为不可思议:“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竟错两个字!你那眼睛出气使得不成!”

    林子境低头,看着那错字,委屈地红了眼睛,却连忙道:“我马上改,再不会错了。”

    见他挨训,林子垣就幸灾乐祸地捂着嘴偷偷笑。

    然后惹祸上身。

    “你都没默出来。”

    林修然虽然不教,但对他们的进度了若指掌。看向林子垣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孩子有些滑,整日里想着玩闹调皮,一分心思都不肯放在读书上。

    若启蒙过还是如此,就要送到学堂中,请夫子来教,和林子坳、林子境隔开,免得误了旁人。

    林修然望向女桌,瞧见赵云惜,心下就满意,她是很棒的学生,读书不用操心,自学倾向非常高,若是男子,便是从今日发力读书,好好努力几年,亦有科考可能。

    可惜了,是个女子,注定满身才学埋没。

    “你教孩子们唱的曲很有意境,可是你作的?”林修然问。

    赵云惜腼腆一笑:“并非学生所作,是我以前夫子的好友教我唱,我便记住了。”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此句甚好。”

    林修然说了一句,显然没有心情,将他们的课业放在桌上,负手离去。

    书房中顿时安静片刻。

    她大概能体会到他的意思,他沉浮半生,怕是至交好友遍布国土,如今却称得上天涯海角。

    车马很慢,书信很远,分别便是零落。

    林子坳捧出书,接着开始讲,赵云惜便收回思绪。

    她能进来林宅,也是因为几个孩子年岁小,她得珍惜这机会。

    等下课后,正要走,却有丫鬟来请她,说是夫人有请。

    赵云惜记得那个沉默温和的继妻,便牵着白圭的手,往内院去了。

    内院和书房相比,添了许多生活气息,有晾晒的衣裳,有盛开的花朵。

    穿过垂花门,便是抄手游廊,石榴开得正艳。

    她到了,直接引到客厅了。

    赵云惜入目便觉得锦绣辉煌,粉地绣芙蓉花的纱帐,珍珠的短流苏,还有紫水晶的竹帘,开着门窗,那阳光便照耀出璀璨的光彩。

    “甘夫人。”她笑吟吟地上前见礼。

    “师娘安好~”白圭奶里奶气地问安,手上作揖。

    甘玉竹连忙握住她的手,亲切道:“不必多礼,原先瞧你就喜欢,只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总是怏怏的没力气,今日可算是把你请来了。”

    说着,她又叫小丫鬟拿点心果子来,捧给白圭吃。

    好一番寒暄,才说明来意。就是相中她做的羊毛小玩意儿,想跟她商量做买卖。

    “我家在京城,我娘给我的嫁妆铺子都在那,不曾想,突然来了江陵,没有铺子傍身,我心中不安稳,想着让京城的货来江陵来,但是瞧着你那小玩意儿也挺好,想着摆在铺子里卖,想问问你,是个什么章程。”

    那小猫娃娃她看着很有意思,那什么毛线的小手垫,亦觉得很有意思。

    “你那小手垫色彩漂亮,瞧着像云朵一样绵软可亲,令人瞧着就心生喜爱,想必是好卖。”甘玉竹很喜欢那种氛围感。

    赵云惜懂了,软糯的毛线制品,蓬松柔软,色彩漂亮,意外得了她的眼。

    “那小手垫简单呢,羊毛炮制过,纺成线,染色,过后再用技法织起来,弄成松软的圆片片,你若喜欢,我教给你。”赵云惜和和气气道。

    甘玉竹握住她的手,一双眸子细细地打量着她,片刻后才笑道:“知道你是孝顺夫子,但做生意不能这样,我从你这里进货,正经做生意,瞧着价多少?”

    她说得恳切,再者她手里不缺钱,不需要坑她那仨核桃俩枣。

    就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免得后宅无聊。自家相公罢官回乡,往后余生,便只能困于小小的江陵城中,再无回京可能。

    赵云惜仔细思量过,才认真道:“我家宅院小,弄这一批羊毛,清洗时极臭,我都快染上那股味儿,好不容易过去了,开始炮制羊毛,那真是锅灶上有,地上有,一张嘴空中还要飘两根羊毛过来,因此我试过觉得不大成,便没打算多弄。”

    “若夫人想做羊毛生意,我教给你,你自己远远地开了作坊弄,在自家是定然不成的。”她第一次打退堂鼓。

    有些钱她赚,有些钱还真是赚不来,她实在受不了洗羊毛那把人腌入味的臭,和羊毛乱飘。

    甘玉竹一听,也跟着皱起眉头,她无法想象那是什么味道。

    “那你不能白教我……”

    “夫子也白教我许多,为何我不能白教你?”

    赵云惜立马反驳,跟林家还真是不能算太清楚,甘夫人想要,给她便是。

    让她一妇人入后宅读书尚且不说,上午读书亦算了,但那琴棋书画刺绣茶,随便拿出去一样,都能挣钱,且想学要花大价钱。

    投桃报李的道理她懂。

    甘玉竹性子绵软,闻言便不说话,皱着眉毛开始想说辞,她没有占便宜的意思,就是觉得从她手里买,还能帮衬一把。

    白圭小嘴巴鼓鼓,吃罢点心果子,又喝了甜滋滋的蜜水,肚子圆圆的才停下来。

    见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便上前来,亲热地挨着娘亲,糯声道:“夫人,你就收下吧,娘亲说,对待亲人要像夏天一样火热,她愿意给,定然把夫人当成亲人了,快不要推辞。”

    他小嘴叭叭的,条理清晰地劝,甘玉竹顿时稀罕地不像话,她嫁给林修然做继妻,老夫少妻,再难有自己的孩子,瞧见玉童一般的白圭依偎在娘亲怀里,小脸粉白,嘴巴粉嘟嘟,真是爱得不行。

    “那成,你把方子给我,到时候卖货了,我给你分成便是,你技术入股,我拿钱入股,一人一半!事儿就解决了!”

    甘玉竹很快便想明白了,不等赵云惜反驳,便立马道:“我也是弄着玩的,你不要再反驳。”

    白圭见事情解决,便不再关注,心想这桂花糕很是香甜,还带着奶香味,也不知怎么做的。

    “你上回送的香露,我用着好,想拿到店里卖,从你那进货怎么说?”甘玉竹又想起这茬。

    赵云惜做惯了香露生意,立马回:“香露三钱银子二两露,有茉莉香露、栀子香露、薄荷香露、橘子香露,夫人要多少?”

    “先各要五斤。”甘玉竹回。

    赵云惜点头,想着又有小钱钱到账,顿时心情愉悦。

    一切讲定后,她便告辞回竹院了,白圭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嘴巴里念念有词,她竟没听出来背的什么。

    “这是……”她好奇问。

    “夫子在教我背《孟子》。”他已经在开小灶了。

    赵云惜俯身将他抱起来,心想他的进度可真快。

    夫子教他和教别人不一样,像林子境、林子垣已经执笔,书法要求就高,而白圭年岁小,骨头尚未长成,便压着他不许多写,以背书、释义为主。

    等下午时,她去学琴棋书画,他还是读书。

    赵云惜就想,像他这样读书便觉得快活,也很罕见,大多数都觉得读书比较痛苦,哪有玩着快活。

    她也是喜欢读书的感觉,背下来一篇课文,要比打赢一把游戏要更快活些。

    除了刺绣。

    她捏着细细的绣花针,满脸深恶痛绝,一生之敌就是刺绣了!

    赵云惜很想随便戳戳,但也要尊重绣娘,便耐着性子地绣,这样不管成品如何,她也心安理得。

    而林念念非常喜欢刺绣,不管描花样子还是劈线、绣花,她都热情饱满。

    林妙妙年岁小,针都捏不稳,跟她一样苦大仇深。

    等下课后,两人迫不及待地跑路。

    赵云惜回去带上小白圭,快乐回家。

    刚走到村口,又见李春容和甜甜带着一猫一狗等着,瞧见两人,露出大大的笑容。

    “娘!甜甜!”赵云惜喊了一声,捏捏甜甜胖嘟嘟的小脸,笑眯眯问:“想不想我呀?”

    甜甜有些害羞地红着小脸:“娘……”

    她会说的字眼还是少。

    赵云惜牵着她的手,正要回家,就听婆母说,今日老宅杀猪,叫他们回去吃饭。

    “成。”她应下。

    几人便往老宅去,一路上李春容絮絮叨叨说着羊毛终于快纺完了,说东头一家儿子在江陵做买卖发达了,以后不回来,要卖地。

    “你说卖地干啥,买着多难啊,这么多年,我们才攒二三十亩地,再苦再难都舍不得卖,只要地在,不管干啥都有底气,大不了回来种地,总归饿不着一星半点。”李春容不解。

    “他家地咋样?要是好了我想买,留着给白圭做祖产。”赵云惜很感兴趣。

    “他家的地就在南坡,连着一片上好的十亩水田,平日里收成可好了。”大家都觉得诧异,但一口气真吃不下十亩。

    那得一百两银子,现银。

    赵云惜心动。

    想着再买十亩地,自家虽然不种,但是租出去,每年收租子,往后就算出了什么变故,田地才是硬通货,什么房子、生意都不行。

    她微一愣神,白圭牵着甜甜的手就走到她前面,见她没动,还停下来等。

    赵云惜这才回神,她打量着甜甜,把她抱起来颠了颠,满脸若有所思:“是不是胖了?”

    总觉得她现在比龟龟大块。

    甜甜被抱起来,有些无措地涨红着小脸。

    李春容闻言也打量着甜甜,她时时带在身边,根本看不出。但是被别人点出来,就能看出确实不同。

    到了老宅,人声鼎沸,还听见赵屠户的声音,赵云惜往人群中一看,果然是赵屠户带着赵云武和赵云升两兄弟在此处杀猪。

    赵云惜眉眼弯弯,脆生生地唤:“爹!”

    赵屠户听见声音,侧眸望过来,就见闺女穿着竹青锦绣襕衫,精致漂亮的不像话。

    他闺女,就是美。

    “云娘!”他满脸自豪地应了一声,大踏步过来,打量着白圭也是竹青襕衫,便问:“刚放学?”

    赵云惜点头,拍拍白圭的脑袋瓜。

    “嘎公安好。”他奶声请安。

    身后赵云武和赵云升走过来。

    “大哥、二哥!”

    “大舅、二舅!”

    互相打过招呼,赵云惜这才看向已经被收拾利索的猪肉,一眼就看中肥硕的猪蹄,她小小声跟赵屠户交代:“爹,明天让小树给我送对猪蹄,想吃黄豆炖猪蹄了。”

    谁知——

    刚好张鉞在她身后,听见了,立马道:“你想吃?这四只猪蹄都交给你了。”

    赵云惜腼腆一笑:“谢谢大伯。”

    赵屠户杀完猪就要走,不肯收钱,张鉞便说要跟他喝酒,让他留下吃一口。

    两人寒暄着,李春容就拉着赵云惜去厨房帮忙,今日人多,家里定然忙不过来。

    果然,她俩一进来,就见几个小媳儿忙得不可开交。

    “云娘,你上回做得炖鸡极好吃,这回也挑个大菜做,叫我们尝尝味儿。”菊月笑着道。

    赵云惜想吃黄豆炖猪蹄,顿时也不再推辞,先把黄豆泡上,这才拿了砍骨刀来,将猪蹄剁成块,打算炖来吃。

    赵屠户把猪蹄外头那层皮剥了,猪毛又是刮又是烫,收拾得很干净,他看着粗狂,干活却认真细致。

    赵云惜想着,便先加了葱、姜、花雕酒把猪蹄焯水出血沫子,再捞出来冲水,她本来还想炒个糖色,但没有冰糖、白糖,只能作罢。

    用热油煎得金黄,再涂上酱油,重新切了葱、姜,倒了花雕酒进去,再有黄豆、大料等,盖上盖子焖煮着。

    没一会儿,浓烈的香味就传出来,人在馋肉时,对肉味便格外敏感,很快几个小孩就在厨房外头探头探脑。

    菊月一眼就瞧见自家大孙子晃来晃去,登时黑了脸,这么多人,他竟不庄重。

    “奶,二婶。”张茂跳进来,乐呵呵问:“做的么子哦,这样香?”

    菊月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有点正兴,张茂却不以为然,上前给她捶着肩膀,笑嘻嘻地等着她回来。

    “炖的猪蹄和肘子,都是你爱吃的。”菊月很疼爱这个孙子,他胆大、嘴甜,经常把她哄得很开心。

    赵云惜打量着张茂,他是个半大少年,唇边有毛绒绒的胡子,跟张文明有几分相像,雪肤乌发,五官秀致。

    这会儿嬉皮笑脸,倒显出几分灵动活泼的少年意气。

    “上回吃的炖鸡是二婶做的,就香极了,二婶厉害。我吃了一回,实在念念不忘。”张茂眼巴巴地看着。

    他恨不得钻锅里去!

    菊月瞧着他那没出息样子,觉得有些丢人,抬手就想揍他,却有些舍不得,轻飘飘地拍了拍他清瘦的肩。

    赵云惜看着好玩,笑着道:“半大小子正长身体,肚子时时都是空的。”

    张茂想,他二婶果然是知音,他在厨房里头,越闻这味儿越觉得香,他肚子都开始咕咕叫,恨不得说别炖了快给我吃一碗吧!

    要了他命了。

    终究没忍住,咕咚咕咚地咽口水。

    菊月苦恼地把他推出去,小声训斥:“别做丢人事!”

    家里有钱,从未短过他吃喝,还这样没脸没皮,着实不像话。

    她暗暗掐了他一把。

    在一阵煎熬中,和越来越多路过的小孩的眼神期盼下,开饭了!

    男女分桌,各坐各的,围成一圈吃饭,白圭被赵屠户跟抓小鸡一样提走了。

    他那大巴掌,比白圭的腰都粗。

    赵云惜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李春容搂着甜甜,让她搬着小板凳坐在她后面,手里端着小木碗,给她夹着肉吃。

    甜甜乖乖听话,给什么就吃什么,小嘴巴一裹一裹,进食速度特别快。

    大家的眼神都钉在炖猪蹄上,统共就四只猪蹄,男女桌各分一半,桌上了就没几块了。

    看起来就软烂入味,肉汁裹在肉上,缓缓滴落。

    赵云惜啃口猪蹄,顿时心满意足,肥而不腻,软糯可口。

    老太太也在吃,她满怀期待地尝了一口,顿时美滋滋地又夹一块,真香啊。

    她老太没有牙,就适合吃这样炖得烂烂的。

    太少了!

    她又伸筷子时,就没了?欺负她老太婆动作不利索。

    好在还有黄豆和汤汁,淋在大米饭上,香得人恨不得再吃三大碗。

    “还有吗?”她问。

    男客那边应该是没吃完,但老太太年岁大了,晚上不能吃太多,因此都哄她,说想吃下回再做。

    “奶,你放心,只要奶一声传唤,我飞也要飞过来,给奶做好吃的。”赵云惜笑眯眯道。

    她说得有趣,大家便笑起来,老太太被打岔,也忘了这回事。

    就张诚这一支,但凡在张家台,今日都来了,女客都坐了两桌,如今张文明考上秀才,白圭也在读书,大家便都来和她敬酒。

    “嫂子,真不会喝,从来没碰过酒,云娘以茶代酒……”

    “你随意你随意,不必拘束。”

    “婶子,你如今瞧着越大精神头好了,我真不会喝酒,你问我娘,沾酒就倒,可吓人了。”

    “成,那你多吃点。”

    寒暄了一圈,只笑得腮帮子疼,才算过去。

    李春容在边上看着,骄傲地挺起胸膛,以前也有人嘲笑她,说她跟屠户结亲,现在知道她眼光多好了!

    云娘好!白圭也好!

    旁人不好太过逗弄赵云惜,面对李春容就没有那么客气,几十年的老妯娌,谁不知道谁,她要是不喝,就敢捏着下巴灌,几人下来,李春容的神气劲就下去了。

    被灌酒灌得没脾气。

    等散场了,李春容已经摇摇晃晃,甜甜心疼的直掉眼泪。

    “奶。”她憋得小脸通红才出来这么一句。

    赵云惜就牵住她的手,温和道:“没事没事,就是喝多了有点晕,睡一觉就好。”

    甜甜眼圈微红,可怜兮兮地守着奶奶。

    看她这样软糯乖巧,赵云惜心头一软,哄她:“没事,你别怕。”

    两人正聊着,男客也散了,赵屠户喝得满脸红光,小白圭被他扛在肩上,踉跄的样子吓得小孩抱住他的头,一动不动。

    瞧见娘亲,顿时红着眼眶求救:“娘……”

    赵云惜瞪了她爹一眼,赵屠户就赶紧把小白圭放下来,小声辩解:“我心里有数!”

    她把小白圭抱起来,和赵屠户一起往外走,笑着道:“这么晚别回了,就住下,外头天都黑了,走夜路不安全。”

    赵屠户大大咧咧道:“有啥不安全的?我们仨大男人,身上一个铜子都没有,截不了财,也截不了色。”

    赵云惜一想也是,就放他们走了。

    *

    隔日,又是按部就班的上课,她就有些坐不住,琢磨着做点什么生意。

    小生意能赚钱就行。

    结果甘夫人风风火火,已经开始筹备着作坊,叫她把需要什么流程,都给交代下去。

    赵云惜没有建作坊的经验,就把弄羊毛需要的步骤和器具说了,甘夫人立马道:“那就做成一条线,前头清洗,传到后面晾晒、梳理、染色、纺线、做成品,和我家织布一样,只是布是织好了再染色,染色还要明矾固色,染料要的也多,改明要买了来……再就是寝室要建……”

    她立马下笔画了图出来,又添了茅房、会客室、饭厅、茶室、幼儿室等,甚至和作坊还是有隔断的。

    赵云惜满脸惊叹:“夫人,你太厉害了。”

    正说着,就见她又画了几个圆。

    “这是啥?”

    “大水缸,蓄满水,以防走水。”

    赵云惜叹为观止,表示学到了,甚至还有简易幼儿园。

    “建这么大的作坊,投入有些多,到时候若是不赚钱……”她犹豫。

    若是她自己,试试也就试试,反正试了可能会不赚钱,但不试肯定不赚钱,做生意就没有万无一失的说法。

    “赔就赔呗,总要试试才知道,我觉得不会赔,大不了我玩个高兴。”她轻抬头上的镶宝金簪,就这一根簪子,都足够她建个作坊使不完。

    赵云惜懂了。

    “那成,你再定制一批竹签,两头尖,粗细不一,从一厘开始,一毫一毫的添,多做几样,不同的针,织出来的花样瞧着也不一样。”

    甘玉竹兴致勃勃地应了。

    人活着,就得有点盼头,她给自己找了事做,日子总归好过些。

    两人在一处,商议来商议去,转眼十来天过去了。

    处得也格外熟,彼此也了解很多,赵云惜便越发怜惜她,若放在现代,甘夫人定然能乘风遨游的,她有一颗向往的心。

    读过很多书,做过很大的生意,对山川日月都心生向往。

    “你怎的也从未提过你相公?”甘玉竹坐在假山边的长廊,在给下面的金鱼喂鱼食,满脸好奇问。

    赵云惜便沉默了,她和张文明,情况有些复杂。

    她好久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先前跟他说过,等他考上举人,有了功名,不拘是纳妾还是娶平妻、和离,我都随了他。”

    但接触林宅后,她就知道这样的想法不行,因为太复杂,多个人,就是对资源的抢夺。

    她不介意,对方还介意。

    这想法,在古代久了,她自己都觉得颠颠的。

    可要她为了忍受这些,就和张文明亲密,她也是做不到的。

    人生总是有舍有得。

    甘玉竹把鱼食尽数撒下,看着鱼儿争抢,回神静静地望着她。

    “你怎的小小年纪被伤透了心!”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心疼。

    赵云惜垂眸,觉得有些无法解释,就苦恼地转移话题:“不提男人,就说那作坊,第一批羊毛就洗出来了?我教你们织……”

    谁知,甘玉竹笑了笑,神情平静:“那样明确的纹理,绣娘一眼就能分出怎么织的,过几日带花样过来给你瞧。”

    赵云惜:……

    可恶,这个没有秘密的古代。

    白圭睡醒找不见娘亲,心里有些慌,哭唧唧地过来找,一把扑进赵云惜怀里,搂着她的脖颈,闭着眼睛不说话。

    赵云惜就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哄。

    小白圭反应过来后,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红着脸颊,乖乖靠在娘亲颈窝。

    甘玉竹眼神闪了闪,心里有念头一闪而过。回院子后,她先是挽着袖子,和厨娘一道做点心,又掏钱置办席面,就守在二门处。

    “相公回了。”她温柔小意地上前招呼。

    林修然察觉到她态度变化,有些好奇地望着她:“有事?”

    甘玉竹柔柔一笑:“近来和云娘合伙开了个小作坊,日日和她娘俩接触,你知道我……膝下寂寞,想着白圭那孩子实在得我的眼,想认他做干儿子……”

    “巧了。”林修然挑眉。

    甘玉竹顿时眼巴巴地望着他。

    “我先前也曾想过收云娘为干女儿。”林修然直言。

    甘玉竹:不嘻嘻。

    她懒得再献殷勤,一甩手回了内室。

    *

    赵云惜认真在跟作坊进度,能够跟着大佬一起开作坊,让她觉得受益匪浅。

    原来自己摆摊和开作坊是两码事。

    她从中学到许多道理。

    隔日旬休,天刚蒙蒙亮,赵云惜迷迷糊糊间感觉脸上糊了个毛绒绒的小东西,她睁开眼睛,就见小猫咪蜷缩成一团,紧紧地挨着她的脸,尾巴尖一扫一扫的,她刚一动,小猫咪就睁开眼睛,喉间呼噜呼噜响。她顺势噘嘴亲亲,这才起床,就见大家都起了,正在各自忙着。

    张镇把树下的土松一松,扎上篱笆,张文明就帮着递竹条。

    李春容正在洗鞋,一家子的衣裳、鞋,到旬休时能摞起来半人高。她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开始收拾,想着等大家起来,什么都弄好了。

    赵云惜洗漱过,把小白圭从暖融融的被窝里挖出来,笑着道:“快起床,今天带你和家人去逛街!我们需要购物!”

    她前世抠门,年薪那么高,却分币不花就是存,这辈子她要花,要不然人死了钱没花,卡里只有冰冷的钱,那也太惨了。

    小白圭搂着小奶猫睡得香甜,被叫起也不恼,乖乖地起床穿衣,白糯糯一团坐在床上,等着娘亲给穿衣。

    等两人收拾好后,小院里已经收拾得干净整洁,院中的餐桌上摆着浓稠喷香的小米粥,再就是一碟子凉拌胡瓜,摊几张黄澄澄喷香的鸡蛋饼摆着,这会儿还在冒烟。

    “云娘,快来吃饭。”张文明亲热地招呼。

    待两人落座,小奶猫就蹲在脚边,嘴巴张着喵喵叫,殷勤地看着餐桌。

    而福米用前腿拦着它,用鼻子把它往后拱,让它看着饭盆。

    显然是让它不要围桌子,而是等待主人投喂。

    “早上我去河边晾衣裳,瞧见拐枣树开花了,等到霜降后,给你们摘拐枣吃。”李春容笑眯眯道。

    张镇就笑:“到时候我给你们砍竹子,绑把镰刀就能折枝了。”

    几人吃着笑着,等收拾完,天色已大亮,赵云惜便招呼着众人一起上街,想着给大家都置办点行头。

    带着众人又往赵家台去,带赵屠户和刘氏一道去。

    “我们就不去了……”刘氏不想花闺女的钱,云娘原就日子艰难,她不想她受苦。

    “走!我和文明都商量好了,以前你们俩老人待我们好,一直不辞辛苦的托举这个小家,现在我们长大了,就想孝顺你们,对两边的爹和娘都要好好的,也让白圭和甜甜看看,怎么孝顺爷爷奶奶、嘎嘎嘎公,长大了心里才有数。”

    赵云惜笑吟吟地拉着刘氏的手撒娇:“娘~走嘛走嘛~”

    张文明也连忙上前道:“云娘言之有理,岳母、岳丈,就随我们一起去,是女儿、女婿的一点心意。”

    白圭眼珠子一转,拍拍娘亲的手,示意把他放下,他转身就噔噔噔跑到嘎嘎、嘎公跟前,张开小胳膊让嘎公抱,亲亲热热道:“嘎嘎、嘎公,一起去呗,白圭想你们了。”

    刘氏脑门一热:“走!”

    赵屠户也有些受不了,香香软软的乖崽,说话条理明晰,水汪汪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你,充满了恳求。

    “走!”

    两人衣裳都备好了,早一晚也沐浴更衣了,只是心疼女儿,这才推辞两句。

    正聊着天,那边赵云升和小树忙坏了,割猪肉的、称鸡蛋糕的,忙得不亦乐乎。

    “这鸡蛋糕太好卖了,用桐油纸包了,麻绳系上,包装的漂漂亮亮,你别说,现在也传开了,提一兜,就能走亲戚,小孩、老人都能吃,很有面子。”刘氏一想到,就笑得不行。

    赵屠户帮腔:“可不是,我都被拉去打蛋清,累死我了。”

    整个人都快乐起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江陵去,都是走惯的路,笑闹着也不觉得苦。

    “看到那边新建的房屋了吗?是甘夫人和我一起开的羊毛作坊,打算做些小玩意儿卖。”

    “到时候成了,打算雇几个牙子到处去推销,看能不能多卖些。”

    此时没有广告传播途径,一般都是口耳相传,和亲力亲为。赵云惜就琢磨着雇牙子帮着卖。

    赵屠户倒是不知,闻言立马看向不远处吆喝着拉木头的厂地。

    “盖在这里,临着江陵,一般贼人确实不敢来,但费用不低。”他评估一番,这才认真道。

    赵云惜远远地多看两眼,心里也热腾腾的,从刚开始就想吃块肉,谁曾想,竟然能攒下这么多银钱。

    果然只要开始,一切皆有可能。

    交了入城费,把骡子拴在存放处,几人推着小推车就走了。

    赵云惜目标明确,先去买首饰,几人在村里头,不能张扬,便是赚钱了,也不会穿金戴金,都会表现得比较朴素。

    但是会买,压在箱底,这就是攒下的家业,金银、田产、祖宅,就是东山再起的根本。

    赵云惜开始看银簪,直接找适合老年人那种端方的款。

    “这些银挑心不错,看着就实诚,佛陀、观音、麻姑、刘海等都有,俩娘各挑一个呗。”赵云惜让店小二拿出来,笑着让俩娘挑。

    李春容谦让,说亲家辛苦,亲家先挑,刘氏也要谦让,说婆母辛苦,婆母先挑。

    赵云惜排出白圭捧着银簪。

    “奶,嘎嘎,累。”他抿着唇,小嘴巴崩得紧紧的。

    他装的。

    刘氏和李春容顿时不争了,各自挑了一个,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听了掌柜报价又觉得心疼。

    这也太贵了。

    赵云惜毫不犹豫地掏钱,连价都没讲,倒不是她财大气粗,而是她知道银楼掌柜给的最低价,没有利润可谈了。

    掌柜顺手就给白圭、甜甜各两根红头绳,带着小小的银铃铛,看着特别可爱。

    赵云惜想了想,又给赵屠户、张镇大帽,给张文明买了儒巾配襕衫穿,瞧着蝉腹巾不错,也买了。

    银楼掌柜笑眯眯地看着,他现在看见她就恨摇钱树一样,十分喜欢。

    “云娘,我特意给你珍藏了绒花,还在想你怎么还不来。”掌柜从荆州府带来的小玩意儿,特意给她备的礼物。

    “升调令已经下来了,等年后我就去荆州府当掌柜,这是送你的礼物。”

    掌柜说着,心中还是难掩激动。

    赵云惜也替他高兴:“能更进一步也是好的,等我相公考上举人,或许我们也要去荆州府,到时候还可以一起合作。”

    掌柜说着,拿出绒花。

    “你瞧瞧,淡黄的素馨花,清新雅致,我一瞧就觉得衬你这个姑娘。”是一整套头面,银为骨,丝为皮,在烛火映照下,有流光溢彩之感。

    赵云惜有些喜欢,她隔着盒子看了一会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掌柜笑吟吟道:“好不容易你们夫妻俩都在场,送首饰原就有特殊含义,只是我做这个生意,只能送这个,倒没旁的意思,就是庆祝我升迁罢了。”

    他很是知恩图报,当初职业陷入困境,还是赵云惜拿出来香露,他用香露送礼,卖得盆满钵满,心里十分受用。

    赵云惜打量着他神情恳切,便收了。

    “如此便谢谢你了,往后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我还拿来。”

    两人寒暄几句,问了现在香露卖得如何,当得知在江陵府已经形成风潮后,心里便有数了。

    看来卖得极好。

    掌柜又说,每日在店中只摆十瓶,但根据他的订单,每日最低三十瓶,她心里就懂怎么回事了。

    但她一个厂家,是不管经销商是私卖还是开店卖。

    出了银楼门,先给两个孩子安顿好,从糖葫芦、点心、瓜子、油果子、面窝,两只小手都占住,大人再逛自己的。

    瞧见干菜就买木耳、腐竹、黄花菜、豆皮、萝卜干、豆角干等等,瞧见羊肉买羊肉,小推车很快就放满了。

    “前面是布庄,买几匹布。”赵云惜想,她和白圭的衣裳现在都是林宅做的,大多为直缀,各色式样都有。

    李春容以为她自己想买,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现在已经开始卖厚实些的棉布了,开始为做秋装准备。

    “这茜红的漂亮,做成石榴裙,再配个白绫袄,滚着绿色边,多漂亮呀,给你和甜甜做衣裳,这浅碧色衬白圭,这月白做襕衫……”刘氏如数家珍,很快就琢磨好了,女儿给她买银簪,她就给女儿买布料!

    自家女儿自家疼!不靠旁人。

    第29章  各色布料搭在白圭身上,比照着看哪个颜色好看。赵云惜想着,既然不缺钱

    各色布料搭在白圭身上,比照着看哪个颜色好看。赵云惜想着,既然不缺钱,孩子的衣裳就要多备几套。

    棉布和麻布就摆在桌面上,棉布尚有清浅的好颜色,而麻布多为灰、褐、青、白几色。

    李春容看都没看,她在盯着缎子,印象中在卖糯米包油条时,曾瞧见一个小姑娘穿丁香色的缎子,配着白绫袄,衬得跟小仙女一样,她当时就记在心里,想给云娘也凑一身。

    今天她带足了钱。

    “要三尺白绫,五尺丁香缎子,再给些湖蓝的布头,给白绫袄滚边……”这样一想,觉得极好看。

    大家各看各的,赵云惜先是买了给俩爹的布,再给俩娘买,轮到张文明她就问:“文明,你衣裳可够穿?”

    张文明自然说够穿,让她不必给他买。

    刘氏觑了一眼,连忙道:“我给女婿买,那湖蓝做个襕衫就好看,清爽素净。”

    几人你选一个我选一个,很快选了一堆,几个男人的好选,青、绿二色随便选。

    最后堆出来有二十匹布,看的掌柜笑歪了嘴,没想到还是个大买卖。

    “这细棉布三钱一匹,统共三匹,这几匹颜色漂亮的细棉布四钱一匹,统共十匹,弹熟的棉花七十铜板一斤,统共二十斤……”

    白圭掐着手指,在心里暗算,等掌柜说完,他便咬出数字了:“十二两三钱零六个铜板。”

    掌柜手里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刚一停下,尚未说出数,就被奶音给盖了,登时有些诧异,回过神来,连忙夸:“你家小子专门学数算的?怎的这样厉害!”

    赵云惜已经习惯了,腼腆一笑:“掌柜便宜些吧。”

    她讲价能力并不好,往后退一步,把战场让给刘氏和李春容。

    果然,掌柜神色都紧张起来。

    和面皮软的小娘子比起来,人过中年,就没那么好糊弄了,人家就要实打实的优惠。

    “我们买这么多,掌柜你说个实诚价……”

    “就是啊,我们平日里都念着你老倌实诚,今天咋报价这么高。”

    一番争辩,掌柜一副不赚钱不赚钱的表情下,只收了十两,并搭了两斤各色布头。

    赵云惜冲着俩娘竖起大拇指。

    “你们两个太厉害了。”

    把给赵屠户和刘氏的分开装了,几人饥肠辘辘,这才找地方下馆子去。

    赵云惜还没吃过这时的饭馆,便觉得很好奇。

    狠狠心,找了个装修漂亮干净的店,几人走了进去,小推车上全是货,店小二眼尖地看到,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能买这么多东西,可见不差钱。

    赵云惜了解家人口味,便点了招牌菜,每人爱吃的也点一份,七口人点了十份菜,这才作罢。

    “鱼糕、皮条鳝鱼、千张扣肉、龙凤配、冬瓜鳖裙羹、笔架鱼肚、松滋荞麦豆皮、米圆子、欢喜坨、八宝饭……”林林总总点了这许多,她都没吃过,顿时搓了搓手,很是期待。

    这边一点菜,后厨已经吆喝声起,能听到切菜备菜、开锅炉的声音。

    赵云惜很想去后厨看看,可惜厨艺也属于不传之秘。

    刘氏笑眯眯道:“今天让你看看你娘的饭量!”

    李春容有些心疼钱,都是大菜,听着就很贵,一顿怕是得几钱银子,但亲家在,她不愿意丢面子。

    这家酒楼火爆是有原因的,上来的菜,分量大,看着色香俱全,就等品尝味了!

    “快吃吧,这八宝饭小孩爱吃,给白圭和甜甜盛点。”

    “爹,你爱吃鳝段。”

    “娘,尝尝欢喜坨。”

    赵云惜劝几句,挨个尝了尝,觉得招牌菜和地方特色还是有道理的,真的有自己独特的风味在。

    张镇在和赵屠户喝酒,两人往那一坐,都是铁塔类型,店小二倒酒时,脸上的笑容都诚恳几分。

    实在是两人看着就不好惹。

    赵云惜瞥了两眼,快速进食,都好吃。

    几人吃吃喝喝,最后花了八钱银子,店家送了桂花糕、炊饼、桂花醪糟等,让几人手里又提上许多东西。

    赵云惜吃饱了就有点困,不想逛了,见众人都没有兴奋劲了,这才打道回府。

    *

    刘氏和赵屠户肩上扛着,手里提着,故意捡人多的路线地往家走,刘氏笑得格外开怀。

    结果迎面走过来她好友和她女儿,她呲着的大牙更是收不回来。

    以前云娘嫁给秀才做娘子,但张家清贫,她白白胖胖的闺女嫁去,每回回来,穿着半旧的棉布衣裳,人也干瘦的不行,怀里的娃娃倒是可爱圆润,可把她闺女拽得眼窝深陷,她每回看着心里都不好受。

    而面前的葛娘子就心疼得不行,每回来还要送点好吃的来,说是自家闺女自家心疼,别指着旁人。

    她心里就更难受,两人话题就更多了。

    “哟,刘娘子,你这咋还扯这么多布?你家云娘怀了?”葛娘子凑近了些,笑眯眯问。

    “害,我家云娘也真是的,非得说她娘好,要给她娘穿金戴银买衣裳,自己还打扮的那么朴素,一根丝带绑头发,非说我头上插戴少,要给我买银簪,现在又说我手腕空空,要带大泥鳅背的银镯子,瞧瞧,我分明不要的,非买非卖,讲不听!”

    “瞎日白(闲扯)许久,还多添了布料,说叫她老娘穿得鲜鲜亮亮的。”

    刘氏昂着头,笑得见牙不见眼,看着葛娘子:“你说说看,买这么多东西,给她娘累的!”

    赵屠户摸了摸鼻子,这得意劲儿都快冲天了。

    葛娘子看看那粗实的银镯子,漂亮的细棉布料,顿时艳羡极了,一叠声道:“云娘知道疼你!你也别吃拿你闺女,他家没你男人能挣钱,叫她自己吃好点。”

    “不过云娘现在有本事,小时候没白读书,那时候就看她机灵,果然学到东西了,我到时也送我大孙子读书去,你家几个孙子送了没?我看小树那孩子行,踏实能干还聪明,像她姑。”

    葛娘子还要再说,迎面走来一群人,几人寒暄起来,截住她话头。

    周小娘子笑着夸:“云娘现在过得越来越好了,恭喜你呀,刘婶子。”

    刘氏这才笑眯眯道:“二丫有空去我家玩,给你鸡蛋糕吃,别带你娘哈。”

    葛娘子顿时无语,留儿还和以前一样,瞧见赵大娘子就生气。

    不过半个时辰,整个赵家台都知道赵屠户家闺女极孝顺,给她娘从头买到脚。

    刘氏晚上睡觉,睡着了还咯咯笑出声。

    *

    踏过石桥,穿过家后那弯曲流淌的小溪,就能闻到青竹独有的凉风味道。

    晴朗的天气,树荫碧绿之下,是成排的茅屋,清幽绿草点缀其中。

    张镇和张文明将东西运回来,收到仓库,爷仨坐下就不说话了。

    逛街逛到累挺。

    赵云惜、李春容、甜甜三人就围着新买的东西很感兴趣,布料、小玩意儿都喜欢。

    甜甜往那一蹲,裤腿就短了一截。

    赵云惜瞥了一眼看到了,这才若有所思地观察她,甜甜现在吃得饱穿得暖,除了说话不流利以外,身子跟黄豆芽一样见风就长。

    之前穿不上白圭的旧衣,如今自己新制的旧衣也短了,幸好是夏日,短了还凉快,但秋日冷,衣裳的放量就得大一点。

    “你又高了点。”赵云惜满脸欣慰。

    甜甜抿着唇瓣,腼腆地笑。

    李春容也跟着看过来,笑着道:“确实不像以前的小鸡崽样了,我就说多吃有用。”

    有一种饿,叫你奶觉得你饿,每回甜甜拍着肚肚表示饱了,她就让多喝两口粥,慢慢胃口撑大了,身子也跟着长。

    但是她自幼流浪,亏空太多,早先都没什么变化,这就这个月开始猛长。

    把东西都收好,几人懒洋洋地坐在树荫下,白圭有些热,靠在娘亲怀里打瞌睡,被热得小脸泛红鼻尖冒汗也不肯走。

    张镇看了一眼,就拎着斧头出门了,过会儿砍了一堆毛竹,就在小溪边给破开,再抱着回来,开始做竹编。

    他用刨子抽丝,又用手抹掉竹刺,看着白圭身子长短,这才开始编。

    没一会儿,就成了一个。

    又给甜甜编了一个。

    “给。”张镇把竹编递给两人。

    然后——白圭抱着竹编又窝娘亲怀里。

    赵云惜被热得昏昏欲睡,索性抱着白圭回房睡觉,一觉睡醒,天色已经擦黑了。

    她在等盛夏。

    那种炎热到心烦气躁,需要空调降温那种。

    正想着,就见李春容捧着一堆衣裳过来,笑眯眯道:“看看,新给你做的衣裳,这个白绫袄配石榴裙穿,里面再给你做个棉裤,天冷也能穿……”

    “这套嫩草绿的上衣,配着粉粉的马面裙穿,活泼俏丽,就适合你这个年纪穿。”

    “这套中规中矩,青布衣裳,干活了穿。”

    李春容安排地明明白白,她拉住儿媳的手,温柔道:“先前家里不富裕,让你受委屈了,你是个好孩子,没叫过一声屈,现在你有本事能赚钱了,多想想自己,前些日子去江陵给爹娘买,给文明买,你自己还素着。”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里面装着她去江陵买的首饰。

    “挑了很久,给你买了两支玉兰的,你看看喜欢不喜欢,银楼掌柜说,到时候拿去换也行。”

    李春容心里想的很明白,她家文明是要考科举的,有个聪慧知礼的娘子很重要,而且家宅安宁,他也不用操心。

    “家里的羊毛都纺成线了,你看还要弄什么?教我织东西吧,我和甜甜在家,闲着也无趣。”

    “还是再瞅个什么买卖?”

    人一赚钱,精神就很满足。

    赵云惜闻言若有所思,笑着道:“跟甘夫人合作的作坊快好了,这批毛线放着,过几日就有绣娘来要,研发一些小东西,到时候作坊可以直接用。”

    “咱自己做生意……我的意思是,现在大伯那有分红,银楼有分红,娘就算在家玩,家里也够花了,还忙着做什么?”

    她是想着,若张文明三年后真能再进一步,就得去荆州府,到时候需要的钱多,但也攒够了。到时候去那做买卖,想必也挣钱。

    若是李春容的身体累坏了,那她就只能留在张家台照看孩子、公婆,那日子想想就没劲。

    她喜欢读书,喜欢奋斗,喜欢钱掉进钱罐里的脆响,实在让她着迷。

    “累啥?我不觉得累。”

    赵云惜就推荐她做炸鸡吃,他们上回卖过,感觉还挺好。

    “炸鸡也是做惯的,这种炸物香飘半条街,带去的小孩没人能抗住。”他们那天去那么晚,都那么好卖,她表示信心十足。

    李春容一听,找个事儿做,顿时有劲许多。

    “那我去收鸡,可我不会杀鸡。”她脸一垮。

    “找你秀兰婶子杀!她干活利索,我跟你说,过了九月天就冷得出不了门,下个月我们也该囤冬粮了,那一下冷到来年三月呢。”李春容一想,急迫劲儿就来了。

    赵云惜呆住,记忆中确实很冷很冷,九月就冷得出不了门,有一种看东北天气的感觉。

    张镇也道:“下个月把窗纸重新糊上,冬天就不用管了。”

    她还在等盛夏呢。

    结果没有。

    这就是小冰河时期?

    赵云惜也有了些紧迫感,本来她悠哉悠哉,不当回事,毕竟现在有分红,有学业,她打算沉淀一下,好好地把明朝了解透,再多读些书,赚钱的事不着急,反正她和白圭不缺钱花。

    但是还有寒冰屯粮这事,她终于理解李春容为什么抠门地吃糙米了,冬季太过漫长,对种庄稼的打击很大,收成一减再减。

    “成,我们家收的租子倒是够吃,就是冬菜也要备,门口的菜园子该给菘菜、萝卜育苗了。”

    李春容笑着道。

    赵云惜点头,冬日严寒,那她和白圭出门读书就要做好防护措施,衣裳一定要穿厚实些,到时候做生意怕是也要停了,很多人家春夏的衣裳有,冬日还真不见得能凑齐见人的衣裳,自然无从出门逛街。

    “我托大哥给我们捎一车煤炭,到时候屋里点着炉子,你们没那么冷。”张镇沉声道。

    张文明立在一侧,他整日里县学读书,能跟衙役有几分交情,一是他有功名在身,二则张镇是王府侍卫,在王府这名头不好使,在外面,足够震慑了。

    此刻他甚至充分体会到,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

    小白猫喵喵叫着,从他脚面踩过去,直奔小主人。

    白圭伸手将小奶猫抱起来,笑眯眯道:“还要给小白猫做个暖和的猫窝,要不然它冷。”

    小奶猫很乖很可爱,窝在白圭怀里一动不动,小白狗见状,就把脑袋搁在白圭腿上,眼巴巴地看着,主打一个争宠。

    赵云惜有些无语,拎着它的耳朵,让它在一边,重量都在她身上压着,她也嫌沉。

    “汪!”小白狗表示也要抱抱。

    赵云惜没想到,不光人类生二胎后老大会争宠,原来家养宠物,老大也会有争宠行为。

    “乖。”

    她敷衍地摸摸头。

    福米顿时吐着舌头高高兴兴地摇尾巴。

    “喵~”小白猫喵喵叫着,抬起自己的小爪垫,轻轻印在白圭手上。

    夏日微风吹拂,树叶沙沙响,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奶猫、肥狗、胖小孩。

    赵云惜眉眼微弯。

    秋季说来就来,下了场雨,吹了些冷风,她就感觉到冷意,甚至过日子也是混沌的,没有日历没有手机,看季节更多是靠环境变化。

    但嘉靖年间,她往常那些经验不大管用,明年应该就会好很多。

    瞧着前面荷塘里头的最后几朵晚荷,她便多看两眼。

    “你想吃藕了?等九月起塘,有鱼有藕,叫你娘给你做鱼糕和蜜藕吃。”

    菊月大娘瞧见她在看荷塘,笑眯眯道。

    赵云惜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他家的。

    “成呀。”她没拒绝。

    亿点点馋嘴罢了。

    两人碰见了就在一处闲聊,菊月现在吃得白白胖胖,脖颈间隐隐能瞧见大金链子,看来赚钱确实不少。

    但是在农村不好张扬,就藏在衣领里头。

    “你大伯又往南方去了,他带着三车蜡烛,三车香露,他说南方战事平定了,人们都传,出了个女将军,很是厉害,他在边缘徘徊,都听得好多传言,说南边放开了政策想跟朝廷做生意,现在去了好多商人,你大伯非要跟他同伴去,说是赚一波回来,往后就在周围做做生意,他再跑不动商了!还给你带了土仪,都是从南边带过来的。”菊月满脸劫后余生:“上回回信说进了湖广地界,再有半个月就回了,现在估计近了。”

    赵云惜听得很感兴趣,竟还有女将军,不过听她的话音,应该是南方直隶州地区那些土皇帝家的事。

    “回来就好,钱是赚不完的,个人的安全才重要。”她连忙劝慰。

    怪不得,说是张家大伯会做生意,她却只见他在小村落晃,消失十天半个月又回来。

    这回走得远,许久不见,确实行商去了。

    “是这个理,到了南边,他们这里打仗那里打仗的,你大伯的信里说,过了咱这片往南,那蜘蛛跟咱的巴掌那么大,可吓人了。”

    菊月有些担心她相公,这会儿冒险走得太远了。

    赵云惜也懂这险情,古代交通不便,土匪、地痞、倭寇随机冒出来给你一刀,抢走你的货物和财物,还会要你的命。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以后别冒险了为好。”她温声劝。

    小白圭捧着自己练的大字来找娘亲,满脸期待地看着她。

    赵云惜细细打量,认真夸赞:“白圭宝宝的字写得真好!很有风骨!继续保持!”

    小白圭抿着唇,笑得含蓄又得意。

    菊月大娘瞧了,就觉得稀罕地厉害,也凑过来看,跟着不住点头:“横是横,竖是竖的,像个字!真厉害呀你。”

    她不识字,偶尔见自家儿子练大字,知道好字是什么样。

    白圭捧着字,眉眼清正地望过来,双手作揖,奶声道:“谢大奶奶夸赞。”

    他今日在家,不像往日去学堂穿得那么庄重,以凉爽为主,棉麻交织的琵琶衫,同色的长裤,脚上是布鞋,露出一截藕节似得胳膊。

    被蚊子叮了个大包。

    菊月正聊着,就听见大孙子在喊,连忙走了。

    赵云惜就牵着白圭的手,往家走去,回家后,用紫草膏给他涂上止痒。

    她该练大字了。

    近来她的字也不挨骂了,也算大有进步,林修然以前只圈出她写得好的地方,除此之外,全是不好。

    现在偶尔圈出不好的地方。

    她认真写着,读书写字对她来说就像是核/武/器,可以没有时机掏出来用,但不能没有。

    她默写《中庸》,姿态极为认真。

    等回神时,桌上点着蜡烛,而张文明立在一旁看着她。

    他双眸晶亮,紧紧地盯着她。

    “相公。”她盈盈一笑。

    张文明有种无力感,并且十分生气,他习得圣人文章,并过了童生试成了秀才。

    原以为可以一路高歌猛进,考中举人、进士,就可以大展拳脚,从此平步青云。

    可他对娘子就有些无可奈何之感。

    他终于长大了,却知道人心难测,不可掌控。他和白圭一样,被人夸着赞着,一路托举至此。

    娘子……娘子。

    他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笑意,理了理袖口,自顾自地离开了。

    有时候觉得她凭什么如此,有时候觉得他自己活该。

    一颗心揉碎了一样。

    赵云惜隔着窗子,只能看见他离去的朦胧身影,眉眼微垂,低下头收起桌上的纸张。

    琢磨着书房有些小了,到旬休时,就有些挪不开,有空再想法子扩大些。

    有个整洁明亮的书房至关重要。

    “吃饭了!”李春容喊。

    赵云惜应了一声,收起纸笔,这才察觉饥肠辘辘。

    她牵着正在背书的小白圭出去,就见张镇提着刀从外面进来,他整日里忙个不停。

    张文明就被李春容养得只知读书读书读书。

    赵云惜瞥了一眼,没多看,连忙进厨房帮着盛饭、端饭。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看着树杈。

    家里已经开始吃树皮了?

    “茄树皮,茄子老了,不结果了,我就薅出来,看这茄树长得不错,蒸来吃。”

    李春容随口解释。

    这是饥荒时吃饭的,后来饥荒是过了,但还记得茄树皮的滋味,一直没忘。

    还挺好吃的。

    赵云惜将信将疑。

    等放到餐桌上,她尝了一口,觉得还行,甜甜的,能吃。

    果然大家都尝个味儿就不碰了。

    哪有放着肉不吃爱吃树皮的,就连李春容自己,尝了几口就放下了。

    隔日。

    早上最早起的是张镇和李春容,紧接着就是张文明要赶去县学。

    而赵云惜和白圭离得最近,起得也晚,等她起来时,李春容已经在门口和秀兰婶子商量着收鸡、杀鸡的事,狗娃子在跟福米玩,他试图骑狗,但福米不给骑。

    等听见白圭的声音,福米嗖的一下窜过来。

    “小白狗。”白圭拍拍它。

    “秀兰婶子。”赵云惜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奶奶,秀兰奶奶。”小白圭也上前打招呼。

    两人进厨房端着早餐出来,坐在餐桌上吃饭,秀兰婶子盯着吃饭的娘俩,夏日的阳光有浅金色的光芒,照在两人身上,像是一层柔白的光晕。

    明明是旧桌旧椅,两人生的感觉,吃相也好,硬是衬出几分说不清的意境。

    跟他们农家不像。

    身上那布料也不知是什么,细软流光,好看的厉害。

    她一时怔住。

    狗娃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吸着鼻涕看小乌龟,他和他们不同,一直干干净净,被抱在怀里娇宠,他们还嫌他不够皮实。

    可此刻,他也想成为他。

    “娘,我也想读书。”狗娃子擦了擦鼻涕,满脸向往。

    狗娃子是王秀兰的老来子,素来疼得厉害,但是读书花费太多了,他家马上有三大半大小子要成婚,哪有那么多闲钱给孩子读书。

    “别闹。”她沉着脸训斥。

    她家没有一个做王府侍卫的老子,早先也是军户,后来没落了,就需要征丁时,会被征走。

    赵云惜没说话,读书是一件颇费家资的事,一般人还真是没法子。

    白圭抬眸,看见他眸中从期盼变成一片死寂。

    秀兰婶子踢了他一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赵云惜觑着,都是邻居,狗娃子这孩子虽然皮,但确实有灵性,她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

    “秀兰婶子,我娘打算去东街卖炸鸡,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配着卖糯米包油条,或者是面窝、烧饼、锅盔之类,这样别人买了肉再买点吃的配,不过摆摊做生意这事,还是以前那句,可能会赚钱,可能会赔钱,谁也说不好,现在离下雪还有两个多月,累点,也能挣不少了。”

    赵云惜笑了笑,温和道:“你和我娘也是个伴,她一个人,我怕她受欺负。”

    李春容瘦巴巴的,吃的少干的多,个子也小,看着就好欺负。而秀兰婶子就不一样了,整天干农活,透着一股粗实泼辣。

    古代想要好过,还得是凑堆儿,单打独斗不行。

    王秀兰搓着手,激动极了,还想拉着赵云惜细说,被李春容挡了。

    “叫他们先上学去,有空回来说。”

    赵云惜歉意一笑,牵着小白圭就走了。

    两人整日收拾得干净漂亮,李春容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笑得心满意足。

    “你真当亲闺女养?瞧瞧你儿媳那衣裳,那手嫩的,我刚才伸手都没处捏,怕咱这糙手刮花了衣裳刮花你儿媳。”王秀兰也盯着两人背着书包的影子。

    “衣裳是他们夫子家绣娘给做的,咱没有那手艺,手养得娇?你知道我身上穿的、手上戴的……云娘是个好孩子,给我买银镯子都给挑泥鳅背那么粗的!”

    李春容提起来就笑容满面。

    王秀兰拨开她衣袖,果然见是粗实的手镯,顿时羡慕坏了,心里也带着期盼:“你说说看,云娘家还有妹妹没?说给我家老三,他进城当店小二呢,往后也可有出息。”

    李春容得意一笑:“他家就她一个小女儿,她娘疼闺女,打小就送去跟他哥一起读书,她哥都没她能读。”

    两人又商议一番关于杀鸡的活,如果王秀兰要摆摊卖东西,那就不能帮着杀鸡了,就得再找人,嘀咕半天才确定人选。

    *

    赵云惜坐在书房中,和林念念挨着,正听夫子考校功课。

    张白圭满脸严肃,玉白的小脸昂着,静静地盯着夫子,有问有答,便有不懂的,也立马问了。

    林修然满意至极,面上却半分不漏,甚至给他的题目也严些,让他自己多看书多思索。

    轮到林子境、林子垣,亦是严厉。

    而到了女桌这边,会背、懂释义,他便点头称赞,看得出来他也很疼爱林念念和林妙妙姐妹俩。

    待赵云惜更是宽容,因为他知道,她会以最高标准要求自己。

    “近来你们的课业很不错,我的戒尺竟无用武之地,甚是遗憾,别让我捉到机会。”他不紧不慢地威胁一句,这就走了。

    林子坳拿着书进来了。

    他神采奕奕,笑吟吟道:“我已经定了明年下场参加童生试,过了以后,就要去县学读书,不跟你们打铁了。”

    教孩子读书哪有那么容易,把他个半大小子气得头脑发蒙,气得头疼掉泪。

    辅导课业真的很上头,他控制不住。

    但爷爷说,这就是他要经过的路,未来的路比辅导课业难一万倍,连这点都克服不了,趁早死了科举的心。

    林子坳就当是修心了。

    猛然间得知可以摆脱他们,整个人的快乐无以言表。

    赵云惜心下一顿,她便知道,她能用来读书的时光,只有这一年了。

    白圭坐在第一排,眸子乌溜溜的,小孩的眼睛很亮,亮的能映出他的身影。

    林子坳爱怜地摸摸他的小揪揪,心想,这个学生除外,他娘都比他气人。

    虽然他娘也挺好的。

    不过……

    等下课后,林子坳扭捏了半晌,还是凑过来,压低声音跟赵云惜道:“你等会儿能来凉亭,我跟你说点话吗?”

    他想想要说的话,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脸红。

    赵云惜凑近了看他红红的猴屁股,满脸若有所思。

    小白圭虎视眈眈。

    索性一起带上了。

    等到了凉亭,已经摆好了茶点,丫鬟在不远处侯着。

    “云姐姐……你知道的,我父母在京城做官,如今的继祖母年岁和你一样,爷爷替我说了一门亲事,我想让你和继祖母一起去看看,我信你的。”

    林子坳说的可怜。

    他和继祖母鲜少见面,可说亲这样的事,他还是想让亲近的人看看。

    赵云惜犹豫片刻,还是点头:“成,但我婚姻也是一团糟,并不知怎样才算好。”

    她以前谈过两次恋爱,结局不太好,再加上信息爆发时代,看多了负面新闻,加上工作996,没有时间认识和了解男人,对婚姻并不盼望。

    觉醒记忆后,张文明留给她的感官很复杂,她目前一心想着赚钱、读书,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就不想去思考夫妻问题。

    “你就帮着看看她的性子,要有蓬勃的生命力,要有柔和的心,要有处变不惊的能力,还要……”林子坳认真思索。

    “还要漂亮的脸蛋,和柔美的身段。”赵云惜接话,她吃着枣泥山药糕不错,递给白圭吃,这才哼笑:“你想许愿,去找许愿池里的王八,别为难人家姑娘,世间哪有这样好的人。”

    林子坳有些委屈,他小声嘟囔:“可你一个村妇,就是这样的性子啊?”

    他没有多说。

    甚至没说知书达理之类的话。

    赵云惜手上的点心都吓掉了,万分惊恐:“兄弟不要啊,我还想读书呢?但凡你再多说两句我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林子坳:……

    “我近期接触的女子,就你。”他幽幽道:“你再多说一句,爷爷的戒尺能把我抽死。”

    两人对视一眼,皆心有余悸。

    赵云惜连忙道:“快走快走,别出现在我面前,我去帮你看看,喜欢温和知礼读过书的是吧?懂了,告辞。”

    她说完就走。

    林子坳喝着茶,落寞困顿地望着不远处的花草,若娘亲看中他三分,不那样粘着父亲,他也不必求别人。

    和云姐姐尚能说得上话,叮嘱几句,和旁人,当真就毫无发言权了。

    他爷爷许是会听,却只会觉得他小儿胡闹,继祖母看似一团和气,实则从不管他。

    林子坳捧着发烫的脸,心里还是期盼的,期盼有人能与他知冷知热。

    白圭吃着手里的点心,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小夫子要说亲了。

    “娘亲,我也会说亲吗?”他问。

    赵云惜点头:“会,等你跟我一样高,应该就要说亲了。”

    他胳膊腿都修长,照着张文明那身条长就行,不胖不瘦,宽肩窄腰。

    白圭摇头:“我不说亲,和娘亲在一起。”

    赵云惜敷衍地拍拍他小脑袋:“好吧好吧。”

    但愿他长大不爱美色,不会找十个八个美人。

    回书房后,林念念神神秘秘问:“是不是给我哥说亲了?”

    赵云惜一边镇定地回没有,一边心想,大宅门果然没有秘密!

    等到下午,她才知道她的刺绣课落后一大截,绣娘已经懒得搭理她了,属于交作业就行,绣不好也不骂了。

    但是琴棋书画茶,她都嘎嘎乱杀。

    林修然也知道她的偏科,倒是没有苛责,她家庭这情况,她会不会刺绣,影响都不大。

    索性随她去了。

    而对张白圭依旧严厉,甚至开始接触下棋。

    三岁半的崽,指甲盖还没棋子大,就已经能杀个两来回了。

    林修然盯着棋盘,又看看年岁小小,目光沉静的奶团子。

    心里便有数了。

    步步为营,不疾不徐。

    他竟挑不出什么错来,大概就是太过年幼,心思一览无遗。

    小白圭倒是喜欢下棋,连林子垣这个臭棋篓子都愿意包容,他下棋就是莽,干就完了,什么都不考虑。

    一身勇猛,奋力拼杀。

    赵云惜立在边上看了一会儿,恨不能把林子垣拽着,让他看看屁股,都快被戳成窟窿了。

    “啧,观棋不语真君子。”她劝自己。

    等下课后,白圭把自己的书包整理好,乖乖地背着,在一旁等待被留堂的娘亲。

    赵云惜沉着脸,盯着手里的刺绣,不是说不管她了,怎的还得绣出鸳鸯。

    看着两只彩色的鸭,她也觉得有些伤眼睛。

    “罢了,你回去自己看看。”绣娘侧开脸。

    赵云惜瞬间生龙活虎,抄起绣样就跑。

    等回家后,练完大字,继续跟绣样搏斗。李春容在边上盯着看了半天,迟疑着问:“你们怎么还绣野鸭?”

    赵云惜悠悠道:“这是鸳鸯。”

    李春容尴尬地脸都红了,憋了半天,才讪讪道:“怪像的。”

    她都没看出来。

    赵云惜当然知道她在安慰自己,丝毫不在意,温和道:“娘,你把鸡放着,我给你剁,明天我再去拿个砍骨刀,这样省力些。”

    “跟油条一样,我们在家炸半熟,去了过油,好得快。”

    李春容提起来做生意,顿时感兴趣了,她一再击掌:“你说的有道理。”

    “葛大娘子想跟我们一起去,她想卖芝麻烧饼,她家就有炭炉子,烤起来方便。”

    “去呗,她也是个要强的人,独身一人挺可怜,能做点事,也是好的。”

    “还有你小二婶……”

    赵云惜黑线:“你们要占领东街吗?”

    主要是她家赚钱了,邻居都看在眼里,难免想试试。

    庄稼人,从来不怕苦不怕累,就怕嘴里没粮兜里没钱。

    “想试就试,能不能赚钱,就看个人的缘法了。”

    *

    隔日,三更时分,赵云惜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跟着起身,帮忙剁肉、腌着,再备料,把油锅架上。

    第一天,准备了六只鸡,先卖着看怎么样。

    李春容心里十分没底,但闻着香喷喷的,又觉得肯定好卖。

    却不曾想——

    超级好卖。

    清早的油锅一架,喷香的味道出来,原先的熟客多看她两眼就认出来了。

    “咋不卖糯米包油条了?你们走了我们惦记很久。”

    “你儿媳和小孙子还没来陪你啊?”

    “这是鸡肉?炸了能好吃?”

    “买半斤送一两?”

    “来一份尝尝,你咋想出来这样做的?”

    众人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聊着天,第一个妇人买了半斤,炸好的鸡肉上撒着秘制香料,那一瞬间更是香味扑鼻。

    “嘶……皮是酥的?好香?这是面糊还是啥?真香,肉好嫩!这么嫩的肉熟了吗?还淌肉汁,吸溜……”

    “再来半斤,带回家给老头吃。”

    第30章  “娘,这就是天街小雨润如酥吗?”白圭伸出小肉手去接游廊坠下的雨滴,

    “娘,这就是天街小雨润如酥吗?”白圭伸出小肉手去接游廊坠下的雨滴,又满怀忧虑问:“奶不会被淋吧?”

    赵云惜揣着手,明明才过三伏,应该很热的天气,但是一下雨,她却觉得冷极了。

    “推车上备的有雨布和蓑衣,对付小雨足够了。”

    听到这里,白圭才放心下来。

    雨中细雾升腾,将林宅衬得像仙境一般。

    “草色遥看近却无。”赵云惜想,古人的诗词是真厉害啊,远远看去草色青青,近看却稀疏地露出地皮。

    林子垣看看地,又看看天,半晌挠了挠头,他闻见烤鸡蛋糕的香味了!

    果然中午的点心是鸡蛋糕。

    赵云惜发现,现在鸡蛋糕已经变异了,她甚至吃到葡萄干、干果之类,变成了奢华版。

    果然不管啥东西吃上两回,他们就要改良。

    吃完后,抱着白圭撑着青竹伞回竹院,青竹被雨打湿,竹叶沙沙作响,听起来还挺有意思。

    竹叶隐在雾里,幽幽明明。

    但赵云惜不喜雨天,会让她有一种郁结沉重的情绪翻涌。白圭倒是喜欢,难得调皮地伸手去接雨玩。

    等放学时,雨停了,赵云惜看着面前泥泞的小路,有些纠结地穿上木屐,林子坳提议骑马走,或者住下,但赵云惜不会骑马,也不肯住下。

    她踩着泥巴往前走。

    背着白圭,不让他身上沾泥。

    小小的人儿趴在她背上,带来温暖的触感,白圭奶乎乎道:“娘,让我自己走,白圭重了,娘会累。”

    “不累。”赵云惜缓缓吐出口气,她力气大,背着三岁半的小娃跟没事人一样。

    但脚下的路不好走,她要克服泥点子甩到衣服上的情绪,和控制脚下不要打滑。

    远远,看到有人赶着小骡子走过来,她多看了一眼,总觉得有些眼熟。

    小白圭倒是眼尖:“奶奶~”

    他脆爽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对面的一人一骡,速度明显加快。

    “娘,你怎么来了。”赵云惜连忙问。

    “我一看下雨就说来接你们,套了车说你俩都好坐,结果那车轮老是滚泥,我送到村头你庆爷家,耽误了一会儿。”

    李春容后背都湿透了。

    赵云惜心中感怀,让李春容抱着白圭坐骡子,她却不肯,说自己已经一身泥,让她坐。

    两人争执片刻,天边又翻滚起黑云,赵云惜只得作罢,连忙抱着白圭上骡车,三人一道回家了。

    “快走,甜甜还在家里,我让福米看着她。”

    “那快些走,孩子一个人在家不安全。”

    好在离得不远,三人一道回家,刚一开院门就听见小狗汪汪地叫声,赵云惜心中一紧,抱着白圭就翻身下来,让他立在前院,连忙去找福米。

    就见——

    甜甜小脸上黑灰、白面随机排布,两个小揪揪也歪了,福米正咬着她小揪揪往外拽。

    吓得赵云惜心都不跳了。

    “福米!你干什么!”她顺手就是一个大巴掌,把它的嘴拍开,去检查甜甜有没有受伤。

    发现没事才松了口气。

    “干啥?”

    她拎着福米的耳朵凶:“欺负甜甜干啥?”

    结果一抬头,就见厨房被弄得一团乱,面撒了半袋,灶还在往外冒烟。

    她突然琢磨出味儿来了。

    怕是福米要救甜甜,才咬着她小揪揪往外拽。

    甜甜抠着小手,眼巴巴地看着她:“娘……娘……不、打。”

    赵云惜摸摸她的脑袋,和李春容进厨房一看,约摸是她想学着做饭,结果弄得比较惨烈。

    “你饿了吗?那等等哦,我跟你奶现在做饭吃。”

    赵云惜摸摸甜甜的头,又亲亲福米的头,刚才白挨一巴掌,再去把白圭抱回来,这才开始做饭。

    “不……不……”甜甜急得眼眶红红,却张不开嘴,恨恨地抿着嘴巴。

    “没事,我知道甜甜宝宝是想让娘、奶、哥哥回来就有饭吃,对不对?你还小,做不来很正常,不必懊恼。”

    赵云惜安慰她,这孩子也是实诚。

    她择菜,李春容和面擀面条,两人很快就做好了,给他俩打了荷包蛋。

    “快吃吧。”赵云惜道。

    白圭捧着比他脸还大的碗,愉快地吸溜吸溜,还碰碰身旁的甜甜,美滋滋道:“妹妹快吃,好香。”

    甜甜腼腆一笑。

    赵云惜看着俩小孩吃得香,就露出笑容来,这才腾出空问:“今天卖炸鸡怎么样?”

    说起这个,李春容就上劲,她捧着钱匣子过来,笑眯眯道:“跟你上回的定价一样,半斤二十二文,再送人家一两,我带了有六只小公鸡,净肉十八斤多,偶尔再给人家添一块,下来也卖了七百文!天呐!七百文!六只鸡总共花了三百文,这都能赚一半多了,我爱卖炸鸡。”

    一把铜钱放在钱匣子里,响的声音简直悦耳动听。

    赵云惜极喜欢听。

    “你大伯要给你抽份子,我要不要也给你抽?”李春容兴致勃勃道。

    赵云惜懒洋洋地喝着面汤:“娘,你跟我分这么清,我会伤心的。”

    看着她眉眼间盈满笑意,李春容只得作罢,现在家里不愁吃喝,而且她发现摆摊的进项不错,有了盼头,对钱就抠得没有那么死,对身边人也会更加宽容。

    等吃完饭,赵云惜要去洗碗,被婆母拦了,说她读书也好绣花也罢,不能把手给弄糙了。

    “没事,多抹点面脂。”她随口道。

    李春容仍然不许:“你娘老了,糙点就糙点,但你和文明还年轻,他下场考科举,万一考上了,你就是举人娘子,跟着他去做官家娘子,可不能伸出一双大粗手。”

    再者有更深层次的,她作为婆母不好说,小娘子供着男人读书,他们是飞黄腾达了,可转头来嫌家里娘子糙,这样的男人多的是!

    她是当娘的自然不怕,可云娘不是,她也不敢说自己儿子就不花心。

    村里就有一户花花肠子,后来赚了些钱,喜欢上一个当垆卖酒的寡妇,那寡妇细软的身段杨柳的腰,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可贴心了,纵然比那同村大了几岁,他却迷得不行,险些为了寡妇要休了他娘子。

    幸而那寡妇一心只想卖酒,不想为男人舍弃家业。

    李春容想想就觉得,女子读书、美丽,自己要好好的,才能拢住男人的心。

    赵云惜也就不再坚持。

    回书房后,她先把要背的背了,这才拿出字帖练字。

    还记得当时刚有穿越记忆时,瞧见张文明的字,就觉得他特别厉害,写出来跟印刷不差什么。

    现在她也厉害了。

    果然还是别人有不如我有,自己有是最爽的。

    她认真练着大字。

    白圭在她身侧,小小的身子坐得板正,小手执着笔,姿态格外娴熟。

    他好像很喜欢读书习字,练大字这样枯燥,他小小孩童却露出甘之如饴的表情。

    赵云惜弯唇轻笑。

    小白猫跳上书桌,挨着白圭的胳膊窝下,尾巴轻轻地晃动着,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轻响。

    白圭顺手摸摸它,又接着练大字。

    赵云惜看着就觉得好玩,摸摸小龟龟的脑袋,再摸摸小猫猫的脑袋,这才温声道:“今日天阴,天黑的快,别练字了,休息休息吧。”

    白圭听话地放下笔。

    赵云惜牵着他的手来到院中,甜甜正在跟福米捡球的游戏。

    “弟弟。”她喊。

    白圭鼓着脸颊:“叫哥哥。”

    “弟弟。”

    龟龟求救地看向母亲,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你叫姐姐,甜甜原本就比你大。”

    “姐姐。”他乖乖喊。

    赵云惜放着两人玩,来后院看当初养的鸡鸭鹅,现在都吃完了,就剩下三只下蛋的母鸡。

    看来吃得还挺猛。

    她又去前院看看自家的菜园子,菘菜、萝卜已经育上苗了,她有些震惊。

    “娘,这么早就育苗?”她惊讶。

    “这是早的,萝卜吃缨,晒成干菜放着,我已经备了很多干菜,但是还不够,还得再备。”

    李春容细细解释。

    赵云惜点头,她突然反应过来:“那我的香露存的货,根本顶不到来年开花!”

    天呐。

    她顿时急切起来,还想着等九月桂花开的时候,做一批桂花的,这样掺着卖,就能顶得久些。

    那现在就备猫冬菜,那还有机会等到桂花开吗?

    她的木樨香露!

    “能开,只不过花期短些。”李春容点头道。

    赵云惜这才放心下来,她压迫感也起来了。

    她有两套认知,一套是古代版小冰河时代,一套是现代版,江陵的冬季短暂且不冷。

    有时候这两套认知会打架。

    第二日雨停了,凌晨听见李春容起床的声音,她就也起床,跟着一起处理鸡肉,炸的欠点火候再放着,等有人买过一遍油,吃起来就跟现炸的一样了。

    李春容勤快又干净,小推车和桌面被她收拾得极为整洁,一看就很有安全感。

    “娘,你路上小心,和秀兰婶子他们结伴,天亮了再走。”她殷切叮嘱。

    赵云惜又踩着木屐,背着白圭回林宅读书。

    上午读书,下午学琴棋书画。

    她到底是成年人的灵魂,成长的很快,已经在闲暇之余,开始借书回家看了。

    她想看遍藏书,当你沉浸进去,只觉得学得越深越爽。

    又下了场雨。

    先前做的秋装就用上了,她这才真切地感受到,原来真的冬天快来了?

    明明她还在等待盛夏!

    赵云惜开始备货,让银楼掌柜多送原材料过来,免得中间青黄不接的尴尬。

    很快,成车的原材料往这里拉,赵云惜庆幸自己力气大,体力好,忙起来也能抗住。

    要是柔柔弱弱,还真是没办法承担这些体力工作。

    赵云惜一连忙了好些日子,等旬休时,张镇、张文明回来,又帮着弄了两日,才算作罢。

    看着收集一地窖的坛子,她就觉得心满意足,香露这个生意做得,古人喜香,又是从唐朝就出名的香露,没见过也听过,根本不愁卖。

    她自己去卖可能赚得更多,那她就没机会提升自己了,而且张文明不考中举人,她还是隐在后方赚点小钱就挺好。

    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能赚钱,是她理想中的人生了。

    前世996,这辈子拒绝。

    虽然不躺平,但也不会为了搞钱拼命。

    赵云惜细细算了算自己手里的银钱,其实很多了,卖的方子、分红加起来,到手的银钱有四百多两,买地花了一百多两,她的名下也有十几亩地,还剩三百出头,够她吃吃喝喝养老了,这回大伯从南方回来,还得再给一批分红,她猜测,上回都有二百两,这次冒着生命危险跑过去,定然是也有的。

    她在心中猜测。

    结果还真有。

    天色擦黑时,黑沉的夜色中,飘着几颗星,门被轻轻叩响,福米汪了一声,对着大门的方向虎视眈眈。

    “谁?”张镇问。

    无人应答,又敲了两下门。

    赵云惜和张文明对视一眼。

    她掂着斧头,张文明拎着锄头,张镇见两人神经兮兮,也跟着抄起佩刀。

    三人拎着武器来到门后,李春容带着白圭、甜甜躲在屋里。

    “谁呀?”张镇又压低声音问。

    “我,张鉞!”门外声音压得很低。

    赵云惜听出来熟悉的声音,这才开门,一开门就见他怀里揣着一兜东西,鬼鬼祟祟地观察着周围。

    “快进屋。”张鉞风尘仆仆。

    等进了院子,关了门,这才往客厅走去。

    “给。”他将怀里的包裹递过来。

    赵云惜接过来,疑惑问:“咋了,神神秘秘的?”

    谁知,全是银子。

    略微氧化发黑的银子,满满一兜。

    “南边没有银号,只能拿现银回来,一路上战战兢兢,都要吓死了!往后真不去了!”张鉞掀开兜帽,露出一张消瘦黝黑的脸。

    “看看下面,我还换的大多是金子,要不然太沉了拿不动。”张鉞一笑就露出一口大白牙。

    有点不忍直视。

    他们家基因好,长得都好看,晒黑了也是个俊老头。

    “大伯,你拿命拼来的,给我分点意思意思就行了。”

    这么多拿着烫手,赵云惜扒拉出来好多碎金块,顿时瞪大眼睛。在前世,论克卖的,她自始至终没买过金子,很是舍不得。

    没想到,现在自己挣来金子了。

    “都是按着份额分的,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我是拿命拼的,所以多拿了两份!我赚得比你多,你不用心疼我。”张鉞想起来自己埋下的一兜黄金,就忍不住脊背挺直。

    赵云惜这才不多说,轻轻抚摸着银子,笑眯眯道:“大伯讲信义,是张家的福气。”

    她目前拿出来的都是小头,像是竹纸、蜡烛这些看似能赚钱,但还有很多没有拿出来,她也要投石问路,看看彼此能不能合作成长。

    她拿出来时就想过了,如果张家和赵家不能共同成长,形成一股势力,单靠她一人,根本做不起来生意,甚至不如直接摆摊卖个炸鸡来的好。

    幸好,幸好。

    赵云惜捏着银子,心里也高兴。

    张鉞这才起身,笑着道:“我这里,以后就卖卖竹纸、香露、蜡烛,再也不跑商了,怕是赚不多了!”

    “田州如今还乱着,说是湖广总督王大人平定了叛乱,也不知具体是个什么章程,我做了生意就走了,我们这没有战乱危险了!”张鉞说了几句,拱拱手就要走。

    张镇和张文明起身,就要拦着:“回去作甚,在这吃一碗。”

    “她做好饭,就等我了,多日不见,我先回去,咱有空再叙。”

    看着那黑瘦的身影从眼前消失,张镇关上门,视线从银子上拔开,低声道:“你快收起来。”

    就这样摆着,他快忍不住了!

    李春容也是别开脸不看,再看一会儿就想让他们充公了。

    张文明看看银子又看看娘子,抿着薄唇,脸沉了下来。

    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这次休沐回家,她娘把上回买的布料都做成衣裳了,他都有三套缎子的,以前家里哪有这条件。

    都是云娘带来的好。

    张文明垂眸低声:“云娘,你收起来吧。”

    张家从不苛待自家人。

    赵云惜温温柔柔道:“相公,你买笔墨纸砚、程文书籍时,不必再委屈自己,我努力赚钱,就是想让你和白圭过上好日子,你往后不用再操心钱的事,只管安心科举便是,我会好好支持你的。”

    她想明白了,既然给张文明花钱拦不住,那她得要个好名声。

    通过张鉞赚的钱,根本瞒不住,那就不瞒了。

    若是张文明一味的奢侈、乱花钱,让她的小白圭没钱花,那她就要好好想想怎么办了。

    张文明见她眉眼清亮,翦水秋瞳中映出他的身影,一时无话。

    她好像,除了拒绝和他同房,一直都很好。

    见小两口情意绵绵,张镇和李春容对视一眼,一个抱着白圭,一个牵着甜甜,火速离开。

    堂屋一时间只剩下二人。

    赵云惜决定改变策略后,认真思索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发展确实绕不开张文明,便审视地盯着他看。

    牵着他的衣袖,领着他进了内室。

    张文明薄唇紧抿,想着她到底要做什么,紧张地心里怦怦跳。

    然而赵云惜腼腆一笑,用目光在他身上打量,她收回目光,捧出书,慢慢读着。

    张文明就在猜,她到底是什么章程,目光定在那秀致的下颌上,半晌移不开。

    片刻后。

    “夫子讲说,让我们这个月备好冬衣、被褥,今年冷的早,怕大雪封路,来不及备。”张文明低声道。

    “嗯。”赵云惜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娘会给你备齐的。”

    看了会儿书,她困了就躺下睡了。

    张文明却有些睡不着,想起前日宋微跟他说,听说他家卖炸鸡,让帮着捎一点。

    又想起来那截雪白秀致的下颌。

    他若是再考不中举人,娘子的学识超过他,那他的脸面真的没有地方搁了。

    又想起白圭,他读书后,性子越发沉静,不似凡童,和他说话,偶尔会有种错觉,他在和一个智者对话。

    她把他养的很好。

    隔日。

    赵云惜一觉睡醒,就敏锐地察觉到人的呼吸声,她睁开眼睛,就见张文明正躺在床外侧,睡得正香。

    她懒洋洋地打个哈欠,跨过他就要起床,还要帮李春容去弄鸡肉,也得忙活好一会儿。

    结果刚一动,就踩着了被子,被子下滑,张文明一动,露出结实的臂膀。

    她向来觉得男人穿兜肚有些伤眼睛,因此别开脸没看,扬长而去。

    床榻上的某人,疑惑地眨眨眼睛,也跟着起身。他特意在夹层放了玫瑰花和排草,没想到她竟没反应。

    看来宋微提的法子,无用。

    “娘,我剁肉,你先收拾别的。”赵云惜提着砍骨刀,很快将八只鸡给剁好了。

    “今天卖八只,看卖得咋样,要是行,就再添两只。”这是真赚钱,愿意买炸鸡的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多,她才知道,江陵城中的百姓也很富,买东西吃不眨眼。

    若是来客,他们就一斤两斤的买,阔绰得很。

    赵云惜笑着点头:“娘别累着自己。”

    八只鸡够呛。

    杀着都累。

    “请秀兰婶子帮着杀的?”她随口问。

    “是的,把鸡杂给她就行,她杀得干干净净拿来,她可真能干,二更就起床了。”起床把鸡杀了,再把面揉好开始贴饼子,攒着拿来和他们一起摆摊。

    李春容想,她那个吃苦的劲,她真做不到。

    “女人能干,村里大多都是女人知事,肯干。”赵云惜看出来,村里女人是真能干啊,面朝黄土背朝天,挖起地来真的很猛。

    两人正说笑着,就见张文明穿好衣服出来了。

    赵云惜上前温柔地替他整理着衣襟,含笑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张文明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啪。”李春容一巴掌拍在他肩头:“云娘恨不得把心掏给你吃,你摆个脸色给谁看。”

    张文明:委屈极了。

    他黑着脸,薄唇紧抿。

    赵云惜腼腆一笑,这可不关她什么事。

    没一会儿,白圭被张镇抱着出来了。要帮着烧火,被赵云惜赶走了:“这是油锅,小孩不能靠近,你出去玩吧。”

    油锅太过危险,和普通炒菜做饭不同。

    白圭就回去背书了,他还非得捧着书,现在灶房门口能瞧见娘亲的地方。

    被这么一打岔,张文明洗把脸回来,也不好有情绪了,就帮着烧火。

    张镇检查了柴火和水缸,这才拎着佩刀走了。

    李春容觑了他一眼,唇瓣蠕动没说话了。老夫老妻,好像确实没什么话说。

    张文明也该走了,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娘子。

    “相公路上慢些走,等到县学了,别委屈自己,缺什么尽管买,该吃吃,该喝喝。”

    赵云惜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嗯。”

    张文明应了一声,心里雀跃了些,出门时,抱了抱白圭,笑吟吟道:“爹走了,你在家保护好娘。”

    白圭圈住他的脖颈,奶里奶气地交代:“爹去县学要想我和娘,我们也会想你。”

    说起这个,张文明表示心中酸涩,他娘子都不想要他了,在他努力下,已经会关心他了!

    他翘起唇角:“嗯。”

    张文明起身往外走去,临关门时,又瞧了一眼挽着袖子在忙的娘子,她迎着晨光,冲他微微一笑,他心头顿时软成一团。

    人都走了,她们鸡块也炸好了,李春容就也套车要走,赵云惜便牵着小白圭也跟着走。

    “娘,我晚上带着白圭回赵家台,就不回来吃饭,你和甜甜早些吃,不必等我们。”赵云惜交代。

    她打算回娘家一趟。

    早春时,她娘帮了她一把,她都记着。

    想着要去找娘,她心里就生出几分雀跃,觉得时光过得有些慢。

    晌午听课高高兴兴的,下午刺绣也高高兴兴的,看得绣娘疑惑不已。

    等下课了,她扭头就走。

    林子坳在身后想跟她打声招呼都没有喊应。

    回赵家台时,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赵云惜晃了晃神,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觉得自己也曾踏着夕阳,踩着影子走路。

    “云娘回来了?”刘氏端着盆水往外倒,一见她的身影,顿时高兴坏了。

    “快进屋!”刘氏乐呵呵地站在门口。

    “姑姑!龟龟!”小树噌一下窜出来,给他们看身上的直裰:“看!我也读书去了!”

    赵云惜捏捏他的脸:“那真好呀,要跟我们比一次吗?”

    小树有些没信心,他试探着道:“不许欺负我。”

    白圭点头。

    “那我们比背和默。”

    小树想想都简单,就果断点头,他还捡了个软柿子捏,给白圭捶肩,要跟他比。

    然而他比起来才发现自己简单了,小白圭能把他问懵。

    等他反问时,对方答得有理有据,比他流利多了。

    小树发现捏软柿子失败,就立马转移目标。

    赵云惜他照样打不过。

    写字环节——

    三副字并排摆着,谁最好不好说,谁不好一眼出。

    小树到底没读几天,练的时间短,连基础的横平竖直不滴墨都做不到。

    可恶啊。

    他有些不服气。

    “菜就多练。”赵云惜哼笑。

    刘氏笑骂:“你也是出息了,跟个小孩比什么,你自小读书,被他个新人蛋子给比下去,那才丢人。”

    赵云惜牵着她的胳膊晃了晃,软声撒娇:“娘不疼我,还凶我。”

    顿时把刘氏闹得没脾气,捧着她的字,怎么看怎么喜欢。

    “白圭这字写得也漂亮、工整。”她很喜欢读书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把女儿嫁给读书人。

    小树一看:“奶,你拿倒了?”

    刘氏顺手给他一巴掌。

    几人闹着,听着她们声音的周菊走出来,笑着道:“妹妹回来了?让老妈子给你做红烧肉吃!”

    赵云惜连忙喊嫂子。

    “快坐下,我给你倒红糖水去。”周菊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手坐下。

    这小姑子送来的方子,让他们赚了不少银钱,孩子都送去读书了,虽然很忙很累,但是能赚钱,就让他们很高兴。

    有盼头,人干啥都有劲。

    “分你一成利,都给你存着呢。”刘氏小声跟她咬耳朵:“娘盯得紧紧的,谁都别想欺负你。”

    赵云惜心里暖暖的,温和道:“我相信你和哥嫂,当初要不是娘送我去读书,教我摆摊做糯米包油条,我也不会想到这些玩意儿,不会有勇气去赚钱,娘,功劳都是你的。”

    她一说话,眉眼亮亮的,特别真诚。

    刘氏握住她的手,半晌才说:“好孩子。”

    白圭也凑上前来,奶香的身子挨着刘氏,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看着她,软声道:“龟龟也喜欢嘎嘎,很亲。”

    把刘氏哄得高兴,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忙道:“真是嘎嘎的小心肝,怎么养出来嘴巴这么甜的小孩?你几个表兄,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

    “是娘亲生的。”白圭软糯回。

    刘氏哈哈大笑,摸摸他的脑袋,让他去找表亲玩,这才看向女儿。

    “回来可是有什么事?”她连忙问。

    “没,半个月没回家,想你了,回来看看。”赵云惜真想她们了。

    “龟龟,你娘呢?”一个大嗓门问。

    赵云惜从窗户探头探脑:“爹,我在这。”

    赵屠户乐呵呵道:“听淙淙说你回来了,我去买了只兔子,晚上做红烧兔!”

    赵云惜笑逐颜开:“好耶…吃肉吃肉!”

    赵屠户就心满意足地走了。

    “娘,你叫什么名字,我咋没听别人叫过?”她记忆里也没有,都是叫她刘娘子。

    “庄户人家,以前不兴起名字,都是大丫、二丫的混叫着,不过我小名就叫留儿、刘儿,我很烦这个小名,正好长大了没人叫。”刘氏稀罕地看着她:“问这干啥?”

    “哦,问问,要不你再起个名?”她问。

    “起过,时间长没人叫,我自己都忘了,都说留儿这个名字好,我才能生你五个哥哥,但是我不喜欢。”刘氏哼笑:“好没意思。”

    赵云惜懂了。

    留儿。

    “你娘吃过的苦,不叫我女儿吃!我小时候天天听戏,就为了给我女儿起名,后来才给你起了云惜这个名。”

    刘氏说着也有些唏嘘:“你爹也没啥正经名字,原先叫柱子,后来接手你爷的衣钵做屠户,就叫赵屠户了,喊出来能喊应就行。”

    赵云惜:……

    “那我哥的名字?”她觉得起得怪好。

    还以为是请人起的。

    “也是听戏听来的。”刘氏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选了很久才选出来的。”

    两人闲闲地聊着天,赵云升回来了,他先是把在院里玩的白圭抱起来甩了一圈,这才把晕乎乎的龟崽放地上,看他踉踉跄跄走不直,就哈哈大笑。

    小白圭:!!!

    哇,坏舅舅。

    赵云惜探出窗,虎视眈眈地看着她:“赵小二!你干啥!”

    赵云升笑一半被警告了,顿时憋住不敢笑。

    赵云文走过来,立在窗前,笑眯眯道:“吃不吃猪头脸,今天卤肉店买了猪头,感觉时辰差不多了。”

    “来点吧。”赵云惜有亿点点想吃。

    等到吃饭时,赵家人对她更加热情似火:“你那鸡蛋糕好卖得很,我们都快忙不过来了,想着建个作坊,请人来帮忙和面。”

    打发鸡蛋清和烤是最关键的步骤,他们得捂着不让别人知道。

    赵云惜随口道:“可以啊,或者是每个人就负责一个工序,做得久了,不就格外熟练吗?”

    流水线搬上来。

    周菊眼前一亮:“可以试试,我和面是真没耐心,又是和又是筛,麻烦得很,我给你们打鸡蛋。”

    几个妯娌很快各自领了活,打算明天试试。

    赵云惜见大家忙,笑着道:“那你们别忘了面脂!冬日这个也好卖,我还想着订购五十瓶,拿来送人,包装漂亮一点。”

    她拿出一块银子当定金。

    周菊连忙道:“这不收钱,就是一点草药钱,咋能要你钱呢。”

    刘氏也点头。

    赵云惜笑:“我还给你们来个开门红,可不能拒绝。”

    周菊还要推辞,刘氏直接应了:“五十罐是吧!没问题!”

    赵云惜登时轻笑出来。

    “娘,爽快!”

    几人聊着天,赵屠户已经把兔子杀好,拿去给老妈子炖了。

    他洗干净手上的血,又换了衣裳,这才凑过来,笑眯眯道:“好几天不见白圭,胖了,高了。”

    白圭努力挺直脊背,望着高高的嘎公,奶里奶气问:“我以后可以和嘎公、大舅一样高高壮壮的吗?”

    他满脸艳羡。

    “你们胳膊比我腰还粗!”

    刘氏连忙道:“小孩没有腰!没有腰!”

    白圭掐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有!”

    刘氏:“没有!”

    “好吧,没有哦。”白圭不争了。

    赵屠户哈哈大笑起来,特别鼓出肱二头肌给他摸:“你呀,小书生,怕是难咯~”

    他这扛猪扛出来的肌肉。

    “吃饭了!”老妈子喊。

    赵云惜特别喜欢别人喊吃饭了的声音,对她来说,宛若天籁之音。

    “来咯~”她快活应答。

    “来咯~”白圭也跟着学。

    大家瞬间哈哈大笑起来。

    等落座后,赵家人并不馋嘴,家里做屠户的富裕不说,还天天接触肉,吃多了自然不馋嘴,因此聊着天,气氛火热。

    “小树,背千字文给你姑姑听。”

    “淙淙,背幼学琼林给你姑姑听。”

    “小溪背三字经!”

    赵云惜认真听着稚嫩的童音,唇角勾出惬意的微笑。

    几个孩子也都聪明,背得很好。

    “龟龟背个啥?”

    “孟子?”

    稚嫩的童音在室内响起,小白圭背了两句,就迫不及待地啃肉肉吃。

    他跟他娘一样爱吃肉。

    众人见他小嘴巴鼓鼓,顿时会心一笑。

    “白圭聪慧,读书上你得抓紧点,小孩都爱玩,偷摸地就想玩一会儿。”

    刘氏随口叮嘱。

    谁知——

    白圭放下手中的肉,满脸郑重道:“白圭喜欢读书,背书很快乐,不想偷玩。”

    刘氏顿时被萌得满脸开花:“好好好,白圭不爱玩,爱读书。”

    赵云惜想,她儿时就是那个抽空想玩一下的。

    等吃完饭,天色也擦黑了,万物昏黄起来。

    “娘,爹,我回张家台了。”她摆摆手,又和哥嫂打招呼,这才慢慢往家走去。

    风吹过她身上的锦绣直缀,束发的发带被风吹得飘起。

    刘氏心中感念,她的孩子,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悄悄长大了。

    白圭背着小书包,里面装满了刘氏给他装的糖和点心。

    “娘,你的娘在你小的时候也会抱着你吗?”他好奇问。

    赵云惜回忆以前,不光刘氏整天抱着她,赵屠户也爱抱,整天把她圈在怀里,顶在肩上。

    “会。”她答。

    白圭慢吞吞地嗷了一声。

    两人手牵着手,踏着月色回张家台,走到村口时,又瞧见熟悉的配置。

    李春容坐在石凳上,怀里抱着甜甜,福米卧在他们脚边,头上顶着小猫咪。

    “汪。”福米最先发现。

    赵云惜快快几步走过来,笑眯眯道:“娘,冷不冷,快回吧。”

    小白圭抱起他的小白猫,又摸摸他的小白狗,这才心满意足地和两人打招呼。

    “奶奶,姐姐。”

    几人一起回家。

    村里偶尔有狗叫的声音,更多的是蛐蛐、青蛙、不知名的鸟虫。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小白圭念着诗,昂着小脑袋问:“就是现在么?”

    赵云惜笑着点头,温和道:“早稻呢五六月割,晚稻就差不多再有几天了。”

    “此情此景,用这首诗,确实贴切。”

    看来龟龟崽把诗意也了解了,并不是一味地胡背。

    “原来这样。”白圭小小的脸蛋满是思考。

    赵云惜捏捏他的脸:“小孩不要想太多,会长不高。”

    小大人一样。

    白圭的小脸被她捏红了,顿时没有那股老气横秋。

    “娘。”他有些无奈。

    赵云惜舒服了。

    回去后,也是累了,各自洗洗睡了,赵云惜再琢磨跟他分床睡,想着给他单独打个小床。

    谁知跟李春容一说,她就受不了。

    “这孩子这么小,一个人睡多可怜,冬天冷得很,很多老人小孩都挺不过去,就得跟大人睡一起,啥小男孩,从你肚子掉出来的肉,跟他娘睡天经地义。”

    “可不能叫他自己睡。”

    李春容不放心。

    赵云惜摸了摸鼻子,这还是对方第一次起高腔,她连忙安抚:“我就问问。”

    她记得什么育儿专家说,小孩三岁分床比较独立,才想着问问的。

    “自家孩子自家疼,你不搂着他睡,孩子晚上多冷啊。”

    李春容直接就是你死了这条心,不可能。

    赵云惜表示知道了。

    “娘。”小白圭眼巴巴地看着她:“我就缩在墙角,我不挤你了,我就睡一点点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