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赵云惜含着龟龟塞过来的糖,正坐在院中晒太阳,就听院门外有人喊,说是
赵云惜含着龟龟塞过来的糖,正坐在院中晒太阳,就听院门外有人喊,说是再等一个时辰就要去帮张茂相看,让她赶紧来。
她听罢,连忙回屋去换衣裳,想想这是人家相看的主场,她就没穿甘夫人给她做的那些漂亮衣裳,而是换上素雅不挑眼的颜色。
梳一个围髻,缠着玉白色发带,身上穿着白绫袄,下面围着蓝缎裙,手腕上缠着碧玺的珠串。
收拾好,她就笑着跟张文明道:“你带着白圭在家玩,我去去就回。”
张文明半臂抱起白圭,伸手将她缠在耳后的发带摆正,低声细语道:“去吧。”
“走了!”李春容喊。
赵云惜跟着她一起走了。
等到了,就听菊月道:“那日回来我就去打听了,这姑娘性子温婉贤淑,读过书,最是知礼,我们且去瞧瞧,到底是个什么事儿。”
那姑娘今年十六,跟张茂差不多的年岁,她心里就有了主意。
她有这样的心思也是难免的,眼睁睁瞧着张家娶个好儿媳,日子蒸蒸日上,她定然眼馋。
“有云娘一半好,我都要。”她笑吟吟道。
赵云惜看向张茂,笑着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张茂年岁尚小,闻言满脸不在乎:“你们喜欢就好。”
一行人坐着牛车来到江陵,找了最大的茶楼坐下,先喊茶博士来泡茶,没等一会儿功夫,就见女方亲戚领着女方过来了。
赵云惜好奇地打量着。
领头的女子穿着素青色的扣身小衫,面上挂着温婉的笑,身后跟着羞答答的小女孩,穿着白绫小袄,配着大红的石榴裙,娇俏可爱。
李春容和菊月连忙上前招呼,笑着道:“快请坐,看看喝什么茶,让茶博士现泡。”
那姑娘脸颊晕红,落落大方地行万福礼,说话行事都极有章程。
张茂也变得端方稳重,极其有礼的问安行礼。
赵云惜露出吃瓜的快乐笑意。目前来看,两家确实相配,就看孩子的意思了。
果然菊月大娘的笑容都真诚几分,又添了四色点心。
对面那素色衣裙的秀才娘子也满意,他家不光有钱,伢儿看着也不错,生得俊秀白嫩,眼神瞧着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也斯文懂礼。
她颔首,点头:“叫孩子们聊聊……”
几人便起身出去,另换了间茶室坐,再互相聊聊平日的细节。
那女子盯着李春容和赵云惜,思索着道:“二位是不是在东街卖过炸鸡?”
赵云惜笑眯眯回:“是呀,就冬日没卖,近来还在东街呢。”
那女子顿时笑了:“怪不得今天没瞧见。”她家孩子都喜欢吃,路过时特意瞧了一眼,结果没摆摊,她还在嘀咕是为什么。
赵云惜笑了笑:“到时候两家事盛了,那都是一家子亲戚,想吃了尽管去拿。”
几人闲闲地聊着天,就见张茂护着那小姑娘出来,看两人略带羞涩的表情,就知道彼此没什么意见。
但不会让当面做决定,免得彼此尴尬。
短暂的相亲结束,彼此都回家了。
赵云惜听着她们在那说,对这个姑娘如何满意。
“你呢!”她问。
张茂抿了抿唇,别扭道:“挺漂亮的丫头片子。”
那就是合心意了。
赵云惜笑了笑,觉得这样青涩稚气的年华,真的很有意思。
菊月心里满意,这姑娘漂亮、知礼、温婉,一看就教养的很好,不是那等轻狂爱闹的。
*
张茂的婚事没两天就定了,彼此相中,走流程就很快了。
赵云惜听说后,道了恭喜,一般订婚后,走完六礼,基本要三年左右。
剩下的就不着急了。
赵云惜想着家人都在家,那就做个灌汤包来吃,她动手切肉,而白圭过来帮着择菜,他小小一团蹲着,正快乐地哼着歌。
“娘,想吃辣辣的。”他奶乎乎道。
“行,给你放点芥末,那你要吃糖包吗?”
“要吃~”
赵云惜笑了笑,她开始剁馅儿,灌汤包最主要的就是皮冻,但春日里显然不好做皮冻,索性可以将肉馅儿弄得汁水丰沛些也好。
肉馅剁好后,加入浸泡大料的水,一点点的加,让水都浸润进去,这样才好。
等肉馅儿收拾好了,这才开始做皮,灌汤包的皮又薄又透,是用两合面来做的,一半用凉水和面,一半是开水和面,再揉捏到一起。
赶薄,包馅儿。
小白圭也要过来包,赵云惜没拦他,教着他做,他以后要走科举的路子,她定然不能时时在他身旁,有技能傍身,总是好的。
但他人小手小,根本拿不住包子,赵云惜看着他包,反正是包子,露馅儿也是包子。
两人很快就弄了一笼,等张文明许久不见娘子来寻,就见两人正合伙做饭。
此时,天色擦黑。
张镇和李春容也回来了。
“再炒个菜就能吃了。”她笑着道。
李春容连忙上前炒菜,不叫她一个人忙乱。
等都收拾好,几人直接端着笼屉来到餐桌,就见几乎能透过透亮的饼皮看到内里的肉馅儿,很是稀罕。
张镇倒是吃过,他笑着道:“先开窗,后喝汤,仔细烫嘴。”
赵云惜笑了笑,记得白圭说想吃辣辣的,就将芥末酱和茱萸粉都摆在桌上。
“我不爱吃辣。”张文明道。
他口味淡。
“尝尝吧。”赵云惜没说是单给白圭的,她温温柔柔道。
张文明想,娘子既然说了,那他定然要尝尝咸淡,区区芥末,谈何挂齿。
他夹起汤包蘸一下芥末,轻轻地咬在汤□□上,看着汁水流出,他连忙吮吸一口。
“真鲜……嘶,好辣!”
但很过瘾。
鲜甜的汁水和芥末的刺激在口腔中交织,他忍着烫,一边呼气一边吃了一个。
小白圭也跟着尝味道,笑着道:“真香啊,娘你好厉害。”
还有几个露馅的汤包,这会儿汁水顺着笼屉留下,看着就怪香腻。
赵云惜慢条斯理地吃着,看张文明一边说好辣好辣,一边很诚实地又夹起第二个。
小白圭辣得鼻尖沁出汗珠,小嘴巴红彤彤的,跟抹了胭脂一样。
“太辣就别吃了。”她笑着道。
小白圭摇头,他觉得很好吃。就喜欢这样刺激的味道。
李春容和甜甜吃得斯哈斯哈,很快就放弃了辣口,本身的鲜也很好吃。
“上回的水煎包好吃,这灌汤包也好吃。”李春容满脸感叹。
赵云惜笑了笑:“我也是试着做的。”
她的理论知识很丰厚,懂得很多东西,前世的记忆空前明晰,那些看过的小视频、文字,许多都记得。
赵云惜想,幸好如此。
*
隔日,她陪着张文明回县学,把他送回去后,就想着去银楼看看香露的行情。
赵云惜在琢磨做香露作坊,想提前再调研一二,她知道香露在上层圈子很好卖,但没有人脉,别人根本不会买她手上的香露,这个圈子也是排外的,没有资格根本站不进去。
银楼掌柜能卖,并不因为他是掌柜,而是背后的东家势力高。
她盯着香露看了一会儿,谁知听到熟悉的声音。
“赵娘子。”银楼掌柜的声音响起。
赵云惜回眸,看向银楼掌柜,他满面愁容,不复在荆州府时的意气风发。
她欲言又止。
有些不敢问。
但是赵掌柜主动道:“荆州府贵人多,生意反而不好做,我没打过公安县来的同僚,被送还原籍了,哎。”
赵云惜也是幽幽一叹,赵掌柜真的挺好。
聊了几句,她又在琢磨作坊的事,有了羊毛作坊的经验,但她不打算做那么大,而且安排成流水线的步骤,那房屋规划就也要好。
她在心里开始画,做香露本质上,技术含量很低,就是清洗花朵、蒸馏、复蒸馏,装瓶等。
但是要有负责人,她琢磨半晌,没有合适的人选,张家人丁太少,而赵家人丁倒是多,人家有自己的生意,没有闲人。
她目光盯向赵掌柜,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负责人。
灵活、仁善、诚信。
她起了心思,一时也不急着走,把玩着玉如意,笑眯眯道:“不瞒你说,我打算开个香露作坊,每年的产出能高一点。”
“往常能提供得少,只能在江陵卖卖,若是开作坊,能卖到荆州府去!周边几个县城,那都能……”
“现在就缺个管事。”
她笑了笑。
赵掌柜闻炫音而知雅意,他瞬间意会,却很是犹豫,他在银楼做事挺好的,如果去作坊,一切都要从头再来,他年纪大了,不比年轻人有冲劲,但他儿子还年轻。
见他犹豫,赵云惜也不说什么,笑眯眯道:“你先好好想想,咱都是合作一年的老熟人了,彼此了解,待遇我们可以再谈再商议。”
他能做银楼掌柜,能力和待遇肯定不缺。
赵云惜觑着他的神色,温和道:“我大伯开了学堂,你家若有适龄儿童,也可以送过去读书。”
这句话,深深地戳中了赵掌柜的心。
他神色愈加复杂了。
“你让我好好想想……”他这辈子就这样了,他儿子也是,但他还有小孙子。
赵云惜并不过多纠缠,笑着道:“掌柜的好好想,我先回去。”
银楼掌柜纠结坏了。
她家懂科举这点,实在是令人难以拒绝。
他家小孙子看着就挺机灵。
若是搏一搏,说不定还能有条不一样的路,就算是考不上秀才,开个读书的头,后代也能转转路子。
他越想心里越热火,下值回家后,立马就问了自己家人。
“你们可还记得赵娘子?她相公是秀才那个,她想开个香露作坊,缺个管事,有意问我……”
众人皱着眉头,不置可否,他现在做银楼掌柜也挺好的,重新再去做管事,不一定比现在好。
“她家有学堂,若是我去做管事,估摸着能送孩子进去。”
赵掌柜道。
他几个儿媳顿时围了过来:“能送孩子去学堂?这是好事!寻常私塾太贵了,孩子多,根本送不起,这才村里头,应该好负担些。”
他家就赵掌柜挣钱多,但也供不起几个孩子读书,要不然早送去了。
单送一人去,谁也不愿意。
赵掌柜犹豫片刻,还是道:“人家就算是收学生的门槛低些,但只要有门槛,就不是人人能进,到时候人家选了谁,不要谁,你们不许有怨言。”
他时常觉得自己孩子太多。
孩子多,孩子生的孩子也多。
这么多围在跟前,张嘴要钱、要吃的,他都觉得受不了。
众人连忙保证,说肯定不闹。
赵掌柜还是有些犹豫,万一作坊没开起来,那岂不是……
但他转念一想,赵娘子和林宅关系密切,这后台只要愿意用在商界,那也是所向披靡了。
他脑子打架都快打疯了。
一群人眼巴巴地看着他做决定。
“爹,你就去呗,大郎如今也该支应门户了!我们愿意交公中些钱,你别有后顾之忧。”
“就是啊爹,去呗!”
赵掌柜摆摆手:“都别说话,我得好好想想。”
*
赵云惜扔下地/雷,转身就去买自己需要的东西了。
她买了好些菜种,打算回家去种,还有果树苗等,回去种在院子周围。小推车上都满了,她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回去后,把菜畦收拾整齐,把种子都撒上,再浇水,在上面铺一层稻草保温。
等做好了以后,她才怔住。
以前她妈做这些的时候,总不让她插手,嫌她做的不好,还不够耽误功夫。
如今在妈妈看不见的地方,她默默地学着她的样子做事。
她笑了笑。
拿着铁锨,看着预留的位置,又把果树给种下。
等收拾完,李春容卖炸鸡回来,见家门口焕然一新,连忙道:“这些粗糙的活儿,放着我来就是,何苦你自己来,伤了手怎么办?”
赵云惜把铁锨放好,笑着道:“不妨事,看娘又忙又累,我心疼,能做点事就做点。”
李春容又应了几声,看看天色,急匆匆地接甜甜去了。
等都回来,就见赵云惜已经在洗菜,她又过来抢活干:“你歇歇,累半天了。”
赵云惜被她推出去,只好去看甜甜的功课,她在练大字,墨滴成团,状若鸡爪。
她觉得有些伤眼睛,却还是鼓励道:“哇,甜甜好厉害,已经会写这么多字了!”
甜甜呲着兔子牙笑。
她的两颗门牙换了,长出来的新牙带着小锯齿,还黄黄的,赵云惜好奇地盯着看,还担心是牙齿有问题,去找别的换牙小孩看。
最后得出结论,新换的牙齿就是微黄带锯齿,她的没问题。
但是换了门牙,脸还小小的,就显得很兔子牙,她每次看见都很想笑。
甜甜听到她夸,顿时很有底气地挺直脊背:“娘,你放心,我会努力赶上弟弟的!”
她还记得自己是弟弟捡来的。
赵云惜摸摸她小脑袋,笑眯眯道:“好!超越弟弟!”
两人在暮色四合时,快乐起誓。
“吃饭!”李春容喊。
此时,张文明怀里抱着小白圭回来,他笑着道:“这孩子,硬是跟他三叔公论了一下午的学。”
他本来还想着,若是三叔说的太深奥,就由他帮忙补充,结果他一点用都没有。
小白圭一人就能答出。
“吃饭。”李春容笑着道。
晚餐吃的简单,一碗清粥,一碟子咸菜,馒头、包子,所有的大鱼大肉,最后都会回归于粗茶淡饭。
她很喜欢吃。
*
隔日,张文明去读书,赵云惜和小白圭也去读书。
等到林宅后,发现林修然已经端坐在讲台上,手中执着戒尺,正在考校功课。
林子坳圆满完成,林子境一紧张,早先背的孟子忘了,登时挨了一板子。
林子垣顿时安静如鸡。
他功课最差,最少坐不住,让他骑马骑到□□磨烂都情愿,背书却犹如杀他。
越紧张,忘得越多,最后挨了三戒尺,掉着眼泪回座位。
小白圭亦是平稳划过,轮着赵云惜,她顿时绷紧了面皮子,这老头打人可疼了。
好在她磕巴一下,照旧答出,倒是没挨揍。
林念念松了口气,看出来爷爷对姑娘的要求没那么高,她顿时不紧张了。
然后被揍了。
林妙妙:……
前车之鉴那么多,她的功课也一般,果然挨了两下。
一群小孩,心有戚戚然地对视一眼,听课态度都认真许多。
赵云惜看着手中厚厚的书,一字一句地读着,她前世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捧着《周易》读得津津有味。
等晌午时,她过去找甘玉竹,看着她纤细的四肢和硕大的肚子,心有余悸地摸了摸。
“什么感觉?”她问。
甘玉竹行动不便,身边跟着嬷嬷和小丫鬟,一直在搀扶着她,闻言笑着道:“生完这个,再不生了。”
她以前还不理解,为何云娘生下白圭这样可爱懂事的孩子,竟然不操心多生几个。
她还想过,如果她孩子和白圭一样,那她要生十个八个。
现在:生不了。
赵云惜跟着上前扶住她,甘玉竹便示意嬷嬷和丫鬟下去,听她道…“不生就不生吧……”
摸着肚子,甘玉竹神色怅惘:“我想给相公纳妾了,我以前不理解我娘,觉得她跟有病一样,就生了我,就开始给我爹纳三个妾,看着我爹经常去妾室院里,生下许多孩子,又暗暗垂泪。”
如今懂了。
人生从来都是有舍有得。
“我娘是不肯生了,又不肯被人拿住话头,原来在自己的命面前,男人真的不大要紧。”甘玉竹神色惶然。
她最近总是听着说怎么生孩子,才知道生孩子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真切含义。
“这话我只能跟你说说了。”甘玉竹神色惊慌。
赵云惜看着她,此时才能显出来她是个小女孩,失了淡然气度。
“会没事的,你吉人自有天相。”她温柔地哄。
甘玉竹苦涩一笑。
“我整日里忌口,不敢吃喝,生怕肚子太大。可我肚子还是这么大。”她有些想哭。
“云娘,我想我娘了。”
赵云惜拿出锦帕,替她擦了擦眼泪,温柔道:“想她就给她去信,告诉她,你很想她。”
她现在没有办法告诉妈妈,她很想她。
“吾不知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甘玉竹泪眼朦胧:“我真的好难受。”
赵云惜握住她的手,她轻叹:“都会好的。”听她压抑低泣,声声唤着娘。她也心酸不已,跟着红了眼眶。
两人哭得眼眶红红,好半晌才止住。
“别哭别哭,马上生完,好日子就来了。”赵云惜哽咽着哄她。
甘玉竹抬眼看她,就见她哭起来鼻头微红,眼角都带着几分薄红,更衬得面有艳色,真真我见犹怜。
登时忘了哭。
吸着鼻子惨兮兮道:“你真好看。”
赵云惜:“嘎?”
她们刚才不是在抱头痛哭吗?
等平复好心情,让小丫鬟打水来洗脸,重新收拾好妆容,这才各自散了。
“给我来一碗酸汤饺子。”甘玉竹哭过了,食欲就来了。
赵云惜听见,噗嗤一声笑了。
她走回竹院后,就见小白圭怀里抱着书,坐在门槛上,可怜兮兮地望着院门。
见她走近,他眼睛瞬间就亮了,甜滋滋地喊:“娘!”
赵云惜上前嘿哟一声将他抱起,颠了颠他肉嘟嘟的屁股蛋,打趣道:“去年抱你还轻松,今年已经要喊号子,明年怕是就抱不动了。”
所以要珍惜孩子的年幼时光,真的转瞬即逝。
小白圭连忙道:“那我就少吃点,长慢点,还想让娘亲抱。”
赵云惜轻笑:“没事,我儿随便吃,我劲儿大,抱着不累。”才怪。四岁的小男孩,骨肉匀停,抱在怀里像个小秤砣。
“走,睡一会儿。”春日风暖,正适合小憩片刻。
等睡醒起来,她洗脸时发现眼圈还有些水肿,这才想起来,她要问问甘玉竹关于作坊的事,她一哭,她就忘完了。罢了,她今日心情不佳,明日再问。
谁知——
等回家后,就见赵掌柜等在村头,正望眼欲穿,身边有拘谨的李春容和甜甜。
福米乖巧地窝在两人脚边,警惕地看着赵掌柜。
“赵娘子。”赵掌柜连忙上前,和李春容如出一辙的拘谨。
他出现在这里,她就知道他的意思了,连忙笑着道:“先回去再说,甜甜、白圭,去请你大爷来。”
等回小院后,菊月和张鉞来了,一个提着菜,一个提着酒。
几人见面,先是寒暄过,菊月和李春容去做饭,赵云惜和张鉞带着赵掌柜去会客厅。
“我先前跟赵掌柜说,想建个香露作坊,但是缺个管事,千请万请他才应了,大伯今日好好陪陪我的贵客。”
赵云惜腼腆一笑,温和道。她知道大伯做惯了生意,对这些章程都很了解,又为人厚道,不会亏待赵掌柜。
很快就做了一桌菜送来,三人边吃边喝边聊,赵掌柜有些担心,但张鉞是经年做生意的老手,三言两语就打消他的顾虑,胸口拍得啪啪响:“你尽管放心,你能产出多少香露,我都能给你卖出去,大不了再跑一趟南边。”
赵掌柜喝得半醉,他捏着酒杯,惆怅一叹:“我是为着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孙子,给他们种下读书的根,若是他们的儿孙有一个出息的,我也甘愿啊……”
张鉞被他戳中心事,连忙道:“赵老弟你放心,不管这事谈得怎么样,我都让咱的孙子有机会读书。”
他举着酒杯和赵掌柜碰酒:“赵老弟啊,你这一片为子孙的心,我可太了解了,你说咱奋斗图了啥,不就是孩子好过些……”
赵云惜:……
她的作用只剩下吃菜了。
张鉞的战斗力真强。
等喝完酒,两人涨红着脸皮,很快就敲定了待遇,延续他在银楼的待遇,并且添了年底双薪和一个点的提成。
等张鉞把赵掌柜送上马车,目送他远去,再回小院时,眸光清明,已经不见丝毫醉色。
赵云惜目瞪口呆,这就是传说中的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
“赵掌柜是个踏实性子,攻击不足但收成极好,拿来当管事极好,你还挺有眼光。”
张鉞喝了口茶水,沉吟道:“咱俩之间的生意,也得好好谈谈了。”
原先定得比较低,是因为他们都没有把握,这个项目能不能赚钱,他需要投入的成本也很高,风险极大,所以分成对云娘不利。
如今知道东西好卖,原来的分成方式就对她不公平。她不提,他也得提。
赵云惜腼腆一笑:“大伯想怎么谈,”
“原先定的你一分利,实在亏你,如今看来你的方子很好,那得给你三分。”张鉞沉吟片刻,认真道:“这十分利分成三份,留你三分,留我四分,剩下的三分要拿来送礼、发福利等。”
赵云惜一听,顿时笑了:“我若开作坊,那你就从我这里进货就好,卖多少钱是你的本事,不必给我分成了。”
这样算起来就挺好的,干净利索,她这边好算账,不像以前,就是糊涂账,能分多少利钱,全看对方给她拿多少钱来。
“但是这样,谁都能来买,独特性就失去了。”独家手里有货就是好卖价,多了就容易冲淡,当然对她厂家来说,自然多多益善。
张鉞:!
他没想到刀会砍到自己身上,但问题不大。
“我有固定的渠道,没事。”他做这么多年生意,并非他人能轻易撼动。
赵云惜笑了笑,温声道:“这样彼此都好。”
张鉞点头,确实。
“但是蜡烛、竹纸,我还得给你分成,就按我方才说的,给你分三成,以前的也会给你补上。”
“不过没差多少,我和你大娘先前翻倍给,并未存心亏你。”
张鉞连忙解释。
赵云惜笑吟吟道:“我年轻不懂这些,先前行事确实鲁莽天真,也是大伯承担的,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他们若是翻倍给,再加上帮她顶着建房子、金簪等,其实和三分真的差不多。
要不然怎么会给那么多分成银子,金陵才多大点。
张鉞单方面通知后,见她还要说,扶着额头起身,踉踉跄跄往外走。
“醉了醉了……”
菊月连忙上前扶住他,夫妻俩相依相偎地走了。
赵云惜摆了摆手:“慢走?”
关上院门后,就见白圭和甜甜双眸亮晶晶的,甜甜笑着道:“弟弟作了首诗,但是填不满……”
赵云惜接过纸,就见上面写着——
“春娘和羞回,绯花伴香留。邀问柳生处,跘得湖人醉。”
她满脸惊奇。
“你竟会作诗了?”
她细细地打量着,冲他竖起大拇指,满脸惊叹:“太厉害了!”
“春娘和羞回,绯花伴香留。邀问柳生处,跘得湖人醉。”
她忍不住又念一遍,抱住白圭亲了又亲,喜滋滋道:“四岁作诗……比你娘强太多了。”
赵云惜就觉得自己无甚文采,最起码四岁的时候就知道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还记得“五只猴子荡秋千,嘲笑鳄鱼被水淹,鳄鱼来了鳄鱼来了……嗷嗷嗷~”
“小白圭,你真的好棒。”赵云惜抱着他亲了又亲,实在喜欢。
小白圭腼腆一笑,露出几颗小奶牙,软乎乎道:“娘亲喜欢就好。”
他其实不懂平仄格律,就是读多了唐诗,跟着作的。但是被夸奖,他就是很高兴。
赵云惜看了又看,决定把他第一副诗词裱下来,再抄下来,一整个妥善保存。
“先睡觉,夜深了。”李春容赶两人去睡觉。
赵云惜想了想,还是回去睡了。
她半夜兴奋地睡不着,心想,莫非我儿是天才?她已经开始做梦能够连中三元,震惊朝堂内外了。
做梦做得很爽。
她索性把白圭的草稿纸都整理一遍,最后梦碎在字帖的卡通小脸上。
白圭还未学画,因此技艺并不精通,但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画表情包和小乌龟。
她认真看了看,沉默了。总算记起来,白圭今年才四岁。
把草稿纸收好,回去倒头就睡。
隔日,她还是忍不住拿着白圭写的诗,去跟林修然嘚瑟。
“看看,昨晚白圭做的诗。”她骄矜地抬起下颌。
林修然斜着眼睛看她,接过她手中的纸,认真看着,半晌才震惊地瞪大眼睛。
“真有五言的味道,你教的?”
“你看学生有这个慧根吗?”
“那确实差点。”
赵云惜哼笑,不跟他计较。她家龟龟太厉害了,她满脸与有荣焉。
林修然抖了抖手中的纸,当即就铺在桌上,打理整齐,用镇纸压着,笑眯眯地摆手:“你去吧。”
赵云惜看看自己的手:“我伢儿的诗呢?”
林修然一本正经:“现在是我的了。”
赵云惜满脸晴天霹雳,又不敢跟夫子抢,一脸梦游地跨过门槛,惨兮兮道:“早知道不嘚瑟了。”
可恶啊。
夫子怎能夺他人之好呢。
林修然等她走了,看着桌上稚嫩的字体,越看越满意。
“多有瑕疵,但他四岁。”可以原谅。
*
赵云惜回了书房侧厅,趴在床上叹气:“可恶啊,诗被夫子抢走了。”
然而——
隔日她就看见那诗被装裱好,挂在书房里,和名家诗篇挂在一起。
她瞬间就不气了。
因为他也是爱白圭,才会珍惜他稚子诗作。她望着那手字,忍不住笑。
白圭真棒。
她也感激自己认真读书,要不然白圭做的诗,她却不解其意,那得少了多少乐趣!
赵云惜眉眼含笑,快活地想。
白圭倒是神色如常,根本不知道他这个年岁作诗有什么惊人之处。
“娘,想吃你做的槐花饼。”他馋了。
赵云惜点头,小小声道:“回家晚上做。”
然后——
几个小孩蹭蹭蹭地凑过来。
“我们也想吃,带我们一起去吧。”赵云惜又点头,现在这么熟了,带孩子去也没有心理负担了。
“去跟你们家长说一声,别到时找不到人又惊慌。”
她提点。
于是等她走的时候,就连甘玉竹也跟来了。
有她在,几人就坐马车回,到家时,太阳还很高。
赵云惜让他们在院子里玩,结果他们都不肯,非得陪着她一起勾花。
赵云惜先砍了一根竹竿,把细枝都砍掉,只留主干,再把镰刀绑在上面,让林子坳擓着筐子跟上,一起去勾花。
槐花不用找,闻着香味过去就行。雪白的串状花朵带着幽幽的甜香味,能传出去很远。
农村随处可见。
“就这吧。”赵云惜直接去勾树枝,林子坳看得心疼不已:“那这不勾坏了?”
赵云惜侧眸,笑着道:“不怕,吃槐花是常有的事,但村里还是有很多,它若不能吃,肯定没人种了。”
百姓都务实,存在就要有用上的必要。
林子坳:“哦……”
“嗷嗷嗷!”一声惨叫响起,赵云惜吓了一跳,就见林子垣拿着一串槐花要吃,结果哭着嚎叫。
赵云惜凑近了一看,这孩子倒霉,被蜜蜂蛰了嘴。
“别动,我给你拔了。”她忍俊不禁。
林子垣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怎么还有蜜蜂啊,蜇人好痛啊。”
他受不了这委屈。
甘玉竹被他吓得直拍胸口,见他被蜜蜂蛰,很是担忧,见他小嘴巴很快肿成香肠,又绷不住想笑。
“咳。”她忍着笑安慰:“没事,疼两日过去就好了。”
林子垣安静地呆在她身边,而赵云惜又去勾槐花。槐花开得很好,刚开,看着还根门。
她勾枝,林子坳带着几个孩子摘花,没一会儿就弄了一筐。
“够了够了。”她看见林子垣就想笑。
那小嘴肿成两根香肠,半边脸也肿了。回家给他抹了紫草膏,让他在一旁玩,他也不肯,非得来帮着清洗槐花。
等收拾好,赵云惜想着,人这么多,槐花饼烙到天黑也定然是不够吃的,还得做别的。
好在李春容回来了,说是再包饺子好吃,她来做。
赵云惜就煎槐花饼吃,把槐花洗干净,再沥水后,放入鸡蛋、调料、面粉、油,再放在热油锅里慢煎。
随着油煎,香喷喷的味道就出来了。
林子垣忘了自己嘴疼,他立在边上看着:“好香啊。”
在林宅吃得好,但那种好,和农家这样随着时令的新鲜感不同。
赵云惜轻笑:“你今天受委屈了,第一个给你吃。”
他太惨了。
林子垣顿时高兴起来,管他呢,有的吃就是好事。
两面煎到金黄焦香,内里却带着槐花特有的绵软和甜香,吃起来特别有味道。
“好香好香啊。”林子垣来不及说话,一边呼气一边吃,美滋滋道:“挨蛰值了!”
甘玉竹看着他肿起来的嘴,又吃得油汪汪,实在不忍直视。
赵云惜试了一个,心里有数了,就连煎了六个。
就连林子坳也在厨房不走了。
真香。
这样的烟火气,竟意外地迷人,他突然有点理解田园诗风格了。
以前他是不理解的,农村有什么好,破败、愚民、落后,可如今知道什么是袅袅炊烟带来的温暖。
“来,一人一个。”
几个孩子先吃,除了林子垣刚好六个。
第二锅就是大人的了。
赵云惜尝了尝,眼睛亮了:“明天早点起,起来摘点槐花,带去给夫子吃,他还没尝过。”
甘玉竹细细品尝,半晌才道:“这就是把春日吃进嘴里的滋味?”
赵云惜一边给槐花饼翻面,一边笑着道:“还有榆钱窝窝头,吃起来也有股香甜味,春笋、香椿、荠菜、鲜核桃……能吃的很多,你若喜欢,我便收集来,送去给你吃。”
甘玉竹坐在小餐厅中,吃着香喷喷的美食,突然不想走了:“明天我再跟你回来,还是在农家小院吃着有意思。”
回大宅院里,就失了这份野趣。
赵云惜算算她的预产期,感觉近期不会生,就放心道:“那成,随便住。”
甘玉竹笑了笑,她就知道云娘不会拒绝。
这是一种来自朋友间的笃定。
“饺子也好了,开始煮吧?”李春容问。
甘玉竹看着两人煮饺子,尝味,配合地十分默契,不由得艳羡,她婆婆都能做她太奶了,还没尝过婆媳和谐的滋味。
不过老太太慈善,并不苛待她,平日里虽淡漠了些,对她说得也明白,是为了彼此自在些。
甘玉竹乐得不去立规矩。
“吃饭咯~”李春容笑呵呵地喊。
把压箱底的碗筷都拿出来洗洗摆上,要不然这么多人,还真不够。
“林子垣吃大碗小碗?”赵云惜问。
“我要最大碗!”林子垣很享受被第一个关怀的滋味。
“念念妙妙呢?”
“小碗。”
把每人的饭碗都摆好,赵云惜见缺了一碗,顺手摆在白圭面前。
“娘先吃。”他立马道。
第42章 吃完饭后,见橱柜中有干桂花,甘玉竹就说教他们做桂花糕吃。她
吃完饭后,见橱柜中有干桂花,甘玉竹就说教他们做桂花糕吃。
她学过糕点,为的是成婚后凸显自己的贤惠,没想到没用上。
“桂花糕很简单,知道诀窍就好,籼米粉和糯米粉合在一起,用清水和成沙状,先铺一层,如果需要馅儿,看你喜欢什么口味,枣泥、豆沙、黑芝麻都行,像现在材料少,用面粉、猪油、蜂蜜混合了铺一层做个甜心就行,上面再铺一层米粉,这才上蒸屉,出来香甜松软,小孩最爱吃。”
“啊对,别忘了撒桂花。”
赵云惜笑了笑,温和道:“那现在先试试,过两日看天气好,我们去踏青、郊游,有点心做野餐吃也好。”
几人左右无事,索性当时就开始试。
赵云惜便忙碌起来,开始折腾桂花糕,她没做过,但是在林宅也常吃,心里倒是有点谱。
结果很好。
桂花糕洁白如玉,松软香甜,点缀着些许金黄的桂花,瞧着便觉软糯可口。
“那其他糕点……是不是也是类似的做法?”赵云惜很会举一反三。
甘玉竹吃了一块,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笑着道:“很像,这类蒸糕都大差不差,但糕点品种繁多,像糖角、各种酥皮点心就是油炸的多。”
这种点心是她们日常吃食,甘玉竹并不感兴趣,但此刻突然明悟,她在京城吃惯了,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江陵可没这么多品种的点心。
“不如我们再开个点心铺子?”甘玉竹越琢磨越觉得可行:“若是要开,我让甘家送个白案师傅过来。”
赵云惜闻言也很感兴趣,笑着道:“我觉得成,反正林家铺子的生意稳定了,羊毛生意也稳定了,再拓展其它是可以的。”
几个孩子刚吃饱饭,硬是能再填两口点心,赵云惜担心他们积食,就用木炭在青石板上画格子,教他们玩跳格子的游戏。
小白圭跟在甜甜后面,蹦蹦跳跳,双眸亮晶晶的,玩得十分开怀。
甘玉竹盯着看,半晌才轻笑:“那我回去就开始准备。”
眼见着天黑了,又开始烧洗澡水,她提水、倒水,颇有些生无可恋,烧火丫头太难做了!
可恶啊。
林子坳却很有眼色地过来过来帮忙,他笑着道:“我来提水。”
赵云惜看着他单薄稚嫩的肩膀,摇头:“小孩别逞强。”
才十四岁,骨头都没发育。
林子坳幽幽道:“我长大了。”他都要成婚了,就连爷爷也把他当大人,唯独她,看他和看白圭如出一辙。
“那你烧火。”赵云惜确实累了,没有一味地推辞。
等都收拾停当,她让福米去守着甘玉竹,交代她有事就喊她,这才回房睡觉。
小白圭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撅着屁股趴在她的枕头上,估摸着是等她等累了。
她心头一软,将他的小身子捋直,这才搂到怀里一起睡,香香软软白白嫩嫩的小孩,真的能让人心底柔成一片。
*
隔日睡醒后,李春容把菜备好,粥也煮好了,还给留了一盆炸鸡,就等着她们醒了吃。
赵云惜起床洗漱好,才去叫众人起床,她就去炒菜。
等她盛好饭,几人才过来。
“粗茶淡饭,随便吃一点。”赵云惜笑眯眯道。
桌上摆着白粥,一盆炒笋丝,一盆炸鸡,还有一篮子炸好的面窝。
林子坳道谢,正想要客气几句,竹篮中的面窝已经被拿空了。
他瞬间惊讶地瞪大眼睛。
“啊?”
他就耽误一下。
视线转移,看向林子垣,他的手里果然拿着两个面窝。
“真香哦!”
林子垣鼓着脸颊,故意吃给他看,每个面窝都咬一口,皱着小鼻子表现的蔫坏。
赵云惜将自己手里的给林子坳吃,闷笑着道:“没事,你们先吃,我再去炸,灶上还有。”
只不过竹篮装不下了而已。
她起身又去炸了一篮子放着,这才回来喝粥。她刚一坐下,就见白圭举着半牙面窝,不吭声地递给她。
赵云惜笑了笑,接过来就吃。
一群半大小孩的饭量是非常惊人的,将他们准备的食物全部吃完,这才意犹未尽。
“走咯。”她喊。
一群人又坐上马车,慢悠悠往林宅去,甘玉竹望着马车外的景象,好奇问:“你每日都有这样好的景色看?”
赵云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突然就想到了陶渊明那首《桃花源记》,笑着道:“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小白圭合着她的声音一起念:“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林子坳笑了笑,也跟着道:“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晨雾微曦,行进的路旁还有一棵桃树,正开满桃花,便格外应景。几人一时望着车窗外的景象,不说话了。
等回书房后,就见林修然端坐在主位上,几人进来,他就笑着问:“可好玩?”
林子垣趴在他膝头,给他看肿起来的嘴巴。
“可好玩了,我们去勾槐花做饼吃,我想吃口新鲜的槐花,被蜜蜂蛰了,我没哭哦。”
他神色飞扬。
赵云惜有些歉意:“没照顾好子垣……”
林修然摆摆手:“不妨事,这样的事,谁也顾不住。”话是这么说,林修然还是仔细看看他的伤,见没事才放心下来。
又说几句,便开始上课。
四书尚且好动,五经对赵云惜来说就有些抽象了,她努力地去读懂这些文字。
她注意力集中,时间就过得格外快,到了晌午时,她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
林子坳在做文章,他要准备院试,在听课之余,作业特别多。
赵云惜看着就替他震撼,原来考秀才这么难,写文章的难处在于,你不开窍时,怎么写都不对味。
她觉得她低估了张文明。
她怜爱地摸摸小白圭的脑袋,林子坳如今吃的苦,就是未来他要吃一遍的苦。
下午时,她就知道自己有多苦了。
又是刺绣。
绣娘拿来了一件苏绣的比甲,米色的底,镶着三寸的粉色宽边,上面绣着花朵和蝴蝶,细节处藏着金丝银线,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耀眼的光芒。
放在眼前,真的很震撼。
“好好看啊……”清雅中带着娇,正适合豆蔻年华的小姐们穿。
绣娘幽幽道:“云娘若是能开窍,定然比我手巧百倍。”
赵云惜讪笑:“那算了。”
融不进去的圈子,她不强融。
绣娘也没多说,只给大家讲解:“看花容易绣花难,这件衣裳有花有蝴蝶,难处更大,主要是还要考虑在比甲上的布局要漂亮。”
赵云惜点头。
她都不好意思用绸缎练习刺绣,总觉得以她的手艺,属实浪费那绸缎了。
等下课后,她反而没有急着走,而是看着那件精致又漂亮的衣裳,她在想,若是白圭穿上这么好的衣裳,该有多好看。
赚钱!给龟龟买锦绣华服买金钩玉带买玉冠!
见识了好东西,真的不一样。
绣娘见她盯着看,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博士我走了。”赵云惜都不忍心看她期待的眼神了。
绣娘叹气。
赵云惜去接了白圭和甘玉竹,几个孩子跟上一起来了。
“今天还吃槐花吗?还是吃榆钱窝窝头?”林子垣顶着肿胀的脸颊,回味不已。
赵云惜忍不住笑:“都弄点,弄个春日宴!全吃春天的小物件。”
一旁的甘玉竹也有些期待,她搂着小白圭,没忍住跟他贴贴小脸,心里一个劲地祈祷,让她腹中孩子有几分白圭的灵慧。
等回去后,几人就开始忙着准备,提着昨日砍的竹竿,就去勾花了。
槐花、榆钱、香椿芽,能勾的都勾了,但这回品种多了,那数量上就有些许减少。
赵云惜很是忙了一圈。
林子坳跟着拉枝子,忙的不亦乐乎。
小白圭帮不上忙,暗暗跺脚,心想他今晚一定要吃两大碗!然后长得高高壮壮,以后就能帮娘亲的忙了。
几人回去后,甘玉竹也帮着摘花,她眉眼柔和,笑盈盈道:“都说农家生活苦,可各家有各家的日子过,见你过得好,就觉得还是看自己。”
赵云惜在漂洗花朵,古代就这点好,顶多花瓣上有点浮尘,什么农药重金属是一概没有的。
洗得干净正好,洗不干净也没事。
“这榆钱很嫩,估计蒸出来比较清甜。”甘玉竹好奇地掐了掐。
“是呀,春天吃起来正好呢。”赵云惜笑吟吟道。
今天的槐花就不煎成小饼,而是打个鸡蛋拌匀,然后撒上面粉,清蒸就好。
“白圭,剥个蒜。”她说。
“我呢我呢……”林子垣赶紧举手。
“你才菜园里拔两棵小香葱。”赵云惜道。
林子垣噔噔噔地跑出去,跟一阵风一样又旋回来:“小香葱长什么样?”
他没见过。
赵云惜呆住,示意甜甜带他去,说来也是,他是小少爷出身,不知小香葱也很正常。
等林子垣举着两根小香葱回来,她不由得扶额。说要两根真的只薅两根,好在甜甜手里薅了一小把。
“笃笃。”有人敲门。
“谁呀?”赵云惜顺手就拎起墙后摆着的锄头,扬声问。
“我,林修然。”门外响起一道熟悉的男音。
赵云惜把锄头又放好,这才上前去开门,笑着问:“夫子吃了吗?要不在这吃一点。”
“好。”林修然没有过分客气。
他穿着朴素的衣衫,身姿挺拔消瘦,却带着别样的风骨,瞧着有种隐世高人的飘然感。
果然能在这个时代做大官,那相貌风姿都是一等一的好。
“夫子先在客厅等会儿,马上就好。”赵云惜笑着道。
“爷爷,你看,我认识小香葱了!”林子垣笑嘻嘻地凑过来,快活道。
林修然眉眼柔和地摸摸他的头。
他看向一旁的小白圭,他恭谨地行礼后,又去剥蒜了,便一边喝茶一边观察着众人。
甘玉竹在剥松子,神情淡然,而林子坳帮着烧火舀水,忙得不亦乐乎。
等饭菜的香味传来,他神色就没那么淡然了。
这个学生做饭是真香。
*
赵云惜做饭很麻利,很快就把饭菜端过来,笑着道:“吃饭了。”
蒜汁蒸洋槐花,榆钱窝窝头,炸香椿鱼,还有野蒜苗蛋炒蛋,汤是春笋腊肉汤。
摆在桌上,极有春天意味。
赵云惜谦虚道:“一点子家常菜,夫子多担待些。”
他正要客气,然而有早晨抢饭吃经历的孩子在他动了下筷时,瞬间清空窝窝头。
林修然筷子顿住,尚未反应过来,菜盘业已空了大半。
“慢些吃,锅里还有。”赵云惜连忙道。
她家的桌子小,碟子也小,十双筷子伸过来,一盘蒜汁蒸洋槐花就吃完了。索性不求好看,把小盆摆着。
不敢想真的生七八个孩子的家庭,都是怎么做饭的。
等吃完饭后,几个人先是做功课,林修然扶着甘玉竹出门去散步了。
赵云惜拍拍福米的头,示意它跟上,村里可能不认识他俩,但绝对认识福米。
她要刷碗,被李春容接过去了,让她赶紧写作业去。
*
清闲几日,等赵掌柜上门,她就知道,该把作坊的事提上日程。
原先她势单力薄,不敢做大生意,担心招来祸患,现在有林宅做后盾,她区区一个作坊自然不用怕了。
“先建小些,做成流水线的规模,每人只负责一点,比如清洗的工人只负责清洗,沥水的工人只负责沥水,从进门收货,到清洗、沥水、蒸馏、装灌、包装等,都安排好。”
赵云惜拿出自己画的图,大致呈回字形,转一圈后,就进了仓库。再有防火防盗装置,员工食堂、寝室等,也都安排好了。
“你看看如何?”她把图纸递过来。
赵掌柜认真打量着看,片刻后,才佩服地点头:“事无巨细,小的没什么意见。”
赵云惜把地图递给他,笑着道:“那就交给你负责了,我们的合作先从建厂房开始。”
两人又商议了细节,这才拿着图纸去找张诚,让他找里正去批条子,拿到条子才能开始建房。
“等建好,约摸得两个月,到时候栀子花、茉莉花正好开,刚好可以投入生产。”赵云惜笑眯眯道。
她已经迫不及待收小钱钱了。
有建小院的经验,她对流程也很熟,让赵掌柜去找张鉞,这就撒手不用管了。
上回沈况建房子建的极好,这回还找他,应当是成的。
*
又是一日旬休。
张镇和张文明先后回来,张镇向李春容上交了三两银子,张文明向赵云惜上交了一两银子。
“这是我抄书得来的,本来还有几百个大钱,我给你买了个锦帕,就花掉了。”张文明将锦帕塞进她怀里,笑吟吟道:“我觉得很适合你。”
嫩柳色的细绸,绣着一只翩跹的蝴蝶,特别好看。
“谢谢你想着我。”赵云惜眉眼柔和。
张文明笑了笑,俯身将白圭抱起,捏捏他白嫩的小脸蛋,笑着问:“想爹了没?”
白圭被他胡子刮到,抗拒地用胳膊抵着他,拼命求救:“娘~救救我~”
赵云惜上前来,把他从张文明怀里薅出来,瞪了他一眼:“不许扎孩子,孩子皮嫩,会觉得疼。”
“哦……”张文明塌下肩,他就是想陪陪他。
“你可以陪他散步、玩游戏,一起聊天。”赵云惜温柔鼓励。
他不常带孩子,不会带很正常。
张文明听话地去和白圭聊天。
“丰水有芑,武王岂不仕?诒厥孙谋,以燕翼子。”小白圭奶里奶气问:“我们可以去丰水看看吗?”
张文明想了半晌没想起来。
聊天结束。
小白圭控诉地看着他。
他噔噔噔地跑去找娘亲,见娘亲正在洗衣服,就拿着小锤子帮忙敲敲敲。
赵云惜看他鼓着脸颊,累得嘿呀嘿呀,不由得笑起来。
“放着我来就好。”
“和娘一起。”
两人正聊着,就见张文明又凑过来,就在不远处看着娘俩。
“爹,过来帮娘洗衣服呀,水这么凉。”小白圭连忙喊。
张文明神色微怔,正要上前帮忙,就见李春容走过来,直接端走盆子,笑着道:“你们带孩子出去玩,不要整天闷在家里。”
他们老年人还总是去村里串门,他们都没去过。
赵云惜索性拎着篮子,去南坡挖蒲公英,挖点带根的回来煮水喝。
小白圭亦步亦趋地跟着。
等张文明一个闪神,娘俩已经走远了,他怔了怔,没有跟上。
赵云惜擓着篮子刚出门,就见秀兰婶子在前头,她家姑娘红着小脸跟在后头。
“云娘啊……”王秀兰眼前一亮,笑呵呵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我家小丫头也长大了,她现在在林家作坊上公,学着织毯子,都夸她一把好手呢。”
赵云惜满头雾水。
“你娘家侄子那个叫小树的多大了?”王秀兰又道。
赵云惜就懂了,她有些茫然地看看面前小脸晕红的小姑娘,又想想小学生一样的小树,想想世情如此,古人成婚和相看就是早,还是道:“那我回家问问我娘,看是什么情况。”
王秀兰笑呵呵道:“那我等你的消息。”
两人寒暄两句就分开了。
赵云惜有些神游,这么小的孩子就要相亲了,有点炸裂。
但——
她往常要读书,来去匆匆,今日休沐,擓着筐子出来,看什么都新鲜。
“二婶在整菜园呢。”她笑着打招呼。叫二婶的并不是亲二婶,而是按辈分来,两家关系比较远,平日里就是点头之交。
“云娘啊。”二婶听见她打招呼,放下手中的草,笑眯眯道:“进屋喝杯茶?”
说着就走上前来,打量着赵云惜的穿着,她越看越满意,春日里穿着白缎扣身小衫,下面系着竹青的马面裙,外面罩着乳白比甲。
腰间垂着丝绦,雅致又漂亮。
她越看越喜欢。
“我前日里瞧见个男孩,比我高些,生得唇红齿白,斯文俊秀,瞧着就排场,我问了一圈,说是你娘家侄子!怪不得和你一样长得人才样。”二婶笑眯眯地夸了一通。
赵云惜听懂了,她什么都没说,只装作不懂的样子客气两句。
“他可曾婚配啊?”她问。
见她不接茬,她索性挑明了。
赵云惜笑了笑,温和道:“我不曾问过,有空了回家问问。”
王秀兰家姑娘生得漂亮,小圆脸吊梢眼,瞧着性子就厉害。而二婶家的小姑娘说起话来细细柔柔的,性子也弱,没觉得不好的意思,就是不适合屠户家。
屠户家又是杀猪又是见血,平日里还要当街卖肉,性子和软难免支应不过来。
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万一小树就喜欢小软妹、甜妹呢。
所以她也没明说。
二婶盯着她,目光热切,她娘家是屠户,这日子好过,孩子也送来读书,就算考不上秀才,那识文断字也比庄稼汉强。
她家有钱,到时候小树生了孩子,那出生就是小少爷,蜜罐里长大,喝蜂蜜都用银汤勺。
越想越觉得小树要抓住。
她甚至琢磨,拿点鸡蛋去看看李春容了。
赵云惜这才知道小树有多受欢迎。
隔日,她收拾了四色点心,带着张文明、白圭,直接回娘家去。
她想吃瓜了。
她到的时候,刘氏又在卖猪肉,她总是很有精力,做起事来雷厉风行。
“娘。”她笑吟吟地喊。
刘氏听见,一看是他们仨,顿时笑逐颜开,将砍骨刀砸进案板,快步走过来。
“好些日子没来了!我都想嘎嘎了!”白圭笑眯眯道。
“好好好,我也想龟龟了。”刘氏笑得合不拢嘴,见两人还提着礼物,笑着道:“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云升!出来看摊子!你妹妹回来了。”刘氏喊了一嗓子,就带着进院子。
赵屠户也跟着上前来,一张嘴就想起来女婿那咬文嚼字的斯文样,顿时嘴角抽了抽。
“贤婿啊……”他硬着头皮打招呼。
张文明躬身作揖:“爹,我和云娘来瞧瞧你。”
赵屠户目光隐晦地看向女儿,心想这孩子抽什么风,以前都是叫岳丈,突然叫爹,还怪不习惯的。
两人进内室喝茶去了。
白圭找表兄玩去了。
赵云惜就跟刘氏进内室,跟她说悄悄话。谁知第一句就劲爆到她差点不会接话。
“你相公是不是不行啊?那细马柳条的,瞧着就不大中用,白圭都四岁了,你再不开怀就年纪大的生不了了。”刘氏吐槽。
赵云惜被镇住了。
说张文明细狗她没意见,但是不能说她年纪大。
“我才二十一!虚岁!青葱一样的年岁!”她觉得这个问题还能辩驳。
刘氏惆怅:“书生就这点不好,没劲啊。”
赵云惜连忙道:“娘,你快别说了!”她是封建的现代人,还没学会和家人聊床/事。
“害羞啥?”刘氏不解。
赵云惜捧着发烫的脸颊,幽幽道:“娘,你真的别说了。”
刘氏见她害羞,只得止住话头,从床头拿过来一个小匣子,笑眯眯道:“不说孩子,那说说钱的事,这是给你攒的分成。”
小匣子满满当当都给碎银子,看着就漂亮。
赵云惜爱怜地摸了摸,提什么男人啊,怪没劲的。还得是钱,让她爱爱爱不完。
刘氏把小匣子递给她,见她对刚才的话题不上心,忍不住叹气:“现在白圭小,那自然满心满眼都是你,娘亲就是他的唯一,但是他慢慢长大了,有同窗有夫子,有朋友有亲长,未来还会成婚。”
“孩子的长大,就是和娘亲渐行渐远的一个过程,你就他一个孩子,到时候多孤单啊?”
刘氏有自己的顾虑。
赵云惜懂。
“娘,孩子的事都是天赐的缘分,着急不来,还是随缘吧。”她笑着道。
刘氏知道她有主意,就没说了,握着她的手,温和道:“娘怕以后你孤单。”
她会老,会死。能陪着女儿走下去的只有她的孩子。
赵云惜亲热地挨着她,软声撒娇:“娘~”
刘氏就不忍心说下去了,她一撒娇,她就心软。
“罢了,随你的意,你高兴就好,娘只要活着,就不会不顾你。”
这样一样,又觉得坦然了。
赵云惜火速转移话题,将秀兰婶子和二婶看中小树的事说了出来。
“娘,你咋想的?”她目光灼灼,对吃瓜极有兴趣。
你爱我我爱他他却爱她的故事,多来点!
刘氏皱眉:“要是你大伯、三叔家的姑娘是成的,旁人不成。”
一个村的,沾点关系,到时候夫妻俩闹点矛盾,难免牵连到同村的女儿,她舍不得女儿被折腾。
赵云惜听罢解释,有些遗憾吃不到瓜了。
“吃饭了!”门外老妈子在喊。
刘氏便和她一道去客厅。
还记得刚开始张文明来,赵屠户还要请人过来陪客,现在来的多了,也就不折腾了,一家人在一处吃饭就好。
张文明挨着娘子坐下,又是给她倒茶,又是给她拿碗筷。
刘氏越看越满意。
心想,不行就不行吧,知冷知热也极好的。
“龟龟呀,这是你爱吃的糖醋排骨,这是炒鸡,还有新做的鱼糕,看你喜欢吃什么。”刘氏笑眯眯地招呼。
“谢谢嘎嘎,我都很喜欢。”他乖乖地吃着肉,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大家,抽空还给娘亲夹菜。
吃完饭,就坐在院子里晒暖,院中有一棵桃花树,花已经谢了,绿油油的叶子间,有豆粒大的小桃子。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还有槐花的香味。
“白圭前些日子做了诗,可厉害了呢。”赵云惜捏捏白圭的小脸蛋,笑着夸赞。
白圭害羞地捧着小脸,软啾啾道:“一时兴起,我并不会。”
张文明也有些意外地看过来,他仔细品了品,心中赞叹不已。
刘氏更是把他搂在怀里,一阵心肝肉地夸,笑着道:“你这孩子,打小就聪慧,会读书也就罢了,竟然还会作诗!往后好好读,不要懈怠,考个状元回来。”
白圭歪头:“我倒是愿意做状元。”
读书人都愿意的。
张文明想,他连举人的饼都没人给他画,白圭已经吃上状元的饼了。
几人闲聊着,见天色不早,他就起身,带着妻儿要离去。
赵屠户叹气,他喜爱女儿,也喜爱白圭,依依不舍地摆手:“路上小心些!”
院内的热闹瞬间消失。
刘氏落寞垂眸。
她的女儿啊。
她叹气。
回来一趟,板凳还没坐热,又要回婆家去了。
*
赵云惜走出小院,回头看了一眼。
张文明提着大包小包,感叹道。“娘真疼你。”
“还得是你,真爽啊,有仨好娘,你看亲娘好,丈母娘好,还有……”她故意停顿一下,在他探究地目光中,幽幽道:“新娘也好。”
张文明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故作羞赧地来哈她痒痒。
“娘,快跑哇,我保护你!”小白圭牵着娘亲就跑。
赵云惜就提着裙子跟他一起跑,笑嘻嘻道:“快跑哇,你爹追上来了。”
小白圭回头一看,亲爹的手快要碰到他了,顿时哇哇叫:“不要不要不要啊~”
他手甩成龙卷风。
赵云惜掐着他腋下抱起来,甩着龟腿不让相公靠近,笑眯眯道:“打倒小……鬼子!”
她差点脱口而出小日本鬼子。
张文明:……
幼稚!
他一把将两人都搂到怀里,笑着道:“被鬼绑住咯~”
三人笑闹着,见有人来,连忙做出端方样子。很快就走回家了。
李春容在给菜园子除草,甜甜用树枝在地上画着练习。
小白圭凑过来,和她一起写着玩。
“回来了?”李春容笑着道。
赵云惜笑着道:“回来了!”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回院子,就出来跟她一起薅草。
春日里,草长得特别快,见风就长,隔三差五就要薅一次,就这园子里还要冒出来小草芽,要时刻注意着才是。
“今年的菜长得都不错。”李春容很高兴。
春雨充沛,阳光也好。
赵云惜瞧着嫩嫩的菜,确实很不错。菜园子不大,两人很快就收拾好了。
这时候吃菜有些青黄不接,冬菜吃完了,夏菜还没长成,平日里也可怜。
“你秀兰婶子给了几棵木耳菜的苗,我给种在东南角了,到时候夏天凉拌着吃,她说很好吃。”
李春容带她去看自己种的木耳菜,圆圆的叶子泛着光,看着就肉质肥厚,很好吃的样子。
“好耶。”赵云惜拨弄一下去,笑着道:“菜园里的菜越来越丰富了。”
“老院子里你种得那些果树也缓过来,已经开花了,家里越来约好了。”李春容心满意足。
她去年春天还在吃糙米,就这还要一顿干的一顿稀的,不敢胡吃。今年有米有肉有钱,想吃什么就能买,再也不用苛待彼此了。
“云娘,你真是个福星。”她喜滋滋道。
赵云惜挽住她胳膊,笑眯眯道:“我倒觉得娘很会持家,有多大碗就吃多大饭,咱家日子才能越来越好。”
一回去,就见白圭坐在书房里,正在练大字,他读书、习字从来不用人催。
赵云惜净了手,立在他身侧看着,他人小,手也小,捏着笔,认真地写着。
长长的睫毛垂下,看着可爱又懂事。
赵云惜看得心里软软,他字练得比她还好。
天分这样的事,还真是说不准。
“娘。”他放下笔,昂着白生生的小脸,奶啾啾道:“瞧着我做什么呀。”
赵云惜轻轻地搓着他手指上磨红的地方,有些心疼。
“瞧你可爱。”她笑着回。
小白圭眉眼弯弯地笑了,捏着手指,乖乖道:“没事呀,我不疼也不累。”
见娘亲担心,他就起身,抱住娘亲的胳膊,用小脸蹭着她手心,软糯糯地看着她。
赵云惜被看得心软软,俯身将他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颈窝,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抚。
“娘亲~”他软声哼唧。
白圭满足地闭上眼睛。
然后就被一双结实的大掌给薅走了。
他睁开眼睛。
面前是他爹那张不悦的脸。
“爹。”他索性趴在他怀里,笑吟吟道:“想爹了。”
张文明顿时什么都忘了,喜滋滋地抱着崽,高兴地不成样子。
赵云惜:……
好大一傻蛋。
她有些没眼看,见父子俩亲香,也不去打扰,索性坐下就着白圭的字贴来练。
他的字写得极好,就算年岁小,握笔不稳,转折时不够锋利,但他字形有神,这就够了。
赵云惜练完一张大字,回神一看,父子俩都在盯着她看。有意让父子俩培养感情,她起身就往外走。
她也没去做什么,就是立在荷塘前,静静地看着荷塘。
荷塘如境,被风吹出细密的波纹,水面探出尖尖嫩嫩的荷叶,映在池水中。
她很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好像天地间,都只剩下她一人,她可以好好地做自己。
“娘~”身后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白圭举着小手,兴奋地跑过来,奶唧唧道:“我练习好像突破了一点,先前这个折怎么都写不好,突然就开窍了。”
赵云惜看看他的字,又看看字帖,由衷感叹:“这世上多我一个开窍的女人又何妨!”
小白圭快活地眉飞色舞,他昂着小脑袋,双眸璀璨好似春日。
“白圭很棒。”她忍不住夸。
这一手字,写得太好了!
小白圭骄矜一笑,站在娘亲身旁看着面前雅致的美景,也跟着欣赏起来。
他小手托腮,脸上的肉肉被挤在指缝间。
赵云惜看着,没忍住捧住他亲了一口,也跟着托腮,在心里盘算作坊的事。
有张鉞和甘玉竹、银楼三个大客户,作坊就能稳定开展,还得想着拓展新客户才行。
第43章 白圭折了柳枝,轻轻拂着水面玩,见他无聊,赵云惜就想着有空做些风筝,
白圭折了柳枝,轻轻拂着水面玩,见他无聊,赵云惜就想着有空做些风筝,带他去郊游。
“云娘。”不远处有人喊她。
赵云惜回头,就见是卖豆腐的寡妇,她笑了笑,牵着白圭上前道:“怎么了?”
“三日后我家招赘夫婿,想办酒席,需要一只猪,想从你家买,但是我一个人支应不开,想让你帮我走一趟娘家,行不行哇?”
小寡妇眉眼间带着羞涩,但双眸晶亮有神,看得出来很满意。
赵云惜连忙道:“恭喜你,往后苦尽甘来了!”
接过她递来的帖子,她一看,上面写着名字,她叫李小荷,她那个入赘的相公叫刘科。
李小荷见她收下请柬,笑了笑,就转身离去了。
等回家后,赵云惜把请柬给李春容让她看,这才知道两人之间的事,这李小荷死了丈夫,这刘科是个年轻小伙子,家里头穷,兄弟多,他是老大,一心拉拔着家里五个兄弟成婚盖房,反而把自己给耽误了。
今年二十八,再无人肯跟他,后来买豆腐认识了小寡妇,一来二去熟稔了些,就请媒人来说媒。
李春容正在扫地,闻言竖着笤帚看过来,笑着道:“好事,小荷命苦,又要磨豆腐又要照看两个孩子,现在有男人帮衬,想必也能轻省些。”
赵云惜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对入赘很感兴趣。
“会大接吗?”她好奇想。
*
答案是会。
三日后,一早鞭炮就响起来,村里热热闹闹地给她办喜酒,都在夸她和小科能干,往后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等她下学时,路过村头听到鞭炮声响,村人都围过去看热闹。
赵云惜没忍住也去了。
她已经见过成婚了,但是没见过入赘,很是好奇。
就见李小荷穿着素底红布的婚服,胸前披红,正牵着牛车往这边走。
赵云惜抱着白圭,和李春容并肩立着,好奇地看过去。
李小荷走男人礼,而刘科走女人礼,角色对换,看得她心里爽爽的。
要是让她娶张文明,想必她也是……好吧不愿意。
毕竟还得生孩子,她害怕。
看着新郎羞涩又紧张,一张脸涨得通红,她觉得好奇,多看了几眼。
是个实诚的庄稼汉子,身材纤瘦结实,捂了一冬变得白皙的皮肤,还有流畅的国字脸。
“小荷怪有福气,她男人怪好看。”李春容跟她小声蛐蛐。
赵云惜点头,江陵地区男子生得秀气古典,是挺好看。
三人吃席,李春容就在感慨,说是甜甜不在,她爱吃肘子皮,她若是在,肯定高兴坏了。
“下回碰着她休沐就能带了。”赵云惜笑着道。
她家现在不缺肘子钱了。
正吃着席,新人过来敬酒,赵云惜腼腆一笑:“实在是没喝过酒,我以茶代酒,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她没说早生贵子,她记得她家好几个男孩。
李小荷想着她是秀才娘子,也不敢劝,只笑着道:“你自便。”
等不上菜时,席面也就散了。
大家一起往回走,都在说李小荷这个相公看着不错,很踏实能干的样子。
赵云惜听了满耳朵八卦,比如隔壁村谁谁谁家男人去服兵役,说是死了,那谁谁谁就改嫁了,结果刚生了个大胖小子,服兵役的男人回来了,又高高兴兴地给她抢回来,伺候她坐月子。
赵云惜挠了挠头。
天呐,吃瓜还得是陈年老瓜。
等到家后,天色已经擦黑了,赵云惜就点着蜡烛写作业,白圭坐在她身侧,乖巧练字。
“娘,困了。”到寻常睡觉的点,小白圭搁下笔,打着哈欠喊她。
“那洗洗睡吧。”她笑着道。
现在火炕停了,就得自己烧水了,不过每次李春容刷完锅以后。都会烧一锅水放着,给他们洗漱用。
这次也是,她去提了一桶回来,给小白圭洗干净后,裹着棉巾塞进被窝,自己才去梳洗。
小孩好像都喜欢脱衣服,白圭亦是,晚上睡觉脱了衣服跟孙悟空卸下紧箍咒一样,活泼得要命。
赵云惜当时就给他穿上小兜肚。
“不穿不穿。”他把兜肚扯开,露出粉白圆润的肚皮。
“快盖住,一定要保护好肚脐别着凉了。”赵云惜给他整理盖好。
她接受不了肚脐露在外面,穿的露腰装,也一定是高腰裤把肚脐给盖好。
小白圭乖乖地把兜肚穿好,钻进被窝里,侧着身子看她:“娘快去吧。”
赵云惜有些不放心,警告:“盖住肚脐啊。”
小白圭点头。
等赵云惜洗漱完出来,他已经睡着了,兜肚好好地穿着,躺得整整齐齐。
赵云惜轻轻抚摸他小脸,把碎发抹到一边去,亲了一口,不自觉地嘿嘿笑了两声。
她这才满意地躺下睡觉。
隔日,她睡醒后,一侧脸,白圭就冲他露出个大大的笑,在她脸上啾了一口,软糯糯唤:“娘~”
赵云惜突然就get到“命都给你”文学,简直爱疯了。
“起床了宝贝。”
“嗯。”
两人起床,一起穿衣裳,一起刷牙洗脸,再去厨房找吃的。
甜甜正在喝粥,她见两人后就很高兴,乐呵呵道:“想娘和弟弟了!”
她功课不太优秀,时常被夫子留堂教训,好几日碰不上她俩了,心中自然想念。
赵云惜摸摸她的小揪揪,笑着道:“怎么不等我起来?光喝粥晌午饿得快,可不能行。”
她说着就连忙给她煎个鸡蛋,又炒了个菜,这才坐在一起吃。
甜甜叹气:“看你俩读书那么容易,我还以为很简单呢,结果那些字,真真地打脑壳。”
赵云惜把菜往她跟前推了推,笑着道:“学一学吧,不必学出状元才,但字要认全了。”
读多了,总归能聪明些。
甜甜嗯了一声,有些不敢说,觑着她的神色,捏着手指道:“我笔丢了。”
她神色有些懊恼。
也不知道怎么丢的,反正用的时候没有了。
赵云惜就去书房给她抓了一把笔,让她放到抽屉里,没有了就拿一支。
甜甜摸着笔,高高兴兴道:“谢谢娘。”
三人吃完饭,把甜甜送学堂去,赵云惜和白圭就去林宅读书。
一路上,草长莺飞,鲜花肆意开放,瞧着就令人心情愉悦。
赵云惜哼着歌,甩着手中不知名的野花,被春日暖阳一晒,整个人舒服地想飞起来。
等到林宅后,她就问大家有没有去春游的意思,弄些炭、肉,再买几个纸鸢去放着玩。
这天太适合了。
林念念一听就欢呼起来:“我负责做面,你们想要啥图案,尽管报来。”
小白圭举手:“小白龟!”
林念念茫然:“知道你叫小白圭。”
小白圭举手:“是一只白色的小龟。”
林念念恍然:“知道了。”
赵云惜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图案,就试探着道:“鹰可以吗?”
她记得古代鹰应该也是纸鸢的热门图案。
“好嘞。”林念念提笔写上,这时众人围过来,把自己想要的都写上,大家喜爱的各不相同。
“要不要把叶娘子叫上?”林念念促狭问。
林子坳一怔,笑着道:“可以的。”
他和叶娘子见了一次,现在定礼都下过,偶尔出去逛街游玩也无妨。
几人定下后,就盼着休沐日的到来,林修然捧着书来时,他们还在小声商讨。
“不若你们现在就做?明日能玩。”林修然提议。
就连赵云惜都当他是反讽,立马正襟危坐,和大家一起小手手背背后,小嘴巴不说话。
林修然琢磨着可行,笑着道:“喊夫人过来,陪着你们玩。”
林子垣胆大,他立马接了一句,笑着问:“是真的吗?”
林修然将拿来的书又收起来,笑着道:“这样好的春光,就适合你们去玩闹,去肆意潇洒。”
赵云惜见他是来真的,顿时快活起来,当即把书一收,快乐开玩。
小白圭也高兴地翘起唇角。
“去放风筝咯~”
想放风筝,要先糊风筝,几人开始分工,林念念负责画,林子境负责裁,林妙妙负责线,林子垣负责粘,而赵云惜负责砍竹子做竹篾,林子坳负责打磨,小白圭最小,负责在一旁吃点心。
等甘玉竹过来书房时,就见大家都忙忙碌碌在做风筝,她扶着肚子,挨着白圭坐下,看着大家忙,也有些蠢蠢欲动。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她问。
白圭把点心往她跟前推了推,笑眯眯道:“他们都把活分完了。”
连他都不给活,可恶。
忙了一上午,才算是做出来雏形,几人都是生手,做出来歪歪扭扭,没有外面卖的做工好,但自己动手的成就感格外不一般。
赵云惜劈竹竿劈到胳膊疼,从刚开始的手生变得熟练,劈竹篾都劈出经验来了,刀一砍一别,就刚好。
林子坳也是,用篾刀一刮,就光滑很多。
等到晌午时,几人还有些意犹未尽。吃饭都不肯好好吃,还惦记着想要接着做风筝。
甘玉竹闲坐着无聊,就和白圭嘀咕明天带什么吃。
“听我娘说,把羊上脑切成拇指大小的肉丁,用竹签串起来,烤着吃可香了。”
“再烤些时蔬吃,想必滋味好极了。”
白圭想想就有些馋,他琢磨:“再弄个笋丝老鸭汤,去了热一热喝。”
甘玉竹见他安排的条理清晰,就按他说的来了,又补充道:“带点果干、干果等,蜜饯、点心,什么都有才好。”
两人絮絮地商量好,就决定了。
下午时,风筝做好了,明早杀羊也约好了,就等着第二日去玩,几人都有些兴奋,就连白圭回家也有些睡不着。
“娘,春游好玩吗?”
“好玩。”
春游会让人身心舒畅,接近大自然后,整个人都舒服很多。
*
隔日。
赵云惜还睡得香甜,就被一只小手给摇醒了。
“唔,咋了?”她眼都没睁,把孩子往怀里一带,闭着眼睛问。
“早点起来去玩。”白圭道。
“嗯。”赵云惜睁开一只眼睛看看外面,天还没亮,顿时无奈:“再睡会儿?”
白圭不肯睡。
听到李春容炸鸡的动静,她索性起身。先是帮着一起炸,弄好了,才回房洗漱换衣裳。
甜甜自己背着小书包去学堂。
赵云惜和白圭正在收拾,就听见外面传来欢呼声:“云姐姐!快出来我们一起去玩!”
林子垣有些等不及,他下了马车,噔噔噔跑过来,跳着喊:“云姐姐云姐姐快些呀!”
赵云惜整理下衣裙,这才牵着小白圭的手走出来,也有些雀跃:“走吧走吧。”
总共三辆马车,她上了最前面一个,几人都把脑袋伸出来看她,显然是在催促。
赵云惜笑着道:“村里路不好走,咋还进来了?”
她的作坊就建在房后,和她隔了一道小溪,但是后面临着大路,到时候运输方便。
“等不及了,你从村里走出来也要段时间呢。”林子垣小嘴叭叭的。
小白圭挨着娘亲坐,掀开帘子往外看,步行和坐马车的感觉不同,角度不同,看到的景象也不同。
赵云惜也很好奇,一个劲儿往外面打量。
“去哪玩呢?”她问。
林念念满脸期待,笑着回:“爷爷说要去南边的龙渊湖玩,挺近的。”
赵云惜倒不曾往南去过,她就往江陵去过,旁的地方都不曾涉足。
江陵近江边,她还以为会去江边玩。
离得比她想象中还要近些。
马车很快就停下来,此处已经有很多人,她定睛一看,是林宅的下人,已经摆好桌椅、烧烤炉,就连风筝也摆好了。
赵云惜被眼前的美景给震撼了。
“八百仙鹤飞天外,一吹神风渡高台。”白圭看着那些展翅的白鹤,震惊地瞪大眼睛。
他没想到,会在此处看到诗中情景。
“鸭子!一群鸭子游泳!”林妙妙高兴地直蹦。
一只大野鸭,带着一串小野鸭,在水中游玩嬉戏,不时潜水,看着很有野趣。
林修然和甘玉竹坐在太师椅上,正在玩围炉煮茶,见几个孩子如此高兴,就觉得这一趟来得很值。
赵云惜看着面前的小湖和丰茂的水草,震惊不已。
“会不会有蛇呀?”惊蛰已过,这样的环境,看着就适合蛇类生长。
小白圭眼前一亮:“有蛇吗?”他还记得先前那条蛇,他可喜欢了,但娘亲害怕。
赵云惜一想起来脸都青了,无奈道:“不许玩蛇!”
这个想都不要想。
小白圭乖乖点头:“娘亲放心。”
几人在草滩上奔跑玩耍,林念念揪了两朵小花花别在鬓边,笑眯眯问:“怎么样?可漂亮呀?”
赵云惜细细打量着她,名门大户家的小姐,年纪小小就能看出漂亮模样。
她今年八岁,生得唇红齿白,修眉秀眼,头上戴了花,更是娇俏可爱。
“传说中的美人胚子!”她给与最高赞誉。
林念念顿时高兴坏了。
她又跑去找了两朵小野花,非要给云姐姐别上。
然后——
几个孩子除了还没来的林子坳,都给她摘花来戴,本来素雅的发髻上,瞬间别满了花。
“好看好看!”小白圭托着她的脸,细细地打量半晌,满脸骄傲地挺直胸膛,他娘好漂亮!
赵云惜扶着头上的花,笑眯眯道:“有你们这么多孩子的心意,我肯定好看。”
几人玩了一会儿花,就忍不住去放风筝。
赵云惜以前放过风筝,知道要助跑,今天的风也足够,她先是帮着白圭把风筝放起来,看着他颠颠地跑,小白龟在天空中飘啊飘摇啊摇,自由极了!
她正要走远一些去放,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喊。
“云娘!”
她回眸:“相公?”
张文明冲她笑了笑,就走上前来,赵云惜心情好,放飞风筝后跑着过来找他,笑得双眸亮晶晶的,她一跑,头上的花就跟着散落一地。
“哎呀。”索性不管了。
张文明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才道:“我们放一天假,我想着去找你,听林宅下人说你们来此处玩了。”
赵云惜将风筝放飞以后,就不时地拽着线,笑着道:“那你来帮我扶着风筝线。”
她真的很想不顾形象地躺在草地上,让自己染上青草香、花香。
“云娘。”张文明有些移不开眼。
把风筝线递过来,他才低声道:“我去跟夫子打个招呼。”
赵云惜点头,和不远处的小白圭打招呼:“老鹰来抓小白圭咯~”
小白圭扭头就跑:“不可以!”
怎么能吃了他,可恶。
娘亲的老鹰怀怀的。
赵云惜故意逗他,过来追他的小白龟,还喊:“抓到了抓到了。”
“啊啊啊啊救命啊。”小白圭跑得吭吭哧哧,但是不如大人一步跨得远。
林子坳过来帮他,两人一起拽着风筝线跑,很快就脱离掌控。
然后都往一起凑,风向一转,那风筝线就有些想往一起缠,几人顿时吓得各自散开,不敢往一起凑了。
又玩了一会儿,就有些渴,赵云惜凑到甘玉竹跟前要水喝。
“夫人,想喝蜜水。”她其实挺喜欢喝茶,但春日微醺时刻,就觉得喝点蜜水晕乎乎挺好,不需要茶水来提神。
林子坳独自坐着,正看着叶青瑶放风筝,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见她过来,腼腆地笑了笑。
赵云惜用揶揄的目光看着他,还没打趣,少年就红了脸颊。
林修然嗤笑:“我这雨前龙井,是星点入不了你的眼。”
赵云惜满脸无辜。
他厉害好了吧。
她一喝水,几个孩子瞬间觉得自己的嗓子也渴冒烟了,需要蜜水的拯救。
就连叶青瑶也过来喝水,她挨着小白圭,眸子晶亮:“想不想姐姐?”
小白圭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这才软糯道:“想青瑶姐姐,姐姐今天好美啊,像个花精灵。”
少女穿着粉地方胜纹的短衫,上面绣着粉蝶和花朵,下面是织金撒花的马面裙,在春日阳光下,熠熠生辉。
叶青瑶听他夸赞,小脸红扑扑的,看了一眼林子坳的方向,捂着白圭的小脸,把他往远处抱。
林子坳挺直脊背,三百六十度望天。
赵云惜看着他装酷,就觉得不忍直视,平日里挺端方的性子,面对心仪女孩却这样死装,真服了。
不过,少年容颜稚嫩,看着还挺可爱的。
“娘,可以抓鸟吗?”他问。
赵云惜毫不犹豫点头,他在地上走,鸟在天上飞,他多厉害才能捉到。
然而——
她低估了白圭。
白圭去下人那拿了箩筐,用风筝线绑着一根小棍支起箩筐,在箩筐下撒了一把米,然后守株待兔。
她在远处玩,看到后就震惊了。
这孩子脑子怎么长的,太好使了。
她看看张文明,又移开视线,定然不是遗传他,他好像没这么灵性。
张文明察觉到娘子的视线,挺直脊背,正要冲她笑,就见对方已经别开脸。
她看他了!
“饿不饿?”
“饿!”
甘玉竹问了一声,听取饿声一片,正要喊着吃饭,就见小白圭手里捏着一只喜鹊,笑眯眯地走过来。
赵云惜看着他手里挣扎的喜鹊,冲他竖起大拇指。
“干啥啥行,你也太厉害了。”
小白圭骄矜一笑:“送给娘了。”
赵云惜摸了摸喜鹊的头,让他们自己玩。
她和张文明、林子坳、林子境、林念念几个年岁大的去烧烤。
“会吗?”她问。
她在外面确实经常吃烧烤,但是自己还真没烤过。
“试试。”张文明挽起袖子,他也没做过这样的事。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心里没底,但先试试再说。赵云惜先试着烤了几串,发现比想象中容易一点,顿时信心十足。
到底是头一回,卖相不大好,她举着给相公,笑眯眯道:“相公,第一串给你吃。”
张文明看她手中的羊肉串,指肚大小的肉被烤得滋滋冒油,已经小了一圈,上面撒着孜然粉,闻起来极香。
“谢谢娘子。”他谦让道:“让白圭先吃。”
赵云惜又推回去:“你才是一家之主。”
张文明心里美得冒泡。
赵云惜第二次烤就有经验多了,烤到两面金黄时,撒上孜然粉,看着漂亮闻着香。
她拿去给林修然和甘玉竹吃,让长辈先吃。
再烤才给孩子们吃。
白圭分了一块,他鼓着腮帮子轻轻吹,觉得差不多了,才咬了一口。
“肥瘦相间,吃起来一点都不腻,真好吃。”他给了好评。
林子坳尝了一口自己烤的,有些吃不下,默默地递给林子垣,满脸慈爱道:“你年岁小,要多吃一点肉才能长高高。”
林子垣笑纳了。
他就一直吃哥哥烤的羊肉串。
直到——
大家都吃饱了,赵云惜烤得还剩一串没人吃,他接过来就炫,一口下去就嗷得一声哭了。
太惨了。
现在才知道为啥别人吃的吧唧嘴,而他却只觉得不错而已。
“呜呜呜云姐姐烤的羊肉串好香啊,我为啥要吃哥哥烤的。”
他好惨一小孩。
林子坳有些心虚,连忙安抚:“挺好吃呀,你这样说哥哥会伤心的。”
林子垣一针见血:“好吃你为什么要吃云姐姐烤的,为啥不给青瑶姐姐吃?”
林子坳望天不语。
“那我再给你烤点,快别哭了,给孩子委屈的。”赵云惜怜爱了。
小白圭把自己啃了一半的羊肉串递给他,补刀:“哎呀我天天都能吃到娘做的饭,那这个给你吃好了。”
林子垣泪眼朦胧,吃口烤串抽噎一声,可可爱爱的。
“云姐姐,你能当我娘吗?”他也想要这样的娘。
小白圭:!
什么人呀,还抢娘。
“那不行。”他一口回绝:“娘不能分享!”
他的!
张文明忍俊不禁,云娘竟这样受小孩喜欢。
林修然也有些无语:“行了,你丢不丢人?自己有亲娘,让你娘知道了又得闹。”
林子垣哼唧一声,悲愤地大口吃肉。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小孩的反应总是很可爱也很让人出乎意料。
吃完烧烤,只能混个半饱,此时厨娘已经做好饭,又端过来。笋丝老鸭汤、清炒时蔬、萝卜炖排骨,这样汤汤水水吃着,在晒完太阳时特别舒服。
林修然负手立在湖边,有飞鸟从他身旁飞过。
清隽嶙峋、仙风道骨。
他放在现代叔圈肯定也算顶流,但在古代,他只能混爷圈。
赵云惜盯着多看了两眼,张文明就戳了戳她,压低声音道:“你多看看我。”
他还有些委屈。
看看他。
他今天特意穿了青色襕衫,她夸过的。
赵云惜瞥了他一眼,眉眼微凝,她立着,他坐着,居高临下看人时,男人面皮白皙,脸颊被正午的阳光晒得微红,刚吃完饭,唇瓣红红的。
这样俯视的角度,让她心中微动。
张文明确实生得极好。
青袍美少年,黄绶一神仙。
赵云惜没忍住,伸出手来,想要轻抚那唇,男人眼神顿时不敢置信起来,顷刻间又转为窃喜羞赧。
眼神亮亮的,像是被投喂骨头的小狗。
最后还是没碰到,若无其事的缩回手,温声道:“相公称得上郎艳独绝了。”
张文明顿时笑起来,高高兴兴道:“你喜欢就好!”
成功。
他在心里夸自己。
赵云惜轻笑:“喜欢。”她哄他:“等一百年后,咱俩就埋在这小湖边,永远面对这样好的景色。”
等她死了,把她的骨灰撒在江里就好。她想自由自在,不想被绑着做他的妻子。
张文明接收了合葬的信息,心里甜得不行。
她说想和他合葬。
嘿嘿。
到时候把小白圭葬远点,看他怎么粘娘亲。
*
小白圭想如厕,跟他说找个草丛解决就好,他却不肯,憋得眼圈都红了:“羞羞脸呀。”
赵云惜只好带他去更远一点的密林中。
“快尿,尿完就跑。”她害怕。
不过江陵不是热带雨林,应该没有奇怪的昆虫和动物。但她踩在腐叶上还是有些慌。
小白圭乖乖点头。
“好呀。”他尿完就跑。
从密林出来,她才算松了口气。找到众人后,更是看到下人在搭吊床,显然是打算躺吊床。
赵云惜刚开始想,在外面躺着不雅观,被春日暖阳晒得昏昏欲睡时,还是快速加入。
真爽。
她用锦帕遮在脸上,快乐入睡。
要是有手机放个歌就更好了。
她想手机了。
赵云惜昏昏欲睡,整个人缩进吊床,悠悠晃晃,极舒服。
她听见白圭声音惊醒时,就见张文明靠着树,正在给她晃着秋千架,手里的折扇还给她遮着脸上的太阳。
“谢谢?”她迟疑着低声道。
张文明收起折扇,伸了个懒腰,眉眼柔和地问:“怎么样,舒服吗?”
赵云惜点头,替他摘掉头上的落叶,认真地看着他:“治卿……”
张文明担心从那张嘴里说出自己不爱听的话,慌忙起身,打断她的话:“我去看看白圭。”
赵云惜沉默地望着他。
*
白圭睡得正沉,玩了一上午,对小孩来说,电量就耗尽了。
周围一片安静。
甘玉竹手里捧着书在读,林修然不知何时和张文明下起围棋来。
“臭棋篓子!臭棋篓子!他这样横冲直撞作甚!些许赢面就洋洋得意作甚?”林修然捏着眉心,在心里怒骂,面上却不动声色。
张文明却面色凝重,他是山长的得意门生不假,但县学许久没有人考上举人了!
他现在面对的是沉浮多年的老臣,心眼子比藕都多,他刚开始还能应对,渐渐地鼻尖冒汗,显然没那么容易。
赵云惜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偶尔放松一下真的好爽。
下午,等孩子睡醒了,也就他们还有力气玩。
草地上的一朵花、一棵草、一只爬过的小虫,都让孩子们惊叹不已。
小白圭撅着屁股在摘花,他看什么花都觉得好看,想要摘来给娘亲。
林修然耐着性子跟张文明下了几把,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忍不住想掀桌。
张文明惆怅地摸了摸鼻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在县学中被赞誉那些话都是假的。
他比不过林夫子,比不过林子坳,险些比不过小白圭。
让他很没有信心。
林修然捧着书看,有这功夫不如读读书。
张文明挠了挠脸颊,见小白圭在摘花,瞬间明白他的意图,决定捷足先登。
他是大人,腿长手长,很快就攒了一大把花,用细韧的野草把花束绑起来,又摘了雅致的野草配,把花束整理得漂漂亮亮的,这就递给娘子。
“云娘,我觉得这花极衬你。”他眉眼温柔。
于是——
等小白圭抱着花束,跌跌撞撞走过来时,就发现娘亲手里捏着一束,顿觉晴天霹雳。
他红着眼眶,惨兮兮地看着娘亲。
赵云惜很快就发现了他,连忙上前把他和花一起抱住,笑着道:“是白圭给娘亲的花朵吗?娘亲很喜欢。”
“嗯。”他疯狂点头。
赵云惜和他贴贴小脸:“哇,娘好幸福啊,有你爹和你送花,好开心!”
小白圭想想也对,就乖乖点头:“娘亲高兴就好。”
几人又玩了一会儿,凉风四起,甘玉竹也有些累了,便说要回去。
林子垣牵着风筝,跑得满脸通红,鼻尖都沁出汗珠来。
“走了呀?”他有些舍不得。
赵云惜也舍不得,她笑眯眯道:“下次休沐我们还能来。”
林子垣一想也是,把风筝递给下人,跟着上了马车。
*
等回家后,都有些意犹未尽。
小白圭看着娘亲把他摘的花用花瓶养着,就呲着小米牙,盯着看了半晌,高兴极了。
他就喜欢这样。
赵云惜摸摸他小脑袋,笑得温柔。
春日里事多,她见李春容在忙,就去收拾菜园子,先前育的辣菜苗也已经长大了,该分苗了。
在分苗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能做农活了。
她可真厉害。
把菜园收拾好,茄子苗边上的紫菜苔已经开始抽苔了,想必再过几日就能吃了。
肉肉的,她还挺喜欢吃的。
把菜园收拾好,又去挖黄花菜喂鸡,他家也养了几只,这样来客人了杀一只,吃起来极好。
赵云惜笑了笑,摸摸小黄鸡,白圭蹲在她身边,也跟着戳了戳。
“你属鸡,这是你本家啊,可不能欺负小鸡。”她一本正经地哄他。
“那我最爱吃的鸡翅怎么办?”他纠结片刻:“那下次吃大鹅的翅膀。”
赵云惜:……
他是懂平替的。
她忍俊不禁:“逗你的,属相和现实动物没什么关系。”
小白圭如释重负:“那就好。”
正说着,就见赵掌柜带着沈括过来了。
“东家,我带沈工过来跟你谈谈细节。”
“请坐。”
赵云惜让两人坐在院中,提着小壶水过来泡茶给二人喝,喊张文明出来陪客,一边听着沈况说具体情况。
“若是经久耐用,还得是城南那家的砖瓦好使,我跟他们签了条子,你的院子大,能便宜一成,下来光是砖瓦得四十两银子,便宜四两,得掏三十六两,我和赵掌柜又磨到了三十五两。”
沈况把条子拿来给她看,这砖瓦价格透明,确实比市场价低了很多。
“沈工和赵掌柜辛苦了。”张文明客气道。他不太懂生意场上的事,但这些还是略懂一二。
沈况看了她一眼,他有个八岁的儿子,整日里疯玩着,以前没想那么多,现在包工建房子,赚了些钱,就想着让他能够读书科举,不管成不成,最起码要读书,起个好头,到时候儿子不成还有孙子。
反正不能像他一样做睁眼瞎。
他现在没好意思说,指着等建完房子,差事办得漂漂亮亮再提出来。
现在提了,人家为难。
他也是看赵掌柜家三个孙子都进了学堂,实在艳羡。
赵云惜不知他发誓要做好这一单生意,说完事后,就笑着道:“天色不早,我就不留你们了。”
两人也知趣地离开。
李春容从厨房出来,疑惑道:“怎么不留下吃一碗?”
赵云惜摇头:“他们男人自在些,我们不必管。”
小白圭趴在桌上练大字,他今年每天要写够两张。他练得认真极了。等写完了,还要再把他练的大字和字帖比在一起,认真地观察。
赵云惜就佩服他这点。
主动学习主动研究。
她本来想问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见此也没有打扰。
她走到院子,就见张文明在劈柴,张镇没回来,他就独自包揽劈柴、挑水,忙到不行。
她笑了笑,上前用手绢给他擦汗,温柔道:“相公累了就歇歇,留下让我来做就好。”
张文明摇摇头:“我不累。”
他还能再劈三堆柴。
他把斧头抡得呼呼响。
从厨房看到的李春容露出个不忍直视的笑容,忍不住想起来从前,那时候她和张镇还年轻,也是如此。
可惜抵不过时光,年代久了,倒忘了彼此最初的模样。她收回视线,只要儿子和儿媳妇好就行。
“吃饭!”她笑着喊。
张文明这才放下斧头去洗手。
晚饭做的简单,蒸的大米饭,炒个小菜,吃着也清甜。
赵云惜中午吃了一肚子肉,并不饿,她捧着青菜汤慢慢喝着。
“多吃点,不合胃口吗?”李春容察觉到她不怎么动筷子,连忙问。
她连忙尝尝今晚的菜,没什么异常。
“好吃呢,你看甜甜吃多高兴。”赵云惜捏捏甜甜的小揪揪,她是真能吃,吃了两大碗米饭,又吃了半碗菜,腮帮子鼓鼓的,看着就喜欢人。
小白圭喝了口汤,点头:“娘说,最喜欢奶做的饭了!”
李春容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小孩不会撒谎,说的必然都是真的。
小白圭轻轻碰了碰亲爹。
“嗯,云娘时常夸你手艺好,说一日不吃就念得慌。”
李春容白了他一眼,他懂个蛋。
第44章 暖日和风,杨柳依依。小白圭坐在小溪边的柳树下,正在
暖日和风,杨柳依依。
小白圭坐在小溪边的柳树下,正在认真地看着蝌蚪。
“娘,蝌蚪没有脚,为什么会变成青蛙?”他用柳枝戳着小蝌蚪。
赵云惜蹲在他身旁看,这时候,不得不掏出小学一年级经典课文,小蝌蚪找妈妈了。
一年级时学的课文,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徐徐道来。
小白圭听罢解释,就认真去找四条腿的蝌蚪,最后还真被他找到了。
“哇哦!真的是这样,慢慢地长出四条腿,慢慢地没有尾巴。”
他想养小蝌蚪看看怎么长的。
赵云惜用柳枝编了个小筐子,让他捞蝌蚪,又去找大的树叶,折成漏斗型就可以装蝌蚪了。
两人蹲在小溪旁,奋斗半天,才捉上来几只小蝌蚪。
小白圭捧着,慢慢地往家走。
赵云惜跟在她身后,慢慢地走着,瞧见了李小荷的相公,那个名唤刘科的男人,他扛着锄头,显然是要下地干活去。
她客气地笑了笑。
刘科就也笑了笑,身后跟着个半个小子,显然是李小荷的孩子。
村里难得有个生面孔,她看了两眼记记人就移开视线。
小白圭也好奇地看着,他看见他就想到豆腐,奶唧唧道:“要吃青菜豆腐汤。”
赵云惜应下,打算等下就去打豆腐。
谁知李春容提着桶,桶里挤挤挨挨都是鲫鱼。
“你家小树送来的,说你爱喝鲫鱼汤,你二哥捉了很多,给你送来一半,炖汤、油炸都好吃。”
李春容笑眯眯道:“等会儿做好了把他叫来一起吃,小树这孩子,最是懂事。”
赵云惜过来看鲫鱼,都是择好的,去鳞去腮,收拾得很干净。
她神色微怔。
她娘比她想象中还要爱她。
她爹也是。
赵云惜用手指拨弄着三寸长的鲫鱼,笑着道:“那就炖个汤,再炸个小鱼。”
她立马去收拾。
小鱼都择干净了,她用水冲一遍用葱姜蒜腌上,这才去李小荷家打豆腐。
李小荷正在泡豆子,她哼着小曲,穿着半旧的裙衫,但满面红光的模样,一看就知道高兴。
“嫂子,给我打一刀豆腐,要嫩的,我炖汤。”赵云惜笑着招呼。
李小荷利索地打了一刀豆腐,捏着铜钱收了,笑得眼睛亮亮:“喏,刚做好的嫩豆腐。”
赵云惜看着院子里码着整整齐齐的柴火,水缸也是满的,显然都是刘科弄得。
“你忙,我走了。”她招呼一声。
见李小荷那满脸幸福的样子,她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等回家后,见婆母正在揽柴火,把木柴搬进厨房码好。地上扫得干干净净。
赵云惜先把米焖上,再开始做鲫鱼豆腐汤,李春容把火烧好就来炸鲫鱼,她敢说,她现在油炸功夫一等一的好,谁也比不上她。
两人合作,就做得特别快。
最后又炒紫菜苔吃,这样有荤有素,等做好了,就去学堂喊小树和甜甜出来。
学堂管午饭,他们一般不回来,但是今天有鱼,就把他们叫出来。
小树在前面走,甜甜在后面,两人狂奔而来,一进屋就是:“好饿好饿……”
赵云惜笑了笑,给小树盛了一大盆米饭,笑着道:“你多吃些。”
然后小树给她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半个小子吃穷老子,他吃了三盆米饭,两碗汤,半碟子菜。
李春容没见过这架势。
小树吃得很斯文,就是那胃像是个无底洞。
鱼汤好喝,很鲜香,炸小鱼好吃,酥脆无骨。
“你别撑着了,爱吃的话,等你姑姑下次休沐做饭还喊你来。”李春容连忙道。
小树捏着筷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
李春容连忙道:“不是不是,给你按男人饭量做的,就是看你细瘦,怕你吃多了受不了。”
小树:“我还能再吃一碗。”
赵云惜也表示大为震撼。
“真不会撑?”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小树点头,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眯眯道:“爷爷说吃得多长得高,让我再多吃些。”
李春容点头:“那下回多做些,家里没养你这么大的孩子,我们一时掌握不好饭量,下回就知道了。”
甜甜和白圭加在一起,吃得还没有一盆多,白圭若有所思地看着,满脸震撼问:“所以吃得多就能长得和嘎公一样高?”
他喜欢!
白圭递出自己的小碗,豪迈道:“娘,给我再盛一碗,我要和嘎公一样威武霸气。”
赵云惜给他盛了小半碗,这孩子骨骼匀亭修长,怕是长不了五大三粗。但孩子有梦想就值得鼓励:“好,长高高长壮壮!”
小白圭高高兴兴地吃完了。
他平素吃饭也乖,不用哄不用喂,给他盛一碗,他自己坐着吃,生性爱洁,也不会吃到身上,特别省心。
甜甜和小树一撂筷子,背着书包又跟一阵风一样炫走了,笑着道:“我们回去赶课业了。”
两人都是读书小苦手。
要不是有赵云惜这个关系在,都属于要被扫地出门的成绩,但学习态度还算端正积极,这才免了被赶的遭遇。
赵云惜哎了一声,目送两人离去,把碎肉收起来挑出鱼骨、鱼刺,用来喂福米和小猫咪。
小猫现在是只很肥的大橘猫,肚子上的毛雪白绵软,摸起来手感特别好。
福米跟它一样,毛发蓬松,体型魁梧,看起来憨厚可爱,实则心眼子很多很通灵性。
比如这会儿,知道在给他折腾鱼肉吃,就凑过来,乖乖地趴在她脚边,用尾巴轻轻地扫着她。
赵云惜敲敲它脑袋,哼笑:“去把大胖橘喊来。”
福米就昂着头,扯着嗓子喊,大胖橘听见声音喵了一声,慢慢走过来。
它抖了抖腿,毫不犹豫地抬爪,给了福米一个巴掌。那粉嘟嘟的爪子拍得啪啪响。
福米用前腿挡住脸,哼唧叫着,听起来惨兮兮。
赵云惜连忙安慰:“没事没事哦,我多给你些鱼肉吃。”
福米:“汪。”
大胖橘看看自己的爪子,又看看福米,满脸震惊。
赵云惜笑了笑,用石舂把鱼头砸碎,不伤嗓子才喂给两小只。
大胖橘把鱼头骨咬得嘎吱嘎吱响,而福米就不爱嚼,喜欢吞食。
赵云惜把它头推开,又检查一遍肉渣,发现没鱼刺才放心。
*
小白圭在背书。
他搬着小板凳,坐在梨花树下,正聚精会神地背着。
赵云惜听了片刻,发现自己不会,顿时生出些许好奇心,凑近一看,便沉默了。
《资治通鉴》?
这孩子卷得人害怕,四岁不到的孩子,捧着资治通鉴看得津津有味。
为他以后的同窗默哀。
赵云惜盯着看了几眼,就觉得很有意思,历史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都是必学。
她就很喜欢。
“娘,你也想背?”小白圭热情邀请:“咱俩一起背。”
赵云惜表示了拒绝,她家常课业都觉得累。
白圭有些失落:“背书多好玩呀。”
他就很喜欢,但目前没有找到同好,大家都不肯跟他玩背书游戏。
赵云惜也是喜欢读书那一卦,但和白圭比起来,只能说还差得远。
他是真的卷王又厉害。
赵云惜坐下练大字,她近来也有感悟,感觉自己的字有慢慢变好,这个过程非常有成就感。练字的过程,也能很好地修心,她喜欢。
白圭见她练大字,就也过来坐着。
赵云惜往边上挪了挪,给他空位置,笑着道:“怎么不背了?”
白圭笑:“想和娘一起。”
两人正并排坐着练大字,就听门外有人喊,福米对着大门叫,白圭拍拍狗头:“小白狗别叫。”
“谁呀。”赵云惜问。
“婶子,是我!小茂!”张茂礼貌回。
赵云惜和白圭上前开门,就听张茂说,他爷喊着晚上过去吃饭,她奶生日。
她茫然,她还真不知道菊月的生日,见喊了就去。
“你先回,我洗把脸就去。”她道。
张茂上前牵过白圭的手,笑着道:“那行,我先带白圭去玩,婶子慢慢收拾。”
两人手牵着手走了。
赵云惜先洗了把脸,见身上的衣裳还干净,还是换了一套,重新梳了头发,这才打开礼物盒,有些愁地拨弄着。
事先没说,她也没准备礼物。
想了想,还是拿了匹青缎,又提了一盒点心,这才往老宅走去。
她刚要出门,李春容带着甜甜回来了,她笑着道:“正要跟你说呢,你大娘生辰,要凑在一处吃个饭,你礼物都带了,那走吧。”
每次菊月夫妻俩来,那拿得都极丰厚,她拿青缎去,倒是得宜,像那么回事,李春容满意点头,问了怎么不见白圭。
“他跟小茂先去老宅了。”赵云惜笑着道。
两家隔得不远,很快就到了,白圭坐在一群小孩中间,正在聊着什么。
菊月上前接过她递来的礼物,笑着打趣:“这么客气做什么?还带礼物来,下回可不许了。”
“就是一家人吃个便饭。”并不是正当的大寿辰,但能收到礼物,还是很高兴,这青缎是个沉稳颜色,显然是给她做衣裳的。
几人说笑着,一道往屋里走去,还是先前过来的老样子,老太太盘腿坐在塌上,正迷蒙着眼睛打盹。
三人上前打招呼,她也懒得睁眼,摆摆手:“困了,你们自己玩。”
赵云惜笑了笑,让甜甜去找白圭玩,她正要去厨房帮嫂子们的忙,就被菊月拉住手了。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菊月笑眯眯道。
赵云惜看了李春容一眼,满头雾水地被拉走了。
“云娘啊,我有点事想和您商量。”菊月有些不好意思,她搓了搓手,还是下定决心开口,低声道:“你能不能让有有跟着你啊,她今年十二岁了,再过两年该到相看的年岁,但整日里疯玩着,总归不是事,想着你帮着瞅个有学问的。”
县学可都是读书人,认识的读书人也多。
赵云惜指了指自己,眼神清澈:“我天天去林宅读书……”跟着她,哪认识什么人。
说一半她才反应过来,顿时笑得无奈:“林家长孙已经订婚了,是江陵叶家。”
“订婚了啊。”菊月顿时有些失落。她叹气,拍拍她的手,低声道:“罢了罢了,没有缘分。”
赵云惜笑了笑,林家的身份确实落魄了,但人家长孙要支应门庭,不会娶农家女。
人都是现实的。
菊月叹气:“有有是个好孩子,她那样性子,舍不得她低嫁。”
张有有肌肤雪白,青丝如瀑,五官精致,性子娴静温婉,是张家的长孙女。
从小跟着三叔读书,也算聪慧伶俐,比寻常男孩的课业还要好。
“罢了,没有缘分。”菊月叹气。“嫁入寻常百姓家,她的美貌,她的人品,都要被埋没了。”
赵云惜盯着门外走过的张有有看,她确实很美丽,性子也好,这会儿白圭被她抱着哄,笑得眉眼弯弯。
“嫁人是一场豪赌,不管家世如何,总归还要看男孩人品。”不过林子坳确实很好,性子沉静仁善,很经典的大族子弟。
赵云惜想想还是摇头,林宅那么深的环境,一般人拿捏不住。
“他家纳妾的。”她说。
菊月瞪大眼睛:“那不行,那不行。”
林修然有妾室,林志远有妾室,在这种环境熏陶下,很难说林子坳不会纳妾。
菊月遗憾极了:“那么好的条件,怎么就要纳妾呢?”
赵云惜耸了耸肩,人类的劣根性罢了,贪欲无穷无尽,有了贤妻想要美妾。
他们人品贵重,不代表在男女问题上没有瑕疵。
“哎,如意郎君难寻,你帮着找找。”菊月也愁死了。她家小孙女一直教养地很好。
赵云惜沉默了。
她真的搞不懂婚姻,也不想去思考相关问题。唯独一条很肯定,有夫妻生活就会怀孕生子。
“我寻摸寻摸。”她笑着道。
先应承过去再说。
菊月拍拍她的手,笑着道:“没事,年岁还小,再等两年也不迟。”
赵云惜点头。
两人出去后,赵云惜上前去看张有有,她今年十二,出落得亭亭玉立,跟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一样,特别好看。
张家人别的不说,在颜值这一块,都是顶尖。
赵云惜眉眼柔和地看向小白圭,他在人群中,才显出几分孩童的天真活泼。
厨房在忙碌着,她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此时,张釴带着娘子、孩子也提着礼物来了。
张鉞连忙迎上前去,笑着道:“来都来了,还那么客气带礼物干嘛。”
张釴笑了笑,温和道:“给嫂子带点土仪。”
赵云惜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他确实低调,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攒出偌大的家底,也挺厉害的。
“就是张镇爷俩不在。”老太太总算睡醒了,开始数人头,满脸唏嘘道。
她还记得自己有个俊孙子,冲着白圭招招手,慈爱道:“快来让老奶看看。”
白圭听话地上前,就被搂到怀里,摸摸手又摸摸脸,笑着道:“真是好孩子,手骨修长,脸骨匀亭,以后有大出息!”
白圭昂着小脸,满脸敬佩:“老奶会摸骨,真厉害。”
老太太:……
她不会。
她就是随口胡诌。
“对,那白圭要好好读书,不要辜负自己才是!”老太太笑眯眯打趣。
赵云惜在看着,见众人面色有异,瞬间就猜出来了,顿时忍俊不禁,白圭纵然早慧,到底是个孩子,好骗。
白圭喜滋滋道:“都听老奶的!”
喜得老太太又摸了摸他的手,稀罕地不行。
“吃饭啦。”外面张茂在喊。
白圭用自己肩膀扶起瘦弱的老太太,奶里奶气提醒:“老奶,小心脚下。”
老太太哪敢让他扶,自己撑着起身,笑呵呵道:“好孝顺的白圭,你快顾住自己,老奶自己能行。”
小白圭乌溜溜的眸子望着他,笑着道:“好哦。”
他察觉到对方的意思,就走开些,到自己娘亲跟前。
赵云惜捏捏他的小揪揪。
等吃饭时,众人就在聊白圭又快过生了,问他今年过不过。
“四岁不用过。”赵云惜笑着道。
现在读书读多了,她也懂了许多道家的说辞,比如小孩子不能常过生辰,最好是忘记这回事才好。
众人也就问一声,见不过也没说什么。大家都不怎么给孩子过生。
*
等吃完饭,大家各自聚在一处聊天,一时吵吵闹闹,白圭和甜甜不耐烦听,就出去玩了。
李春容安静地听着,她卖一天炸鸡有些累了,没有力气加入激烈讨论。
赵云惜惦念着作业,想想还是起身,说自己回去有事。
“有啥事?再玩会儿?”菊月连忙留她,她喜欢这个侄媳妇,性子好,又聪慧通透,她想跟她多聊聊。
“有一堆作业要做呢。”赵云惜含笑解释:“有空再聊。”
菊月便不再拦,笑着道:“那功课要紧,就不留你了。”
*
赵云惜一说要走,在孩子群中玩耍的白圭像是开了雷达一样发现了,跟着抽身而出。
甜甜发现了,也跟着跑路。
三人回家后,天色已经擦黑,把柜子里的蜡烛拿出来,照着让几人练大字,幸好是古代,字都写得巨大,蜡烛的光足够用了。
白圭端坐在书桌前,按着夫子的要求,一板一眼地开始练大字,而甜甜欲抓耳挠腮,惆怅不已,怕影响到娘和弟弟,硬生生忍住了。
赵云惜神色认真。
她不知道未来的发展如何,但她工作时就知道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多学总是没错的。
三人紧赶慢赶,在困得哈欠连天前,总算将作业赶完了。
赵云惜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字,总觉得明天要挨骂,她一想就有点慌,想去白圭那找找平衡,结果人家如常发挥。
“白圭也太优秀了。”心神不为外物所动,真是太厉害了。
白圭骄矜一笑,白嫩嫩的小脸可爱极了。
两人洗漱过后,倒头就睡。
第二日睡醒,天已经亮了,赵云惜就发现,她刚有穿越记忆时,总是能三更醒,怕是心中也惶恐不安。
身体总比情绪更先察觉到异常。
现在真是一觉睡醒到天亮,这种感觉真的很舒服。
赵云惜伸了个懒腰,把白圭从被窝里挖出来,给他找好衣裳,这才起床去洗漱。
院子里没有婆母的身影,想必她又忙完去卖炸鸡了。
她是真有劲,也是真勤快。
赵云惜打了个哈欠,撩起沁凉的井水扑在脸上,瞬间清醒多了。
“娘。”白圭叼着牙刷,正要打开牙粉的罐子,皱着细细的眉头道:“打不开。”
她接过打开又递还给他。
赵云惜把棉帕洗干净搭在晾衣绳上,回头就见白圭盯着一处看。
“怎么了?”
“娘,你看。”
顺着白圭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棵小野花,花瓣掉了一朵,却被蛛丝连着,随着风,晃晃悠悠。
“好看。”他夸。
赵云惜就和他蹲在一起看着被蛛丝牵绊的花瓣。
“这是我,这是娘,娘的爱是蛛丝。”小白圭鼓着腮帮子轻轻吹了吹。
赵云惜摸摸他的头,笑:“娘对你的爱是天上的银河,斩不断也吹不散。”
白圭细细一想,瞬间折服:“娘好厉害,我都没想到。”
他表示学到了。
赵云惜笑了笑,温和道:“走吧,去吃饭。”
到了厨房,发现今天留的是馄饨,包好了就在案板上放着。
赵云惜烧水,煮馄饨。
和白圭一人吃了一碗,这才背着书包去读书。
正要出门,就见门口站着一个身形清瘦的男人,她瞬间戒心大起,顺手拿起锄头,戒备道:“谁?”
“云娘,是我。”听到熟悉的声音,赵云惜这才打开门,疑惑道:“今日不是休沐,你怎么回来了?”
张文明帮着她锁门,一起往外走去,认真道:“夫子问我可要下场考举人,我想回家跟你商量商量。”
一路花费并不少,他需要跟娘子商议过才好。
赵云惜沉吟:“那你有几分把握?”
张文明摇头:“江陵多年无进士了,只是出了两个举人,我觉得难。”
他没什么信心。
和院试不同,乡试格外难,江陵文风不盛,更是让人心里没底。
赵云惜看着他茫然的眼睛,沉声问:“你跟娘商量了吗?”
“商量了一下,她说让问问你的意思,说你主意多,让我听你的话。”张文明回。
“想试就试试,这原本就难,经历过一回,心里有谱,下回就好办了。”
赵云惜笑着道。
她也需要知道张文明的实际水平,需要知道他值不值得投资。
张文明感动极了,他握住娘子的手,声音温和:“云娘,若我高中,定不负你!”
赵云惜笑了笑,鼓励道:“解名尽处是孙山,旁的不说,若能最后一名,你都要在江陵名声大噪。”
他们都没敢想解元之类,能上榜就是牛。
张文明见她神色笃定,心里也跟着定了些许,见快到林宅了,还有些舍不得。
“那我回去就报名,这次沉淀四年,我会努力的。”
赵云惜回望他,勾了勾唇角。说到底,他才二十出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相公加油!我在家等着为你庆贺!”她笑吟吟道。
张文明眉眼灼灼,他会努力的。
赵云惜走进林宅后,又回头望了他一眼。
白圭张开手让她抱抱,笑着问:“娘,那我到时候参加科举考试,你能陪着我吗?我想让娘第一时间知道我的成绩。”
“当然要陪着白圭呀。”她笑。
*
进了书房后,就见夫子姿态闲适地翻着书,显然心情很好。
她松了口气。
这样拿出她那稀烂的作业应该不会挨揍了。
“你这手字?”林修然眉眼一凛,他最烦读书时敷衍的人,林子垣都被他揍得格外听话。
赵云惜面皮子一紧,怎么这么快就不高兴了。
可恶。
被抽了两下手板,颇觉生无可恋。
林念念偷偷地塞红花油给她,让她涂在被打的地方。
“可疼了吧?”她心有戚戚然地问。
赵云惜小声回:“还行,夫子心情好……”
林修然确实心情好,他近来接了许多书信,都是关于对心学的感悟,他才知道,在程朱理学之下,先生门下学生众多,在朝中有半数,那些学说如同璀璨明星,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如此一来,他心中便有了成算。
*
下午是骑射课。
赵云惜现在上多了,也能骑在马上溜达几圈,她很喜欢这节课,高高的视角,还有风吹在脸上,便笑得格外舒畅。
白圭亦是。
他好像做什么都很有天赋。
读书是,骑马是。
他现在年岁小,骑着小马哒哒哒,还挺有意思的。
骑两圈,就要下来练射箭。
赵云惜更期待了。
骑马射箭!英姿飒爽!
她手上戴着扳指,听着师傅给她说注意事项,跟着她的示范学着搭弓射箭。
箭矢在半道就坠落。
赵云惜:?!
她又试了几次,慢慢掌握拉弓和射箭的力量技巧。
她看向白圭,就见他拿着迷你小弓箭,跟着武师傅的动作,板着小脸,满脸认真地搭弓。
小小年纪,架势扎得足。
然而他这么小,根本不敢让他练,便让他练着玩,重点在林子境身上,甚至林子垣都只是让他学个形,多侵染侵染。
练会儿射箭再去练骑马,一下午累的人胳膊酸、不想动。
赵云惜背着自己书包,就忍不住轻嘶一声,累是真的累。
“我帮娘背书包。”白圭直接拿过书包,自己挎上,在前面走着。
“等我长大了,要是娘觉得累,我就背着你。”
赵云惜被他哄到肝颤,顿时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口气能走二里地。
“娘,等会儿我给你做饭吃。”他立下豪言壮语。
赵云惜:……
“倒也不必。”他才四岁,站起来还没灶台高,让他做饭,于心不忍。
两人到家后,赵云惜脱掉鞋袜,打算揉揉脚,片刻后,就见白圭吭吭哧哧地把洗脚盆滚过来,提着他的小木通,一桶一桶往这里运水。
“娘,伸脚。”小白圭拍拍盆沿。
赵云惜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在白圭看不到的地方,努力控制表情,将脚伸进沁凉的水中。
“好像有点凉……”白圭迟疑。
“没事,天热了,娘就爱这凉的。”她鼓励道。
不能伤孩子的心,伤她的脚,问题根本不大。
赵云惜心里暖暖的,脚也跟着凉凉的。
白圭还要帮她洗脚,她连忙拒绝:“不用了哦,你去给娘拿擦脚布过来。”
她擦干脚,换了干净的鞋袜,这才心满意足地把洗脚水倒掉。
凉的好,她就喜欢凉的。
白圭又把洗脚盆滚回原位,把他的小木桶也提回去,摆得漂漂亮亮。
他又颠颠地跑过来,昂着小脑袋,奶唧唧问:“娘,我给你捶腿。”
他握着小拳头,在她腿上轻轻锤着,问:“这个力道可以吗?”
赵云惜垂眸,握住他的小手,神情柔和:“可以了,娘现在不难受了,来,练大字吧。”
白圭细细辨别着她的神色,见她确实没有不舒服的神情,这才放心地去练大字。
两人把作业写完,李春容就带着甜甜回了了。
“哎,光被留堂是怎么行?”她叹气。
赵云惜闻言,就去检查她的功课,看完后沉默了,她这一手字,和磕磕巴巴背书的样子,确实挺让人头疼。
“我宁愿去倒拔垂杨柳。”甜甜惨兮兮道。
赵云惜摇头失笑,捏着她的鼻子:“你又不是鲁智深。”
她现在看着像是五六岁的小孩了,壮壮的,浑然不见当初那瘦弱的模样。
甜甜垂头丧气地写作业去了。
李春容和赵云惜去做饭,就四人吃饭,焖上米饭,去菜园里摘了一把紫菜苔回来炒。
“这长得太快了,吃了一茬又一茬。”菜苔和韭菜一样,这茬吃完,那插又长成了。
“卧成酸菜吧,天天吃受不了。”赵云惜道。
农家菜就是这样,一茬种,你吃的时候,就一茬熟,堆着吃都吃不完。
“种的南瓜也长得不错,从南边传过来,你大伯上回买的种子,给我们分了几颗,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李春容看着那嫩嫩的秧苗,就觉得满怀期待。
能添个菜总是好的。
赵云惜想想南瓜,就想到了南瓜粥、炒南瓜、蒸南瓜、南瓜饼等等吃法,但她没说,只笑着道:“到时长出来把各种做法试一遍就好。”
两人闲聊着,白圭已经呼噜呼噜吃了一碗饭,把碗递过来,示意再来一碗。
赵云惜给他盛了一碗。
他又乖乖吃掉。
“娘,今天有长高一点吗?”他满怀期待地问。
赵云惜不忍欺瞒他,笑着道:“好宝宝,你还记得院子前的竹笋吗?”
白圭搬着小板凳,坐在她身旁,满是求知欲地望着她。
“春日里,只要下场雨,竹笋就快速冒头,你可知它在地底下潜伏了四年呢,就为了有朝一日破土而出。”
“人和竹笋一样,你刚开始吃进去的食物,并不见得立马会长高,但是等你像小夫子那样的年岁,就会迅速窜高。”
“这叫厚积薄发,没有一口肉是白吃的。”
白圭听得一愣一愣的。
李春容比他还震惊,等白圭走了,才压低声音问:“当真?”
赵云惜歪头:“哄小孩的。”
李春容:哦。
她以为是真的。
赵云惜没忍住笑,其实半真半假,竹子确实有这么个窜高理论,但她没有求证过,也不知真假。
晚饭后,白圭又想在灯下看书,被赵云惜拦了:“保护好自己的眼睛,想读书,未来几十年都可以读书,不要着急在天黑时读书,太过伤眼睛了。”
白圭意犹未尽地放下。
第45章 春日的夜,尚有些冷,小白圭蜷缩着身子,紧紧地挨着娘亲。
春日的夜,尚有些冷,小白圭蜷缩着身子,紧紧地挨着娘亲。
赵云惜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夜风寂寥,鸟虫鸣叫声便格外明显。
她也跟着闭上眼睛睡去。
许是白日聊起科举,她便做了梦,梦见自己坐在白炽灯下,正在涂高考的答题卡,可手中的笔,怎么也写不出颜色。
她猛然一惊,又梦到张文明去参加科举考试,等视线拉近,却是幼年的白圭坐在那里。
镜头感晃得她头晕目眩。
转眼间又能分她开的作坊规模越来越大,赚得银钱无数。
白圭穿着状元红袍,帽戴宫花,好生潇洒地骑着高头大马。
梦是好梦。
赵云惜醒来细细品味,没忍住嘿嘿笑出声来,小白圭察觉到动静,抱她抱得更紧。
“你自己睡会儿,我先起床。”赵云惜柔柔道。
小白圭抱着她胳膊不撒手。
赵云惜就又躺了一会儿,察觉到他睡沉了,就慢慢抽走胳膊起床。
她穿好衣裳,洗漱过,就见甜甜正在挥舞着她的小剑,笑了笑,她上前抱抱她柔软的小身子,温柔问:“怎么醒这么早?”
甜甜笑:“自己醒的。”
早晨还带着些许薄雾,有点冷。
甜甜打盆水洗脸,昂着小脸道:“娘,我让奶教我做饭,这样等你醒了就有饭吃。”
赵云惜俯身,盯着她的眼睛,捏捏她小脸:“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小柱跟我说的,他说他姐姐跟我一样大,在家会做饭会洗衣服还会喂鸡,娘,我都不会。”甜甜一双眸子清澈极了。
赵云惜还记得她当初戒备如狼崽子的眼神,如今好不容易养得可爱乖巧,闻言又捏捏她肥嘟嘟的小脸:“他家是他家,我家是我家,我家的姑娘和伢儿都一样,要干活一起干,不干活都不干,等你再大些,我会教你们洗衣做饭生火打水,但那是一个人基本的生存技能。”
见她没听懂,她认真道:“你只管听娘的就行,旁人说话并不重要,许多人自己生活过得稀烂,看不得你好,就惯常把你拉下泥潭。”
“旁人要管你时,你就问问自己,他给你大米吃了?他给你钱了?都没有就不必听。”
世界纷纷杂杂,太多人有太多想法。
她读书时也会在意室友给她的建议和评价,工作后发现,你在缺钱、缺粮、陷入低谷时,那些建议和评价的人,不会给你丝毫帮助。
“无视就好。”她说。
甜甜震惊地瞪圆眼睛:“那娘和奶的话也能无视吗?”
赵云惜打开厨房门,回头笑:“那你是想挨揍!”
她并不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但也不介意给一点爱的教育。
甜甜舒服了。
她嘿嘿一笑:“可我就想做饭给娘吃!”
赵云惜笑:“等你长大了,就能给娘做饭吃了。”
甜甜重重点头。
她会。
正聊着,就见白圭单腿蹦着过来,奶乎乎道:“鞋子被小白狗叼走了!”
“它坏!”
福米在不远处叼着小鞋子,随时躲闪的样子。
“福米!”赵云惜扶额。
小猫咪上前邦邦给它两拳,把鞋子给抢过来,叼着又递还小主人。
白圭:哇哦。
“小白猫你好棒啊!”他夸赞。
猫猫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猫猫!
赵云惜炒好菜,看了一眼外面,太阳已经升起,正散发着暖暖的微光。
“吃饭了。”
早上吃饭都简单,香浓的米粥,清爽的小菜,还有暄软的鸡蛋饼。
“给,你俩的蒸蛋。”赵云惜也给自己做了一份蒸蛋,她很喜欢吃,淋了蜂蜜特别好吃。
三人吃完饭,各自读书去了。
赵云惜牵着白圭的手,听着他奶里奶气地背书,他在背宋词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他奶里奶气的小声音在旷野中响起。
赵云惜也跟着背:“宝马雕车香满路~”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硬是背到林宅门口,白圭满脸震惊:“娘,你是不是偷偷努力了!我都没见你翻过宋词,你竟然会背!”
赵云惜煞有介事地拍拍他小脑袋:“菜,就多练。”她如果不会,高中时期拿着小手本吃饭都在举着背算什么。
小白圭握着小拳头,暗暗发誓,他会多多背书的。
两人进了书房,这次赵云惜骄傲地捧上自己的作业,她用心了,再揍她就不合理了。
林修然瞥了她一眼。
赵云惜瞬间安静下来,她察觉到来自夫子的震慑。
上课时,将周易过了一遍,又从第一篇细讲。古文知识浩瀚如烟,她在里面越游,就越兴奋。
白圭亦是,他就像只快乐的小青蛙。
说起青蛙就想起他养的小蝌蚪,第二日就被小鸡给吃掉了,很是气人。
林修然正讲着课,就听门外传来声响。
几人便侧眸去看。
一道清隽瘦弱的身影立在门口,端的是眉眼如画,姿容出众,春日天,却穿着厚实的大氅,面色苍白,唇色淡淡。好一个柔弱的美少年。
赵云惜瞥了两眼,便收回视线。
林修然却笑着道:“叶珣快进来,坐子坳身边。”
他沉声介绍:“他往后跟着你们读书,到时候跟子坳一起参加科考。”
赵云惜托腮。
少年还挺好看的。
少年坐下,便轻咳几声,这才拿出书。
他坐在那,就像是一幅画。
*
等下课后,林子垣好奇地围着他,看看他斯文俊秀的脸颊,看看他一手漂亮的字。
“你今年多大了?读过什么书?为啥来我家啊。”
少年撩起眼皮子看看他,皱眉:“今年十四,四书五经都读过。”他亦不想来,但父亲说夫子是难得的贤才,非让他来。
小白圭也凑过来,趴在桌子上看他,见他神情不佳,便起身找娘亲了。
“娘。”他鼓着脸颊,笑嘻嘻道:“想喝水。”
赵云惜就给他倒水喝,将他额边的一缕发丝抿上去,细细打量着他。不知白圭十二三岁时,可否有这样的好相貌。
她看白圭,怎么看都是好看至极。
白圭忍不住和娘亲贴贴。
“娘,你下午上什么课?骑射还是刺绣?”
“刺绣了。”
说起刺绣她就觉得唏嘘不已,怎么有这样的功课,实在可恶。
偏偏她要学,绣娘现在主打一个虽然她学不会,但要懂要熟悉。不再细纠她针法,而是以科普为主。
知识量更多了。
而林念念和林妙妙已经能绣出漂亮的荷花了。
*
放学后,叶珣被小厮引着往外院走去,赵云惜和白圭转身要离开。
林修然皱眉:“你们每日要花半个时辰走路,为什么不买只小毛驴,这样也省力些。”
赵云惜腼腆一笑:“因为想走走锻炼身体,要不然整日里坐着,身子都僵了。”
林修然摆摆手。
接受了她的说辞。
赵云惜就带着孩子回家了,路上就能听见鸟叫声,她仔细分辨半天,大概分为“布谷布谷”、“豌豆多多”等,她也不知道是什么鸟,反正听着挺有意思。
还有一些特征不强的鸟叫声。
小路两旁被种了好多杨树,这会儿杨花落尽,叶子又大又嫩。
“杨花落尽子规啼,那‘豌豆多多’不会是杜鹃的叫声吧?”她迟疑。
小白圭侧眸倾听,半晌摇头:“不知道。”
他分辨不出。
两人一路走回家,就见李春容正在数鸡蛋,赵云惜来回过了三趟,她数了三回。
“我们早上吃了十个。”她说。
李春容神色凝重:“我第一回数的时候,咱家有六十个鸡蛋,第二回数,只有五十八。”
她现在对数字很敏锐,寻常不会出错。
赵云惜就回头看福米,它眼神躲闪,偷偷看她,都露出眼白了。
她拍它脑袋一巴掌,它顿时哼唧一声,吐出嘴里含着的鸡蛋。
李春容:……
“还有?”
赵云惜又拍了福米一巴掌。
就见大胖橘舔着嘴出来了,看着它嘴边粘着微黄的蛋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捉住大胖橘,扶着它的头打量,唇周蛋液不少,神情餍足,不时舔着。
赵云惜拍拍它脑袋,把它放下去。
福米以为大胖橘要挨揍,高兴地活蹦乱跳,见又把它放了,顿时很失落,蔫哒哒地低着头。
李春容无语:“傻狗。”
*
“娘,煮几个鸡蛋,我们做蛋黄鸡块吃。”赵云惜笑着道。
其实应该做蛋黄鸡翅,但古代买鸡容易买鸡翅难,有肉吃就很不错了,并不挑部位。
“那我去杀只鸡。”卖炸鸡卖久了,李春容也学会了杀鸡、处理,再不是当年那个拎着鸡无措的人了。
赵云惜点头。
她煮了二十个咸鸭蛋,才凑出来一盆咸蛋黄,碾碎后,放在旁边。鸡肉被婆母处理地很干净,赵云惜不用清洗,直接剁成块,放大料腌着就可以了。
都收拾好了,就去把米饭闷上。
“烧个青菜汤吧。”李春容道。
赵云惜点头,先把鸡肉两面煎得金黄,放到一旁备用。
到这一步,她条件反射地抬眸去看,就见闻见香味的四小只已经集合,甜甜、白圭、福米、胖橘一起站在窗台,乖乖地等着。
她笑了笑,开始煎咸蛋黄,看见冒泡了,再把煎好的鸡翅放在咸蛋黄里翻炒。
“真香。”李春容烧着火,都忍不住探头看一眼。
赵云惜笑了笑。
“挺好。” 她仔细看着,成色不错。就忍不住满意点头。
又顺手烧了个青菜汤,这就简单了,青菜、盐一放,吃的就是个原汁原味。
“吃饭啦。”她喊。
白圭和甜甜就乖乖地坐在餐桌前,等着端饭过来吃。
“哇,是啥呀?”白圭有些好奇。
“就是鸡肉外面一层咸蛋黄,吃起来挺香的,尝尝。”赵云惜随口解释。
白圭小心地尝了一口,又沙又香,外酥里嫩,香极了,他连吃了三块。
“娘亲,好好吃呀。”他舔舔嘴巴上沾着的蛋黄。
甜甜拼命点头:“我能吃掉一只鸡!”
赵云惜跟着尝了尝,不住点头:“咸香的酥皮好吃。”
一只小公鸡,四人硬是吃完了,再喝一碗汤,真得超级满足。
赵云惜坐在廊下,看着天边的流云,姿态闲适。
白圭蹲在她边上,看到小白狗啃骨头,他伸手拍了拍:“不许吃,容易卡着。”猫还知道嚼一嚼,狗都是直接吞,最容易被骨头卡。
福米看着骨头,恋恋不舍。
赵云惜也上前拍它,笑着道:“不许吃!你个馋狗。”
在古代,人都馋肉。
她扳着指头想,辣椒、红薯、土豆、玉米现在是不是已经传到南方沿海了?
还是快了?
有生之年能吃到吗?
她忍不住唏嘘。
她很喜欢吃烤红薯,而且还可以做红薯粉,到时候吃酸辣粉,还有土豆的一万个吃法。
她记得梵高就有一幅画,说的是吃土豆的人。
她发了会儿呆,见天色不早,就去完成今日的课业。
赵云惜打开抽屉,就见几面放着一把牛角梳,她神情微怔,正要略过,就见下面压着纸条,上面写着字。
“赠予吾妻。”
赵云惜摩挲着牛角梳,勾唇笑了笑,又轻轻放回去。她拿出宣纸,用镇纸压了,这才开始练大字。
白圭在洗手,还抹上面脂,态度虔诚。把自己弄得香香的,才过来练大字。
“怪讲究。”赵云惜挑眉。
白圭一无所觉,他要读书习字时,总是万分专注。
临近黄昏时,村里是比较热闹的,不时有鸡鸣狗叫之声,还有大人找不着孩子,拼命扯着嗓子喊的声音。
赵云惜练完大字,收好纸笔,这才起身在院子里溜溜达达地散步。
院后能听到嘿哟嘿哟的号子声,约摸是在建作坊。
再过几日,就要开始招工了。
而李春容此时也在忙,她今年才卖了五只鸡,卖完就推着推车走了,她买衣裳料子去了。
先是做了一套青色棉布的,不大漂亮,好歹耐脏,是在家走动来穿的。
免得都是贵衣裳,孩子淘气一下就心疼衣裳。
她还给买了细罗和烟纱,说是夏天穿着凉快透气,舒服的很。
还有棉麻混纺的夏布,又柔软又清爽。
好的好,坏的坏,加起来都要三两银,李春容想想家里空空的,又去买了点心、油果子,放着给孩子们吃。
有时候饿了,来不及做饭,这点心最耐饿。
李春容路过银楼时,没忍住进去看看,给儿媳挑了一个银手镯,她知道自己眼光老,盯了半天小年轻,特意挑的。
这会儿见儿媳练完大字出来,就提着小包裹出来了。
“你来瞧瞧,我下午逛街时买的衣裳,不过没买齐,想着林宅会发,而且你可以自己去买,省得我给你买的不合心意,穿着讲究扔着可惜。”
赵云惜连忙上前接过小兜,笑着道:“娘眼光老道,要相信自己才是。”
李春容解开小包裹,把几人的衣裳都拿出来给她看,乐滋滋道:“我挑了半天呢!”
赵云惜欲言又止:“我爹的呢。”
李春容一拍大腿:“忘了。”
她只顾着给儿媳、孙子买,哪里还记得相公。
赵云惜指了指她身后。
“爹今天休沐?”
身形高大的男人快步走过来,开口声音低沉。
“你们吃了没?”他问。
李春容嘴角抽了抽,撒了个小谎:“我和云娘没吃,孩子吃过了。”
她把相公给忘了!
她连忙打岔:“甜甜、白圭,来试衣服。”
小孩的还得试试才行。
给甜甜的是一件米白色的小衫,看着裁剪就很好。给白圭的是竹青的直裰,配着他白白的小脸,也很好看。
“好看哎~”小白圭把香包系上,揽镜自照,甚是满意。
赵云惜见他小小年纪就很注意仪容,不由得轻笑出声。
小孩脸嘟嘟的真是可爱死了。
偏偏一本正经地板着脸。
他唇红齿白,肤色凝白,最适合竹青,更是添了几分清朗。
“谢谢奶奶,我很喜欢。”他奶啾啾地道谢。
李春容面有愧色,以前委屈了他们娘俩,她现在总想补偿一二。甜甜就按着小甜妹买的,把她萌得肝颤。
“看来我眼光不错,都好看。”
听见她这么说,赵云惜轻笑,确实是这样,给她买的也极好看,她试了试,大小也合适。
古代的衣服放量大,想要穿着合身,反而更加不容易。
她把衣裳都收拾起来,李春容已经去厨房做饭了,硬是拉着她又吃一顿。
她吃得撑到不行,最后放下碗筷,飞快逃离。
回房间后,白圭正在闭目背书,他懒洋洋地打着干啥,眼角沁出两滴泪珠,乖乖道:“娘,困。”
“那你去刷牙。”
“刷了。”
“那你睡吧。”
赵云惜坐在床头,轻轻地拍拍他,哄着他睡。
白圭眼皮微颤,很快就睡着了。
隔日,早上睡醒,就听见门外破柴的声音。她出来一看,就见是张镇又挥舞着斧头,忙得不亦乐乎。
“云娘起来了,赶紧吃饭吧。”李春容连忙喊。
她在收拾炸鸡,她现在爱上了赚钱的滋味,什么都不如铜钱进兜的声音让她有安全感。
“娘,我陪你一起去。”赵云惜笑着道。她许久不曾去卖吃食了,需要去看看行情。索性将孩子也叫上,去江陵县城热热闹闹玩一回,再下馆子吃两顿。
“成。”李春容也喜欢跟他们一起。
又叫孩子,几人就耽误了,赵云惜带着俩孩子,跟着骡车后面,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阖家出动,福米趴在门口,支起头看了看几人,又趴下了。
去江陵这条路已经走惯了,如今再走,还觉得亲切。
“那时候咱家没钱,天不亮就去摆摊,走的就是这条路。”
赵云惜唏嘘。
李春容也充满了怀念:“还是你二哥送的,还有小树这孩子,跟着跑前跑后,也是累够呛。”
几人聊着天,很快就走到江陵城,按着规矩交了入城费,这才来到熟悉的街道。
他们到时,秀兰婶子和二婶之间有空位,显然是给李春容留的。
“今天带着孙子来了?”王秀兰问。
李春容笑呵呵道:“他们休沐,就跟着一起来。”
小白圭自觉接过钱匣子,帮着收钱,而甜甜就帮着搬小物件。
王秀兰顿时艳羡坏了:“别的不说,你家孩子真懂事。”
不皮,不混。
赵云惜笑了笑,没接这句客气的话。摊子刚一支起来,就有人过来买,她让李春容坐着歇息,自己做炸鸡。
一旁的王秀兰艳羡不已,但她动作利索,很快就出炉一锅烧饼,金黄酥脆的烧饼,闻起来有独特的香味。
“尝尝?”她送过来几个。
赵云惜没客气,拿着一个尝了尝,顿时竖起大拇指:“咸香可口,真好吃。”
麦香味很经典。
“还有红糖空心烧饼,那个圆滚滚的就是,你尝尝?”王秀兰笑眯眯道。
她卖了这么久烧饼,也算颇有心得了。
赵云惜挨个尝尝,感叹:“秀兰婶子真是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干啥都行。”
王秀兰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喜欢听云娘夸她。
小白圭和甜甜也捧着烧饼吃,这样一来,旁人瞧见可爱娃娃要多看两眼,闻见烧饼和炸鸡的香味又要多看两眼。
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过来买。
“要两斤炸鸡。”
“好勒。”
赵云惜抓了一点炸,炸过称好就给他。
白圭负责收铜板。
三人不时吆喝着,十只鸡很快就卖完了。
而生意更好更热闹的是烧饼摊子,她的客单价比较低,芝麻烧饼又香又耐饿,很多人都愿意来一个。
但真的累。
秀兰婶子明显干瘦很多,穿着薄薄的春衫,甚至能看见雄壮的肱二头肌。
赵云惜收回视线,在自家小摊子前琢磨,她总觉得自己忘了点啥。
“排骨!”
她突然想到。
李春容就笑:“想吃排骨去你娘家买点,你要多少没有?”
赵云惜摩挲着下巴,摇头:“不是哦,回家再跟你说。”
等要回家时,赵云惜先带着俩孩子拐回娘家一趟,远远地就能看见几人在忙,下午应该是生意不好才对,但赵家铺子就人来人往。
买面脂、鸡蛋糕、猪肉,来来往往,热闹极了。
赵云惜混在一家人后面,闷声闷气地要了两斤梅条肉,又要了五斤猪排骨。
赵云升听着声音不对,抬头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价钱,就见刘氏眉开眼笑地喊:“云娘!”
赵云惜这才嬉笑着出来,笑眯眯道:“娘、爹、二哥,都在忙着?”
听见她喊,几人瞬间就笑起来,赵屠户笑得见牙不见眼:“你这孩子,终于回家来了。”
赵云惜走进摊位,拿着砍骨刀帮忙剁排骨,笑着道:“想你们呢。”
刘氏:“想肉吧。”
赵云惜满脸无辜地派出己方雄兵,四岁的白圭和七岁的甜甜。
“嘎嘎,我好想你哦。”他奶唧唧撒娇。
甜甜也软乎乎道:“嘎嘎,想你。”
刘氏把两人搂在怀里,亲亲这个,香香那个,笑得开怀。
“进屋坐,让你哥招呼摊子就行。”
赵云惜就跟着进去了。
她知道娘家有钱,并且现在卖鸡蛋糕、面脂,又狠狠赚了一大笔。但是瞧见嫂子头上戴着金钗,才有实感,真的赚了很多。
“云娘来了,快屋里请。”她笑眯眯道。
“谢谢大嫂,不用客气了。”
两人寒暄几句,这才落座。
“先别忙着回家,吃过晚饭再走。”刘氏舍不得,拉着她的手。
赵云惜想了想,索性直接在这做了。
“我今天跟着婆婆去卖炸鸡,突然想到,光是炸鸡品种有点少,还可以炸点排骨、小酥肉去卖。”
“虽说自家可以炸,但有些人家就爱吃不同口味的。”
赵云惜解释。
就像他家的炸鸡,都知道是炸鸡肉,但想做出她家那味道,并不简单。
听李春容说,也是有人模仿,只不过失败了而已,刚开始还有人上当,发现味道不对,后来就认真她了。
刘氏很感兴趣,连忙道:“那你快试试?”
赵云惜就开始做,先开始做小酥肉,寻常的小酥肉就是裹面糊就炸,讲究点的再打个鸡蛋。
但她的不同,要像炸鸡一样腌制、炸,等炸排骨和炸小酥肉出锅,她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真香啊。”
她陶醉。
还在滴油的小酥肉瞧着就好吃,外表金黄,闻着香喷喷的。
“娘,要香迷糊了。”白圭满眼都是惊叹。
赵云惜给他们发着吃。
“外酥里嫩还多汁,好好吃!”白圭赞不绝口。
小树:“对,小酥肉一出锅我就香迷糊了!”
刘氏和赵屠户也过来捞了一根吃,顿时惊讶地瞪大眼睛。
“那排骨……”
那肉更香。
赵云惜笑眯眯点头。
很快炸排骨也好了,她闻了闻,觉得很喜欢,尝一尝,心情就格外满足。
“你每次吃肉,那表情就跟吃仙丹一样。”
刘氏不住感叹。
赵云惜笑嘻嘻点头。
吃肉和吃糖,是她人生两大喜事。
“这回做你们看着,你们试试,也可以卖。”赵云惜扳着指头算,“有炸鸡、炸小酥肉、炸排骨……”
“可以炸个半熟放着,等有人要时,再回下锅,这样就像是刚炸出来一样好吃。”
刘氏登时很感兴趣,鸡蛋糕请工人做的,杀猪是惯常做的事,而面脂更简单,做一回能卖很久。
要是加上炸排骨,确实能添点新鲜感。
她就着剩下的材料,又重新炸了一份,大家尝了尝,虽然给予肯定,但还是弱弱道:“感觉姑姑做得更好吃。”
好像她手艺格外好一样。
赵云惜喜滋滋地笑:“也很好吃了。”
“可以卖了。”她挥挥手:“那我带着白圭和甜甜回家去了。”
刘氏将分红的钱匣子递给她,很是舍不得她走。
赵云惜摆摆手,带着孩子回家后,又重新教李春容炸了一遍,笑着道:“我今天看着炸鸡,就想到,都是肉,没道理能炸鸡肉却不能炸猪肉,一试果然得行。”
李春容满脸艳羡:“你这年轻人脑子就是好使,我天天卖炸鸡都没想那么多。”
赵云惜心想,她对现代的记忆是加强版,刷到的小视频,看过的书,记住太多了。
拿到古代来,当然是降维打击。
“我再尝尝。”李春容品了又品,越吃越喜欢。
*
得到两家的肯定,赵云惜去了林宅,就去厨房做给甘玉竹吃,她快生了,肚子大得惊人。
甘玉竹也胖了许多,身上浮肿得厉害。整日里郁郁寡欢,有些无力承担孕期的苦。
赵云惜很是心疼。
“你尝尝,我昨天陪着婆母去卖炸鸡,突然想到炸排骨吃,竟然挺好吃,还有这小酥肉,小指肚样,可香了。”
她絮絮说着话,劝她多吃些。
甘玉竹愿意陪着她,很给面子地打起精神,两人对坐而食。
“确实好吃。”她神情缓和许多。
赵云惜温柔地将手印在她肚子上,温声问:“你这产期是什么时候?”
“也就这个月了。”甘玉竹对这个话题的兴致不高。
赵云惜也就没多问。
谁知——
甘玉竹突然捂着肚子,满脸惊慌地捂着肚子,抓着她的胳膊,大声喊丫鬟。
赵云惜手足无措。
“要生了吗?”
她记忆中生过孩子,就是这样,突然见红,然后就生了。
丫鬟、嬷嬷、大夫一起进来,要把甘玉竹扶上产床,结果都没什么力气。
赵云惜试了试,将她打横抱起,神色慌张:“放哪放哪?”
跟着丫鬟放在产床上,看着甘玉竹惊慌失措的样子,她连忙低声道:“没事,我陪着你,生孩子不麻烦……”
为了甘玉竹能放松心情,赵云惜只能捡好听地安慰她。
林修然很快赶过来,他进门来,看着泫然欲泣的妻子,担忧道:“去切片老参备着,务必保夫人无恙!”
赵云惜松了口气。
真怕他说出什么保小之类的话。
大夫又忙着去切参。
赵云惜很有眼色地让开位置,让林修然坐在床头哄她。
“老爷,产房不吉利,您快出去休息吧。”一旁的嬷嬷觑着他的神色,为难道。
“一个是夫子的妻子,一个是夫子未来的孩子,何来晦气之说!”赵云惜冷着脸。
嬷嬷被截话,不敢多说,只拿眼觑着自家夫人。
甘玉竹闻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沉声道:“相公,你出去吧。”
嬷嬷事先也跟她说过,男子见了女子生产的画面会吓坏。影响夫妻情分。
林修然平淡地坐着,他握住妻子的手,笑了笑,温声道:“你相公这辈子,见多识广,又岂会被生孩子吓到,倒是云娘有些娇弱,不若出去?”
赵云惜:我吗?.jpg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怕啥?”
都是女人。
*
从日出等到日暮。
甘玉竹一直在呻吟,她看起来痛苦极了,有时候又静默不语地看着窗外晃动的花影。
渐渐地,她捧着肚子,牙齿紧咬,像是忍不住要大叫,又兀自吞下,嬷嬷已经眼疾手快地给她嘴里塞块花椒木。
赵云惜怔住。
她吓得掉眼泪。
那样凄惨痛苦的闷哼声。
“要注意呼吸,不能夹腿。”稳婆沉声道:“要看到头了!”
赵云惜茫然地看着。
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原来生孩子真的血腥又荒唐,她眼睁睁看着一个青白的胎儿从血水中划出,身上还带着黏腻的胎脂。
稳婆利索地擦拭、包裹,在她还没看清楚时,就已经放进襁褓,把脚底一拍,“哇”地一声啼哭就响起了。
赵云惜恍恍惚惚:“你好厉害啊,你生了个人。”
甘玉竹:?
不然呢,她要生个什么。
她力气用尽了,正歪着头喝水,闻言都没忍住笑。
赵云惜依旧恍恍惚惚,比划:“你生这么大个人……”
以前她知道生孩子是鼻孔挤西瓜,也看过科普动画,但是和现场的冲击力比起来不值一提。
林修然瞥了她一眼,弯唇嘲笑:“就说你娇气,你这都恍惚了。”
赵云惜这才回神。
她深吸了一口气,可怜巴巴道:“夫人,你太了不起了。”
她就是个怂包。
嬷嬷屏风把两人视线遮住,快速地清理着。
稳婆把孩子抱过来给两人看。
“是个精致聪慧的小公子。”她笑眯眯道。
林修然也高兴,乐呵呵道:“赏!”
又让丫鬟去恩荣堂报喜,就说夫人生下小公子,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赵云惜怀里抱着孩子,她以为自己会像揣地雷一样,结果她姿势娴熟地抱孩子。
稳婆看了一眼,就没说什么。
嬷嬷把屏风撤了,室内已经摆上冒着袅袅香烟的紫金铜炉。很快就冲散了血腥味,又变得香喷喷起来。
“给我看看。”甘玉竹头上戴着白兔毛的昭君套,好奇地想要看看孩子。
赵云惜连忙给她塞被窝里。
怪丑的嘞。
黑红发皱的皮肤,肿成□□的眼睛,这会儿咧着嘴巴哭,有点像黑洞。
“瞧瞧小公子多好看,眼线长长的,到时候是个双眼皮的大眼睛。”
“是不是还有酒窝。”
“肯定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嬷嬷和稳婆你一言我一语地夸。
赵云惜闭着眼睛:“好可爱好乖啊。”
林修然用锦帕擦拭着妻子额头上的汗珠,温声道:“一说瞎话就闭眼睛的毛病改改吧。”
赵云惜:……
可恶啊。
不要拆穿她。
甘玉竹盯着看了半晌,忍不住吧嗒吧嗒掉眼泪:“说好的跟白圭一样呢?这差得也太远了。”
像个小怪兽。
和她心目中白白胖胖的可爱婴儿完全不一样。
稳婆连忙道:“还得养两天呢,刚生下来这样,以后才好看,你看眼睛大大的,鼻子挺挺的,随你和林老爷的优点,以后这孩子肯定好看,是一等一的人才。”
她头一回见主家因孩子太丑而哭。
甘玉竹吸了吸鼻子,摸摸自己鼓起的肚子,再看看怀里的丑孩子,颇觉生无可恋。
“罢了,罢了。”她劝自己。
生都生了,又能如何。
赵云惜不由得笑了,她听了解释也信了,以前在网上也看过丑孩子先别扔养养还能要的视频。
她又忍不住闭眼:“白圭生下来也这样,长长就好了。”
并不是,她记忆中白圭生下来就秀致可爱,隔了几日,掉了一层胎皮,就更是精致可爱,跟年画娃娃一样。
甘玉竹控诉:“你闭眼了。”
她刚才听到两人的对话了。
赵云惜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真的!”
甘玉竹不信,并且白了林修然一眼:“都怪你,这孩子随你。”
林修然看她精神头不错,便放下心来,痛快承认:“对对对,随我?”
几人正聊着天,就见老太太带着几个孩子进来了。
她看看婴儿,立马就笑了:“是个俊孩子,跟你爹小时候长一样!”
林修然不服气,但是不敢反驳。
白圭和林子垣靠在床沿,看着小婴儿,纠结半晌,白圭素来嘴甜,一时也有些说不出。
“我会好好读书,好好攒钱,给小弟弟攒钱娶妻。”他神色凝重。
林子垣盯着看了半天,纠结:“丑啊。”
刚说完,脑袋就被林子坳敲了:“好看,你小时候才丑。”
林子垣瞬间瞪圆眼睛,他是个俊孩子!
“小叔叔,没事,以后我罩着你!”他把胸脯拍得啪啪响。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顿时吵起来,林修然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不许再吵。
老太太拿出他儿时戴过的平安锁,笑眯眯道:“我一早拿去洗过,你小时候戴的,给你的小儿子戴。”
大家?孩子都表示万分感兴趣,盯着看了半天,就是裹裹小嘴巴,也要惊呼一声好厉害。
赵云惜回想白圭小小一团时,忍不住闷笑出声。
林修然望着平安锁上缺了个小口的铃铛,笑了笑:“谢谢母亲。”
第46章 从正院出来,小白圭昂着小脑袋,很好奇地问他儿时的事情。
从正院出来,小白圭昂着小脑袋,很好奇地问他儿时的事情。
赵云惜一一说了。
“你刚生出来时,给你穿衣服,整个人都恍惚了,软软小小一只,总是把手脚蜷起来,都塞不进衣服里,那个腿,巴掌长都没有,弯弯地缩起来,当时心里哇凉哇凉的,心想这腿短成这样,长大可怎么办。谁知道好乖乖,腿越来越长越来越直。”
白圭:哇哦。
“还有呢还有呢。”
“你两个月的时候,薅着自己头发,哭得嗷嗷叫……”
白圭:?
“快十个月时,在床上爬着爬着,突然站起来走了两步,可厉害了。”
白圭意犹未尽,有些失落道:“我都不记得了。”
赵云惜俯身将他抱起,温柔道:“我们都不大记得幼儿时期的经历,大约是脑仁小?”
白圭抱住娘亲的头,又摸摸自己的头,满脸疑惑。
*
这几日夫子无心授课,索性放了几天假,小白圭认真地收拾自己的书包,把能带的都带了,又找出两本书来,打算回家抄录。
而林修然看着年幼啼哭的孩子,觉得心态都年轻几岁,他坐在书房里,思量许久,终于下了决心。
他要开一个私塾。
去年冬日,他便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自觉年迈腐朽,时日无多。如今春暖花开,万物蓬勃生长,他心里便梗了一口气。
若心学式微,他便培养子弟学生。
林修然眉眼凛然,垂眸逗弄着小儿,轻声道:“你睡吧,孩子自有奶娘照看。”
甘玉竹摸摸肚子,摸摸崽,轻轻地嗯了一声。
隔日。
林家要办私塾,就需要一批教材和纸,还要新建学堂,就不能在书房里头了。
这是内宅,闲人不可随意进出。
新学生的纸倒是可以从张家买,他家纸张一般,新学生写字差,能用就行。
这通过赵娘子就可以。
建学堂的话,还用他们建宅的梓人,他还挺满意。
夫子倒是需要仔细斟酌,但他好友众多,他回到书房,执笔写信。
*
赵云惜回家后,一时还有些无所事事,她坐在廊下,翘着脚,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吹着风。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小白圭奶里奶气的声音响起,他刚读过三字经,又来读千字文,小嘴巴不肯停。
赵云惜听着听着,在躺椅上睡着了。
那奶音是真的催眠。
小白圭不时要看看娘亲,见她睡了,就回房间拿了绒毯出来,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又回去读自己的书。
他自觉调小音量,读一会儿也觉得困了,就去钻到娘亲怀里,闻着熟悉的香味,闭上眼睛。
两人睡得天昏地暗。
直到赵云惜一翻身险些掉下去,这才恍惚一下睡醒了。
她搂着怀里的圆墩墩,勾唇笑了笑,拍着他的屁股,轻轻哼着歌。
“儿时凿壁偷了谁家的光,宿昔不梳,一苦十年寒窗~”
小白圭睡地很沉,躺在她臂弯里,小脸上的软肉挤出来,粉嘟嘟的很可爱。
她隔空亲了亲。
自家崽,怎么看都喜欢。
过了一会儿,白圭也醒了,窝在她怀里不肯动。
“娘,我好想咬你。”
“不行哦。”
“哦。”
小白圭满脸遗憾地磨了磨小米牙。
赵云惜捏捏他小脸,起身,让他站好,看着天色不早,就去私塾接甜甜放学。
私塾就是三间小平房,张家的十来个孩子,再有就是小树几个赵家孩子,还有赵掌柜家三个孩子,并零散亲友家的几个孩子。
加起来也有二十多个,坐在小小的教室中,而夫子还是先前那个不肯教白圭的老者。
她嘴角抽了抽。
夫子瞧见她,面色一僵,也有些不大自在。
“咳。”他清了清嗓子。
赵云惜想想甜甜确实上进了,便客客气气道:“夫子,你辛苦了。”
老者缓了缓神色,虽然面色僵硬,却还是收敛了脾气:“赵娘子客气了。”他现在吃着张家饭,自然不好再和她为难。
甜甜笑嘻嘻地跟夫子告辞。
老夫子看见她,唇角又是一抽,无语道:“好好背书!你那手字实在草率不堪,再有下回,要记板子了!”
她极肯学,就是不大聪慧。
甜甜乖乖点头。
赵云惜想了想,两人吵过架,但现在教甜甜读书,那还是送点礼,彼此揭过这茬。
既然要来往,就得有人先递台阶下。
她认了。
谁让甜甜、小树都在他手底下讨生活。
赵云惜想着送他什么好,又想到他家里不富裕,米、面、肉、油反而是最实惠的。
老夫子就在先前收拾出来的茅草屋住,带着他老母亲,虽然古板迂腐,但确实孝顺。
赵云惜在心里劝自己,不对他有抵触情绪。
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吵完架,再见了还得笑眯眯的寒暄。
圆滑又世故。
她改不掉。
赵云惜拎着小筐子,先去菜园里割了一把韭菜,瞧着紫菜苔不错,又掐了一把,再掐些马兰头,整整一筐子,递给甜甜,笑着道:“去给你夫子送去。”
甜甜应了一声,擓着小筐子就找去夫子家。
片刻后背着空筐子回来,笑眯眯道:“夫子收啦。”
筐里放着两个鸡蛋。
赵云惜笑了笑,把鸡蛋拿出来,看来夫子还是个富贵不能淫的老头。
她要择菜,白圭就过来和她一起择,小手很是利索。
“你跟甜甜去玩。”
“我跟娘玩。”
小白圭面不改色地摘掉一个小青虫。
赵云惜突然觉得他也很有存在的必要。两人把青菜择好,就开始愁中午吃什么。
整日里肉啊蛋啊吃多了,现在也不觉得稀罕了,自然不馋。
“那就吃青菜空空胃。”人就是这样,欲/望满足以后,就会有淡淡的厌恶空虚。
但是吃青菜,光是想想就记得没滋没味,她把青菜一放,左手牵着白圭,右手牵着甜甜,索性回娘家去。
走到路上,恰逢李春荣回来,见她说要去娘家,就让他们坐着骡车去,免得自己走半天。
“不用,我们顺便走着玩。”
古代连时钟都没有,她的时间感慢慢也褪了,主要没什么值得赶时间的。若是以前上班时,不敢想花费半个小时用来散步,是个怎样的情形。
她闲闲地发着呆。
等到赵家,就见赵家更忙了,门前不时有人过来买鸡蛋糕、肉、炸排骨。
赵云惜凑近看了看,惊讶道:“你们不累吗?”
赵家也太吃苦耐劳了!
先前卖猪肉,就已经十分勤勉,后来卖鸡蛋糕,更是全家上阵蒸鸡蛋糕,再后来就是炸排骨了。
他家自然知道什么排骨最好。
“好香啊。”果然还得是吃肉。
刘氏正在炸排骨,见了她就笑,乐呵呵道:“云娘,你先和孩子等等,我给你们炸一锅吃。”
赵云惜上前来帮着卖货,她发现古代爱生孩子却是有原因的,除了没有避孕措施以外,家里人多,做什么都方便。
她家就她和李春容两个人,她原先还想过让张镇辞了差事,回来做生意,后来想想不可以。
整个张家不受欺负,很难说不是因为张镇在王府当侍卫,直通天听,寻常人自然不会招惹。
吉祥物也很重要。
她和李春容两个人,卖卖香露、炸鸡,赚一笔钱就挺好了。
但也会艳羡赵家的蒸蒸日上。
想着等作坊建起来,卖卖香露也挺好。不过等不读书以后,她估摸着还会继续去摆摊。
“云娘、龟龟、甜甜,给你们尝尝,刚炸的,可香了。”刘氏笑眯眯道。
赵云惜尝了一口,冲她竖起大拇指,笑眯眯道:“娘真是太厉害了,做什么都能做到很好。”
气血充足,生命力旺盛。
并不一味地依靠别人,赵屠户那么强势的人,都压不住她半分,甚至极喜欢她。
两人感情特别好。
赵云惜叼着排骨,顺便帮她娘炸,笑着道:“来,我给你炸。”
一旁的食客不乐意。
“你娘炸得好吃,云娘你别乱来。”
赵云惜看着她,笑眯眯道:“黄二婶,你还不放心我。”
黄二婶满脸诚恳:“不放心,你小时候可皮了,我整天见你跟你娘顶嘴。”
赵云惜:?
没有吧。
她记得她小时候虽然不爱读书,但是可乖了。
“你记错了。”她满脸笃定。
黄二婶看着她炸肉的动作,来不及反驳,连忙道:“云娘你快放下。”
刘氏噗嗤一声笑了:“燕娘,你别怕,我这炸排骨还是她教我的,这姑娘长大了,成熟稳重许多,你放心就是。”
黄二婶疑惑地瞅着她,小声嘀咕:“那是我的排骨。”
“炸坏了不要钱,免费送你!”刘氏立马给闺女撑腰,也有些不高兴了。
她吃得胖,生得高壮,这样板着脸确实唬人,黄二婶就不说话了。
赵云惜将排骨捞出来沥油,笑眯眯道:“二婶你又没掏钱,怕啥?不满意扭头走,天经地义。”
黄二婶眼前一亮:“有道理。”她摆手:“我不要了。”
她直接去边上买生排骨。
她已经看过怎么炸了,不就是排骨裹些面糊,简单。
赵云惜觑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她又复炸排骨,这样酥皮会更酥脆,更好吃。
后面排队的看着色泽金黄的排骨,有些犹豫道:“我能尝了再买吗?”
赵云惜点头:“可以的。”她当时就递了一个过去,笑着道:“不满意可以不要的。”
她尝了尝,眼睛亮了:“比我上回买得还好吃,我都要了,我孙子外孙子都来了,让他们尝尝。”
“你这怎么炸的,外皮这么焦酥,肉却很嫩很香。”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你该让你娘给你工钱!”
刘氏嘿嘿笑:“我跟你说,我家云娘啊,开窍了,干啥都是一把好手,随我!随我!”
赵屠户剁完排骨,听见这么说,没忍住清了清嗓子,插言道:“都说女儿随爹,分明是随我!”
白圭一听,手里的排骨也不吃了,连忙道:“我娘随我!”
赵云惜:简直倒反天罡!
一听见说她炸得好吃,黄二婶将信将疑地看过来,不高兴地撇撇嘴:“一个丫头片子,就你们娇,从小到大当千金小姐养,老了还不是得靠儿子。”
赵云惜敷衍点头:“对对对。”
刘氏却不高兴,冷笑着道:“我闺女给我买的银项圈银耳坠银镯子,还给我买了彩绸做裙子,谁说我女儿不好,就是看不起我老赵家!”
她一挽袖子,板着脸凶。
黄二婶见她这样说,有些害怕地缩着脖子,提着排骨就走了。
刘氏见外面忙得差不多,就带着三人回院子去,她心里十分高兴,走路都轻巧几分。
女儿成婚前,整日里在面前晃,她有时候还会嫌烦,让她走远些玩去,谁知道成婚后,偶尔才能回来一次,便让人愈加想念她。
她最好的女儿。
刘氏在心里叹气,转过脸时,却笑得极为快活,温声道:“你想吃啥?我给你做。”
赵云惜腼腆一笑:“娘做啥都好吃,我都爱吃,他们说,世界上最美味的饭菜,就是儿时妈妈做的菜,那是不管什么山珍海味都比不上的。”
刘氏噗嗤一声笑出来,捏捏她的小脸:“你这嘴,把人哄死了!”
她俯身抱起小白圭,掂了掂重量,笑着道:“胖了!高了!养得很好!”
小白圭笑得腼腆,他用手推推脸上的嘟嘟肉,笑眯眯道:“那嘎嘎喜欢胖龟龟吗?”
刘氏当然喜欢。
“小树该订婚了,是东台寺那块的,离家不远不近,在江陵开了个香料铺子,据说进项也不错。”
刘氏有些犹豫:“你说他能考上秀才吗?要是能,那就再等等。”
赵云惜摇头失笑:“娘,江陵县统共能有几个秀才?那都是万中挑一,小树聪慧机灵是有希望,不过现在年岁小,确实不急着订婚,但是考上秀才,婚事不见得能高攀。”
小树和甜甜都是读书小苦手。
刘氏梦碎。
“那就订,改明日下定的时候,你回来看看。”
赵云惜看着正在骑狗的小树,他确实很懂事,但是真要是订婚,还是觉得有些魔幻。
刘氏去拿钱匣子过来,笑眯眯道:“我把铜钱换成碎银子,这里有十两,你收好。”
赵云惜连忙推:“每次回来都要给钱,弄得就跟我回来要钱一样,我只是想看看娘。”
刘氏才不管,把银子塞到她怀里,哼笑:“哪有人嫌银子烫手的,这炸排骨跟以前一样,给你分一成。”近来赵家生意多,这赚的银子明显不可同日而语。
赵云惜兜里装着沉甸甸的银子,心下感动。
“真想每天收入一百两。”她捂着荷包,快乐道。
刘氏白了她一眼。
“你祈祷咱家是挖银矿的好了。”哪有那样的收益。
她笑着道。
赵云惜嘿嘿一笑,觉得十分快乐。
“做梦当然要做大的。”
做梦还抠抠搜搜的干啥。
“你说得有道理。”刘氏笑眯眯道。
赵云惜嘿嘿一笑,她挨着刘氏,神情陶醉:“我有个天下第一好的娘!”
刘氏戳戳她额头:“肉麻。”
*
两人聊着天,就听见外面传来赵云升的喊声:“娘?出来!我忙不过来了。”
又要剁肉又要炸肉,他都忙成小蜜蜂了。
刘氏拍拍女儿的手,连忙出去帮忙。
赵云惜也跟着出来。
她帮着剁肉。
赵家台的村人认出来是她,笑着道:“秀才娘子,怎么不带着你的秀才相公回来。”
赵云惜笑眯眯道:“我带着秀才他儿子来了呀。”
“白圭。”她喊了一声。
要是不说清楚,明天就该有她俩夫妻感情破碎,赵屠户女儿被赶出家门成弃妇的小道消息传出来。
白圭正在用竹签搅麦芽糖吃,闻言举着竹签,呆呆问:“怎么了?”
赵云惜笑眯眯道:“跟赵家姥姥问好。”
“赵家姥姥好~”白圭奶里奶气道。
老太太顿时笑呵呵道:“哎呀,好可爱伶俐的小孩!小脸肉嘟嘟,眼睛大大的一看就是人才。”
白圭腼腆一笑:“谢赵家姥姥谬赞。”
老太太顿时稀罕地不行,年纪大了,就喜欢乖乖的胖小孩。
白圭举着麦芽糖给娘亲吃。
“甜甜的,给娘吃。”
“娘不吃甜甜的。”她故意逗他。
白圭看着娘亲疑惑的眼神,也有些疑惑,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笑眯眯道:“我说的是麦芽糖甜甜的,不是甜甜的麦芽糖。”
“那给我尝尝。”她笑眯眯道。
白圭踮着脚尖举给她吃。
“真是个孝顺的孩子。”老太太又夸了一句,这才提着炸排骨回去了。
这生意在饭点特别火,家里小孩馋了,来客人了,来买一点,特别方便,主要是好吃,拿出来有面子。
在娘家吃了顿饭,趁着天没黑,赵云惜又要带着两个孩子跑路了。
刘氏:?
“你回来就为吃顿饭?”她表示大为震撼。
赵云惜腼腆一笑:“就为看看娘,顺便吃口饭。”
刘氏无语。
“夫子家添丁了,要去送礼,买什么礼物才诚心?”赵云惜问。
她对这些不大懂。
“买套衣服,买个平安锁或者银项圈,再送二两银子,足够了。”刘氏琢磨片刻,才认真道。
赵云惜懂了。
回家后,就见门口有马车,原来是林家过来送帖子,林宅添丁,要在四月初六办酒。
赵云惜盯着看看,琢磨明天去江陵一趟买给婴儿的礼物,刘氏给她说得很详细了。
谁知——
李春容已经买好了。
“我去成衣坊买的婴儿半背衣和襁褓,里面是细棉的里衬,面是月白绸子,又舒服又漂亮。”
“还有这泥鳅背的实心项圈,下面坠着平安锁,再有手镯、脚环买成一整套。”
她是学生,送这些礼物足够了。
赵云惜摸了摸料子,冲李春容竖起大拇指,笑眯眯道:“还得是娘,考虑的就是周到,我都不知道还要送礼呢,谢谢娘替我想着!”
她亲昵地挨着她,笑眯眯哄:“娘花了多少钱,我给你添上!娘天天早出晚归卖炸鸡,实在不容易。”
李春容笑眯眯道:“不容易啥不容易,我跟你说,我也很攒了些银子,一个月能赚十二两银子,你算算赚多少了?”
“林家待你和白圭都极好,四季衣裳,鞋袜兜肚,夫人样样办得齐全,咱家买不起金子,这银子必须大方。”
赵云惜笑了笑,心中感怀,李春容和刘氏都是极好的女性。
她心里软软的。
“谢谢娘,有你真幸福。”她甜滋滋地夸。
李春容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嘿嘿一笑:“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在心里是拿你当闺女疼的。”
赵云惜点点头,笑着道:“我知道,娘心地善良,是极好的人,待我跟我亲娘一样,我都看在眼里,会和文明、白圭好好孝顺你。”
白圭听到自己名字,颠颠地跑过来,做小应声虫:“孝顺奶奶。”
李春容被两人画的大饼喂饱了。
“你们不在,我吃饭都不香了。”她想想晚上就觉得可怜,平日里她干劲十足,又是炖肉又是炒菜,一个人时,直接控了咸米饭,一碗端。
甚至还有些不想做汤,完全没有平日的劲头。
赵云惜连忙道:“我给娘做个汤羹喝?”
“不用不用,也吃饱了吧。”李春容心里更舒服了,她就想有这么个心疼的态度。
很快就到了办酒的日子,赵云惜一早起来,换上婆母给她买的新衣裳,青豆绿的扣身小衫,下面搭着粉桃红的石榴裙,看着清新活泼,发带却是两指宽的白纱,中和一下娇俏的感觉。
“娘,你这眼光真好。”赵云惜揽镜自照,又跑到李春容跟前转圈,双眸亮晶晶的,笑嘻嘻问:“好看吗?”
“好看好看!”李春容越看越喜欢,连忙喊:“文明,出来看你娘子多美。”
张文明正在练大字,闻言打开窗子,探头出来看。
他一眼就怔住。
春日阳光正好,女子清艳逼人,笑容堪若三春之桃。
“云娘……”他喃喃。
赵云惜看看衣衫,摸了摸下巴,又问:“是不是像个没摘掉绿叶的水蜜桃?”
这衣裳真嫩。
古代的布料和染色都是纯植物,色彩柔和,她很喜欢。
“是有点像,像桃花。”李春容绞尽脑汁想说辞。
赵云惜不为难她,看向白圭,白圭连忙道:“娘亲真漂亮!像花仙子!洛神赋里那些夸赞的词,都想拿来夸你。”
她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走咯。”
听见她喊要走,张文明就出来抱着白圭,跟在她身后,把小箱子也提着。
赵云惜看着箱子,琢磨片刻,认真道:“这木箱子笨重了些,若是有竹编的箱子,做成这形状,设计一下有把手,岂不是很舒服?”
她琢磨片刻,觉得可行。
张文明听见她这么说,顿时觉得佩服:“还是你主意多,瞧见木箱子就能想出竹编箱子,怪不得你能发现乌桕子能做蜡烛。”
赵云惜哼笑:“那当然啦,我可是我!”
张文明侧眸看她,笑了笑:“对呀,你是你。”
你是你,我是我。
她分得可真清。
赵云惜从他后面逗弄趴在脸上的白圭,笑眯眯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白圭眸子晶亮。
“像……小白猫。”赵云惜一本正经道。
白圭没懂。
张文明懂了。
方才出门时,就瞧见大胖橘懒洋洋地趴在福米身上,把人家当坐骑。
他皱眉:“不许胡说。”
赵云惜敷衍地嗯嗯两声,哼笑:“福米忠诚又可靠,分明是夸你。”
张文明不说话,侧眸望过来,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好吧,对不住,我不该说你。”他怎么学会低头了。
可恶。
赵云惜吃软不吃硬。
男人要是跟她硬着来,她敢让他尝尝礼仪之邦教出来的女人是多么会邦邦。
邦邦给他两个青眼窝。
但是这样软声,她就不好意思了。
“累不累,给我抱吧。”她甚至想哄哄他。
张文明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再抬眼时,依旧可怜:“不累。”
“你有骨气点,强硬点!”这样她也就心里硬硬的。
张文明拿捏到命脉,自然知道怎么应对,闻言神色微怔,垂眸,别开脸,故作落寞:“你是我娘子,对你有骨气作甚?在你面前,我可以没骨头。只要你开心。”
赵云惜大为震撼。
她上前来,先是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又去摸他耳后的痣。
“你……疯了?”她心里对古代男人有成见,亦不想怀孕,所以才拒绝和他有夫妻生活。
但是听他说出这番话,依旧觉得震撼。
他也太不羁了!
张文明唇角微勾,有压不住的笑意,娘子指尖细腻温软,碰触在脖颈上,让他心神巨震,静默片刻,他才又转回脸,一双眸子湿润又多情,他低声道:“我以前是个混账,一心读书科举,整日里惦念着旁的,从未想过,你是我的妻子,需要我的陪伴和爱护,你整日和娘做伴,围着我转时,我从未珍惜过,总是觉得你不会走,你会一直围着我转,女子怎能不以夫为天。”
“去年春日,你病了,病得起不来身,我也不曾过问半句,甚至觉得,你我夫妻之实,我整日里为着读书焦头烂额,有娘照看你,我没空管你也是应当的。”
“后来你病好了,和我提了和离,我就在想,你是胡闹,你赵家若出个和离的女儿,名声该多不好听。”
“我是秀才,是江陵县为数不多的秀才,你区区屠户女,凭什么不要我?”
张文明说着说着,眼圈真得红了,就见眼尾也染上几分薄红。
“我看着你摆摊、找方子赚钱,知道你是心中没有依靠,才想着自立,我开始慌了。”
“我也知道,你努力进林宅读书,也是为着多陪陪白圭,在张家,你除了白圭,什么都没有了。”
“云娘,我早先负你许多,是我愚钝不堪,可我知道错了,你我少年夫妻,磕磕绊绊走到今日不容易。”
“云娘,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他低低道。
赵云惜抬眸看着他,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衬得张文明精致的脸颊愈加白嫩,眼尾红红,双唇被他抿成一条线,倔强又可怜。
他像是等待审判一样,把白圭紧紧搂在怀里,有些凄惶地不敢看她,却还是忍不住看她的眼睛,想要知道答案。
白圭看看爹,又看看娘,用左手捂着眼睛不说话。
他不愿意娘委屈。
赵云惜摸了摸他垂下来的右手,笑容温柔地亲了亲他的手背,抬眸直直地看向张文明,轻笑:“看你表现。”
说话间,已经到了林宅门口。
林宅门口车水马龙,许多平日里见不到的贵人都一抓一把。
赵云惜一道,带着两人往里走,刘二看见她,立马松了口气,笑着道:“赵娘子总算来了!老爷在找你呢。”
“知道了。”
她带着往里去,让张文明带着白圭去男客处,自己往正院去。
“找我什么事?”她问。
林修然笑着道:“你陪陪夫人,她这几日闷得厉害,都要挠人了。”
赵云惜想想有些心疼,跟着往里走,就见甘玉竹穿戴整齐,躺在床上,满脸郁郁寡欢。
见了她,就像是见了救星,眼泪汪汪道:“云娘,你是不知道,我比犯人还可怜,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动也动不了。”
赵云惜坐在床边,轻轻地拍着她,温柔道:“可是无聊了?”
甘玉竹点头。
“叫识字的小丫鬟给你读话本,再不济请了说书人来说书给你听,不能干躺着,越躺越难过。”
赵云惜很心疼。
当初刚见面时,夫人立在锦绣辉煌中,娇嫩地像是春日海棠。如今面色蜡黄,脸颊浮肿,瞧着眼珠子都黄了。
她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出不得门,自己找些有趣味的,玩一会儿、躺一会儿,别累着就是了。”
甘玉竹刚才还满脸幽怨,这会儿已经笑意盈盈。
“你多来陪陪我,你那时坐月子怎么过的?”
她好奇问。
赵云惜回想了一下:“合着泪珠过的。”
婆母是待她极好,可要做月子饭、洗尿布等各种杂事,她也忙得很。
她是刚生完孩子的虚弱产妇,和一个刚生出来的婴儿关在一个房间,本身就是极恐怖的事。
就像剖腹产三个字,感觉只用坐月子,花费一个月时间就好了,但把产字去掉,只看剖腹两个字,是不是就觉得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养小半年。
“你好好养身体,别想那么多,自己做不了事,看着丫鬟玩,给你读话本,陪着聊聊天,打发过这几天就好了。”
赵云惜柔声安慰。
甘玉竹惨兮兮点头,她提起小儿子,又忍不住笑逐颜开:“孩子起名叫林均,均者,平也,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他现在长开了些。”她温柔道。
赵云惜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正在蜕胎皮的小孩,白白嫩嫩,确实跟先前不一样了。
“你和夫子生得都好,孩子定然也好看。”她笑眯眯道:“放一百个心。”
甘玉竹满意点头:“那日,我做梦怀里都抱着个丑孩子,现在好看了,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赵云惜轻笑。
“你呀,孩子平平安安的就好,旁的都不要紧。”
两人絮絮地说着话,该吃席时,甘玉竹不肯放他走,握住她的手,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心里空空的,总是想哭。
赵云惜索性坐下,笑着道:“我不走,陪着你吃。”
甘玉竹这才高兴起来。
她羞涩一笑:“那你会不会委屈了?没事,羊毛作坊那边的钱,我再分你一成。”
赵云惜喜欢一言不合就砸钱的富婆。
“不必了,陪你,我心甘情愿。”
这是她心底认定的姐妹,自然愿意陪着。
甘玉竹顿时心花怒放,喜滋滋道:“给赵娘子单独置办一桌席面出来!”
赵云惜:“倒也不必。”
丫鬟抬了桌子过来,硬是给她俩弄了二十六个菜。她虽然没有入席,却吃得格外从容。
等下午时,听着外面的丝竹之声停了,就知道席面散了,她犹豫片刻,还是道:“我该走了。”
甘玉竹眼巴巴地看着她:“我心里拿你当亲姐妹,你是知道的。”
赵云惜看向小丫鬟:“去给白圭说一声,让他带着他爹家去。”
这才转过来看甘玉竹:“我陪你到下午如何?”
甘玉竹喜滋滋:“好!”
*
夕阳西下。
在甘玉竹依依不舍中,赵云惜这才回家来,刚一出林宅的门,就见不远处矗立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她静默片刻,抬脚走过来。
“等一下午?”她心疼地看向白圭:“累不累?”
眼风扫过张文明,想想他下午的可怜样,她又问了句:“相公累吗?”
张文明顿时精神抖擞:“不累。”
白圭蔫哒哒地伸出胳膊要抱抱:“累。”
赵云惜俯身抱起白圭,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怎么不回去等?”
白圭奶里奶气道:“怕娘亲一个人回来孤单。”
张文明捏捏他小手,轻哼:“抢我的话。”
三人踏着夕阳,慢慢家去。
“林老爷传出风声,说他明年要建私塾,会收一批学生,但是会考校功课,合格可入。”张文明神色纠结:“你说我要不要去?跟白圭同窗读书,些许丢人了。”
赵云惜望天,想想林夫子对他的评价,还真不一定收。她属于白圭入学的搭子娘,难道再收个搭子爹?
“可以私下里问问,你别宣扬出去。”她说。
张文明控诉地看着她:“对你相公没信心?”
赵云惜连忙哄他:“事无绝对,谁知他收不收秀才?你跟别人不一样。”
你被夫子犀利鄙夷过。
第47章 “我这几日跟白圭好生盘盘四书五经的基础知识,山长说,做文章时,不能
“我这几日跟白圭好生盘盘四书五经的基础知识,山长说,做文章时,不能一味地按着书本来,要跳出这个范围去答,旁人一句题氓之蚩蚩,抱布贸丝,破的就是贸字。”张文明回院子后,坐在院中,提着小炉烧茶喝。
这是去年冬日跟着娘子学的喝茶方法,一时有些改不掉了。
一壶清茶,一片青天,能洗涤蒙尘的心。
赵云惜拍拍小白圭,笑着打趣:“去教你爹读书去,免得他惊慌念叨。”以林夫子的判词,白圭教他爹,绰绰有余。
张文明嘴巴都要气歪。
哪有伢儿教老子读书的?气煞人也。
“喝茶,等我秋日下场,定然你定考个举人回来。”张文明给她倒了一盏茶。
赵云惜也坐在躺椅上,捧着茶盏看天边的流云,一旁的白圭正在追狗玩。福米故意逗他,在他快要摸到尾巴时,快速跑开,屁股都要扭飞了。
“你要参加乡试,那要受累了。”赵云惜对这很是期待,鼓励道:“这回就当体验一下,摸摸乡试的路子,下回有经验了就更好办。”
整体来说,张文明文采不错,人也聪慧,但乡试属实难,人精中的人精,才能考中。
白圭听见乡试二字,也不玩狗了,哒哒哒跑过来,好奇问:“为什么要参加科举啊?”
“往大了说,是为大明之崛起而读书,往小了说,读书明理。”
她在心里想,往偏处说,这是吊在骏马面前的苹果罢了,有言道,我花开后百花杀,以黄巢来说,杀进京都远比考进京都来得容易。在别人制定的严苛规矩下,把文字玩出花来,还要贴合朝政,那一般人真没辙。
多少历史名人,写出传世篇章,就是在科举上铩羽而归。
白圭听罢,若有所思。他趴在娘亲腿上,好奇地抬眸望。
“你读书早,学问深,但尽信书不如无书,比如三字经,教你什么香九龄和融四岁,孝与亲,什么都说了,唯独没说你该如何做自己。”赵云惜俯身抱起白圭,温柔道:“圣人圣训,是枷锁也是束缚,更是规矩,不可否认,这些能让天下稳定,便于管理,但是白圭,我希望你做自己,万事问心!”
张文明瞥了一眼门口,无奈道:“圣训在耳,可人性难违。”
白圭呆呆地望着母亲。
“读书是工具,不是你的行事准则。”赵云惜温柔道,白圭的聪慧让她心焦,她不希望有朝一日,白圭也会悍然殉道。“什么道若是要拿人命去填,必然是歪门邪道。”
她上回见夫子想要殉道,便有着不得劲,心中也敬佩他的文人风骨。
但白圭年少,许多话听不懂,她就没说了,现在却觉得他似是能听懂一样。
张文明细细思量她那番话,像是被重锤一击,他猛然抬头,怔怔地望着娘子。
他眼神怔怔,他以前将四书五经奉为圭臬,从不曾有丝毫质疑,却从未想过,背后还有这样的说法。
“你可以读读道德经,学学道家思想,答题时,要遵循八股规矩,但你的眼睛,你的心,不要给自己设限,设规矩。”
张文明满脸恍惚。
他侧眸,看向身旁的女子。她酷爱读书,家中藏书被她翻遍,也会借书回来看。
“心……心学?”张文明迟疑,感觉有点像‘心即理’。
他如今也了解到许多,比如随着王阳明的轰然倒塌,心学反而如同细雨落下,许多人都在默默学习关注。
他在偏远的江陵县,都已经听说了。家中有手书,他也看了很多。
张文明被冲击地脑袋里面乱成一团。
白圭却昂着小脑袋,奶里奶气道:“我懂娘亲的意思了,将四书五经研究透彻,再遍览群书,很好的运用,而不是被禁锢束缚,找不到自己。”
赵云惜冲他竖起大拇指,把白圭拎过来抖了抖,震撼极了:“你年岁这么小,条理这样清晰,显得你娘笨口拙舌、废话连篇。”
白圭呲着小米牙奶里奶气地笑:“娘懂得最多,我最爱娘了。”
赵云惜捏捏他小脸。
张文明回书房,捧着书,脑海中却浮现娘子的话,所以白圭打小聪慧,是随了她。
赵云惜用竹竿拍打着晾晒在院中的被褥,丝毫不知自己的言论给张文明带来多大的冲击。
他三观都要碎了。
白圭去打水洗樱桃,洗完了送来给娘亲吃。
“又大又红,娘吃。”他软啾啾道。
赵云惜吃着樱桃,看着他清澈温柔的眸子,也跟着莞尔一笑。
她被一颗樱桃给收买了。
有的甜滋滋,有的酸溜溜,每一口都是惊喜。
*
张文明因着想进林宅读书,整日里关注着招生情况,恨不能冲进去问问,就连山长也问他,可有什么打算。
他的打算当然好,就看对方什么时候收他了。
赵云惜想着张文明若是能考上举人,对白圭也是好事,她的生意也能铺一铺。
她当即就去找人了。
“夫子,喝茶。”
她一开口,林修然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想勉强收他算了,想想那手文章,又觉得朽木而已,何苦拿来委屈自己。
“夫子,需要磨墨吗?”
“夫子……”
赵云惜软玉温声地嫌殷勤。
“叫爹也不行。”林修然皱眉。
“夫子,你剑眉星目悬胆鼻,尺长美髯。夫子如此好面相,盖世难寻美髯公是也!”赵云惜绞尽脑汁地夸,谄媚之色尽显。
“夫子潇洒美中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她加大剂量。
林修然觉得有些伤眼睛,用书敲敲她的脑袋,示意她走开。
“出去,休要胡言!”他还是犹豫,不想收她那搭子相公。
赵云惜脸皮子抽了抽,和夫子对视,发现对方心意已决,便不再勉强。
她惆怅一叹,心里愁到不行,她以为,都收她了,收张文明就是小事一桩。
谁知道不是,夫子还挺有原则。
“不过,十日后,收第一批学生,到时候,可让张文明过来参加考校,我破例赠你一张入门券。”身后传来夫子清朗温润的声音。
赵云惜扶着门,回首道谢:“谢谢夫子,你真是太好了!”
林修然扶额:“我是想着,他是白圭的父亲,能长进两分也成。”
赵云惜当然知道。
她躬身作揖:“夫子仁善宽厚。”
林修然敲了敲桌上的茶杯和书,她顿时懂了,添完茶后,将书收起来。
回去后,她就进入鸡相公模式,头悬梁锥刺股,四书五经挨个犁一遍,就连白圭也跟着追他的进度。
“你什么都能接上话?”张文明还会卡壳,想不起来时,拼命翻书,但白圭听了上句知下句,从未停顿,可见将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
“娘子,你怎么也是?”他要崩溃了。
赵云惜温婉一笑,素手搭着微黄的书页,眉眼柔和,轻声道:“来默吧。”
抱歉,她记忆力有亿点点好。
她有亿点点卷。
张文明望天,满脸叹息。
*
在他的痛苦折磨下,十日已过。
清早起来,便换上月白色棉布襕衫,戴上四方巾,将脸颊用澡豆洗一遍,收拾地干净利落,这才忐忑不安地看向娘子。
“怎么样?”他问。
赵云惜认真打量,男人生得好,宽肩蜂腰,气质华茂,光是这样站着,确实有几分修竹文气。
“不错。”她上前,替他整理着头发和衣领,仔细打量过,这才笑着道:“走吧。”
他们一早就出门了,还想着来得早,不曾想,林宅早已聚集许多人了。
赵云惜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相公,我们的目标是孙山,我相信你。”
院子前,摆了几张桌椅,林子坳正带着林宅家丁在外头维持秩序,以免出什么岔子。
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来的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多,大多数十岁至二十五岁之间,她好奇地望了几眼,便收回视线。
林子境在影壁后,见她来了,连忙道:“先考背诵,再写诗,看字看基础,若是过关才能进林宅私塾。”
赵云惜想想,跟选秀一样,第一步确实基础,那张文明没什么问题。
他毕竟是秀才,没那么不堪。
宅院外还聚集了很多村人,都远远站着看热闹。
赵云惜牵着白圭的手,和林子境挥手告别,心想还怪有意思,竟然一关还有一关,祝张文明好运吧。
“我在此处等着,就是爷爷让跟你说一声,我、子垣、白圭也要去参加考校。”林子境见两人要走,连忙道。
赵云惜懂了,她笑眯眯地拍拍张白圭的小脑袋,软声道:“去吧,也祝你好运吧。”
小白圭笑眯眯道:“好呀。”
他上前,牵住林子境的手。
林子境今年八岁,张白圭今年四岁,一出院门,就被人海淹没,两个小豆丁可怜兮兮地在人群中穿梭,心有余悸地去找林子坳。
“哥。”他喊了一声,乖乖地立在他身边。
林子坳瞧着人群,吩咐刘二:“你把两个小少爷看好了。”
刘二连忙应下。
张白圭好奇地看着周围,人是真得多,大多由家人带着过来。
林宅不收蒙童,只收有基础的学生,光是这条件,就筛选了一批。
敢来都是有三分信心的。
赵云惜就在影壁后面,隔着镂空的窗格盯着白圭。她为林修然的号召力而感到震惊。
突然意识到,他好像真的是大佬。
这些孩童,鲜少有棉、麻衣裳,大多是锦衣,富贵些地戴玉佩、金饰,不富裕的也是银饰,不像村里人。
估摸着都是冲着林修然的名头来的?
第48章 众人看着从林宅中出来的四个小孩,穿着和林子坳这个主事一样的浅蓝直裰……
众人看着从林宅中出来的四个小孩,穿着和林子坳这个主事一样的浅蓝直裰,看来是林家子弟。
又约摸过了一刻钟,就见家丁手里拿着铜锣,锣声响起,现场便安静下来。
林子坳扬声道:“各位父老乡亲,乡贤达人……”
他一开口,说得是什么就太重要了,人群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看,认真地辨析他言语中的问题。
张白圭立在一侧,也认真地听着,很是好奇。
“先过来背诵文章,我出上句,你续十句,排在他四人身后,若有遗漏、错字者,二处皆退回。”
林子坳细细说着要求,让张白圭立在最前面,接着是林子境、林子垣,后面是叶珣,再就是众人排队了。
第五个迟迟没有人补上,张文明脚步犹豫,还是走上前来。
“一炷香内排队排定,录取名额有限,若是排在后面,限定名额之内,将择序号录取。”
众人精神一震,也不再推诿,而是快速地排队。
张白圭目光灼灼,丝毫不怵。
反而人群中有人嘀咕,说是幼童就可入学的话,他家还有几个蒙童。也不敢大声,万一人家是林家子弟,就是为了打样呢。
可小童还没他腿高,就要接受四书五经的考校,也太厉害了些。他六岁入学启蒙,背《三字经》尚且吃力。
众人紧紧盯着,就见家丁拿来四书五经摆在桌面上,林子坳沉声道:“随手翻书,翻到哪页考哪页,难易天定。”
“张白圭,你头一个来,君子之道,费而隐。”林子坳朗声道。
“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小白圭口齿清晰,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将背诵的文章续上了。
四书五经在桌上一字排开,林子坳从这头问到那头,他随手翻,随意挑一行就问,而白圭答的流利。
很显然,大家都知道他过了。
林子坳松了口气,小白圭果然厉害,不叫人失望。
而众人终于心服口服,他年岁虽小,面孔也稚嫩,可这学问着实厉害。
对林宅的考校也就更加上心。
随后来的是林子境,他的基础也极为扎实,并不害怕地回答着问题。
他俩很好的打样。
身后的学子人人自危,林宅的水平这样高!让人震撼。
四人后的张文明盯着儿子看,满脸与有荣焉,他昂着头很是自豪,压低声音炫耀:“头一个小子是我张家郎。”
周围人报以惊叹的目光,他就更高兴了。
白圭小朋友真给他长脸!
林子坳也很满意,示意两人在边上等着,又开始按着排队的开始考校。
约摸有四十余人,将林宅门口都堵严实了,就算只问一句,也花费了两个时辰的时间。
留下来二十五人,大的大,小的小,被带着进了书房,将课桌暂且借给他们用。
“第二道关是做诗,不拘题材格律,一炷香内做出。”林子坳扬声道。
这是张白圭的弱项,他才四岁,能通读四书五经已经很厉害,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他跟着就是试试。
先前做过那首,还在林修然的内书房挂着。
既然是随意作,他也就不紧张了。
“一畦春生韭,万田稻飞香。邀闻子规声,应是耕织忙。”
他家菜园子里的韭菜长得极好时,稻田中便有稻花了。
赵云惜透过窗格听着,也在心里想,但她半天没想出来,哪怕再给她穿越一回,再给些记忆重启,她也没什么文采。
就连谢灵运在喝醉时,自夸天下文采,曹植占八斗,他谢灵运占一斗,天下文人平分一斗。
她觉得自己分不了那一斗中的一点。赵云惜心酸地想,她对自己有深刻认知。
看着小白圭下笔如有神,她心里也高兴,大明朝的科举体系目前很好,从时政到诗词,而且嘉靖、万历年间出了很多文人。
张白圭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优劣,他并没有过多推敲自己的用词,灵光一闪之下的诗,最有灵气。
一炷香很快就溜走了,在林子坳的轻咳声中,大家都搁下笔,静静地等待着。
林子坳细细看着面前的诗,把白圭的抽出来看了看,笑眯眯道:“不错啊,这是你的第二首诗。”
小白圭乌溜溜地眸子盯着他,乖乖点头。
看内容这一项,要林修然来了。
随着家丁去喊,就见走进来几个男人,为首的是林修然,他客客气气地向着身边邀请:“杨知县先请……”
杨知县笑了笑,看着桌上铺着的一沓卷子,笑眯眯道:“这么多?”
两人显然极为熟稔,身后是县学山长,正亦步亦趋地跟着。
“同赏同赏,诸位都是我江陵才子,本官心中万分期待。”杨知县捋着胡子,笑眯眯道。
几人寒暄几句,这才上前看面前的诗词。
在座的诸位,原就是尚未乡试,来林宅求学,为着星点机会,这诗词是早就备着了。
水平虽然参差不齐,看得出来,都是认真思考过的。
杨县令是个务实的性子,他看得眉头紧皱,只觉得不知所云,说实在话,是有些失望的。
毕竟尚未学成,那诗作的令人无语。不过看得出来,还都是有点底子。
他忍不住摇头。
赵云惜在内书房看着,给他配音:“真是出了春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
杨知县从中抽出一张卷子,细细打量:“这手字虽稚嫩,却风骨尽显,不错不错,诗也朴实,农人写农事。”
一旁的县学山长也跟着看过来,笑着道:“意趣盎然,不错不错。”
他心情舒畅了好些,仔细打量着,笑问:“这是谁的?”
将纸张展开给众人看,杨知县看着一群大人,却无人应声,就见一个稚童出声了。
“回知县大人的话,是我。”小白圭声音还带着奶。
杨知县看向但笑不语的林修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就摇头失笑:“你是先生的学生,有此水平,倒也行。”
他心里高兴了,小小年岁就有一手好字,又能条理清晰地作诗,属实难得。
这一遭,不光看诗,是看字。
在桌上叠放摆开,很快就抽出三个字迹潦草的学子,杨知县让人自己上来看:“你们自己看自己字迹和他人的区别。”
在科举考试中,没有一手好字也不成。只要工整都能练,但是状若鸡爪,肯定是不成的。
三人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杨知县想想方才白圭的字迹,又看了看,笑吟吟道:“字如其人,一定要自小注意练字,才能早早报效朝廷,不负皇恩。”
见知县笑起来,大家心里也松了口,山长跟着笑,一眼就瞅见了自家学生的字,不动声色地抽出来看,细细打量过,觉得他发挥的不错,就满意点头。
杨知县看过来,盯着看了两眼,显然也认出来,有些无奈,却还是笑着道:“不错,用典精准,这文采也有。”
他又看别的去了。
他又拿起一份试卷,眸中带着赞叹:“这是谁的?”
叶珣上前一步,作揖:“回知县大人,是我。”
杨知县看了一眼,叶家小子,他就乐呵呵道:“很好很好,长进许多。”
叶家在当地也是乡绅,曾经做过京官,跟林家一样急流勇退,现在家中子侄还在朝堂,只叶老大人带着孙子在家读书。
他还知道,两家联了姻。
听着夸赞,叶珣谦虚一笑,拱了拱手,颇有些不卑不亢的味道在。
他年岁轻,锦袍玉带,春日里暖和,却还穿着厚实的大氅,五官俊秀,却面色苍白,便知他身体不好,愈加惹人喜爱疼惜。
又抽出来两份写得不错的,知县便心满意足,感叹道:“不错,江陵文风将起。”
他心满意足。
又打量着白圭,俯身看看他精致漂亮的小脸蛋,心想,这孩子生得好看,年岁小小就会作诗,又在林宅读书,未来不可限量。
“好好读书。”他柔声道。
白圭躬身作揖:“白圭会的。”
杨知县仔细打量着他,越看越满意,和林子坳穿着一样的月白色直裰,就知道他的身份。
他小脸瓷白泛着薄红,眼神清亮有神,叫人瞧着就喜欢。
像是挺拔的竹笋,嫩嫩的,充满无限希望。
才四岁呢,竹笋中的小笋伢儿。
不过在林宅读书,有这样的成就倒也正常,他家几个孙子,一个比一个厉害。
杨知县满脸欣慰,拍拍他的肩。
他有三年任期,今年第二年,怕是没机会看他展翅腾飞了。
见他多聊几句,县学山长有心推自家学生,见他出神间,便笑着介绍:“这张白圭是张文明家独子,今日他也在。”
杨知县想起那张平凡的卷子,客气点点头,一个籍籍无名的秀才,只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
倒也是好相貌。
县令这才哈哈大笑,和林修然、县学山长一起出去了。
林子坳扬声道:“诸位先回,明日一早再来,还有一场考校。”
第三场就要考时文了。
不求多好,最起码不出格,有灵性,让人有教导的可能。
*
人群散开。
被家丁领着出去了。
张文明立在小白圭身侧,精神紧绷许久,突然松懈过来,就觉得累,有气无力地问:“你娘呢?”
赵云惜见人都走了,才从内书房出来,笑着道:“怎么样?”
张文明面带几分喜色:“就剩明天还有一关?”
如果能过,他就能进来。
赵云惜轻笑,安抚道:“你要相信自己。”
他已经沾光能进来了。
留下也应该是沾了白圭的光。
张文明这才喜滋滋地离开,他临走前,回眸看了娘子一眼,她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身形秀丽端方,手中执着笔,春日阳光照在她身上,格外偏爱一样。
林宅要求严苛,她当初能进来,必然是天赋出众,才让夫子起了爱才之心。
他这才踏步走了。
第49章 林子坳又把张文明的诗作抽出来,盯着看了半晌,微微皱起眉头。
林子坳又把张文明的诗作抽出来,盯着看了半晌,微微皱起眉头。
赵云惜也上前看,她倒是不大会作诗,但她学过的诗,都是千古名篇,品鉴还是会的。
张文明的诗,中规中矩。
林子坳叹气:“爷爷想从中挑出惊艳的人才,可惜……”
江陵只出一白圭。
赵云惜笑了笑,他们要的人才,放在现代,那就是清华北大的苗子,哪里能随处可见。
*
等下学回家,就见张文明正满脸忐忑地坐在院中,手里捧着一卷书,却没看几页,只怔怔地出神发呆。
见两人回来,连忙起身,眼巴巴地看着。
“今日白圭表现得极好,就连知县也多有关注,这可是头一份!”他说着又高兴起来。
白圭出息,跟他出息是一样的。
赵云惜笑了笑,摸摸白圭的小脑袋,温和道:“你去玩吧。”
张文明还有些亢奋。
见她不搭理,跟福米一样围着她转圈,他可怜兮兮道:“娘子,你帮我说说呗。”
赵云惜哼笑:“我若不说,你便无资格参加面试。”
当初林修然一万个摇头。
张文明嘿嘿一笑,柔声道:“多亏了娘子。”
他都知道。
知道云娘刀子嘴豆腐心,心肠软得一塌糊涂,该帮忙,该出钱时,从未有过含糊。
赵云惜把他凑过来的大脑袋推远了些,哼笑:“别做怪!”
两人正闹着,就听见一进院子响起敲门声。
两人顿时端正了态度,张文明去开门:“谁呀?”他问。
门一打开,是山长。
“我问了村人,说是你家门口有荷塘和竹林,还是新建的四层大院子,门口有一片带着竹篱笆的菜畦,我就找过来了。”山长捋着胡子,笑呵呵道。
他想给张文明突击补充一下时文,免得他明日拿不出手,被涮下来。
县学需要出一个举人,而张文明有这样的人脉和才华,是最有希望的一个。
小白圭听见人来,连忙道:“山长来了,快请坐。”
山长摸摸他的小脑袋,连忙道:“好孩子,这样懂事乖巧。”
张文明连忙带着山长坐下,他温声道:“山长快请上座。”
放在以前,他哪能得山长亲自拜访。
张文明倍感荣幸,又察觉出权利的好处,心中对中举生了极大渴望。
“宋微昨日还在问,你为何这两日没来读书,可见县学里头的同窗还惦念着你。”山长捋着胡子,笑吟吟告诫。
张文明知道,山长废了这么大功夫将他送入林宅读书,盼着他能出息,但也不能忘了昔日恩师同窗。
“治卿心中感怀,此生不敢忘山长教诲,不敢忘同窗之谊。”他连忙道。
赵云惜见天色不早,把茶炉烧上水,放两人身侧,让他们喝茶,自己做饭去。
梁上挂着腊肠,还有一条上好的五花肉。
她琢磨着,做个蒜苗炒腊肠,这腊肠是赵家送来的,他是卖猪肉的,风干出来的腊肠也是一绝。
再做个烧小公鸡,再凉拌个藕带、菠菜,凑齐四个菜,就够两人吃了。
她很喜欢吃这个腊肠,刘氏做的很好吃,她没东西可吃时,就会惦念着吃一口腊肠,感觉香香的很安心。
她切成薄片后,泡在水里,又擓着筐子去菜园里摘菜。
山长和张文明在书房,正忙着读书。她透过窗格看了一眼,很是无语他们临时抱佛脚的作风。
薅蒜苗也要技巧,要间苗,把粗壮的拔了,留细弱的接着长。
回去后,择菜、清洗,很快就炒了一盘子菜。
自家灌的腊肠,有淡淡的酒香和陈皮的香味,微甜口特别好吃,她很喜欢。
她快手快脚,做了四个菜,端到餐厅后,这才喊:“相公!山长!吃饭了!”
又去地窖里抱了一坛酒上来,刚酿的,没什么度数,并不醉人。
*
张文明、张白圭、山长坐在一处吃饭,刚夹了菜,就听山长夸赞:“这腊肠炒得很好吃。”
“是,许多人说娘子做饭好吃,她还摆摊卖过吃食,很有天分。”张文明毫不吝啬对她的赞美。
山长笑了笑,他的嘴巴刁,夸赞并不是客套,而是真的这么觉得。
“你小子有福气,妻子贤惠,幼子聪慧,此生足矣。”山长夸赞。
吃着蒜苗腊肉,甚至有一种吃完这筷头想夹下一筷头的感觉。
他接过张文明递过来的小酒,吱了一口,瞬间心满意足:“你这日子,怪不得去年下大雪也要回来,实在是舒坦。”
张文明点头:“是呀,学生也觉得运道极好。”
两人闲闲地聊着天,桌上四个菜,硬是吃完了。
两人吃完饭就往书房去了,小白圭把碗筷收起来,一个一个运到厨房。
赵云惜见他端着两个碟子,连忙过来接,笑着道:“放着,我来收就是。”
哪能让孩子做这事。
*
第二日,经过集训的张文明信心满满。
“我今日定要做那孙山!”能留下就是他的本事。
赵云惜笑了笑,夫子招收他们这一批外门弟子,确实有从中培养的意思。
她想了想,那白圭就是内门天骄了。
她是内门关系户。
这次,就不用多关注了,赵云惜去了正院陪甘夫人,而白圭、张文明还要接受考校。
林修然万分不想收他,看在白圭的面子上,到底什么都没说,默认收下他了。
就当是给两人的一点面子而已。
得到消息的张文明要高兴疯了,他乐呵呵地和同窗作揖互相恭喜,已经开始想象和娘子的浪漫读书日了。
然而——
这是书房,是内门弟子所在地。
他们在外门,私塾尚未建好,他们这一批学生就要先在门房偏厅读书了。偏厅倒也宽大,多摆几套桌椅就好。
张文明坐在偏厅里,心情舒畅,他终究是靠着真才实学挤进林家私塾了!
*
白圭和赵云惜在书房读书,两人这会儿在看时文。不过明日考核就没白圭、林子境什么事了,这考核太难,四岁孩子再多智,也解决不了。
母子俩头挨着头,正在逐字逐句地分析。
赵云惜:“哇哦,还能这样。”
小白圭:“哇哦,还能这样?”
两人都没接触过,猛然间读这样的文章,便觉得十分新鲜。
“等你到时候要参加科举,我给你买历年真题。”赵云惜想,现代有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古代也有类似的,比如历年试卷抄录等,有空白卷子,也有考中之人的答案。
这比高考卷多了。
赵云惜想想,就为白圭默哀一把。
小白圭不疾不徐道:“夫子已经开始让我接触了,他说我多读读。”
对他读书进程,林修然自有安排。
而林念念正在伺候自己的蚕宝宝,是绣娘交给她的任务,她要了解蚕的生长和变化。
她清早就起来采桑叶,清洗过,挂在绳子上晾干水分,等到用时,再放进竹篮。
赵云惜看完时文,回自己桌上,看见蚕就觉得头皮发麻。
小学三年级,她也养过蚕,那时候也不觉得害怕,还觉得蚕在手中爬,麻麻的,很有意思。
现在不行了。
她光是看一眼,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绣娘显然知道成人对蚕的接受力没有孩子好,就给林念念和林妙妙布置了这个任务。
白圭却很喜欢蚕。
他用手戳着白白胖胖的蚕,笑眯眯道:“快吃桑叶快长大~”
蚕吃桑叶时,那沙沙的声音,他也觉得好听。
“娘,我也想养。”他喜欢。
林念念立马道:“这时候暖蚕蛋已经晚了,我分你几条养吧。”
于是——
赵云惜和小白圭每日清晨开始找桑叶、摘桑叶喂蚕。她家没种桑树,还去隔壁家葛大姐家借的桑叶。
葛大姐的婆母近来病了,整日里在吃药,据郎中说,她怕是不好治,就只能拖着。
赵云惜叹气。
葛大姐守着她婆母,整日里织布,熬得眼睛通红。
“树就在门前,你要了尽管摘就是,不必知会我。”葛大姐笑了笑,看向她身后:“甜姐儿怎么没来?”
她上回看甜姐儿,吓到她了,后来再见,从不肯来她身边。
赵云惜摘着桑叶,笑着回:“甜甜在学堂读书啊。”
葛大姐笑了笑,满是欣慰,她知道,但还是想能见见她。
“那我回了,大姐。”赵云惜说了一声,就捏着一把桑叶回去了。
白圭已经倒好一盆水,正等着洗桑叶,办事特别积极。
福米盯着桌上的蚕看了又看,伸出爪子去碰触,然后把一只蚕给踩爆浆了。
白圭心疼坏了,把蚕宝宝清理出来,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他捏着福米的脸,生气道:“你是小黑狗!黑!心!狗!”
福米被捏住脸,动也不敢动,一个劲儿地看向女主人。
赵云惜望天,看着怒气冲冲的小白圭,给福米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你自求多福吧。
福米耷拉着耳朵和尾巴。
大胖橘察觉到福米被骂,嚣张地扭着猫步,从它跟前溜达着走过去,故意踩福米的鼻子。
“喵~”哈哈哈哈你也有挨揍的这一天。
大胖橘趾高气扬。
小白圭也舍不得揍小白狗,碰起爆浆的蚕,用木棍挖了个小坑埋下,他还立了个小木牌。
春蚕小二之墓。
*
嘉靖十四年。
春寒料峭,春阳映碎江水。
江陵城中,县衙旁的小夹道,一少年款款而行。
他身着竹绿锦绣直裰,袖口衣襟绣着青竹,五官俊秀清隽,肩背瘦削,眉眼清正含笑,手中拎着书箱,回神笑:“叶珣,你快些。”
叶珣快步走上前来,呼吸急促,苍白的脸颊泛起几分薄红,幽幽道:“再跑,我要断气了!”
第50章 为了模拟明日的县试,几人不惧春寒,先提前走一遍路程。原
为了模拟明日的县试,几人不惧春寒,先提前走一遍路程。
原以为就五人这样,不曾想,一路上俱是学子,好像都不惧怕春寒一样。
赵云惜跟在五人身后,亦步亦趋,她满脸欣慰地看着白圭,当年那个穿着玉白交领小衫,摇头晃脑背三字经的幼童,不知不觉间,已经要参加县试了。
每日清晨,天气沁凉,都是白圭背书的时间,明日要县试,反而把书放下。
张白圭擓着小书蓝,走到贡院便停下,好奇地望着黢黑的院落。
“白圭,你怕不怕?”林子境紧张地搓着手。
他真的好担忧。
张白圭隐在夜色中,少年眸色清亮,闻言轻哼:“有甚可怕?今年不成,明年再来。”
几人略站了片刻,天光云影便隐隐欲显,也能看清人影了。
林子境哑然,他可没有白圭那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他就是怕怕怕。
“叶珣,你呢?”他问。
叶珣比他大一岁,身体不大好,一直拖着没参加科举考试,就是想着年岁大些,身体结实些,其实他的课业早已足够下场。
几人站了一会儿,又回小院去。
赵云惜去厨房做饭,想着不管科举考试如何,饭总是要吃好的。
而五个少年面面相觑地站了一会儿,颇觉无趣,索性用热水净手净脸,重新捧起夫子送来的时文集,轻声诵读。
赵云惜煮着粥,透过窗子一看,颇有些无奈,这几个孩子,真是一刻都不得闲。
纵然考中,也是他们应得的。
张白圭反而把书往脸上一扣,悠闲地晒着太阳睡觉。
赵云惜在给他们准备明日要用的东西,从小炭炉到薄荷精油,应有尽有。
再有就是今日午饭吃食,先前给林子坳备过一回,如今也有经验了,在料峭春日里,前几日才下了雪,吃食没那么容易坏,但容易见风凉。
米糕、粽子寓意着高中,炖熟的蹄膀寓意着熟题,再有肉脯等,晌午那顿,他们也没心情吃,能填填肚子就好。
一应备了五份,检查两遍才作罢。
林修然捧着手炉,被甘玉竹搀扶着走出来,他闷咳几声,见白圭睡得香甜,心中佩服他的心态。
一般人逢着这样大事,早已经心神不宁,哪里还能酣睡如常,便是这样的心态,便成功了三分。
他看向叶珣和林子境,更是心中满意,再看林子垣,颇觉无奈。
“你们这回,尽力而为,先试试罢了。”他压低声音说着,以免吵醒了张白圭。
赵云惜听罢点头,笑眯眯道:“对啊,我们年纪这样小,有的是机会。”
“该忐忑不安的是旁人。”
林修然笑了笑,他这个女学生,若是能下场,怕是要给林宅多添一个秀才。
话虽这么说,但赵云惜也忍不住求遍漫天神佛,赶紧让几位少年过吧,这样少折腾一回。
春日风寒料峭,她也得跟着早起。
*
是夜。
天还黑透着,更夫报完四更鼓,便又敲了三回,提醒参加县试之人早些起身。
江陵不大,更鼓声更是能传出很远。
赵云惜听见声音,便踢了踢张文明,示意他赶紧起身,别误了孩子时辰。
他们住得离贡院近,仍旧不可懈怠,略远些的院落,早已亮起了灯,显然早就醒了。
赵云惜重新清理一遍篮子,笔墨纸砚、炭炉、炭、吃食、竹筒灌满温开水……
林林总总,重新清点一遍,这才算罢。
出门前,吃饱喝足,赵云惜提醒他们都去茅房走一趟,免得因为紧张而想如厕。
林修然、甘玉竹、张文明、张镇、李春容、张诚、刘氏、赵屠户尽数出动,送几个孩子赴考。
离得近,便直接走路过去,林子垣临到头上反而不紧张了,笑嘻嘻道:“我什么样的人才我能不知道,陪哥哥们走一遭,被爷爷骂一顿,今年就过去咯~”
林子境紧张。
他能不能考上,有点悬,感觉基础知识挺扎实的,但他为人木讷含蓄,不如林子坳有主见,不如张白圭聪慧有才华。
叶珣固然孤傲体弱,却也有自己的优势,他也是不担心那个。
林子境越想越紧张。
叶珣拢着身上的灰鼠皮袄,轻咳了咳,轻声道:“你紧张,反而失了平日沉稳,这回考不上,下回再考,别把自己逼到死胡同里。”
赵云惜见他确实紧张,连忙道:“来,深呼吸,再慢慢吐出,我跟你说,清晨的空气中有鸿蒙紫气,你现在吸到了就能考试必中……”
林修然轻嗤:“县试最简单!四书五经背得就能过,你慌个么司!”
见他骂人,林子境缓缓吐气,可怜巴巴道:“白圭、叶珣都太优秀了。”
他整日里垫底,当然会慌啊。
“可你的优秀,你为何只字不提?”赵云惜安慰他:“又不是只录取两人,他俩优秀照样要你。”
林子境茅塞顿开,深呼吸之下,瞬间精神很多。
“考题读三遍,写完答案再读三遍。”赵云惜叮嘱。
林修然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旁人上阵杀敌都不怕,你考试莫当怂货。”
林子境被揍得神清气爽。
“知道了!”
众人笑闹着,他确实没那么紧张了。
赵云惜看向沉默不语的侄子,笑着问:“淙淙,你呢?”
赵淙耸了耸肩,低声道:“我怕什么?我就是凑数的!”
他家是屠户,除了姑姑略有几分文采,其余人不过平平。
他丝毫不慌。
张白圭拢着手炉,少年姿态闲适,置身考场路上,却宛若踏青一般。
赵云惜摩挲着袖口绣着的一支桂花,心想,白圭、淙淙若能高中,她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慢慢地就走近了。
贡院还是当初的气派冷清模样,青砖高墙,颇为庄严肃穆。江陵城小,贡院也小,就这依旧是较为突出的宏伟高大。
“你说进京会试,该有怎样的波澜壮阔?”赵云惜畅想一二,仍旧觉得心驰神往。
此时,天还未亮,通往贡院的夹道,被各家火把、灯笼映照的宛若白昼。
驴车、牛车、骡车络绎不绝,皆是江陵县来赶考的学子。
虽然名字是童生试,但二十左右的青年居多,再有几个中年、老年,从锦衣到布衣者众多,由此可见,江陵确实文风不盛。
临到贡院门口,赵云惜上前给白圭整了整衣衫,轻轻拍着他的脊背,低声道:“娘在外面等你。”
张白圭眸色清亮,轻嗯一声,反过来安慰她:“娘,放心。”
赵云惜鼻尖微酸,她养大的少年,自此展翅高飞。
张白圭、叶珣、林子境、林子垣各自提着书篮,跟着人群排队去了。
晨光微熹,紫气东来。
少年身着绿袍,踏着晨光,清晨的第一缕浅金色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发上,映出一片光晕。
张白圭立在人群中,熠熠生辉。
众人都忍不住看他,身量清瘦的少年,满脸稚气未脱,那双眸子却清亮沉静,叫人不敢轻视。
有些人,光是看面相,便知定是人中龙凤,并非凡人。
叶珣和白圭立在一处,一个清淡如霜菊,一个挺拔如青竹,惹得衙役都多看两眼。
五人为保,他们五人依次排队,等衙役过来搜身时,便将篮子里的东西再拿出来。
因着有经验,都碎碎的小块,一目了然。
衙役检查地满意,他看了张白圭和叶珣一眼,两人容貌出色,自有一番文气,瞧着就能过的样子,便愈加客气几分。
等一丝不苟地检查过后,为首的衙役才高呼几人名字,示意进场。
再唱名作保的廪生,如此各相对照,才能入内参加科考。
再往里,赵云惜就看不了了,她焦急地踱步,身后跟着的李春容和赵氏也纠结地要命。
“哎哟,里头是个啥情形哦。”刘氏小声嘟囔。
今天运气好,出太阳了,天气尚算暖和,但考场里面,却依旧阴凉。
高高的围墙和小小的隔间,张白圭坐在里头,就觉得阴凉之处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头,将炭炉取出,拔开铁片,轻轻往里面吹气,阴火便转为明火,明显有热气散发。
炭炉上还包着厚实的棉片,方便他能在冻手时,暖一暖手。
张白圭轻轻地呼了口气,眸光沉静。
高台上端坐的知县正在观察今年的考生,打头就进来几个斯文俊秀的少年,他心里就舒畅几分。
这是他叔父杨知县当年捧出来的少年,如今能为他的仕途添上几分光彩。
他拼劲半生气力,才考中举人,多番运作之下,才捐了江陵小县的知县。
他不求多大功劳能力,只求能保住仕途。
今天是县试的头一场,最为重要,后期还有几场覆试,都比不上。
张白圭暖着手,静静等待着,辰时开考,日落收卷,足足一日答卷时间。
三日后放榜布公,通过者再覆试。
当初林子坳去荆州府赶考时,也是这么个流程。
贡院内一片安静。
随着铜锣声响,自有差役来发答纸,宣布科考开始。
张白圭看着巡逻差役举着的题目,凝神静思。片刻后,清瘦的指骨活动,执笔缓缓写下。
阳光照耀,让他面上一片肃然。
他先写好草稿,一气呵成,再细细思量过,推敲字眼,此时,晌午已至。
他饿了。
将炭炉拨旺些,再放上小锅,把竹筒中的水倒进来煮,盛出来一点当茶喝,再煮粽子等,这样将就着吃一回。
高台上的杨知县看了,不由得皱眉,这孩子怎么吃上了?
他摇头叹气,还以为江陵再添俊才,谁知是个吃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