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王】EP24 “病死鬼们,都醒醒,开饭啦!”

    “你哭着,哭得像是蒙受冤屈的可怜人。”

    “亲爱的,你为何哭?”

    “我的尸体就在那儿,你的刀,上头还有血在往下落……”

    ***

    1983年,一艘秘密建造的巨型潜水艇驶入未知的深海。

    自此,潜水艇连带着百余研究人员皆自人间蒸发。

    2002年,巨物触礁震醒了一荒僻码头。经确认,那庞然大物正是近二十年杳无音频的潜水艇。

    特派而来的搜查人员强行破开舱门,在其中发现了数十个研究人员的尸首,死因皆是自杀。

    而轰动全社会之处在于,潜水艇上的百余人,有九成是死刑犯。

    那是一艘货真价实的海上监狱。

    经由弥漫着腐臭的昏暗下水道往下,调查人员找到了形似地牢之地关押着无数畸形的生物体。

    而在牢房的末端,吊着一狱警打扮的男人。

    男人身上的皮都被剥了下来,平铺在地上,像条任人踩踏的毯子,因浸泡了大量的福尔马林,至今未腐,皮上淤青与疮疤依旧清晰可见。

    然而经法医解剖,男人的死因是——溺亡。

    搜查无果,苦闷的警员在某一日惊奇地发现几乎磨碎的艇身尚留有一处完好的刻痕。

    那是潜水艇的名字。

    【长生号】

    ***

    朱大师吓得大气不敢出,整个双层铁架床皆因他而发生了巨大抖动。

    门打开时,那令人怖惧的重犯并没有迅疾闪入二人的视野,他先是朝屋内抛进两颗被咬烂了的脑袋,很显然,二人的五官无一得以完整保留。

    或许是因朱大师从旁露只眼睛瞧了瞧,那床抖得更加地厉害。

    戚檐血液也跟沸了似的,但巨大的紧迫感中,反而令他能够集中精力思考出应对的法子。他小心地将足尖落了地,叮住那仅展露出空无一物的走廊的一线门缝。

    他旋即一个飞踢,赫然将门踹了上。

    继而听外头一阵砰响:“狱警朱廉、戚檐迅速开门!开门!这里是警卫1号!”

    门合不上,戚檐转身那背抵住那扇门,腿伸着抵住对面的一张桌。

    不曾想,那铁槛窗忽而闪出沈道爷的一张脸,那人神情惊恐,说:“小心前边——!”

    戚檐瞳子骤然放大,只见地上其中一颗腐烂的脑袋忽而抻出类似于腿脚的东西,鼻骨遭劈裂的部分横向撕开,长出四排齿牙。

    齿牙碰撞,咔嚓咔嚓,是快板上下弹碰时才能听见的清脆。

    那异样生长的脑袋眨眼啃上他的肩膀,痛感真不是盖的。

    他猛力锤击着那玩意脆弱的头骨,可是那玩意儿哪怕被砸得四溅汁水,也依旧不松齿。

    戚檐能感觉到毒素被一点点注入他的身体,像血液似的在五脏六腑间流动。

    他眼皮越发的重,到最后双腿发软,顺着铁门滑坐在地。

    他阖上了眼,眼皮好似强行合住了无数玻璃渣,眼球每每朝旁一滚,那些尖锐且细碎的玻璃渣便挑破三层薄膜,狠刺进内容物之中。

    疼,但他睁不开眼,无法控制颤动的眼珠子嚓嚓地与碎玻璃厮缠。

    湿热的血腥自缝隙中挤出去,沿着下睑,一直滑至下腭。

    滴答、滴答。

    片晌,有人一脚踹开了大门,又听几声枪响,火药味随即绕去了他的鼻尖。

    紧接着他被几人抬上了担架,而后跑动起来,风过脸,是烫的,又是湿的,奇怪的触感。

    担架很快变作了滑动前进的转运床,他因止不住咳血,被用一张白被蒙上了面容。

    轮子滚着,差些撞上一群穿白褂的研究人员。

    “让开,让开——!急救!!!”

    是沈道爷的声音。

    戚檐仍旧睁不开眼。

    被拦下的研究人员中有个带着眼镜的,不耐烦地抬手瞧了瞧表,继而蹙眉看着病床远去。

    “文研究员,愣什么呢?走吧。”身边的前辈催促着。

    “哦、哦!”文侪将手中书抱紧。

    他不自觉仰头,看向这条长廊中透明的,能叫他清晰看见外部情况的玻璃天花板。海水浮动,由于缺少光源,一切都变得昏暗模糊,仅能勉强认出经过的是大小不一的鱼形黑影。

    是置身深海么?

    他没能问出口,只默默随催促他的研究人员一并向前,并成功根据姓名牌找到了自己的工位。

    老旧的木质办公桌散发著一股海腥味,文侪面不改色从抽屉里摸出了一条铝合金工号牌。

    【长生号】

    【姓名:文侪】

    【部门:生物观察所】

    【职务:高级研究员】

    “靠!一天天的,咋就咱们观察所屁事多?隔壁那‘瘟疫院’都没啥事!”坐在文侪隔壁的前辈忽然拿拳头砸桌子,满桌东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文侪知道,他说的“瘟疫院”指的是【疾病研究所】。

    他刚才进屋时仔细观察过布局,要想到达这【生物观察所】,必须从那所谓的【疾病研究所】的大门里进,一路还得经过他们的办公区与病房。

    “可甭提了,‘三大所’里就属咱们事多钱少!”坐在文侪对面的那一个研究员也搭了腔,“但较之这儿,那【科考实践所】才更是没活路!那地儿动不动就死人,他们所里独一的大夫是日日见血,哎呦……”

    生物观察所、疾病研究所、科考实践所。

    “三大所”齐了,文侪算着。

    适才那脾气暴躁的前辈俯身去捡落去地上的数据,文侪见状赶忙蹲身去帮他,指尖却有意摁在其中一张上,笑意和话一并送过去:“诶前辈,这监狱是干什么的?”

    那沓数据的标题是——【监狱出入管理守则】

    前辈将眉毛一拧:“什么啊……你小子不知道?靠,不是吧!都快一周过去了,你还没去过那儿?值班表咋安排的?”

    “阿侪他上周着了凉,身子不舒服,怕造成感染,同我换班了,这周才能去呢……”一研究员弱弱抬了手,“上回前辈交代地下规矩的时候他也不在……”

    文侪点点脑袋,却见那吊儿郎当的前辈忽然正色,将眉一压,说:“真是麻烦!我只再说一遍哈!——那监狱要从下水道那儿专用的电梯下去,约莫17层的高度……每回下去,身边都至少得有两个拿了装备的狱警随同!记清楚了啊,在那儿不当心可要出大事的……”

    “啥大事?”文侪总觉着后颈有些发痒,“既然说是监狱,里头犯人不该关得好好的么?”

    “屁!你今儿没听见那紧急广播?还是你刚没瞅见被担架抬着跑的人哇?”前辈竖起眉毛,“那底下啥都有,人、兽、怪物,个个都是要人命的玩意儿!今儿为抓那重犯104号,狱警都死了好些个,适才从咱们眼前抬过去那位,是死是活都得看阎王爷放不放人呢!”

    “这么危险,那咱们冒险去那儿做啥?”文侪将手伸向后颈的痒处,摸到了一小摊柔软的东西。

    前辈冷哼:“咱们毕竟是生物观察所,那监狱里头关的有不少是咱们的研究对象哇!妈的……”

    文侪将那东西从后颈扒拉下来,看见了一条形似毛虫,又长了尾巴的黑糊糊的玩意,他一惊,忙把那东西给甩了去,颈后却流起了血。

    摔去地上的怪东西给那说话细声细气的研究员当宝贝似的捡起来,他咯咯一笑:“淘气包!原来是黏着阿侪哇!我今儿找你找了一早上,可把我急坏啦!”

    “那丑鱼虫就那样的,喜欢挑气血虚的人粘。”前辈满不在乎地看向捂着自个儿后颈的文侪,说,“不打紧,死不了,拿药水擦擦就好了。”

    铃铃——

    前辈桌上深红座机电铃似的响,声音刺得文侪耳朵都要坏了,可他朝四面看,却见其余同事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死样。

    座机响了好一阵,前辈这才没好气地把话筒抓到耳边:“喂?”

    文侪并不能听到对面人的话语,只能通过前辈的应答来加以猜测。

    “不去不去,我哪里得空去看望一个受伤的狱警呐?那不是疾病研究所的活么!关我这生物观察所的屁事!啥?一定要去,哪个脑子给驴踢了的下的命令?哦、哦……杨长官啊?可我实在抽不出空……能让人替我去么?能啊?”

    前辈的腔调猛一扬:“好、好,谢谢啊!”

    他将话筒往旁边一挪,用掌心盖了,冲文侪说:“小文啊,一会儿有个活动,上头吩咐了要让你去,你过去好好表现,千万别丢我的脸!”

    “……”

    这个滑头!

    文侪顺从地点点脑袋,那前辈于是欢天喜地又将话筒挪去了唇边,说:“成了,你一会儿尽管吩咐他。”

    话筒被重新放回座机,前辈将手伸了伸,说:“你现在出发吧,去疾病研究所的特殊病房。”

    见他不动,前辈开始甩手催促:“去吧,去吧。”

    “记住啊,在7号病床!”

    ***

    疾病研究所里到处都是爬满绿苔的石墙,看多了极容易叫人眼花。文侪只能仔细辨认着那些遭到明显损毁的石刻门牌,确保自个儿没有误入他处。

    便是在踏入那所谓的特殊病房的一刹,一股极腥的风迎头将他打了个懵。

    消毒水味呢?

    病房腥得和屠宰场似的,这正常么?

    他深吸一口气步入其中,腥气厚得像是要在空气里凝一层油,可是文侪放眼望去并未瞧见一丝一毫的血色。

    而这儿说是特殊病房,布置却仿若缩小版的丛林神庙,只是那儿没有顶天的粗柱,有的只是一个个竖起的发黄玻璃水箱。

    文侪抚过一个个贴在水箱下部的标签,知道那些水箱便是特殊病房的“病床”。

    水箱是圆柱状的,无不盛满了有些浊的液体,正中央往往锁着一“病患”,他们身上接着数不清的输氧管与养分管。

    “病患”当然不全是人,其中多是些诡异物种,或许是一个绿色的肉团,又或者是一颗长了三排眼的脑袋。

    文侪对于那些个猎奇玩意儿的兴趣并不高,很快便垂头数起了编号。

    “七号……七号……”

    皮鞋在标号七前停下,文侪仰起了脑袋。

    很快,他便看到了被输氧管捆住了四肢,仿若受刑者般耷拉着苍白的脸的——戚檐。

    那人狼狈地被束缚于其中,通身惨白以至于有些透明,足以被拿来当作雕塑模版的肌肉上分布着不同程度的青紫,文侪甚至可以看到有什么黢黑的东西在血管里窜动。

    他抖着手抚上了玻璃瓶身,那罐中人登即像是苏醒了般,只一刻,拳头便砰地敲上瓶身。

    戚檐瞪着一双红眼,恨不能将鼻尖粘贴玻璃,双唇一张一合,凑出来的字是:

    “逃——!”

    门口忽而传来一声尖锐的唢呐响,一人吹着丧曲,笑道:“来来来!病死鬼们,都醒醒,开饭啦!”

    第232章 【王】EP25 这地儿的疯子都够凑出个精神病院喽!

    那曲子尖锐,像是伸了签子去挠人的耳膜。

    文侪知道戚檐要他逃,可他偏不,只盯视戚檐如蒙了层白翳的眼,说:“要我逃?做梦!”

    单闻这一句,戚檐便猛力敲打起玻璃,瞪着红目要吼他走。

    不至片刻,他就明白了戚檐这般固执的理由。

    ——那人身上的输氧管已全部遭人剪断,不多时就要因缺氧而窒息而亡。

    戚檐这是不想他看着自个儿死去。

    “你这……疯子!”戚檐不死心地骂。

    与此同时,文侪能听到那吹着唢呐的人磨起了刀,不知用途。

    他知道在这偌大的病房里头,他若想躲藏并不难,可他还是抓起了地上的一根铁棍,梆梆砸响了那巨大的玻璃罐。

    罐身出现了裂痕,像是天边遥望的闪电轨迹那般纤长,水便自那些缝隙里渗漏出去。

    “哪个混蛋在里头瞎搞?!”

    不远处那磨刀人停下手上动作,站起身来,一脚踹翻了板凳。

    文侪满心只想着将溺亡的戚檐,也不顾那人呼喊,又冲玻璃罐挥了棒。

    砰——

    玻璃水箱轰然破碎,炸溅的玻璃碎片顷刻将文侪吞没。

    戚檐随倾泻的水流一道摔出,甫一瞧见那被碎片扎满的文侪,便浑身发抖起来。

    “文侪……文侪……”被水泡皱的肌肤粘贴那人的脉搏。

    戚檐当下视线尚如蒙了层纱似的瞧不清,仅能隐约见刺目的红几乎覆盖了文侪的躯身。

    他绝望地仰起头颅,却见身前赫然停下两双靴。

    一人的嗓子尖刺似的,正是前头磨刀的那位敲锣人;还有一位,白大褂穿得整齐,戚檐疲惫地睁大双眼,仍是看不清他的脸。

    只听那敲锣人问那白大褂:“这就是你前任吧?有够没骨气!”

    “骨气?他何时有过那般东西?不过是个离了我便活不成的巨婴罢了。”那白大褂嘴中话尤其刻薄。

    敲锣人闻言噗呲一笑:“白研究员,你可别贫了,听说是你分手多年,一直不放过人家,给人家吓得差些报警呢!——实话实说吧,是你离不开他!”

    “我只是爱他,也仅仅是看着他。”那白大褂平静回答。

    ***

    戚檐睁眼时已躺进一间稍微像样些的病房,石墙依旧,但好歹有了白床和普通医院内常见的各式医疗器械。

    他视野中融在一块的颜色逐渐被分离、锐化,当他发觉双眼恢复正常时,恰见一青年研究员正背身同护士交代着什么。

    他没吭声,默默将那二人的对话听去。

    “白师兄,戚狱警的家属那栏谁来签呢?”小护士很犯愁似的,细眉皱作一团。

    白师兄?是小白吗?戚檐心想。

    “我来吧。”那青年说。

    “可……”那护士犹豫了几分,“听说您二位已经分……”

    护士遭那青年瞪了一眼,吓得缩了缩肩。

    “我来。”那青年研究员依旧坚持,口吻是不容置否的冷漠,“医药费我付了,否则欠着一笔费用,你们也不好向所里交代。”

    护士颇无奈,只得将纸笔递上,一面等他签字,一面道:“师兄,所里最近可是碰上什么疑难杂症么?我瞧所长又磨起了刀,看样子是又要偷摸拿病人来做研究……”

    青年人点头,说:“【亲缘相杀症】又开始蔓延了。”

    护士大惊失色:“这般大事怎么没听广播里说?!亲属杀人可要比无血缘关系者杀人难度低不少呐!”

    青年只耸耸肩,满不在乎似的答:“【科考实践所】最近寻到了一个新的能源矿,【生物观察所】近期也有捕获新物种的苦功,咱们【疾病研究所】没能立功不说,好容易遏止的瘟疫还卷土重来了。上头觉着丢脸,也没胆子禀告长官,自然就心照不宣地瞒下来了。”

    戚檐噤声听着,那护士却忽然冲他眨了眨眼,惊喜道:“唉!戚狱警醒了!”

    那护士说罢正欲上前,却给青年研究员拦下:“你出去吧,我来。”

    她愣了愣,讪讪一笑:“……好。”

    然而待护士出了门,那位白研究员也并不靠近,单是转身面朝戚檐站定,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双完全没有光线反射的死人眼,活似在昭告他主子不是活人。

    这忧郁惨白的一张脸,不正与第一世界杨姐屋子里绑着的那位一模一样么!

    “小白?”戚檐试探着问出一嘴。

    那研究员怔了怔,才说:“叫我白研究员就行,我们已经分手了。”

    真是小白啊。

    戚檐将被子拍了拍,开口问了自个儿眼下最在意的事:“文侪还好么?”

    “若你指的是那【生物观察所】的文研究员,他没事,身上多是皮外伤。——他是你救命恩人,你回头记得同他好好道谢,给人家备点礼物送去也成。就拿你昨日新买的,放在卧室抽屉第二层那个糖果礼盒送去便成……”小白滔滔不绝。

    戚檐越听越难以掩饰心中的怪异感,却是耐心等他将话说完,方开口问:“白研究员,我们不是分手多年了吗,你怎么知道我昨日买了什么,又放到了哪儿?”

    小白肩膀发起颤,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忽给一道广播打断了——

    “请狱警戚檐在接到广播后速速赶往【光明街区】!”

    “你别去!”小白伸手挽留。

    “好啊,那咱们聊聊你干的好事——你跟踪我了吗?”戚檐歪头一笑。

    小白闻言忙咬住了唇齿,似乎并不愿面对那一问题。

    戚檐挑了挑眉,一声“让让”便撞开他那所谓的前男友出了屋。

    他不认路,一路上单嚎着身体疼得厉害,便有好心人半领半搀地送去了光明街区。

    ***

    戚檐到那儿的时候,街边已整齐列了一排生面孔的狱警。

    其中有个帽子同他们不大一样的,应是狱警头儿。那人把警棍敲在掌心,张嘴时胡髯也随着动:“戚小子,归位去!”

    戚檐当即舍弃病弱人设,一溜烟窜进队伍里头。

    狱警头儿将卡了痰似的粗哑嗓子清了清,便道:“今儿我召你们来这里,是想说三件事。第一件,昨儿因为咱们小队的失职,重犯104号逃脱,至今未缉拿归案。第二件,今早九点,这【光明街区】保卫处接到无数通怪异的投诉电话,总结起来,就是他们这儿的住户虽都是光头,可下水道却给头发堵了,水几乎把房子淹了。”

    那头儿说完,咧着嘴搓了把胡髯:“你们知道我为啥把这两件事连着说么?”

    他看向戚檐,见那人摇头才继续道:“我受【光明街区】保卫处之邀,着手调查那头发堵下水道之事,一路摸去了排水隧道。你们猜堵住那群光头居民泄水口的是什么?”

    ——“一张被剥了皮的尸体,上边还验出了104号的唾液!!”

    那头儿焦急地踱起步子:“这说明什么!说明那重犯104号夺了某人的皮,就藏在众人之间!”

    众声喧哗,众人面上皆是惊恐。

    戚檐平静听着,提醒一声:“头儿,还有第三件事您没说呢!”

    “哦、哦!第三件,【虫黑街区】中午十二点,死了八个人!”

    此话方落,狱警个个面露惊恐,更有甚者将警帽往地上一甩,忿忿地说:“铁定是那重犯104号干的好事!特么的,吃人的怪物扮成了人……来日起了报复心,首先盯上的可不就是我们这些个平日里关押他的人么!老、老子不干了!!”

    “哈……咋都一边倒说是104号杀的人?”头儿拿铁棍敲腿,甩得棍上红护身符吧嗒吧嗒响,“疾病研究所的人验过了,说上边没有能判断是重犯104号杀人的证据。”

    戚檐闻言凑过去:“哥,能犯下这等惨案的,难道还能是别的什么人?”

    “咋的,这长生号上怪人少啊?先不提那些个畸形的怪物,单论人,这地儿的疯子都够凑出个精神病院喽!哪回出命案不是先怀疑人?”狱警头儿提了棍子,哐哐打向【光明街区】的中央老钟,他这是在提醒居民区里那群哇哇哭的光头居民保持安静。

    戚檐纠缠着:“您举个例子呗?”

    头儿斜瞟向戚檐,嘟囔一句是看他年纪轻,不懂事,这才大喇喇压了他的肩,凑他耳边说:“【疾病研究所】里头有几个研究员搞生化武器的,但要论疯,肯定没人比得上【深水池区】那位饲养员!那鬼小子和你一般年纪,脾气却是顶怪!”

    “怎么个怪法?”戚檐摆出刨根问底的架势。

    “你以为那【深水池区】养的是鲸啊鲨啊?”头儿摸了摸鼻子,“那地养的是吃人的‘溺死鬼’!”

    “怎么取这么个怪名?”戚檐笑着,“那所谓的‘溺死鬼’是海洋生物么?生得什么样?”

    “哎呦,除了那负责看管深水池的小子,谁还知道那玩意长得什么样!大家都只知道‘溺死鬼’是海陆两栖,偶尔会爬上岸,最喜欢吃人肉,那饲养员每周都要去停尸间拿肉去喂那玩意呢!”

    “可这么听来,人饲养员也不过是按规矩办事嘛!怎么说他怪呢?”戚檐瞄着头儿逐渐涨红的脸。

    “哎哟喂!我都说了,除了那小子,从来没人真正见过溺死鬼长啥样!指不定是他扯谎诓咱们呢!可死人肉是周周要拿,倘若不是拿来喂溺死鬼的……你说说,人肉还能去哪儿呢!”

    眼见头儿将眉毛挑得好似要飞起来,戚檐禁不住笑出声:“依您的意思,是觉得那饲养员自个儿吃了那些人肉?”

    “可不是嘛!他是一直穿着长袖,你八成瞧不着,但大哥我当初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他那手臂上是坑坑洼洼,明显是挖掉了不少肉……”头儿撇着嘴,“你仔细想想,怎么可能会有人挖自个儿的肉喂畜生啊?我看是他嘴馋,这才刨自个儿的肉来吃!哎呦,我咋又得去他那儿查案哇!”

    那头儿忽地大喘粗气,像是给那玩意隔空扇了一巴掌,哆哆嗦嗦的,看样子是真怕了。

    戚檐乐了,前头他说到104号时,还颇神气呢,这会儿竟怕起一个饲养员来。

    “哎呦,哥,上头既然把这案子递到您手里了,怎么都得给他们一个交代不是?”戚檐将话锋一转,“您若当真不乐意,不如我替您去瞅一眼?”

    救命稻草方伸出来,那头儿便握住死不松手了。

    戚檐接了搜查令便往【深水池区】赶。

    他天生方向感就好,路上单拦了一人问明白了,也没再管这潜水艇内的路七拐八绕,再停下来时已在【深水池区】门口了,不曾想竟在那里撞了文侪。

    “哥!你怎么来了?”戚檐眼底的喜色烟花似的喷薄,可一觑见他面上缠满的绷带,眼神霎时黯淡下去。

    “刚刚在病床上歇着时,听到那些个护士说这儿有个奇怪的饲养员,想着来看看。”文侪倒是冲他笑,“你还挺精神,不错。”

    戚檐见他笑,自个儿也笑了,便紧贴着他往前。

    敲门前,戚檐问文侪怕不怕,给文侪瞪了,他便装疯卖傻故作莽撞地推开了金属门。

    他是想要瞧瞧这般不请自来能不能捉到那饲养员吃人肉,哪曾想进门后却是和一熟人打了个照面。

    目光极自然地向下,看向那人的铝合金工号牌。

    【长生号】

    【姓名:荀北】

    【部门:深水池】

    【职务:高级饲养员】

    文侪轻车熟路将手伸进戚檐的外套口袋,掏出那枚红布缝的搜查令,笑说:“荀饲养员,我俩是来查【虫黑街区】那死人案的,您莫要见怪,只是例行公事罢啦!”

    “哦。”荀北好似有点羞怯似的将头顶软呢帽压低了些,语调却在上扬,好似心情不错,“你们快进来吧!”

    “嗯……”戚檐琢磨着荀北的态度,他在常生大楼时待他们就不错,如今也一副极其欢迎的态度,实在同狱警口中的怪人相去甚远。

    该说是有些失望么?

    没劲。

    戚檐失了兴趣,于是像只幽灵一般飘在文侪身后。

    “杀人案发生时,你在哪儿?”文侪虽是问着,却是不自禁走到那深水池边上去。

    那水池太深,以至于从表面看去是黑黢黢一片,压根瞧不见底下究竟是否真的存在一只叫做“溺死鬼”的生物。水池边上没有护栏,要是身后有人着意一推,必然是逃不掉的。

    “我吃住都在这儿,当然在这呀!”荀北很高兴似的蹲身看向水池,“溺死鬼它也怕寂寞呢,我总得陪着他不是?”

    文侪瞧着他略显痴狂的神情,又问:“你认识104号特级重犯么?大家都在说是104号又杀了人呢!”

    “嗯,我认识。”

    荀北的坦荡回答叫俩人都怔住了,可荀北却自顾哈哈笑起来。他用指尖拨动池水,脸上那一道烧伤疤痕被向上提拉的皮肉推着,在他面上显得拥挤。

    “我和他是好朋友。”

    “和特级重犯做朋友?”文侪觉着身上有些莫名地发冷,他瞧一眼站在身侧的戚檐,见那人神情不变,于是略微蜷起指头,“……那你知道104号在哪里吗?”

    “在池中。”荀北嘻嘻笑着。

    “什么意思?你是说他和溺死鬼一起在里边么?”戚檐皱紧眉头。

    俩人没等到荀北的答覆,文侪蓦觉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声,眼前也跟着模糊起来。

    他揉了揉眼,却带出了潮湿的生理性泪水。这水色一糊,他就更看不清眼前东西了。

    风声更大了,他的视力依旧没能恢复,只能勉强根据明暗变化来判断眼前事物。

    呼——

    风又过,他眼前骤然清晰。

    因此他能看见戚檐倒向深水池的模样。

    文侪下意识伸出了手,惯性带着他向前跌,可下一秒他却被荀北抱住腰身,猛一拽,一并摔倒在地。

    扑通!

    巨大的水花朝四面飞溅。

    文侪一时连质问荀北的力气都没了,死寂后的某一瞬,黑漆的水面上忽然有赤红蔓延开。

    极腥臭。

    那是戚檐的血。

    “嘻嘻嘻,溺死鬼今天就有饭吃啦!”

    文侪愕然看向荀北,蓦见那人咧着一张极扭曲的笑脸,颧骨处的长疤蛆似的扭动起来。

    在那一刻,文侪竟无端地坚信——

    荀北一定就是那吃人的“溺死鬼”!

    ***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3】

    【解四谜: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还原死况:未完成】

    【重生时间:未存盘·阴梦首日】

    ————【存盘点加载中……】————

    第233章 【王】EP26 他身上穿了一条花裙子

    “呵!臭小子!大病初愈也不是你在老子面前打瞌睡的原因!”

    警棍击打墙面毫无规律的咚咚声紧跟在一声嗔怪之后。

    戚檐恍如久坐后猝然站起那般,头晕目眩,眼前一霎黢黑,忽又闪出一片雪白。

    他口干舌燥,差些像狗散热一般伸出自己的舌头。

    热,太热了。

    过去盛夏酷暑体育课后,也常是一身燥。依附在皮肤表面的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凉风往身上刮,便会带起细密的小疙瘩。

    他当初总想着是否会因此生病,误了事。可如今,他心底最清晰且荒谬的念头却是——他和文侪真的能回归正常的社会生活么?

    都说病在身上能治不能治,给医生瞧了大约能有个数,可病扎在心底,便不是能轻易判断的了。

    他们会反覆梦见这些阴梦里的怪事么?

    当下是无所谓,可这无穷无尽的死亡循环来日当真不会叫他们痛不欲生么?

    血腥也好,痛楚也罢,有些东西就是亲身经历才记得深刻。

    文侪日后再看向他,是真正在看他,还是透过回忆咀嚼他阴梦里的凄惨死状呢?

    文侪对他的爱,究竟是爱,还是同情亦或可怜呢?

    狱警头儿的棍棒将要打到戚檐脑袋上的前一秒,他躲了去,赔笑说:“哥,真对不住,我这精神确实是不大好……您大人有大量,日后小弟定好好帮大哥跑腿。”

    “啧……别整得像是地痞流氓似的!”头儿将两道又粗又黑的眉毛往上略挑,凑到戚檐跟前,说,“你说要帮哥办事的吧?”

    戚檐一笑,又故作忧愁地叹出一口长气:“哥,大夫说我伤到了脑袋,特意嘱咐要我近日千万不能寻刺激,这一不当心又刺激到脑子,那小弟这辈子可真就玩完了。”

    他信口胡诌,却是面不红心不跳。

    “呃……”头儿咂巴着“饲养员”三个字,绕到了另一个狱警跟前。

    戚檐见他走远,便开始复盘上局的失败。

    那荀北不知抽了什么风,当初不还说认识了二十年么,谁想得到竟会冷不丁将他往深水池里推……

    落入水中的那刹,他确确实实看见了一个巨大的黑影,至于是所谓的“溺死鬼”还是什么,都不好说。

    总之,他不是溺死的,而是给水池里的东西咬死的,故而死况也没能还原,日后想要还原溺毙的死况,八成也不能往【深水池】那儿考虑了。

    可戚檐实在想不通,荀北是出于什么原因暴走呢?

    或许在这一世界里,那疯子仅仅是为了给他养的怪东西喂食,可在其余世界里荀北的故事线一直都很模糊。

    在第一世界的常生大楼中,荀北作为重点NPC之一却严重脱离“长生”相关剧情线。

    据荀北所说,他和王虔已有多年交情,既然如此,荀北又为何在王虔的故事里却好似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呢?

    此外,荀北身上还有诸多疑点,譬如当初麻将馆里拴着荀北的颈子的线是什么,又譬如为何打麻将时,他和文侪都看不见小白。

    戚檐当初不在那地,自然不知若是当初在场的人是他,又能否看见小白。

    不过那些都是前话了,眼下最为重要的是——荀北为何杀他。

    荀北对他俩态度一直不错,阴梦内按理说不该出现无缘无故的谋杀,因此他很难不将在特殊病房的听闻套到荀北身上去——【亲缘相杀症】。

    荀北有可能是他的亲戚么?

    这当然不是毫无根据的推断,先前在第三世界,王虔明显有两个弟弟,老三正是韩大夫,而那脸被毁了的老二却至今不知身处何方,又生得什么模样。

    老二或许就是荀北,这般,与弟弟同吃同住二十年也不是怪事。更何况,荀北脸上不也带疤么?

    荀北是老二的可能性极大,但不可否认,王虔本人对于老二的厌恶程度是极高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动了放火烧死全家的心思,可荀北与王虔的关系似乎不错。

    这显然相互矛盾。

    戚檐想着,忽而记起文侪之前提过一嘴,说那荀北在谈及自个儿与王虔的关系时,说了句“世上哪有东西一成不变”。

    所以,他俩后来当真闹掰了?

    “戚狱警!”

    头儿大喝一声,这回警棍是真敲到了戚檐身上,敲得他大腿麻溜溜的胀痛。

    “既然你不想去查案子,便去给船长打下手!听是近来死了好些小子,他那儿缺人,总急三火四的,给长官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哦……我该去哪里找船长呢?”戚檐讪笑。

    “蠢货!当然是【操纵室】!”头儿挥舞警棍,恼得满头大汗。

    ***

    巧得很,船长也是个熟人——当初负一层修理店的蒋工。

    蒋工的打扮较先前邋遢了不少,头上那一顶水手帽是深蓝洗旧后的淡色。他嘴里叼着根菸,偶尔吐雾,从口中拿两指夹出来,露出的卷菸纸尾端已被咬瘪了。

    他含糊地问戚檐:“干嘛辞了那活儿?你也怕‘溺死鬼’吃人?”

    戚檐摊手:“觉着无趣。”

    蒋工深吸了一口烟,又呼出一团白,说:“我呸!还找啥补,你这天生的胆小鬼!”

    言罢一脚踹开了【操纵室】那扇摇摇晃晃的铁门。

    戚檐平静地端量着他,心说这蒋工先前待人有这般的尖刻么。

    操纵室走的是小而满的风格,几乎没有落脚地,床也自然是没有的。蒋工平日都坐在一张褪色的帆布椅上掌舵,那椅子放倒便成了他的床。

    【操纵室】位于这巨型潜水艇的中心,故而为了瞧清前方景况,必须借助显示屏。

    显示屏位于舵盘正前方,共四块,分别映射东西南北,画质说不上清晰,时不时还会冒出雪花片,再加上有蒋工在屋里头吞云吐雾,若真要在这般环境干活,真可谓是有大福了。

    怪不得那狱警头儿说他这里近来死了不少人呢!

    这地儿逼仄不说,还充斥着二手菸,那蒋工怕不是想叫大家夥同他比命长……

    “蒋哥,头儿让我来这帮忙,就是不知我能帮上您啥忙?”戚檐的视线在屋子里头飘,窄屋里的瓶瓶罐罐一只手数不过来,他感到诧异,便直白问,“哥有收集瓶子的爱好吗?”

    “让你给我打杂!——谁有收集那玩意儿的癖好?照我看,你脑子是真坏了!”须臾他又摇头,叹出一声意思相近的话,“哎呦,你竟问得出这般问题,脑子真真是坏得可以!我看你还是随便拿几瓶,倒几粒吃了治治脑子吧!”

    蒋工这话说得有意思。

    “随便拿几瓶”说明这些药物的功效一样,估摸着皆是泛指,而非具体药物。“治治脑子”说明这些药物十有八九是精神类药物。

    那么,在蒋工屋里发现大量的精神类药物,是在说他病了吗?

    戚檐于是问:“蒋哥,你病了?”

    “你他妈说谁病了?!”蒋工眉毛倒竖,眼睛瞪如铜铃,一副恼羞成怒模样。

    他像是真被那话给气着了,菸头给他随意挑了块墙皮拧灭。瞧他那使劲模样,就好似那墙是戚檐的皮。

    “哥你消消气儿,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戚檐说着,目光停在一个方相框上,于是指向里头一女人和一孩子,问,“唉蒋哥,这照片里的是谁呢?”

    “我妈和我!”蒋工说,“少管别人家闲事!”

    “诶!”戚檐仍是笑容满面。

    蒋工倒不去挑他笑脸的刺儿,只在座机上摁下一行数字,旋即把话筒搁去了耳边:“……喂,尤老爹小卖铺吗?对、对!我是蒋工,开船那个。诶……还是照常给我拿十瓶药……呃这回我不亲自去拿了……对,我找了个帮手,叫戚檐,一大高个儿狱警,胆子忒小!你给他就行……钱、钱就先欠着,过不久艇里发钱,我直接还上……问我艇里咋会发钱……哎呦,你管我——!”

    他砰地将话筒扣上,看向戚檐:“去尤老爹那小卖铺给我拿药去!胆小鬼!”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戚檐没辙,耸耸肩问了路便出门去。

    路走得还算顺,只是到尤老爹的铺子前,那中年男人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瞧。

    人家爱苦着脸便苦着,戚檐当然还是没心没肺地笑着:“老爹,蒋工的药,十瓶。”

    尤老爹一声不吭地转身去货架上取东西,那戚檐闲不住,盘着他柜台上的一绿玻璃珠,开口问说:“老爹,你说蒋工他这是生了啥病呢,药咋都是十罐子十罐子买的?这一天得吃多少粒才能吃完呐?”

    “你但凡对那小子多上点心都不会来问我这番话!”尤老爹回头瞪了他一眼。

    “老爹,绕弯子讲话不流行啦!您有话就直说呗。”戚檐流里流气地在柜前支着手臂。

    “滚你的!”尤老爹将一箱药抱过来,着意挑了个会压着他指头的地儿砸下去。

    重啊,戚檐五指给箱子压红大半,还以为是给人拿锤头敲了。

    戚檐还是笑,只面不改色地将手指抽出来,搬起箱子掂了掂:“走喽,我在这儿碍了您眼睛,真是对不住!”

    “呿,快些走——!”

    戚檐抱着那箱子往回走,一路上都在品老爹那句“多上点心”。

    那究竟是啥意思呢?多问候问候蒋工的身体,还是……把人家的药罐子拿来瞧瞧?

    戚檐觉得照蒋工目前的脾气,一铁定不行了,二倒还有点尝试的必要。他刚刚特地瞧了,那新药箱子带锁,不好拆,恐怕还得从蒋工屋里那些旧药下手。

    如此想着,他拐了七巷八街,仿着那蒋工之前的作为,砰地一脚踹开了【操纵室】的大门,笑道:“蒋哥,小弟回来啦——!”

    显示屏嗞嗞闪着,显示屏上显现的尽是深海的幽光与各种怪异的大鱼。

    那躺椅被放平了,上头躺着胸口插着把刀的蒋工。他眼球鼓凸,尸斑已经扩散开了。

    他分明死了,脑袋却直挺挺立着,正正看向戚檐,嘴保持着咧开的状态,露出满嘴血齿。

    还有奇怪的,他身上穿了一条花裙子。

    第234章 【王】EP27 “你是激情杀人!”

    那诡异的笑容僵在蒋工面上,像是缝上了画皮一张。

    戚檐砰地将药箱往地上搁,心想死了也好,至少没人拦着他摆弄屋子里的药罐子了。

    如此想着,他往屋内迈进一步,也是那一刻,听得身后警铃大作。

    闪烁的光一瞬将他藏蓝的狱警服映得发红,先是嗞嗞的电流音经由扩音喇叭迅速入耳,一陌生男人的嗓音紧随而至:

    “狱警戚某乃蒋工被害案的头号嫌疑人,即刻缉拿归案!”

    无数警车涌向操纵室,像是要将他吞没的巨浪。

    戚檐还欲辩解,下一刻脑袋忽被套上个粗麻制的黄袋,有人忿忿拿警棍敲打他的头,也有的动了拳头,他们哼唧着,七嘴八舌——

    “我早说这姓戚的就是个天生的暴力狂,一看就会犯大错!之前若非XX坚称没有被他打,他早被关起来了!”

    “之前不还有XXX那案子吗,他在那儿也是重点嫌疑人。”

    “旧案就不必再提了吧……蒋工好端端一个人,给他折腾成那般样子,当真是丧尽天良!”

    “这回他可逃不掉喽!报警的人可是说亲眼目睹他杀了人呢!”

    ***

    “溺死鬼来啦!”

    文侪从病床上惊坐起,恰闻护士们在聊【深水池区】的怪人。他忽略了那些个神叨叨的话语,也不顾浑身疲软,匆匆出了门便朝相反方向走。

    那方向通往——【科考实践所】。

    上回听前辈抱怨,那科考实践所近来死了不少人,且那所里有独一的大夫,他自然而然想到了当初那与王虔关系匪浅的韩大夫。

    好容易碰着一个熟人,他哪里能轻易放过?

    话说戚檐……

    文侪发觉自己如何都不能想起上局末尾戚檐坠入深水池的情景,他将此认作原主潜意识里在排斥这件事,便不再强逼自己想。

    他这具身体在“常生大楼”中是救了戚檐的恩人,可说实话,寻常的救命恩人不当与王虔关系如此密切,甚至成了阴梦中他俩在九郎之外,可栖宿的唯一身份。

    要想弄清他这原主究竟和王虔有什么关系恐怕还得费不小工夫。

    戚檐上轮同他分享的【亲缘相杀症】让他很是在意,这也是为何他如此迫切地想要找到韩大夫的缘由。

    ——既然老二不知所踪,已明确身份的老三便最有可能成为染上那病,并最终威胁戚檐的性命,导致委托失败的定时炸弹。

    【科考实践所】的门大敞着,里头灯光昏暗,有三五个身着纯白防护服的职员正同那穿着长大褂的韩大夫争吵着什么。

    科考实践所的墙是单面玻璃,从外能清晰看见里头,里头人却瞧不见他。这般自然方便文侪观察,他也没顾举止瞧着怪不怪,倚墙便抱臂观察起屋内人。

    “你们甭胡吹,什么叫我哥他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狱警?!他可厉害了,不是那样的人!”韩大夫显然是有些着急,耳朵红得像染了胭脂似的。

    文侪生了点困惑,这韩大夫从前也有这般维护王虔吗?

    这个世界中的韩大夫同先前那些个世界里的他差别不小,不仅仅是对于王虔的态度,还有衣着。

    当初在大楼里,那位惯常是副衣冠楚楚模样,这会儿身上衣服却是起了皱,衣领的两个扣子掉了,开口处隐约露出一小撇红。

    文侪扶了眼镜,看东西却还是有些勉强,只得往前站至玻璃墙前,几乎将眼睛都粘贴去,这才勉强看清——是大红的“正”字。

    眼下那大夫的脖子上已经有十多个完整的正字了,可那东西就像是文侪所里的怪异生物一般,虽然怪,却是具有“生命”的。

    它们在蠕动,在颤抖,偶尔会上下挪动,偶尔会左右爬行。

    他无法断言那玩意算动物还是植物,但就在刚刚韩大夫说出那句话时,新的一道横出现在了他颈子正面。

    “瞧瞧你!”一研究员冲韩大夫直摇头。“你一说谎那‘正’又多了一笔!这玩意儿还每日一清空!”

    “那‘正’字记录的原是他一日的撒谎次数么……”文侪咂摸着,“这种程度,怎么看都是撒谎成性啊……”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将手拍上韩大夫的肩,安慰说:“小韩,我今儿在特殊病房瞅见你哥了,他是真真不如你,压根就是个干啥都不行的窝囊废!不怨你妈嫌弃他!也就是你心肠好,这才总想袒护他。”

    “瞎说什么?!戚哥他、他日夜管理那般大的地下监狱,监狱里头关的啥玩意你们可甭装不知道!那些玩意儿换你们去看管,你们可敢么?!”

    “哎呦,这压根不是咱们胆量的问题,那监狱里头的狱警又不止他一人,咋能把苦功都往他一人身上揽?我还说那位朱狱警干得不错呢!”

    “啧!你们知道我哥什么!哥和我最是亲近,妈也没有偏心谁,是一样爱着我俩的!”

    他颈上正字又多出了两笔。

    文侪可以清晰瞧见那俩同事的鄙夷神色,可他们还没说什么,那恼羞成怒的韩大夫先摔门而去。

    那韩大夫速度快,文侪没来得及避开,四目相对的刹那,韩大夫骂了声脏话。

    “你这该死的,别他妈再纠缠我哥了!”

    “正”字又添一笔。

    文侪原是想扯住他,问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可那韩大夫步履匆匆,显然是一副不容他追问的模样。

    没办法,文侪只能自个儿推测。

    正字加了一笔,说明韩大夫适才说他的原主纠缠王虔是假话。

    那么,要么是王虔在纠缠他的原主,要么就是二者关系不深。

    但依照先前的经验来看,他在阴梦中所充当的角色至关重要,通常是对阴梦原主产生极大影响的角色,要说二者关系淡并无可能。

    所以,会是王虔在单方面纠缠他吗?

    事关两人关系的问题,只能靠接触来判断,若幸运的话,就能像当初钱柏与他的狐狸一般,会出现明显的生理或者心理反应。

    ——是时候去查找戚檐了。

    他其实并不清楚该去哪里找人,可双腿却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了起来。

    他沿着路一直走,路上有各式打扮的研究员同他擦肩过去,他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们,那感觉是不真实的,就连他经过那老旧的电话亭时也觉得自己曾在那里拨过一通电话。

    他的身子在发热,热气从心口上升,先是热得嗓子痒,继而他禁不住掩嘴咳嗽起来。他咳得很厉害,咳得腹部作痛,所以他蹲身下去,将脑袋抵着墙像是撞钟一般往墙上打。

    很快,热气升到了唇边,被他粗喘着呼了出去。

    血腥味弥漫开了。

    “快逃——!”

    他听见有人在呼嚎,抬眼时候一人已在他身前停下了。

    有血滴滴答答地落在他的面前,他没力气仰头,又听身边有人尖叫着喊——

    “104号在那儿!”

    ***

    戚檐陷进黑暗里,须臾有很细的一点光亮自布袋缝隙里钻进来,他方要睁眼,先有一盆透心凉的冷水迎头浇下。

    水是盐水,滚过伤口时身上火辣辣地疼。

    布袋很快给人摘了去。

    “嘶……”戚檐拧眉睁眼,神经还在不断向大脑输送强烈的痛苦,可他的理智却已催他研究起周遭的环境。

    这儿砌墙用的仍是这里随处可见的长方石头,他地墙上苔藓都鲜明可见,这儿的墙却拿油漆刷白了,像是古迹上突兀的“到此一游”一般,真不如啥也不画。

    屋里布置简单,就只有一面镜墙与一张长桌,两张椅。

    毫无疑问,这是一间审讯室。

    有一身材健硕的审讯警官坐在他对面,戚檐不知那镜墙后边还藏着多少双眼睛,只含笑扫过。

    他本身就不在乎旁人视线,多年的班干部及学生会经验更让他对特别的关注免疫,更别提他大学学的还是生物学,是如何也没可能怕那些个多细胞生物向他投来的好奇视线。

    手被捆在腰后,绳子结实,打的是死挣不开的八字结。

    可戚檐仍像是回到自个儿家似的,轻松吹个口哨,吊儿郎当说:“叔,我真是无辜的,您就放我一马呗!”

    他知道这般混子行径最易招打,可是这般作为也更能引发那些个警官的负面情绪。负面情绪的累积多会将人引向愤怒,而愤怒的人最擅长做的事除了动手,便是口无遮拦。

    果不其然,他登时挨了一记掌掴。

    唇角磕到牙上冒了血,若非他还有一定的卫生观念,早一口血沫啐去那人面上了。

    可他还有更气人的损招。

    “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

    他喊个没完没了,给那审讯警官气得够呛,迳自骂道:“你个黄毛小子,杀了人不知道认罪,竟还在这儿撒泼!”

    说着又揍上一拳:“上回你爸死了,我就怀疑不是XX杀的,而是你小子干的好事!这回让我逮着了尾巴,我看你怎么逃!!”

    他爸死了?被谁杀了?

    戚檐被揍得向右边倾了倾,他伸舌舔过发麻的牙根,确认牙齿都还安好,才继续说:“你有证据吗?”

    “你个臭不要脸的!”那警官怒不可遏,猛然揪住他的衣领,不曾想那面镜墙忽而被人叩响。那警官身子一僵,终于泄气倒回椅上。

    警官交叉着手指,瞪了他好一会儿,才说:“蒋工死的时候你在哪儿?”

    戚檐笑答:“听从那死人的吩咐,去尤老爹那儿买药。”

    “什么药?”

    “我不知道啊,我是头一回在他手底下干活。他让我去找老爹拿药,老爹便把药放在个带锁箱子里给我。说到底,药就没过我的手,哪怕是日后真查出点什么,也不是我的锅,你们倒不如去把尤老爹抓来审审。”

    “你说我就信?搞不好你就是在里头掺了毒!”警官将桌子打得哐哐响。

    戚檐见状转了话锋:“叔,您知道蒋哥和他妈是怎么个情况么?”

    “你管人家妈干嘛!还想污蔑她不成?告诉你!她早死了!”

    那警官又喊:“你杀了蒋工!”

    “我没杀。”戚檐耸肩说,“您抓我前也不调查调查,我可是因为害怕深水池区的溺死鬼和那逃跑了的重犯104号,这才跑来给蒋工打杂的。”

    “你是杀人犯。”警官重复着,像是在给他洗脑。

    “您要是在法庭上说这般话,准得挨法官锤子。”戚檐摆出个颇不屑的姿态,“您有证据吗?——没有?那可好了。疑罪从无,您所说的不过是武断结论,不过是您的主观臆想。”

    “在你昏迷期间,我们调查过街道附近的录像,证据显示那段时间只有你一人出入过蒋工家!”

    “等等哈……咱们这潜水艇,杀人犯会如何?”戚檐后知后觉地问。

    “废话,当然是处死!”那审讯警官嫌恶地瞧他一眼。

    “蒋工是自杀。”戚檐一口咬死。

    警官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自顾说:“蒋工性格内敛,从没同旁人结仇。”

    那叫内敛?

    戚檐在心底笑了一阵,说:“那对了,我也没和他结仇。”

    “你是激情杀人!”审讯警官又说。

    “你没证据。”戚檐还是笑。

    那审讯警官瞪着眼,狞笑着压低了怒声。他撑桌凑近戚檐,直叫戚檐看清他眼底满当当的火气,他说:“割了你的舌头让你辩解不得,就能叫你死——!”

    说罢他自口袋里抽出了一柄美工刀,极迅速伸向戚檐的嘴。

    砰——

    铁门开了,探入个年轻的脑袋。

    第235章 【王】EP28 他没工夫伤春悲秋,看见窗就想到死。

    那小警员一张鹅蛋脸,生面孔,他拿棍棒把门敲了敲:“诶,大哥,放人吧。外头有人给他作证,说蒋工死时他真不在场。”

    “谁?”审讯警官显然不大相信。

    “小卖部那老爹!说他算着点钟呢,蒋工死那会儿,这姓戚的还在他那儿买药。”

    须臾又有一个胖警官匆匆探进个脑袋,说:“放人快放人!验尸结果出来了,说人蒋工是自杀。——哎哟,咋把人打成这样了!”

    “可疼了,还以为要被打死了呢……”戚檐得了便宜还卖乖,“艇里规矩说杀人偿命,你们来得再晚些,我人头就落地了!警官还说要割了我的舌头呢。”

    “靠——!”那审讯的警官骂了声,骂的却非戚檐,是他自个儿,“既然人证物证都有,当时那报警电话咋还说得板上钉钉似的?说的可是他亲眼瞧见戚檐动手杀人呢!”

    小警员耸耸肩,说:“我也觉得奇怪呢,特意问了通话员,他说报警人用的是街上的公用电话。”

    戚檐的双手还绑在椅子后,他舔了舔被开裂的唇角,想着,会是【亲缘相杀症】的缘故么?

    “哪条街?”他问。

    “三所一库前的那条街!”年轻警员答说,看戚檐疑惑,又补充道,“就是【科考实践所】、【生物观察所】、【疾病研究所】、【装备库】前的那条街!”

    胖警官瞪大眼:“我天呢,小子……你是和咱们艇里的中等阶级起了啥冲突么?”

    “我也得先同他们有点接触才行好么!”戚檐皱眉佯装无辜。

    “哈!”审讯警官冷笑一声,“装,你可劲给老子装!”

    “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是觉得我还认识里头人?”戚檐挑着眉,那胖警官一给他松绑,他的腿便架上了桌。

    “告诉你,老子早把你的底细摸透了!”那审讯警官竖着眉,“【科考实践所】有你弟韩大夫,【生物观察所】有你的恩人文研究员,【疾病研究所】有你前任白研究员,【装备库】还有——你暧昧对象沈警卫!”

    “哦,报警的人就在他四人里边?”戚檐眯眼一笑,“谢谢您啊。”

    如果提供虚假警情者是受到了【亲缘相杀症】的影响,那么这四人当中,最有可能的当然是他家老三韩大夫,可若是老二就在那剩下的三人当中呢?

    两个恋人,一个恩人,谁有可能是他弟弟?

    如果是恋人,那活脱脱的乱|伦;这样看来,或许老二是他恩人文侪的可能性还大些。

    可若是那人报警仅仅是因为私仇呢?就比如那对他莫名执着的小白。

    “快快放人,长官来了!!! 就找那姓戚的!”审讯室的铁门再一次被敲响。

    哈……

    戚檐的笑意更深了,他还认识这艇里的高等阶级呢?

    ***

    有阵子没好好走路,这会儿把脚放去地上,步子都有些飘。

    戚檐吹着口哨在警局里慢悠悠地晃,直到那审讯警官一把将他推出大门,差些跌去长官身上。

    “快些滚蛋!”那警官言罢,冲长官利利索索地敬了个礼。

    “诶,”戚檐笑嘻嘻地看向来人,却是一怔,“杨姐?怎么是……啊……您怎么来了?”

    杨姐将直挺的背往下压了压,说:“哎呦,小祖宗!你还不快小点声!”

    戚檐于是弯腰,那么高的个子,直缩得比杨姐还矮些:“姐,您说。”

    “知道你给人请警局去了,你那些个狱警老同事都不干了,说要是不把你辞了,他们就一块辞职去!——这都没事儿啊,姐帮你在【装备库】找了份新活儿,你现在快些回狱警宿舍取了身份证,到【装备库】报道去!”

    沈道爷看守的那【装备库】?

    杨姐真是在这世界里也不忘撮合王虔和那位道爷呐!

    戚檐懒得同她周旋,索性道:“您为啥那么想撮合我和沈道……呃、沈警卫?”

    杨姐眼神似乎有些闪躲,后来给那戚檐又逼问几嘴,终于忍不住喊道:“哪是我想,是……”

    她忙捂住了嘴。

    戚檐啧一声,不是杨姐想撮合,那是谁想?

    是沈道爷自个儿想?

    见杨姐颤抖地拿手堵着唇,他于是冲她挥了挥手,说:“姐,我走了啊,取身份证报道去!

    ***

    戚檐回宿舍,给他开门的人是朱廉,也就是当初常生大楼的“朱大师”。

    他在门口蹭了蹭鞋上的污泥,心想这竟是他在被104号袭击后头一次回到宿舍。

    当初事态紧急,他还没来得及将宿舍内部好好搜查一番,这会儿那朱廉又在场,办起事来估摸免不得束手束脚。

    这潜水艇的舷窗以外始终一片黢黑,被隔绝在外的众生同他们好似相隔甚远,当他将眼睛粘贴玻璃去,只能窥见大片大片灰暗的影子。

    他没工夫伤春悲秋,看见窗就想到死。

    究竟要如何才能进入那片水域并成功溺死呢?

    他冷不丁问朱廉:“我们能到海里去么?”

    “傻子,送死去啊?”朱廉瘫在床上看报纸,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出不去的,门窗都锁死喽!”

    “没有人有钥匙么?”

    “104号还把你脑袋砸坏了啊?咋问我这种废话……咱们上潜水艇的时候长官说得明明白白,此地是‘有去无回’!咱遗书都交上去了,事到如今,你反悔顶个屁用?!哪怕那104号在艇中搞无差别杀人,咱们也没可能出去!”

    朱廉将色彩鲜艳的糖纸揉作一团砸去了戚檐的后脑勺上,戚檐下意识俯身将那东西捡起来,展开,前后仔仔细细确认过没有线索这才扔进纸篓里。

    窗外始终是夜色,潜水艇内瞧不见时钟,再加上24小时通明的灯,最大的坏处在于——无法判断当下的准确时间。

    戚檐总怀疑这一局压根没有时间的区分,第七日将在何时到来,会因他们的选择而发生改变。

    因此,他必须格外谨慎地对待每一个决定。

    比如,当下他身处宿舍,他就必须尽己所能将此地完整搜查一通。毕竟如今没了早晚之分,全日无休,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有机会再回到这宿舍。

    “我东西不见了。”戚檐张口就来,“我今儿哪怕是把这屋翻个底朝天也非找到不可。”

    他是站在爬梯上说那话的,确认朱廉听见后,也就不管那小子什么反应,自顾翻箱倒柜起来。

    其实这屋内东西算不上多,空间也窄,只是有件摆设叫他很在意——梳妆台。

    那是屋内仅有的一张桌子,上头也确确实实依照它的本身功能属性放满了瓶瓶罐罐。戚檐原以为那些是形似化妆品的药瓶,可真正拿起两罐,看着上边的【美颜霜】与【美容膏】时,他不由得笑起来。

    “哎呦!”戚檐提声看向朱廉,“我糊涂了,这里边有多少是你的,有多少是我的来着?”

    “五五分吧……咱俩不是一直混用么?干啥又要分你的我的?”朱廉啧一声,“真特么摔傻了?”

    “没傻没傻,我最爱美了!”戚檐耐心将桌面上瓶瓶罐罐都确认了一遍,这才拉开了左侧小抽屉,满满一抽屉的口红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

    “……”戚檐拿了个烈艳红,问朱廉,“你的我的?”

    “当然是你的!”

    “这样啊。”戚檐笑了笑,将口红收进口袋里。

    他其实有点摸不着头脑,满桌美容用品反映的究竟是王虔本人的兴趣爱好还是心理问题,他尚不能下定论。毕竟同屋的朱廉也喜欢,他急需找到俩个人的共性。

    他于是将手伸向右侧抽屉,一拽。

    这回出现的就不是什么寻常的化妆品了,而是十余根已经用过的针管。针头有星点红,管身有喷溅状的干血,活塞上则缠有一圈花布。

    不会碰毒吧……

    他捏着花布将一支针管拿起来,先瞧见里头残余着的透明液体。再翻个面,却赫然瞧见了【医用凝胶】四个红字。

    戚檐瞭然地将其余针管在地上铺开——全是整容用针剂。

    “这是你……”

    戚檐话还没有问出口,朱廉便答:“都是你的,可千万别把屎盆子往我身上盖!呸呸呸!都是为了美哪能说是屎盆子!该说是你要比我的追求更高!”

    戚檐拨着那些个用过与没用过的数十支针管,起身凑近镜子瞧了瞧,果然看见自个儿面上有些发红的针孔。那些孔洞是不容细看的,愈看愈多,密密麻麻,像是窄巷一角的蚁穴中不断涌出的蚂蚁。

    王虔这是容貌焦虑吗?

    当初在常生大楼时,也仅仅是那朱大师成日将美丑挂在嘴边啊,怎么现如今却是王虔在焦虑?

    戚檐忽然有些惝恍,他的手抓向地上,不知拿起了什么,拇指略使劲,遂将东西推向脖颈。

    他仰起脑袋,恰恰好能从镜子里看见自己。

    一根针管正扎在他的脖子上,条条青筋如细蛇聚于针头处。

    他的颈部肌肉正在痉挛,液体随着活塞向内推进,他却在痛苦中将针管上的字看得更清晰——

    不是什么美容针剂,是【吗啡】。

    第236章 【王】EP29 人鬼情未了,生人忙殉葬。

    戚檐的姥爷是个神叨叨的话痨,在他半截身子入了黄土后,夜里不清醒的时候更多了,话也比平日更多,嘴里讲的不是鬼神便是战争。

    他将老旧的木摇椅晃得吱呀呀响,曾在上头无数次提起吗啡,朦胧着眼感慨那东西的极佳镇痛效果。

    戚檐是个不孝孙,惯常会接上一句那玩意到底是毒|品,能叫人上瘾的玩意算哪门子的好?

    从医学角度来看,吗啡注射过量将引致急性中毒,虽说因个人因素,中毒量存在一定上下起伏的空间,但平均来看,成人急性中毒量为60mg,而致死量则为250mg。

    那么——目前他注射了多少?

    戚檐不知道,但已经出现了吗啡注射时常出现的反应——呕吐欲增强。

    仿若乘上了一艘随大浪东倒西歪的船,极强烈的反应叫戚檐登时便掐住喉头伏倒在地。

    带血的针管被他猛然抽出,他再顾不得别的什么,只在模模糊糊中将手伸向那张双层床,试图寻求朱廉的帮助。

    可朱廉没有回应他,或许是因压根没能看见他。

    他在地板上挣扎蜷缩,先是觉得疼,而后想起了文侪——他苟活于世的唯一慰藉。

    从前家里人再迷信,他都始终是个无神论主义者,毕竟家里从年头到年尾就没少敬过一回神佛,却依旧在吃苦。

    可他如今倒觉得自个儿理当去庙里烧几炷香感谢佛祖。

    谢佛祖牵来他和文侪的缘。

    “文侪……文侪……”

    戚檐痛苦地呢喃着,缓了约莫十余分钟才勉强起身。

    他平静地仰头看向瘫在床上的朱廉,问:“你知道装备库在哪么?”

    “就在【生物研究所】对面。还不够详细?哎呦!你先进到【疾病研究所】,往右是【生物研究所】,往左走就是【装备库】了呗!”朱廉侧过身,像是不想搭理他。

    啊,文侪是生物研究所的来着。

    戚檐心想反正顺路,去瞧瞧文侪在不在所里好了,他们分开太久了。

    戚檐脚刚往外迈,便听朱廉咋舌说——“沈警卫长得太特么好看了。”

    ***

    生物观察所内处处泛着森幽的绿,步入其中,好似被林海所包裹。

    所内没有人,他看见了一排排水族店里常见的透明鱼缸,内部放置了不少苍翠水草,更加重了此处绿意。

    他将脸贴近玻璃面,眼底翻起了青浪。

    鱼呢?

    怎么一个都没瞧见?

    他稍稍同水族箱拉开些距离,试图通过调节视野中鱼缸的大小,来查找水缸内生物。

    戚檐往后退,一直退至墙面,手摸着了一开关。他稍侧首,见上头贴了一标签——【生物返缸摁钮】

    戚檐是个不怕事的,瞧了眼四下无人,便毫不犹疑将开关拍了下去。

    啪——唧唧嘶嘶嗞嗞嗞——

    怪响接续传来,那些水缸里有什么东西自缸底沙中爬出,叽里咕噜的声音响个没完。

    是什么?

    再凑近去看看吧。

    看不清。

    再近些吧。

    砰!

    粉红的肉块就这么在戚檐面前炸开了,粘腻的血丝贴在玻璃上,被缸中水不断洗刷。

    适才在宿舍没能呕出来的东西又开始蠢蠢欲动,戚檐仍是没屈服于王虔本身的不适感,强行将眼怼去了鱼缸前。

    他非看清那里头是什么东西不可。

    他必须弄清王虔在害怕什么!

    谁料里头的生物在下一秒真正刺激到了戚檐的视觉。

    那是一个形似蜘蛛的畸形男。

    四条手臂,四条腿,最上的手臂长到了面颊两侧。

    适才爆开的是那东西头顶的一处鼓囊,这会儿那里还漏风,水往内灌的瞬间,戚檐能看见浸泡在浓黄的液体中的脑子。

    “呕——”

    戚檐又一次摔下去,几乎是匆遽起身将手撑住洗手盆的一刹便开始呕吐。

    头晕脑胀,嗓子干哑。

    戚檐任自个儿吐去,心里头仍旧在想,王虔为何反应这么大?

    缸中豢养的畸形生物究竟暗示着什么?

    他想啊想,想着了适才在宿舍看见的化妆品与美容针。

    那些东西会是容貌焦虑的另一种暗示么?

    思及此处,他又朝旁瞥一眼,只那一眼,他便几乎将胃酸都呕出去了。

    无论如何,这生物研究所不适合他待,安稳去【装备库】报道罢!

    戚檐想明白后,匆忙漱了几下口,大步往外走。

    ***

    待真正站至【装备库】门前了,喉间不适仍未缓解。

    他尽量摆出从容端正的笑容,这才将那挂着红灯笼、镌刻吉祥纹的铁艺大门摇了摇,高声喊:“戚檐!新来的!”

    这一声吼罢,里头倏然窜出来几个黑衣警卫。到底是【装备库】的人,手上耍的不再是那瞧着“淳朴”的警棍,而是洞口黑黢黢的枪。

    在阴梦的无数死法中,他至今还没尝过挨枪子的死法。然而他即便再好奇,也绝无尝试一番的心思,只一面抓着身份证,一面将双手举高,说:“我叫戚檐,杨……长官介绍来的,从前在地下监狱干活。”

    那些警卫迈着步子缓慢挨近。

    咔哒——

    铁艺大门敞开,枪口也粘贴了他的太阳穴。

    “停——!”屋里跑出个年轻人,听声是沈道爷没错。

    “沈警卫,我来报道。”戚檐像是毫无察觉当下命悬一线,颇自然地同沈道爷攀谈起来,“先前多亏您出手相助,否则我这被重犯104号咬个半死的,哪有可能活下来呐!”

    沈道爷听闻此话却有些忸怩,他讪讪笑答:“举手之劳罢了,比不上隔壁那位砸缸救人的文研究员!”

    好端端地扯文侪干什么?看他那明显落寞的神情也不似单纯在说自谦的场面话,难道他和文侪之间也有恩怨?

    戚檐尽力回忆着当初还在“常生大楼”时文侪与沈道爷的相处,只记得头一回见面,那戴着笑罗汉面具的道爷曾缠着文侪,要文侪那门外汉给他指条明路。

    再前边说了什么来着?

    哦!沈道爷说文侪极有可能长命百岁。

    之前他们已将“长命百岁”解作“对爱情的忠贞不渝”,那么沈道爷的话翻译过来即是要文侪给他保持爱情长久的法子。

    这算什么?

    文侪原主的爱情经历可曾在阴梦中提及么?

    看沈道爷此刻那郁闷模样,难不成文侪原主的爱人便是王虔?小白死后,王虔又和文侪原主谈上感情了?

    压根没有这般线索啊……

    “你们还不快把枪放下,来日都是一块儿共事的兄弟,瞎抬什么枪?!沈道爷一声吼,把戚檐的魂也给唤了回来:”

    事情理不清,戚檐生了些烦躁,却还是冲沈道爷点头笑了笑,说:“进里头聊?”

    沈道爷帮他开了门。

    ***

    【装备库】算是名副其实,脚往屋里一迈,窜入鼻腔的净是呛人的火药味,吸一口里头空气便要匆匆忙忙吐出来——太浊了!

    枪支弹药皆被悬于墙上,与那些个来来往往的警卫间仅隔了一层薄玻璃。

    “怎么还挂玻璃拦着,咱们这些守卫人员也摸不得这些装备吗?”戚檐问。

    沈道爷同戚檐并肩走:“那可不,得经过杨长官允许才能摸!”

    “为何?那些都是她的东西?”戚檐随他一块在里头的一扇小门前停下脚步。

    沈道爷把手摸向裤兜找钥匙:“唔、这倒不是,她也是受人所托,帮人收着的。听是放家里不大安全,便辗转送来我们这儿保管了。”

    “她可是咱们艇里的长官,谁有那么大面子,竟能请动她呢?”戚檐笑道。

    沈道爷叹一口气,把钥匙插入门锁里,喀嗒一声开了门:“还不是因为投了个好胎!这人世间最好的通天梯,可不就是血么!”

    戚檐将眼陡然一眯。

    血?血缘?

    这里有谁是杨姐的亲戚吗?

    还没理明白,沈道爷忽而将他扯进那小房间,说:“咱们虽说是【守备库】,多数人都负责拿枪啥的,却也同样有清闲的、只需要躺着干的活!你以后就在这儿工作一阵。”

    “躺着干活?”戚檐笑了笑,“这可不是干闲活的办公室,这是手术室啊。”

    他的视线在屋内摆设上慢腾腾地挪,从那素白的手术床挪到一旁银闪闪的手术器具,镊剪钳夹,还有个巨大的电锯,当真是齐全。

    “我看不是要我在这儿工作一阵,而是要从我身上挖些东西,或是锯些什么,再让半死不活的我好生休养一阵吧?”

    沈道爷把唇抿了抿:“阿檐,今儿这艇里病患越来越多,你不需要的眼角膜、肾脏、胳膊腿……那可有多少人虎视眈眈!你来咱们这儿不也是为了找个能赚钱的清闲工作么!”

    戚檐给他气笑了:“我怎么就不需要了?你看我这些个东西都是一对的,就觉得其中至少有一个是我不需要的?——艇里的人都病了,你心疼,你便随心捐去,拉我来捐干什么?话就说到这了啊,给我找个寻常活吧,这活我实在干不了。”

    沈道爷咬着唇,一只有力的手死死攥住了戚檐的衣袖,指甲掐进粗布里头,差些在那劣质布料上戳出个洞:“阿檐,你再考虑考虑如何?”

    “谢绝了啊。”戚檐说,“你们这儿实在像个黑心厂子,叫我脊背发凉。你若是再打我身上东西的心思,我立刻报告杨长官。”

    戚檐没把话说绝,因为他还需要个身份大摇大摆地进出【装备库】,只暗暗打量着那沈道爷的脸色。

    二人就这么僵着,外头忽而来了个揣枪的壮汉,那人把脑袋冲沈道爷点了点,便转向戚檐:“小哥,接电话去,尤老爹找。”

    戚檐就这般微笑着拨开沈道爷挽留的手,说:“沈警卫,我去接个电话。”

    那美人瞧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了句:“由不得你。”

    不知何时被他抓去手心的针管,噗嗞吐出了一摊黄液。

    ***

    话筒被抬起,压去耳畔,戚檐娴熟地装出副亲昵语气:“老爹,您瞧上去凶神恶煞的,竟还帮我作证,救我脑袋,真是菩萨心肠。”

    然而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筒对面传来的,却不是尤老爹的嗓音。

    “哥——”

    轰地,戚檐认出来了,那是王虔家老二的声。

    一阵水声夹着堵塞什么的闷声响起,戚檐费了不小功夫才弄明白这声音的来源——对面人在拿舌头舔舐话筒。

    他嫌恶地将话筒拿远几分,却听那人道:“哥,快把耳朵贴近话筒,弟弟有要紧话要同你说!”

    “有话直说,别在这拖延时间!”戚檐蹙眉说。

    他将话筒重新贴住耳朵,听到那头有咿咿呀呀的曲子在放,唱的是【人鬼情未了,生人忙殉葬】,在曲子轮了六遍后,那老二开了口——

    “哥,我爱你,实在太爱你……可是人真是脆弱,挨一点小伤便死了烂了,如何也留不住。”

    “我决定了,我要拿你的头盖骨磨一条项链,永远地挂在脖颈上,永远怀念你!”

    “我们兄弟俩,永远不分离!!”

    兴奋激切的嗓音顷刻灌满了戚檐的耳。

    第237章 【王】EP30 他在大街上迈腿,像一掠惨白的影子。

    对面不断传来嘶哑的笑声,戚檐将话筒拿远,将要挂掉时,手倏然一顿。

    不是电话里,他在这儿清晰地听到了那咿呀的小曲儿。

    忙将耳朵再粘贴话筒,比对着,频率快慢亦相同。

    老二就在这附近!

    他蓦然搁下话筒夺门而出,只见在三所一库前的大街上,有一老头推着个近乎报废的老三轮车,吹着哨,车头绑了个颇响亮的收音机,放的正是那首瘆人的曲子。

    又是三所一库!

    之前瞎报警差些害死他的人也在三所一库附近,如今老二电话打来,亦在此处,说明他极有可能在此处任职,即【文侪】、【小白】与【沈道爷】中的一位。

    戚檐回身看向【装备库】,只见那儿的铁门已再度锁紧,明摆着是不要他再回。他也不惦念,扭头就迅速奔向终日敞着大门的【疾病研究所】。

    疾病研究所中挤满了病患,光是要挤去柜台前都成问题,遑论行至办公室找小白。

    他转眼放弃了那念头,贴墙摸去【生物观察所】的门口——即使他不久前才刚狼狈地从里头逃脱。

    ***

    20分钟前。

    “行行好,来个人帮帮我吧!咳咳咳咳咳——”

    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像是要把脏腑都从嗓子眼里给吐出去。

    呜咽的男人在【生物观察所】门口倒下了,哐当一声,满屋人却是充耳未闻。

    牛仔布料在地面上磨动,嚓嚓直响,间或传来皮肉击打地面的啪啪响声。文侪稍稍将脑袋偏向过道,越过工位上遮挡视线的塑料隔板,看见了匍匐在地的男人。

    男人戴着个白口罩,不知是身上哪儿漏了口子,生生在研究所的瓷砖地面上拖出浑浊的、断断续续的血痕。

    口罩也被血给浸透了,每每呼吸,朝内瘪的口罩便鼓动起来,像是迎风的筝。

    男人在朝他爬来,纵他看不清男人的全貌,可单凭那一双眼,便足以叫他认出来人。

    朱大师朱廉。

    “您这是咋了?”文侪斜目瞧隔壁炸脾气前辈的眼色,这会儿朱廉已经拽了他的裤腿,沾血的手握了他的脚踝。他怕应激反应一蹬给人踹断气了,任是那人如何拿指甲抓他挠他也权当是无知无觉。

    “救救我!救救我——”

    “咱们这儿是【生物观察所】,瞧的是人外生物,您要是想看病治疗的话出门便是【疾病研究所】,不送了。”文侪微笑着俯身握了那人掐他腿肉的手,没摸到皮,先碰了几个外粘内软又发硬的凸起。

    眼低下去,见了紫中夹绿的疮。

    “我、我信不过那做人体实验的【疾病研究所】!”朱廉莫名其妙嚎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文侪桌腿上抹,“我们宿舍闹传染病,我、我也是没办法才来的……”

    “你们宿舍?戚檐呢,他也染病了?”文侪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传染病人在无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抓挠他,只压下身子,又逼问一句,“你舍友呢?”

    “我哪儿知道……他干活去了……呜!”

    “老大不小了,哭个屁!”文侪的刺头前辈终于坐不住了,痞子似的拿皮鞋尖抵了朱大师的下巴,猛地就往上抬去。

    露出的颈子上已经长满了毒疮,细密紧凑,是密集恐惧症一眼都不能瞥的程度。

    “哎哟喂,病到骨子里喽!没救了。”前辈盖棺定论,手一甩,鞋往地上实实一踩,屁股就黏上了自个儿的旋转椅。

    “他得的是什么病?怎么就没救啦?”文侪发觉朱廉松了劲,悄摸着把腿抽了出去,绕到了前辈身边,扮个一动不动的稻草人。

    “睁大眼看仔细喽,他这叫做‘不要脸’!”前辈咂巴咂巴嘴,饿了,抓来袋鱼饲料,脑袋一仰,嘎嘣嘎嘣地炫耀牙口。

    “怎么还骂人……”

    文侪知道这前辈NPC最是怪,缠着也问不出点新玩意,于是盯住朱廉。

    到底怎么个不要脸法?

    片刻,文侪不吭声了。

    朱廉那一张痛苦得起皱的脸皮先是多了几道沧桑的褶子,而后愈发拧巴,愈发像个起风的湖,一圈圈的,涟漪是小而密的。

    湖面结了冰,天上又掉了石子,成了一道一道的裂纹。

    丝丝缕缕的皮细柳条般脱离了肉,被额心一点卡在脸上,彩旗似的飘。

    这就叫【不要脸】。

    习惯恶心场面是件好事,文侪平静地注视着皮肉打卷,连眼珠子都差些哭出来的朱廉,不觉得恶心,也不觉得自己狠心。

    可他还是被吓了一跳,不是被朱廉,而是——戚檐。

    “啊——!”

    那一嗓子响遏行云,唬得文侪一愣一愣的。

    戚檐就站在近门的过道处,恰恰好踩着一大摊传染病人的血。他跪下去,跪在血泊里。也像朱大师那样在地上四脚爬,退化的动物似的,艰难地往前,一直爬到那捂脸的朱廉身边。

    血喷出来了。

    戚檐的。

    “喂,戚檐……”文侪要去伸手扶他,却被那人赫然一瞪给逼停了动作。

    “小……小……”戚檐低声念着什么。

    文侪听不清。

    “小、小白!!!”

    血液不住地自喉腔里滚出,戚檐既没擦,亦没拦,只死死扒住朱廉的衣摆,跪地喊着:“小白、小白……”

    朱廉给他吓得大气不敢出,忙看向文侪,抖着身子说:“研、研究员,救救……”

    他一个“我”字还没吐出来,便给那人伸着手往脸上唰地一抓,一时眼泪更是哗啦啦往地下砸。

    朱廉大惊失色,哇哇喊着:“你要毁了我的脸么!”

    腿还打着抖,又说:“小白啥小白啊,白研究员在隔壁的【疾病研究所】里头,你倒是正经去找他哇!”

    “要小白……”戚檐愣愣地将手撒开,直勾勾地盯住那朝他走来的文侪。

    文侪却只是拿帕子帮他抹干净嘴角的血,说:“白研究员在隔壁,你找错人了。”

    他看向戚檐的眼睛,似乎一刹触到了戚檐被锁在这躯体中的灵魂。

    “……不、不是一次两次了!”适才疯疯癫癫的朱廉这会儿倒是清醒了不少,他紧张地交叉着双手,“他总拽着我瞎叫小白……你说他这样疯疯癫癫地纠缠一个中等阶层的研究员像什么样呢?人家又不认识他!”

    文侪还搀着戚檐,闻言诧异地看向朱廉:“不认识?你不知道白研究员是他前任么?”

    “呵”一声,朱廉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可置信般:“前任?白研究员是他前任?虽说白研究员丑了点吧,但好歹也是上头的人,怎么就能看上他……”

    这世界还存在信息偏差么?

    文侪如此想着,说:“你既不知他和白研究员的关系,那你知道他和沈警卫的么?”

    朱廉往旁儿挪了点,好远离他那精神状态堪忧的室友,答说:“这……倒是清楚,主要是那位沈警卫来找他找得勤快,那天他给104号啃了,也是沈警卫救的他,那叫一个痴心哟!——虽然我也并不清楚他对沈警卫什么个意思,但看他俩相处还怪甜蜜的,还以为不错呢……我咋知道他嘴里每天喊的‘小白’是指的前男友?!”

    朱廉忽而扬起声音,在这时警棍啪地敲上了桌。他一哆嗦,随着文侪仰面看去,原是一位胖警官。

    那人瞅见那两双困惑的眼睛,忙摆手说:“不不不、找的不是你二位——是他!”

    说着一把将戚檐给揪起来,还贴心地替他拍了拍身上灰:“走吧。”

    戚檐头晕着,艰难回应:“去哪儿?”

    “认尸——!”胖警官遽然拔高了声音,“有个男人跳楼摔死了,摔得面目全非!他手上拿红笔提先写了你的名字,准是你的熟人!”

    莫非是老二吗?

    戚檐大脑分明已然清醒,四肢却仍是僵硬得不行,只能给那胖警官搀着往前,许是听到了脚步声,那胖警官着意回头补充了句:

    “闲杂人等,不许跟来!”

    ***

    三所一库前的大街上有一特高的塔,粗略估计,得有30m。

    在那塔前,此刻拉了一圈警戒线,线以内躺着个脸朝下的尸体。

    戚檐的心脏不受控地加速跳动起来,他被警官扶着上前,心中却有扑上去的冲动。

    是老二吗?

    他迫切,着急,却并非出自本意。

    戚檐自然期待能快点弄清老二的身份,可他不能理解为何王虔兴奋得似乎要发起狂来。

    终于,他跪去了那尸体前,在其他警官的允许下,将手伸向了那具尸身。

    他辨人一向很有把握,哪怕是毁了脸,他也决计能认出老二的身份。可是他还没将那尸体完全翻过来,便见他脖颈上数不清的“正”字刺青。

    恰这时,身遭警官纷纷举起枪,子弹咔嚓上了膛。

    ***

    戚檐走后,文侪总觉得心悸,可他甚至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忧虑什么。

    “文研究员,你的电话!”有人忽然喊,那人嗓子尖,便是他走神也能迅速给他拉回去。

    文侪瞥着那盯他的刺头前辈,笑盈盈接了话筒:“喂——”

    “文研究员吗?我是【科考研究所】的研究员,就在刚刚,戚狱警他弟韩大夫去世了。警方怀疑是亲属谋杀,说是要当场击毙。警方下了命令,要我们即刻上报那人位置,可是您也知道韩大夫他就是个怪人,我看他根本就是自杀……罢了,平日里见您和戚狱警关系不错,故问您一声,有没有看见他?若是见着了,千万叫他躲起来,避避风头!”

    扑通扑通——

    文侪的心跳速度越来越快,掌心汗津津的。

    “昨儿韩大夫亲口和我们一群同事说他哥总教他怎么去死,自称终有一日要付出实践……我们都以为他是开玩笑呢……”

    文侪还想问,话筒那头却忽然响起了嘟嘟的忙音。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心跳太快,以至于胸膛作痛。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文侪飞奔起来。

    他奔出了观察所,在大街上迈腿,像一掠惨白的影子。

    老旧的铁电梯深入地下,并最终轰地停在了朱大师口中闹传染病的狱警宿舍。

    宿舍门没关,文侪轻轻一推便开了。

    他往屋内看去时捏了把汗,可屋内压根没有人。

    文侪走进去,喉头滚动。

    屋里太静了,也太暗了。

    他明知不该在此地逗留,而应该快些去找戚檐的,可他像是着了魔般从门边走到了梳妆台边,摸过满桌的瓶瓶罐罐,才走到双层床边。

    戚檐当然不在床上,仅有一条灰暗的首饰放在红绿相间的大花枕头上。

    靠近去。

    是一条项链。

    带血的头盖骨项链。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4】

    【解四谜: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还原死况:未完成】

    【重生时间:未存盘·阴梦首日】

    ————【存盘点加载中……】————

    第238章 【王】EP31 翻着身子,露着腿,溺死在池子里。

    习惯了死去,也习惯了醒来。

    新鲜的氧气充满他的肺,喘息间,被活剥的场景星子似的在戚檐面前闪。

    一闪,又一闪。

    戚檐扶墙干呕,指甲扣墙咝咝响。

    哐——

    手里东西应声落地,是个有些沉的带锁塑料箱。这回他重生回了给蒋工取药的归途,当他推开门,将会看见被谋杀还穿着花裙子的蒋工,再后来韩大夫会自杀,而他会作为头号嫌疑人被押回警局,继而被那看不清脸的老二绑走,最后凄惨的死去。

    冥冥之中好似有一条线紧拴在他的颈子上,使他成了木偶似的,无论往哪里走,最终都无可避免地被引向死亡。

    他不知道如何解开线,但清楚此时往蒋工家去,无疑会走上条不归路。

    于是忍了吐意,环视周遭,这一下竟与柜台前竖眉的尤老爹四目相对了。

    戚檐冲老爹笑得极灿烂——今儿换个NPC攻略。

    药箱猛转向柜台,原是想报当初老爹砸他手指的仇,可将药箱落上台面那刹,却是急急偏去另一头。

    有人拿手拦他。

    戚檐冷着眼抬头,带着笑贴去。

    ——是文侪。

    “您怎么来了,果然是那三所一库闷得慌吧?这才想来见见我这游手好闲的下层人。”戚檐没敢直白说思念,只笑盈盈地把药箱冲老爹推去,“老爹,我忽然想起蒋工说他有话要同您说,喊您亲自把药送去呢。”

    尤老爹半信半疑,将湿漉漉的手在粗布毛巾上蹭干净:“那你没啥事啦?这可好啊!你俩都留下来帮老子干活!要过节了,忙得我连一口热乎饭菜都吃不上!”

    正中下怀,便都应了。

    老爹的小卖铺和蒋工的操纵室差不多,均狭窄逼仄,东西倒是塞得满,每个缝隙里都填进了不该放进去的玩意,像是块压扁压实的海绵,挤不出半滴水了。

    戚檐扫着他笔记本上的红字,漫不经心地问:“什么节要到了?”

    “年纪轻轻比我还糊涂!那当然是最大的那个,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节日——”

    “中元!”

    文侪正帮老爹整理柜台上的饲料,摸到一包眼熟的,拧眉头,一拍脑袋——他那前辈当零嘴吃的鱼饲料。他将那玩意递给戚檐,说仔细看看里头有什么,戚檐仅回了声“等等”。

    他正忙着瞅那本被老爹压在粗掌下的册子。册子是毫无顾忌地摊开的,不怕人看。可老爹手大,茧子厚,遮了七七八八。

    干脆不再小心翼翼,文侪直白问:“老爹,您这册子上怎么写了这么多数字,还都是红笔的‘负’。”

    赤字似的。

    “我叫那群耗子炸出的天坑,也不能总靠旁的人帮我填嘛!”老爹将笔记本往文侪的方向一推,照旧是一副隐有宠溺的模样,粗手伸来,拈去落在文侪肩头的一根灰羽。

    戚檐这会儿看够了册子,便接过那装鱼饲料的袋子。他把它捏得喀嚓嚓响,待老爹闻声回头,又故意伸臂给那人瞧他手肘处落的三四根灰羽——自然是他趁老爹没注意自己给捡了放上去的。

    大掌一拍,戚檐肉疼。

    好嘛,区别对待也如常。

    尤老爹是从常生大楼开始就对他有意见,对文侪好,理由却一直没能找出来。

    戚檐拆开那袋鱼饲料,头皮酥麻。

    ——一袋带血的鱼卵。

    却还是佯装正常着问去:“啥天坑,您迷上赌博啦?”

    “电信诈骗。”尤老爹翻了个大白眼,夺了饲料,给了戚檐的后背一拳头,“妈的,叫你帮我收拾,没叫你拆我的货!这玩意一斤顶你半条命!我……”

    “顶文研究员几条命?小白呢?小白的命是不是更贵?”戚檐钻空打岔。

    那二人都是常生大楼时尤老爹偏心的对象,可二人之间的共同点至今尚不清楚。

    “呸!说什么晦气话?!与其害了他俩,不如拿了老子的命去!老子换他俩活,成不成?!”尤老爹瞪眼,不像是谈买卖,倒似自个儿撞上别人的刀,还要人杀他。

    “小白、小文都是天大的好人,单你是个没脸没皮还要摆阔少脾气的蠢货。老子告诉你,你干的那一堆混账事,是没人瞧着,可老天长眼,迟早要给你报应!”

    俩人都听得糊涂了。

    是文侪先想起楼中事,接了话:“您是在怨戚檐他和沈警卫好上了么?这谈情说爱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他和小白处着处着觉得不合适了,自然而然就分开了。”

    文侪说的“不合适”,在常生大楼里指的当然是小白的死。但在这个世界里,小白虽活着,俩人却是确确实实分手了。

    文侪弄不明白,“小白活着”这事是新的异化?还是在暗示二人分手的原因压根就不是阴阳两隔?

    老爹将手伸进那袋鱼卵中,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发出的不是脆声,而是黏黏腻腻的咀嚼声。

    ——那东西是软的。

    他一面吃,一面好似想起了什么,于是从怀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纸。

    “门票,给你俩了,替我和蒋工去一趟吧。”

    戚檐接过去便看见了【登山会】,右下角署名【小白】。

    “您和蒋工不去啦?”

    这话傻,但戚檐必须说,那尤老爹这架势明显像是早便知道蒋工会死一样。

    尤老爹一只手摁了他的肩,凑到耳边去:“那裙子你可得记着收回来,他要是穿着,你也必须扒下来,没地放就藏我这儿,听懂没有?”

    戚檐没听懂,还要追问,却闻铺子电话响,老爹咳嗽一声接了:“喂……呵!怎么是你这姓杨的?”

    也不顾电话那头的杨姐能不能听着,总之恶狠狠地把手往桌上一拍:“你下回甭给我打电话,叫我铺子沾了晦气……啥?你那里有三张票,那干我屁事!你把票扔进池子里弄湿,化掉吞了吧!总之老子绝不和你一块儿!呵——票价贵成这般了?再不济给文小子留一张。啊?是阿北的表演,那可以让戚檐那臭小子也过去沾点光……你说啥?15分钟后开场?!你这疯婆娘!!”

    尤老爹气愤地将话筒啪地摁上,扬声说:“你俩快去【深水池区】吧!今儿阿北他要展示深水区生物训练成果,听是很精彩,一般人想看都得花个一百块呢!快快去,长长见识!姓杨的就在门外等你们。”

    文侪和戚檐不由得对看一眼——

    那【深水池区】,他俩是真真不想去啊。

    ***

    【深水池区】的木匾上爬满了青藤,倒挂下来,蛇似的。

    杨姐果然在门口等人,看着他俩过来,先是快活地猛招了两三下手,继而一僵,赶忙窜入他俩中间,左右手分别抓着他俩的一只手臂,说:“走,看表演去。”

    今儿这场馆里头点了上千盏灯,加上人流如潮,显得热闹非凡。

    大家似乎不约而同地忘却了艇中近来发生的几起恶劣杀人案,光顾着眼前的热闹,像是明知要死还巴巴扑火的蛾子。

    之前太暗,戚文俩都没看清这里构造,眼下才意识到这场馆同一般海洋馆的海豚表演区类似,正中央是个深池子,围一圈的观众席,只是不知那荀北今个儿要驯啥猎奇生物。

    文侪还在思索,那饲养员兼表演者的荀北却将一张彩纸递去他眼前,说:“阿侪,看看吧,表演介绍!今天要表演的是【三脑】的儿子【二脑】和【四脑】。”

    言罢,赫然将生了两个脑袋的“鲨头章”与生了四个脑袋的“鲨头章”怼去他眼前。

    啥叫“鲨头章”。

    顾名思义,就是迷你版巨齿鲨的脑袋生在章鱼的八爪上,前头是硬得戳不进的鲨鱼铁皮,下边又是软腻腻的章鱼触手。

    见文侪嘴角抽搐了一下,荀北问了声:“怎么?”

    文侪竖个大拇指,答说:“名字言简意赅,好!——只是这儿子和他爹的脑袋个数咋不大一样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儿子的脑袋个数,是爸妈脑袋个数的平均值!”

    文侪哈哈笑着:“所以俩人不是一个妈?是不是一个叫【单脑】,一个叫【五脑】?”

    荀北“咦”了声,说:“错啦!【二脑】他妈叫【一脑】;【四脑】他妈叫【七脑】。”

    “说啥呢,【四脑】他妈若是有七个脑袋,加他爸的三个,除以二。那他应该叫【五脑】,而不是【四脑】。”贴过来听他俩讲话的戚檐毫不留情地反驳。

    荀北只古怪地瞟他一眼:“总之【四脑】他妈有七个脑袋,他妈就叫【七脑】,天王老子来了也都得说那是对的。”

    说完便急匆匆地抓着传单走了。

    “那么就是【四脑】他爸不是【三脑】?”戚檐冲文侪一笑。

    “这暗示什么?”文侪皱了眉,思维却很活络,冷不丁从怪物拐到了人身上,“血缘关系的话,意思是王家三兄弟里有同父异母的?”

    “不是啊。”戚檐抖了抖那宣传单,戳着【二脑】的一个鼻子,“如果刚刚我们说的没错,那么【二脑】和【四脑】的爸妈都不一样嘛,这叫异父异母!之前在第三世界里,王虔他爹疼老二,王虔他娘疼老三——”

    “照常来说,作为推理基础的鲨头章父亲【三脑】应是熟人,那么就把他当作‘王父’看,这样,他的亲生儿子【二脑】就该是王父宠爱的【老二】。至于和他异父异母的另一只,究竟代表了【老三】还是【王虔】尚且不好下定论。”

    文侪正欲表态,那深水池区的烛灯倏忽全熄,嚓地,正中央亮起了巨型的白炽灯。

    黢黑水面起初一片宁静,梆地,梆子炸响,铿地,锣也叫起来,随即是响亮的一声打更声。

    【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荀北就站在池边,咬着一红哨子,哔地吹响第一声。

    两只鲨头章遽然自深池底头跃出,一时间差些撞上该区顶头40米的白炽灯。场馆在那一刻暗下去,像是遇了海啸般,谁的眼底都透不进光来。

    怪物轰然落水,溅去池边的却不是腥咸的海水,而是燃烧的火焰。

    【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哔哔——

    第二声哨响。

    那两只怪物忽而潜入深水中,却是在蓄力,蓄够了,于是自深水猛冲而来,一跳,便越过高高护栏上了岸。

    幸而观众席高,巨章的头顶堪堪够到一层观众席的地面,却愣是将岸上荀北提前备好的几缸鱼一刹吞了个精光。

    鱼腥味瞬间在场馆蔓延开来。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哔哔哔——

    这是第三声哨。

    八条腿蠕动着,擦过一地的鱼血与污泥,那【二脑】像是被驯化的海狮般,将头凑过去吃荀北手上握着的鱼,而【四脑】则跳进了水里。

    荀北拍拍那【二脑】的头,又将自个儿头顶的帽子取下,甩着冲观众致谢。

    谁料下一秒,那【二脑】便咬下了荀北的脑袋,血喷如泉。

    场馆喧哗,众人纷纷逃生。

    戚文二人站起来,看到水里那【四脑】像是气绝的蜘蛛般,翻着身子,露着腿,溺死在池子里。

    第239章 【王】EP32 僵着身子,沸着血,不敢吭声。

    戚檐闷声将底头那混乱的景象打量着:“【二脑】吃了荀北,而【四脑】溺死了。”

    他挪眼,见文侪神情愕然,便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蓦见池子边,那【二脑】原是要往被他们溅起的火海中去,谁料那失了脑袋的荀北的身子却忽然跑动起来,拦住【二脑】,自顾奔去了火海里。

    火势汹汹,荀北的身体被烤着,场馆中随之落下了最后一声锣。

    见底头那【二脑】攻击观众的心思渐渐弱了些,文侪忙拽着戚檐往下跑,正是他二人与那怪物处于同层时,他忽而发起狂来,八只爪如蜘蛛般挺立起来,哒哒地在观众席爬行,只是他的目标并非那随时准备逃之夭夭的戚文二人。

    他遽然跳入水中,又溅起了无数水花。

    戚檐以为是火,下意识地背身,一把将文侪的脑袋往怀里压。

    幸运的是命保住了,这回溅出池子的不再是火,而是千真万确的水。

    不幸的是他的衣服湿透了,莫名地沉,在身上栓了个铁球似的。

    戚檐没管衣裳如何,仅仅回头盯住那【二脑】,看他用八爪抓住【四脑】,近乎是死死缠住般,将他身子挤破,在血浆间湿哒哒地融合于一处。

    【二脑】不再是【二脑】,【四脑】也不再是【四脑】,它变成了一个六颗脑袋的怪物,砰地撞死在池壁上。

    鱼腥味糊住了人的鼻尖。

    “把衣服脱下来。”文侪毫不犹豫去解戚檐的外套扣子,“重。”

    戚檐倒也配合,只是心跳很快,文侪每回将手搭在他胸膛附近时,都会被那有力的心跳声震得指尖泛上点麻。

    戚檐里头穿了件白衬衫,这会儿湿淋淋地贴紧皮肤,一眼望去皆肉色。

    文侪哪有工夫欣赏,把那湿外套抛地上,便将他扳转过身子,推着往外走。

    可戚檐还没迈出两步,文侪又在后头把他衣裳给拽住了,指腹旋即压上去。

    那人指尖带着温热,每一滑动,都像是能在戚檐体内牵引出一道细微的电流。

    “你背上这是什么?”文侪琢磨着,“啧,看不清,你把衬衫扣子解了。”

    戚檐耳朵烫着,忙不叠去解扣子,一颗两颗,在文侪的注视下佯装无事地将衬衫搭去了臂弯。

    从前文侪不肯摸他时,他死皮赖脸凑去给人摸,什么混账话都胡乱飙。现在人家真摸了,他却僵着身子,沸着血,不敢吭声。

    他觉得自个儿就像弹簧。

    身后的文侪又张了口,说:“你背后有红色的纹身,纹的是一句话,【被石柱捆死的蛇】——是一直都有的吗?”

    戚檐平复了下心情,便将头向后扭了扭,尝试着去看,却无能为力:“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从王虔对他人的重视程度来看,十有八九与小白有关吧。恰巧在这一世界里,小白对于王虔的执念颇深,说不准这就是指小白对于王虔的偏执与束缚。”

    文侪把头点了:“走吧,回宿舍把衣服换了先。”

    临出门时,又听场馆一角落嗡嗡作响,二人立刻踩住脚步,不约而同地朝那儿冲。

    那儿的拐角,放着台打印机,唰唰飞着荀北刚刚递给他俩那样的表演宣传单。

    文侪踩住满地的彩纸,将打印机开关“啪”地摁灭,那老机器倒开始咔咔开始了新一轮运作。

    几秒后,它将一张委托谜题纸吐了出来。

    【壹、我将一段骨锯作两截,一端说爱,一端说恨。】

    【贰、我在登山,我不登山。】

    【参、我惊觉我的破船上住着一位老水手。】

    【肆、我住入废墟下的鼠穴。】

    ——仍是大楼里那四个。

    “果真和孙煜那阴梦的构造类似。”文侪喃喃说。

    “还是有些不一样,当初孙煜切换世界后,起初的谜题解释完全推翻。而在这一阴梦里,我们在大楼中对谜题的解释并未得到否定,这就说明那些解答也是正确的,即这四谜题皆具有双重含义。”

    ***

    文侪陪戚檐回宿舍换了身衣裳,俩人乘着那黑魆魆的生锈电梯往上走,方踏进【光明街区】,忽闻一片嘈杂。

    四面亮起奔走呼号的声音,脚步混乱,间或有跌倒后经人踩踏的哀嚎。

    迎面奔来三四个大汗淋漓的光头居民,壮得牛似的,却是缩头耷脑,跑得唇都白了。日光灯一照,光秃秃的头皮晶闪闪,油光锃亮。

    戚檐在喧嚣中与文侪十指相扣。

    他俩与人群格格不入,万众在叫嚷、在奔跑着从他们身侧过去,却个个含糊其辞,任是戚檐如何竖起耳朵都没能搞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见他掌心暗暗使劲,文侪知道那小子是在借这么个混乱时机,偷摸着耍流氓。

    倒是出奇,文侪这回没与他计较,只叹说知道了。

    不是知道戚檐的心事了,是知道为什么眼下这街上开仗似的乱了。

    “上一局也是差不多这时候,我从【科考实践所】出来,恰遇上了104号无差别杀人……当初他还站到我面前来着……”

    戚檐头一回听说,不自觉又使劲,像是忘了还牵着个人:“伤到了?怎么逃的?”

    “倒是没伤到,也不记得怎么逃的,回过神就在工位了。”文侪皱眉看向戚檐越收越紧的五指,“抓棉花呢?捏着好玩?”

    “安心。”戚檐乐呵呵的,每日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他只有在文侪面前这样,碰着了,心头淤塞的烂玩意都水似的化了。

    文侪没朝那笑脸人动手,眼一斜,见一小店的二层露出半张凝重脸——朱廉。

    他在那儿干什么?

    也不解释,拽了戚檐便大步往十步远的小店去。

    那是一家旅店,门楣桃红配紫的过门笺迎风飘,很是招摇。

    望一眼内部摆设,先大致猜出是个大老板。

    没曾想也是个熟人。

    “秦老板,”文侪端着笑停在柜台前,眼却有一下没一下地瞟向楼上,“同您打听个人呗。”

    算盘被拨得哐哐响,木珠相碰,音是脆的,空心。

    “不成规矩。”秦老板嗔怪一句,却没抬头看客,直待将账本一合,这才仰头,“单人双人,大床小床?”

    “嗳!”戚檐两手摁了文侪的肩,抢似的答,“双人大床房,近来乱,我俩相互照应着,总归安心些。”

    秦老板手上功夫利索,将钥匙一拿,账单一签,铜压红纸一块儿递过去:“说吧,找谁?”

    “朱廉,朱狱警。”文侪将戚檐往前一推,很亲切地说,“他俩从前是舍友来着,想着打听打听他住哪间房,夜里好一块儿聚聚。”

    正说着,只听楼上“啪”地一声响,是什么东西碎开来。

    秦老板哪里能忍,只仰头高声说:“什么碎了?我一会儿上去看,若是窗呀碗的,要照价赔偿!!!”

    说罢恼火地低头瞅着他俩,说:“朱廉在二楼【721房】,你俩住他隔壁【722房】。”

    他俩匆匆谢过那正在火气上的老板,便爬上了二楼,却没回自己的屋,单贼似的往隔壁房瞧。

    房门没合拢,露出的缝隙刚巧能容人放一只眼。

    大红大绿的内饰,铜床铺方格被缛,红木交椅边上摆一个西式的等身镜,上头搁了张苍绿的毛毯子,一眼看去,是半中半洋。

    毛毯子长,垂到地上去,扫着一人的脸蛋儿。

    朱廉瞪着眼,瞳孔放大,惨白皮肤上青紫相间,死了。

    俩个胆大包天的,就这么闯进了刚死人的屋子。

    远看去,戚檐还以为他皮肤上的青紫是尸斑尸绿,凑近才知是淤痕。窗玻璃碎了一地,窗外有一条水管直通向地上。

    他该是被某个顺水管爬上来的东西活活打死了。

    文侪看向满地碎玻璃:“会是104号杀的人么?”

    “当下也就只有他干的出来了。”戚檐看向文侪,指尖卷了他一缕软发,“他下手这么狠,之前哥是怎么逃掉的呢?”

    “怀疑我是104号?”文侪揭了他话中意,“也有可能,但目前没有证据佐证。”

    听到那话时戚檐已经摸上朱廉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了:“该说是朱廉和王虔都爱美么?王虔的程度更深,像是有些容貌焦虑。”

    “是自己爱美,还是要求别人美?”文侪看向墙上挂的一副青山图,“要求别人美那可就是偏见了。朱廉总夸沈警卫美,却总骂小白丑不是么?把你们三人关系一串,那便是——踩前任,捧现任。”

    他往门边走几步,看见了好些塑料山丘模型,拼一块,便成了连绵的山脉,他想起什么,却还是先把前话说完:

    “但朱廉不久前说过他不知道小白是王虔的前任,那么他极有可能曾当着王虔的面羞辱彼时还是王虔对象的小白。可他都当王虔的面把人小白骂成那样了,却还不知道二人关系,便说明王虔有意不告诉他。或许是因王虔心底也看重那长相,觉着小白叫他丢脸,羞耻,这才说不出口。”

    戚檐一哂:“王虔对相貌的焦虑可要比朱廉更重呢,偏偏前任是个被舍友喊丑的,他究竟是过不了朱廉那关还是过不了自己那关?”

    “他真的爱小白吗?”戚檐又问,

    文侪不清楚,也没回答,只拿了一个山丘模型放在戚檐的掌心:“想到什么?”

    “谜题二。”戚檐不假思索,“这满屋都是‘山’,墙上挂青山图,地上铺春山毯,一桌山丘模型,连搪瓷杯上贴的都是黄山。”

    “试试。”

    四谜题中多虚无的意象,这回几乎是将答案怼到他们面前去了,即便不算十拿九稳,试试却也并不吃亏。

    仔细商讨一番答题逻辑后,落笔的是耍赖的戚檐。

    【贰、我在登山,我不登山。】

    【解:“登山”指代对容貌的追求,“我在登山”反映出“我”对于容貌极度焦虑的消极心理;而与之相反的“我不登山”恰与我的价值观相反,暗示了我的男友小白长相丑陋;我深爱小白的同时,又因天生的消极容貌观而陷入窘境,自相矛盾。】

    屏息,电流从指尖蔓延至心脏,活似一壶开水劈头盖脸浇下,疼得二人连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错了。

    “思虑不周啊……”戚檐揉揉被电得发懵的文侪,“果真是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喂到嘴里的假线索不能吃啊。”

    他见文侪还是一愣一愣的,于是趁机抱了一下,期间裤兜硌着了他,这才想起来不久前老爹还给了他们两张【登山会】的门票,只是那票古怪,一没写地点,二没写参与时间,一点不像门票,反而更像是往哪儿去的通行证。

    “老爹当时怎么说那【登山会】来着?”他松开文侪。

    文侪耸肩:“他单叫咱俩替他和蒋工去——票根上不是署了小白的名嘛,大不了直接找小白去。”

    “【疾病研究所】最近人忒多。”戚檐牵住他的手,往外走。

    “还有别的办法不成?”文侪浑不在意,“都是三大所的,装作研究员混进去不难。”

    这话倒是没说错,人群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都以为是疾病研究所里救人命的大夫,匆忙让出条道来。

    文侪在值班表上看了小白所在的科室——【722】。

    又是722。

    “是个特殊数字呢……”

    说着,牵着戚檐往那科室长廊里走,只是到达【722】门前时又极迅速地把他的手给撒开:“好歹是你前任,再加上他性子隐约有些偏执,一会儿进去,你行为举止都注意些,少同我接触。”

    戚檐嘟囔一声,到底应了。

    叩叩叩——

    门敲响。

    屋内却紧接着响起手术刀以及各类电器拉扯砸落在地的声音。

    “小白,你还好么?”戚檐扬声,“我和文研究员代替老爹和蒋工,来参加你的【登山会】。”

    “我……这就来。”小白应声。

    那扇门很薄,里边的响动几乎是毫无削弱地传进他们耳中。

    他们听见“噗”的一声,伴随着一声不属于小白的,微弱的——

    “救命。”

    血从门缝中漫出来,沾湿了他们方干的鞋。

    然后咔哒一声响。

    【722】向他们敞开了。

    第240章 【王】EP33 中元喽!快挂上红灯笼呀!

    一只枯瘦的手倏地抓住房门,往内一拉,缝里探出个病白的头颅,点头问好:“戚狱警……”

    他口吻淡得可以称得上冷漠,似乎别人口中那偏执疯狂的人与他毫无干系。

    脑袋往屋外伸了伸,看到文侪,又点头:“文研究员。”

    “容我俩进去喝杯茶?”戚檐挑了挑眉,将踩着血的鞋尖后挪半步,明知故问,“怎么?不方便?”

    “方便啊,怎么不方便?”小白往外走,露出身上一条血迹斑斑的围裙。

    “哎呦,怎么搞的?衣服都脏了。”戚檐看向他。

    “我在宰牛。”他理直气壮地回答,“一头贱牛!”

    “畜牲还分贵贱?”戚檐嗤笑。

    小白将沾满血的手往围裙上一抓,其中有那么些血已干进指纹里,蹭不干净了:“当然分。那畜生险些拿角顶死他的亲生儿子!”

    “它崽子咋不抵抗呢?”

    “它早习惯了!”小白怒不可遏,面色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惨白,“别在门口傻站着了,给其他医患瞧着,怕是要骂我渎职……你俩都进来吧。”

    屋里暗,文侪进去时轻车熟路摸上门侧的电灯摁钮,笑说:“反正研究所里的灯都是上头给付的,咱们还是在亮堂处说亮话吧。”

    灯啪一亮,那人头牛身的死物便暴露在二人眼前。

    那死物头发黑白交杂,翻过脸来,皱纹不算太多,应是五十上下年纪。

    他死瞪着眼,瞳子无光,一眨不眨,显而易见的,他死了。

    凶器就摆在一进来便能瞅见的办公桌上,是一把锋利的砍骨刀。

    趁小白去烧水煮茶的空当,戚檐扯过文侪,说:“你知道我看到他杀牛想到了什么吗?想到了当时我作为谋杀蒋工的头号嫌犯被押进警局时,那审讯警察骂我时提的那一嘴——他怀疑王虔早死的爸不是‘某人’杀的,而是王虔杀的……”

    “你是觉得那警察说的杀人犯是小白?”文侪看向那忙着倒出茶叶的研究员。

    戚檐点头,一句“我试试”刚出口,便懒洋洋地拉开椅子坐下,说:“小白,咱们当初分手,和我爸有关么?”

    小白的手顿了顿,却很快恢复平静,照旧往茶壶里抖茶叶,说:“我也没法说一点关系也没有,但主要原因在你。”

    “原因在我?”戚檐咕哝一声,把试探说成是突然记起,“想着了,当年我是被你甩的。”

    小白轻轻啧了声,倒是没有否认,将两杯茶端给他俩,说:“喝茶吧,喝茶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他神情冷漠,待人却还算温和。

    文侪接过茶杯,只一眼便瞧着杯壁里釉画的青蛇。

    戚檐估摸着也是意识到了,故而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白研究员,”文侪张口,说,“这杯子真别致,你喜欢蛇吗?”

    小白一点儿不客气:“我讨厌蛇,我恨蛇!”

    文侪一愣,小白今儿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他和戚檐在解读那蛇和石柱的刺青时,将【蛇】解读作【王虔】。

    那么小白这番话,表达的岂不是他对王虔的憎恶?

    这究竟只是一句无心的嗔怪,还是他的肺腑之言呢?

    再一想,想到大楼里小白的【长生】设置,那么眼下怎么看,这话不过一句反话气话。

    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和王虔分手呢?还是说分手是死亡的异化?

    “你为什么恨蛇?”戚檐突然发话。

    “我恨它,恨它……恨它不会飞!”小白忽而把手撑住桌子,剧烈地发起抖来。

    是在暗指王虔的事业发展缓慢?

    戚檐寻思着,又嬉皮笑脸起来:“哎呀,差点误了正事!小白,我和文研究员今儿是来参加【登山会】的,有啥活动么?”

    “有,有啊。”那张白纸一样的脸倏地迸发出大笑。

    笃笃笃——

    “白研究员您在吗,病房那儿要您过去!”一小护士在门外喊说。

    小白像是从疯狂中抽离出来般,一骨碌推椅起身,他说:“这回【登山会】的活动场地就设置在特殊病房里头,你们把这盏茶喝完再过来。”

    二人点头如捣蒜。

    谁料那人前脚刚走,后脚他俩便将门打开了,一刹给那张怼在门前的惨白脸惊得差些呛住。

    “先把茶喝完吧。”戚檐砰地把门阖上,“说不好是什么触发条件”

    ***

    茶喝完,二人火速冲去特殊病房,在门口撞着那位把小白带走的小护士。

    “打扰您了,白研究员在什么位置呢?”文侪问。

    小护士似乎有些紧张,说:“【722】号床那儿!”

    又是722。

    他俩在宾馆的房号也是722。

    “多谢您。”文侪淡笑着把人送走后,登时便拽着戚檐往里狂奔,“若我没记错,上回你歇的那水箱后头便是【722】床。”

    跑,再跑,跑得气喘吁吁,然后在【722】床前停下来。

    小白就在里头,只是身上没插着一根管子。

    他当然死了,人又不是鱼。

    放大的瞳孔,肿胀发白的脸,皱起的皮肤,无不将“溺死”二字甩过来。

    戚檐心口剧痛无比,可他不愿意显露,因为那疼痛来自王虔,只还轻飘飘张口说了声:“王虔心好痛,应该是真爱吧。”

    二人脚边,落着小白的老人机。

    须臾,那东西亮起来,消息框里显示着杨姐的99+未接电话。

    戚檐拾起了,试着回拨过去,唯有嘟嘟忙音。

    ***

    不知夜里几点,【光明街道】的灯尽数熄灭,这是来到这世界以来,他俩头回见潜水艇熄灯。

    秦老板站在客栈外,一只手端着盏红烛,一只手握了根红布包头的锣槌。

    锣槌向内猛一扣,锣铿地响一声。

    再一敲,声更亮,更响。

    秦老板同身旁人说:“中元喽!快挂上红灯笼呀!”

    “鬼节可是咱俩的节日,他们那群活人反倒比咱们高兴了。以后活过来了,咱们中元节也高高兴兴地庆祝吧?”

    二楼阳台上,戚檐说着笑,遭那脸色略微泛青的文侪狠狠一瞪。

    “不气嘛。”戚檐一面撒娇,一面将一张明显被竭力捋平的委托纸递到文侪面前。

    摺痕错布,弯弯绕绕交错着混杂在一块。

    “哦,从哪个垃圾桶捡回来的?”文侪睨他,却是仔细瞅着楼下秦老板的动静。

    戚檐拍拍外套口袋。

    懒得同他贫嘴,文侪摩挲几下皱巴巴的委托纸,便见了谜题四上一道红圈:“这意思是第四道谜题先前的解答没问题啊……好事,这下只剩三道了。”

    【肆、我住入废墟下的鼠穴。】

    “这道谜题讲的是出轨问题,在这世界里王虔也确实仍在同小白和沈道爷纠缠不休……我说他也真是……”文侪欲言又止,心想罢了,没必要评判九郎的对错。

    “二位,我能进来么?”

    屋门给人叩响了,俩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却闻钥匙戳进锁孔咔哒一声,秦老板笑着入屋来。

    “到底是这儿的主人!随心闯别人房里来也没人管呢,好霸气的作风!”戚檐笑盈盈地阴阳怪气。

    文侪挡了他,身子矮下去,是恭恭敬敬模样:“您这是来?”

    “中元可不就是聚一块谈天说地的日子么?”秦老板将一盏光不算太亮的红灯笼搁在桌边,木桌像是流了血,“我老早就备好了故事要说,哪里想得到竟会死了人?唉,也难免,中元总得送几人去孝敬阎王爷。”

    她自顾坐下,将圆桌上一碟瓜子往文侪那侧推了推:“今儿,我就讲那老万的故事!”

    触发关键词。

    “我想薛一百了。”戚檐忽凑在文侪耳边吹风,“你想不想?我们俩日后一块养只‘薛一千’吧,一百那么可爱,一千铁定可爱——不对,他爹不姓薛,那就叫文一千,随你姓。”

    文侪略眯起眼,抓了一把瓜子塞到戚檐手里:“嗑你瓜子去,少废话……”

    秦老板倒是不管他们窃窃私语,正是兴头上:“老万他是个上了岁数的鳏夫,亡妻给他留下个傻儿子阿毛。阿毛真是傻子,快满二十了,却还得老万追在屁股后边喂饭吃!寂寞啊!老万于是从垃圾堆里捡回去一只没人要的狗崽,擦干净狗身上的血,就塞进了阿毛怀里。”

    秦老板说到动情处,脚一蹬,那大红灯笼便给她踹翻了。

    手伸下去,一扶,稳稳当当地,蜡烛还没烧到灯笼纸上。

    “老万说——阿毛,日后这就是你弟弟来福了。老万他也是糊涂了,怎么能告诉那傻子说一个畜生是他弟弟?他难道不知道阿毛日后会把畜生当人,把人当畜生么?”

    秦老板像是在自言自语。

    “出奇的,阿毛没有像是拿石头砸窗子那样虐待来福,他对那小狗崽子极好。狗崽子不亲他,总冲他吠,动不动就要咬烂阿毛的裤腿,可阿毛一点儿也不在乎,老万也没管——当弟弟的嘛,性子总要娇惯些。”

    戚檐不嗑瓜子,只将脑袋歪在文侪肩上:“我们就像阿毛和来福呢,你是纵容我的傻子,我是不知足的畜生。”

    文侪啪地拍他背,意思是自己不当傻子,戚檐也不许当畜生。

    “某日,老万家来了个城里男人。那男人文质彬彬的,待人颇和气,也不把阿毛当傻子。阿毛给他介绍来福,说是亲弟弟,男人却笑说什么呀,那明明是条狗呀!你要把它当弟弟,不如把我当弟弟,我是人,它是狗,到底是不一样的,我也能陪你玩!”

    “男人瞧着稳重,其实年纪比阿毛还要小一些,叫弟弟确实是没问题的。可男人这么一说,傻子阿毛便更糊涂了,究竟谁是畜生,谁是人呢?渐渐地,阿毛不喊男人‘弟弟’了,喊男人‘来福’。男人彻底取代了来福,阿毛觉得男人才是他真正的、亲生的弟弟!毕竟人和畜生压根就长得不一样嘛!”

    “那男人吃白饭的?怎么赖在他们家不走?来福还真可怜。”戚檐悄悄勾了文侪的小指,暧昧着,可红艳艳灯笼一打,哪里还有半点情愫涌动,阴曹地府似的。

    文侪截了戚檐的打岔,问:“那他后来喊真来福叫什么?”

    “谁知道呢?土狗长得快,老万喂饭喂得多,来福眨眼就威风起来了,脾气还是一样凶,阿毛也不乐意再和它玩了,那男人才是‘弟弟’呀!”秦老板抿唇笑,绣着帝王花的旗袍一振,她站起来了。

    “后来呢?”文侪示意忽然噤声的秦老板继续说下去。

    “后来,阿毛和那男人搞同性恋,一块跑啦!”秦老板将灯笼往窗框一落,就压在了那窗边。

    文侪拧眉瞧她那副古怪神情,尽量平静问:“老万呢?他不管管那儿子么?”

    “老万咋能管?”秦老板笑吟吟的,“那男人某夜领着傻子偷偷摸摸去老万屋里,你们猜怎么着?呵!又腥又臭!来福就卧在开膛破肚的老万边上,吃他肚里东西呢!”

    “阿毛哇哇哭,抱着男人说弟弟,爹死啦!男人只安慰说,没事没事,杀了人的是那只坏狗‘来福’,我是你弟弟呀!弟弟可没杀爹,这就不算儿子杀父,都是意外,意外呀!”

    秦老板嘴角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大红灯笼被她从窗边推下去。

    砰!

    红艳艳的蜡烛,血似的滚去地上。

    “阿毛再没有好日子过啦——!”

    外头起了浓雾,糊了窗子。

    喉头滚了一滚,又一滚,文侪犹豫着走近窗边。

    雾太大,视野受到极大限制。

    可偏偏就是那程度,他依旧看见了对面巷口站着的一男人,脸看不清,倒是能瞅着他手里抱着条死狗,正呜呜地哭呢!

    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