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王】EP14 【立碑人:杨姐。】
文侪使劲把眼阖了,再睁开,仍是不见那儿有任何人,只能打了个马虎眼过去:“哈哈……好久没见了。”
言罢又“咦”了声,把脑袋哐一拍:“瞧我这破脑子,朋友太多,都把他名字忘了!”
“戚檐脑子坏了,你怎么也?”尤老爹将那泡了菸头的一盏茶泼去地上,搓起桌面上的淡绿玉石麻将,“不就是小白嘛!咱们这儿长生不老第一名!”
“长生不老就一定好吗?”杨姐嗤之以鼻。
真是,这俩怎么又吵上了!
文侪没拦,只盯着桌面上的麻将瞧,没一会儿便见尤老爹所说位置前的麻将自动垒作两条。
那儿真有人啊?!
他面不改色地看向荀北:“阿北,这局你上,还是我上?”
荀北面上生了些汗,说:“我、我下楼给你们再泡壶茶,这局你来吧!”
文侪见他瞳子抖动,料想他眼下应也瞧不见小白,这是担心满屋人撞了邪,故而着急要走。
果不其然,那人再回来时,腰上已拴上了个桃木符,每走一步便往他腰上啪地敲一下。
他将茶杯往桌上放得太快,像是在摔杯,吓得杨姐“哎呦”了声。
那尤老爹脾气暴,操着嗓子喊起来:“这臭小子,一点儿分寸也没,对人真是顶坏!”
文侪偏要说反话,摸了张牌,道:“阿北这性子还不好?对人多温柔呐!”
“好个鬼哟!他这机灵小子最懂如何区别对待!他就对你、戚檐和小白好!”尤老爹说着,拿手肘撞了撞杨姐,喊道,“到你了,快出牌!”
“这样啊……”文侪拿盏抿了口茶,扭头看荀北,“为啥只对我们仨好?”
荀北尴尬一笑:“我和同龄人比较玩得来。”
“好吧,那咱们来聊点更有意思的。”文侪念一声“胡了”,将一整副牌放倒,才笑道,“比方说,这大楼里有谁长生不老,谁想长生不老,谁又没能长生不老。”
眼下他和戚檐还尚未破解长生不老的寓意,只有先把NPC分好类别,才好做推断。
“这局我赢了,就不要钱了,杨姐先说说有谁长生不老,老爹说说谁想长生不老,小白难得和我们聚一回,就不为难他了。来、阿北,你替小白说谁没能长生不老。”
似乎这事在大楼里算不得秘密,杨姐颇爽快地说:“唔,大楼里长生不老的啊……”
她掰起指头:“小白……怎么就只剩小白了……啊啊,还有你和阿北嘛!”
“道爷他一个管庙的,他还没能长生么?”文侪诧异道。
尤老爹听这话就来劲:“那个杀千刀的狗道士,光看脸就知道他道心不稳!”
“在人背后说坏话不大好吧……那老爹便来说说谁想长生不老!”文侪卖了个笑。
老爹哼了声:“自然是谁都想长生不老!可惜那玩意是控制不得的!”
文侪觉得奇怪,却也不作评价,又转向荀北:“阿北,到你了。”
“没能长生不老的……杨姐、戚檐、沈道爷、蒋工、朱大师!”
文侪若有所思地点了头,忽跨窗瞥见街头的光啪地全灭。
一点到了。
原来已进入第五天了。
眼瞅着麻将不过打了一局,那杨姐和尤老爹却都站起身,文侪忙问:“要散局了?”
“不然呢?一点过后禁止玩乐!房东定下的规矩。”尤老爹说。
文侪看向荀北,那人回他个点头。
当初人房东说禁赌,他们不也照常来赌钱,怎么这般怕这条规矩?
文侪虽说还想从他们嘴里套出点什么,却也没拦着他们回家。
想到“回家”这词,他一愣,又张口:“唉,小白家住哪儿呢?怎么不常见他?”
杨姐把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说:“你真是糊涂!不怪老爹骂你——人小白就住一楼那块坡上啊!真是……”
她摇着脑袋下楼去了。
文侪想着自个儿当初跑一楼给朱大师送水时也没瞅见坡上有啥房子啊,难不成是新建起来的?
他边想边往下走,同那准备关门的荀北道别时,瞥见了他煞白的脸蛋。
***
文侪借了荀北的手电筒,毫不犹豫便冲去了一楼。
一楼那小坡大,房子少,显得比其他楼层要荒凉不少。
手电筒的光直,打过去,没有东西碍着,光能一径贴去对面的墙上。
“难不成是挖了坑住在地里?”文侪寻思着,忽而踩到一摊颇松软的土。
于是顿步蹲身去看,琢磨几秒,还是刨起了坑。
他原以为会挖到一扇门,不曾想会挖到一块残破的碑——
【小白,卒于1998年。】
【立碑人:杨姐。】
***
黑漆漆的村子里,有间屋子还亮着灯。
一只手掌贴在窗玻璃上,指纹被锐器磨掉了,以至于乍瞧去像是一团没有纹路的肉块。
大掌往内推,推得窗玻璃一晃一晃的。
他的力气极大,直叫悬挂在房中央梁木上的独一个电灯泡都晃起来。
“那是谁?”戚檐往后退一步,看向紧握他手臂的老三。
“是小、小白……”老三眼尾溢出几滴泪。
“小白为什么要推窗?咱家都要被他撞翻了,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
戚檐觉得纳闷儿,小白不是他的恋人吗?干嘛对他的家人动手?他究竟想做什么?
然而当他回头看向其余三人,便见——老二和爹喜上眉梢,恨不能高呼起来,可扑向娘怀里的老三却是哭哭啼啼,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
戚檐更困惑了。
他将手掌贴在冰凉的窗户上,好似隔着窗户触碰到了那人毫无温度的掌心。
他稍侧身,隐约能看见一个辨不清性别的模糊人影,样貌是一团灰蒙蒙的雨雾,连身形身高都变换不定。
在王虔的世界里,小白无处不在。
可——
小白真的存在吗?
就好若孤岛客栈的钱柏养了一条虚幻的狐狸般,小白这个人真正存在于王虔的人生中吗?
为什么每个人都含糊其辞,为什么小白好似深爱着王虔,却不曾来见他?
“小白……”戚檐低低念着,猛朝旁跨去一步,推开了吱呀作响的屋门。
可即便前后相距甚至不到30秒,当他探出头去,已经看不见窗前的人了。
大雨压弯了山野的草木,哗啦啦的流水声中,他听见了野狼寂寞的嚎叫。
他心底有些异样感,猜是犯了畏水的毛病,于是转身回屋,将进去时,目光恰恰好凝在木门两侧褪色且翘边的旧对联上。
雨太大,那对联翘得更厉害了。
“爹、娘,对联要掉了,找点什么来粘一下吧?”戚檐喊了一声。
妇人没回应他,反倒是那犷悍男人赫然将屋内唯一一张桌子重重一拍,从屋内伸出一只粗壮的手臂。
唰——
男人将对联胡乱一通乱扯,揉成团,扔进了雨里。
他咳嗽几声,响得像是天边又打了雷。
戚檐无端盯起那两个被雨水浇湿的纸团,看它们逐渐泡烂在泥水里,回过神时那地里已瞧不见红了。
没有人喊他入屋,进屋时灯已经灭了。
爹抱着老二,娘抱着老三,他们都搂着最爱的孩子睡去。
会是好梦吗?
戚檐不知道,他拖着瘦小的身躯,在屋子的中央僵站了好一会儿。
——没有人告诉他,他应该睡在哪里。
但唯二的草席与褥子都被分了,他睡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戚檐不自觉带上了王虔的习惯,那小孩在不安时会反覆拧上衣的下摆。
他眼下就在这样做,手上水将衣摆沾得湿淋淋的。
屋外刮风下雨,他一身短袖短裤,说不冷是假的,可没办法,只能忍一忍。
这会儿戚檐又冷又困,归根结底还是这具身体太脆弱。
他当然能感觉到从内心深处不断涌出的委屈与心酸,可他干脆利落地忽视了原主的消极情绪。
毕竟他到底只是个代理人,没必要过分共情九郎的痛苦,若局局那般,恐怕他连一回委托都熬不过去。
他蜷缩在两组人中间的空处,侧向靠墙那头会看见学人精老三,翻向靠窗那边会看见刻薄老二,所以他选择了平躺睡,假装自己一点儿也不冷,假装一点儿感觉不到寒气正迅速地侵入躯体,令他的四肢僵硬起来。
若逢寒冬,恐怕那四人次日一早便能瞧见躺在中间的尸体了。
戚檐冷笑一声,不知不觉睡去了。
***
戚檐是被老二一巴掌拍醒的。
他伸开僵硬的四肢,打着颤坐起身来。
他甚至没力气去瞪那老二,仅仅瞧了眼屋外天气。
雨还没停,天阴沉沉的,看不出眼下究竟几点了。屋内仅留了他们三个孩子,爹娘都不知哪儿去了。
“几点了?”
戚檐斜眼瞧向那将红盖头罩上脑袋的老二,那小孩此刻的行为举止足以称得上吊诡。
老二将头有力地左右摆动,烧伤在红纱中若隐若现,不时露出他弯作弧状的、皱巴巴的嘴。
见状,戚檐不由得将眉一拧,问:“哪来的盖头?你一个男孩乱弄什么?快摘下来,你还没到年纪……”
“要你管!”老二转了个方向,背对戚檐。
“……”鬼使神差地,戚檐猛然拽下了那一顶红盖头,扔去了地上,质问道,“是爹给你的,是不是?”
老二怔住了,在窗边看雨的老三也回过头来。
“是又咋样?!关你屁事!”老二扑向戚檐,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顿出拳。
戚檐默念着不要和小孩一般计较,片刻想起自个儿如今也不过是个巴掌大的小孩,于是恶狠狠瞪着那老二,只待那人再落一拳,他便要把那小孩揍得连那最疼他的爹都认不出来。
咚咚咚——
木门一顿响。
“哥!快去开门,他们来啦!”窗边的老三忽然一副心花怒放神情。
戚檐信不过他,先到窗边瞧了眼来客,只见——分别身着一红一白衣服的俩小孩正站在门前。
只剩骨头的手臂曲起,麻木地敲在门上,一敲又一敲。
“开门,开开门——”
第222章 【王】EP15 死人门前骂死人,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他们是什么人?”
为避免老三突然扑过来开门,戚檐将一只手摁去了门上。
“是咱们的邻居哇!哥快开门给他们进来!快呀!”老三拽着戚檐的衬衫,“他们是来给咱们送饭吃的!”
饭。
他们手里端的是饭没错,可戚檐并不想给他们开门。
理由有二——其一,那俩红白衣小孩瞧着比起人更像鬼;其二,他俩手中提着个竹篮,里头放着四个红瓷碗,碗中承着隆作小山状的白米饭,像极祖宗碑前的断头饭。
可说到底,戚檐不是一个行事保守的,他收了几分力,容门开了条小缝。
外头穿白衣的男孩见状登即便把脑袋粘贴了门。
鼓凸的、蟾蜍似的浑浊眼珠挤在窄小的门缝处,左右乱晃。
戚檐想了想,还是把门给大敞开。
“来给我们家送饭的?”戚檐笑嘻嘻地问,“我家爹娘呢?为啥叫你俩来给我们送饭吃?”
“要、要……吃吃……饭。”白衣男孩大著舌头,说话结结巴巴。
戚檐堵在门前,不容他们进屋,又问:“我们家有五口人,怎么只有四碗饭?”
他微怔,不待外头人回答,便回身看向老二老三:“你俩一起吃一碗?”
“我才不和他吃一碗饭!”老三先喊起来。
戚檐一哂:“意思是这儿没有我的饭?”
白衣男孩没有半点犹豫地点了头。
戚檐乐得笑出声来:“所以我就不配待在这家里呗?”
“爹娘都不要哥,哥就不该死皮赖脸地呆在这儿。”嘴毒的老二一把撞开戚檐,将竹篮拿到了手中,他自顾坐下便捧起一碗饭埋头吃起来。
老三见状也过去动筷吃饭,独戚檐一人站在门边同那俩送饭小孩对峙。戚檐倒是不饿,只觉得王虔是真特么的可怜。
他是做了什么才会遭受如此对待呢?还是说,他压根没有半点错,问题都出在他爹娘身上?
戚檐想不明白,于是看向门外始终一言不发的红衣女孩,问她:“为什么一直盯着我?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为什么不放火呢?”
“放……火?”戚檐原以为自己听错了,谁料那女孩竟点了头,他更感荒唐,“哈……你是问我为什么不放火烧死我的家人?”
女孩没有否认,那双扑闪的大眼睛紧盯着戚檐:“你忘了?你不是很喜欢火吗?”
“忘了。什么时候的事?你和我好好讲讲呗?”戚檐凑近了些,以便更清楚地看清那俩小孩的神色。
“你怎么会不记得!你先前带小白去玩火,烧死了一个小孩儿呀!”女孩答说。
戚檐的手开始打颤,原主王虔剧烈的情绪波动使他心跳倏然加速,他一时没能稳住身子,跌坐在地。
短短一瞬,他眼前一黑,陷入了失明状态,可他并不慌张,又问那红白俩孩子:“被烧死的小孩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能感受到其中一个小孩将一盒东西在他身前放下。
“哐——哐——”
他听见刀重重落在案板上的声音,还听到他爹的闷咳。
爹回来了?
是他在杀什么东西吗?
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戚檐失明的眼,他挣扎着站起身,往外倒去,摔在了泥水之中。
也是在那一刹,眼前事物清晰起来了。
一只被开肠破肚的鸭仔贴在他的面前,戚檐遽然蹬腿向后退,那漏出血淋淋的肠子的鸭仔却也随他往后去。
他挣扎着要将那东西给推开,然而手摸着那鸭仔被血黏在一块的绒毛,再顺着往上,竟碰了一只长满厚茧的手。
原是王虔他爹在把那鬼东西往他脸上摁!
傻X!!!
戚檐很快便意识到他越是反抗,那男人便越是要折磨他,一刹爽快地停止了挣扎,任由鸭仔的内脏往他面上挤,呼吸间是一片腥气。
没一会儿,男人果然对他这么个木头人失了兴致。
男人冲他啐一口唾沫,转而将满是血的手浸入了屋檐下一个大水缸之中。
雨势较先前要小了许多,戚檐躺在地上,没力气起身,就那么任雨冲刷着他脸上污秽。
红艳艳的血水顺耳郭外淌,他喘着粗气,心底生出了一股极暴戾的念头。
就是把他们都烧死又如何呢?
王虔正在他心底反覆地询问自己这问题的答案。
他斜眼,见男人从缸中抓出了一条小鱼,手背青筋暴起,好似要生生将那鱼给捏爆一般。
鱼被砸上案板,哐一声后,脑袋便和身子分开了。
“还是小的肉更嫩!”男人伸出肥大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恶心死了……
戚檐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又香又干净的文侪。
也是在那一刹,他忆起了刚刚那俩小孩搁在他身前的玩意。
他的腿没了力气,是在泥地里艰难地爬回去的,直爬至檐下,抓到了那小纸盒。
是火柴。
戚檐翻身坐起,勾唇笑起来。
火柴擦着侧边红磷猛一划。
“哧——”
点燃的火柴被他扔入了屋中,火势迅速扩散开。他要转身离开,不曾想身后竟伸来一只手,推上了他的脊背。
他就这么倒入了熊熊烈火之中。
***
“杨姐……”文侪呢喃着,“立碑人多为近亲,杨姐会是小白的什么人呢……”
他伸手抚过那泥泞又冰冷的碑文,一股突如其来的酸胀感仿若被气筒打入了他的心穴,他心底一霎闷得慌。
可他的原主不是戚檐的恩人么,关小白什么事?
哦,荀北说过的——他俩、戚檐以及小白都是同龄人。
都是朋友吗?
都是竹马吗?
他把头摇了摇。
不对,他家里没有一点有关另外三人的线索。
他该是游离于那一关系网之外。
正寻思着,忽见坡底闪了极小一个橘点。
——有人叼着烟上坡来了。
文侪拿脚将足边土一拨,将那石碑遮掩了个大概,也不管来者是人是鬼,先抓起一把土,藏在身后,笑道:“晚好啊!”
“晚好个屁,大半夜的不睡还搁这儿同我说晚好……”
来人嘟囔着走近,文侪偷摸着将手电筒往上打了打,这才认出走来的是那颇具艺术家气质的朱大师。
“您怎么来了?”
“你管得着么你就问!”朱大师烦躁地搔了搔脑后打结的长发,死活捋不开,手索性就卡在后颈处同文侪说话。
他冲文侪脚边扬了扬下巴:“你来看望那丑玩意儿干嘛?”
“丑?”文侪也不再将沾满湿泥的手背去身后,说,“小白丑吗?”
“不丑吗?”朱大师反问他,语气冲得很,“照我看,他连沈道爷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死人门前骂死人,这朱大师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文侪讪讪一笑:“死者为大 ,沈道爷生得好看谁不知道?好端端的拿他俩作比较干什么……”
“难不成把他和你这个也长得丑的比?”朱大师剜他一眼。
山坡上刮起了风,风中湿气重,过身时人就像洗了回澡,衣服都被润得近乎贴去了身上。
这是恼了?
文侪仍端着一副温和神情,说:“不提这茬了……您眼下怎么会来这坡上?”
“我来给他挖出来。”朱大师说着挥了挥手上的铁锹。
“挖小白?”文侪诧异道,“为了什么?”
“不总说‘不见不念’的么!我给那死人挖出来换个地儿,省得房东总往这儿跑,一天到晚耷拉着个脑袋过来,烦!”朱大师理直气壮地说。
“毕竟是爱人嘛!”
“不是死了嘛!”朱大师不以为意地说,“死人都闭嘴阖眼啥也不想了,他还在那挂念什么呢?闲得慌儿!”
“快走快走!”
文侪给那人拱开,只得往外走几步,再回头时,分明手电筒没往那处照,却能清楚地瞧见那人将铁锹插进土里,弓了腰。
铁戳着石板,铿的一响。
***
文侪下楼,回了负一层,原是想问问那蒋工当初用广播喊他是什么个意思,谁料那人的店门紧锁,那人应是睡了。
已是第五日了,他顾不着考虑扰民与否,直把门敲得哐哐响,见老半天还是没人应,这才回了自个儿那屋。
怎料他屋内一片混乱,遭了贼似的。
他警惕地环视着一片狼藉的屋子,又将屋中摆设仔仔细细瞧了一遍。
屋里没什么能藏人的地儿,要说的话,只剩了床底。
垂在床两侧的薄被随风而轻飘着。
他吞咽一口唾沫,这才小心跪身下去,看向床底。
——空空如也。
他喘了口气。
不曾想方抬头便与床上那遽然坐起的巨猿四目相对。
文侪大气不敢喘,缓慢地起身,尽己所能保持平和,谁料那野兽忽而张开血口冲他大吼一声。
巨响惊了风。
他再没犹豫,掀了桌椅往身前挡,随即头也不回地往外冲。
那巨猿的鼻息似乎始终贴着他的颈子走,粗掌旁的黑毛又似乎搔到了他的后颈,文侪背上爬满鸡皮疙瘩,默念着——
“大不了就是一死,大不了就是一死……”
心跳稳了些,可他也实在不想再开拓一个被野兽撕碎的死法,只得玩命地往前奔。
那电梯有灵,在他挨近时唰地开了门,文侪近乎是把自个儿甩进去的。而后脚一横,抵住墙,身子前倾,疯狂地摁起了关门按钮。
那巨猿卯足劲冲来,在即将探进脑袋时,那电梯门唰地一关。
文侪匆忙摁了个五楼,理由是五楼高,且那儿的庙墙矮,可容他翻进去躲那猿猴。
然而,倏忽间,一阵恶寒噌地将他紧紧包裹在内。
他怎么忘了,这电梯只容人下,不容人上。
叮——
电梯门敞开来。
第223章 【王】EP16 难怪老人们总说小别胜婚呢!
电梯门从提示音响起到完全打开,所需不足五秒。
剧烈的绝望感一瞬便侵袭了文侪的大脑,腿部肌肉一阵接一阵的发麻,似乎一个不当心,他便会因腿软而跌去地上。
可是5秒后,入眼的却不是那猿猴,而是明亮不少的、迎来了早晨的六楼。
为什么已到了早晨,他不知。
为什么是六楼,而不是他摁下的五楼,他也不知。
至少电梯能正常地往上走,没将他往猿猴嘴里送,这已足够叫他感恩。
六楼是戚檐住的地儿。
即便他清楚戚檐此刻应处于另一个世界,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在戚檐房门前停下了步子。
若是没碰着戚檐,门后还突然跑出一条怪模怪样的鬼来,属实得不偿失。
但说来也怪,即便希望渺茫,他还是抬手摁响了那难以得到回覆的门铃。
吱呀——
门真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湿热的水汽,继而是正拿毛巾擦头发的戚檐本人。
他又披着一条开叉至腰、裸|露大半胸膛的浴袍,再加上被热气薰红的脸与不甚清醒的姿态,一举一动都显得轻佻。
骂人的话将脱口的一刹,文侪咽了回去。
戚檐的刘海皆被撩去了发顶,完整露出的锐利五官反将他满身戾气都怼到了文侪面前。
那人儿将眼半眯着,好似在隔着水雾模模糊糊地瞧人。
他俩就这么定定地对看,2s后看清来客的戚檐被惊喜润透了,耳尖红着,忙将文侪抱入怀中。
“啊……”他将湿漉漉的脑袋滚在文侪颈窝,手紧紧箍住了他的腰,语无伦次,“哥……哥啊……真想死我了。”
“真讨厌,那九郎怎么尽使棒打鸳鸯的阴招?咱俩都几日没见了?——委屈死我了!”
戚檐抬头将文侪那张瓷白漂亮的脸儿又仔仔细细瞧了眼,便红着脸将文侪的脑袋往他胸脯摁去,余留的热气烘得文侪又闷又热:“难怪老人们总说小别胜新婚呢,太久没见,瞧见咱哥的脸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是不好意思该有的姿态?
文侪觉着差点窒息,一面推一面打,好容易才挣脱出来,
可戚檐虽是没摁着他后脑勺了,手却依旧环在他脖颈周围。
文侪没工夫同戚檐话家常,只问:“你怎么一回来又跑去洗澡?不是说畏水么?”
于是将手背粘贴戚檐的前额,诧异道:“你不是病了吧?”
戚檐猛攥住文侪的腕子,拉到唇边亲了一口,还不等文侪骂他,便牵着文侪进了屋。
他看得出来文侪着急推进度,便也没废话,利利索索地去换了身衣服,夹着收租表就往外上了电梯。
“今天是第几日了?戚檐笑着倚住文侪。
“第五日了……别挨着我,站也没个站样……”文侪忽然想起什么,于是拧了他的耳朵,“谁许你亲我了?我说过还没答应你吧?”
戚檐发间水断线珠子似的往文侪手上滴,很快湿了他的袖口。
戚檐假装没听见,只依旧蹭着文侪的脸问他身上香不香。
“问你为什么洗澡!”文侪的脸色愈发难看。
戚檐不假思索:“当然是为了勾引哥啦!”
文侪斜眼看他:“你还要继续胡言乱语吗?”
气球泄了点气似的,戚檐的精神也稍萎靡了那么丁点儿。他摁亮【5F】按钮,说:“好吧……是为了缓解灼烧感……”
“伤着了?”文侪又拧了眉,“说详细点。”
“在另一个世界里,我荒唐地被人给推进火海里,全身都给火烧伤了。回来后那灼烧感怎么也退不掉,这才想着去冲个澡……”戚檐的嘴角向下撇去,他有意弓着背,好让文侪能直面他脸上着意表现出来的沮丧与委屈。
“……那你怎么用热水洗?用冷水冲洗才比较好缓解疼痛吧?”文侪没注意到他的表情,仅仅往上撸了撸他的袖,将他的手臂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外露的伤口。
“那浴室只出热水。”戚檐见他关切,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大哥亲小弟一口便不疼了。”
文侪不好再去骂他,只躲了那话,问:“在那个世界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有……王虔原生家庭应该对他的影响不小,爹不疼娘不爱的,有一定被弃养的可能性。倒是他那俩个弟弟,一个爹忒疼,一个娘忒疼。”戚檐想了想,又说,“其中一个小孩完全看不清长相,另一个倒是可以看清,只是我不认识,许也住在这大楼中呢。”
话说到此,文侪忽然想起了好似和戚檐有点什么关系的韩大夫,于是问:“会是那韩大夫么?”
“谁?”戚檐好奇地看过来。
“五楼牙科诊所的韩大夫。——啧,这回电梯运行得怎么这么慢。”文侪盯着那仍停在六楼的显示屏。
“哦!你指在你沈道爷庙外碰着的、特别挑剔的那位?我还没见过他呢,但很快就会见到了。”戚檐将收租表在文侪面前一放,“今天恰好要去牙科诊所收租。”
话说完,电梯恰叮一响,戚檐极自然地牵着文侪的手,朝牙科诊所走去。
***
二人来得不凑巧,彼时韩大夫正忙着接客。
牙科诊疗椅上躺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那老头费力大张着嘴,露出局部有些泛黑的淡粉色牙龈。
韩大夫坐在个带轮的椅子上,一手握口镜,一手拈着镊子,时而带着椅子往左移,时而又往右去,不知在老头口中夹取什么东西。
戚檐牵着文侪凑近去,看清是几条蠕动的白蛆。
“哈,有点令人反胃呢!”戚檐一面笑嘻嘻凑在文侪耳边低声说,一面抬手遮了文侪的眼。
文侪只默默将他的手甩了开,唯恐做出让阴梦中人误解的行为。
“来收租的吧?”韩大夫也不看戚檐,单是那么问。
哟,对房东的语气也不怎么样。
戚檐盯着那大夫,因其戴着医用口罩,又垂眼给病人捉“牙虫”,怎么都没法看清他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大夫,”戚檐尝试着同他搭话,“这牙科诊所生意如何?”
“托对面幼儿园的福,客源还算稳定。”韩大夫将镊子哐啷往托盘里一扔,没好气地说,“干活呢,少搭话行不行?”
戚檐笑起来,他怎可能乖乖听话,单是藉着房东身份,理直气壮地在一旁的沙发上瘫坐下来,两只手往沙发靠背上一挂,摆出个极不好惹的坐姿。
原是招手要文侪也过来一块,奈何文侪摆明了是要去搜查,戚檐也没了办法。
“老先生的牙怎么啦?”戚檐问。
“长虫,漏洞,得先拔了先前的坏牙,全给换上新的。”韩大夫又瞪他一眼。
“您累不累呀?”戚檐又问。
韩大夫忍无可忍:“戚哥……你学学那位,闭闭嘴,行不行?”
嗯?
喊他戚哥,不会真是那老二老三之中的一位吧?
文侪绕那牙科诊所走了一圈,因是一无所获,于是也在沙发上坐下,思索起阴梦世界的问题。
他默默在心底给目前的世界作分类,姑且将目前他们所处的世界当作“第一世界”,而他前往的世界作为“第二世界”,戚檐前往的世界称作“第三世界”。
他想了想在第二世界中与韩大夫的对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韩大夫,您喜欢男人么?”
戚檐没忍住笑,只歪了脑袋靠在文侪的肩上,轻言细语:“我不是喜欢男人,我只是喜欢你。”
“没问你……”文侪卯劲把那黏人精给推开。
“是的,是的呀!”那韩大夫忽然寻着知音似的激动起来,语气也骤然变得轻快。
他手里还拿着一把银汞雕刻刀,在老头的口腔里一晃一晃的。
戚檐瞧了禁不住皱眉——老头这是摊上了个好医生啊……
“二位哥,也甭说些别的了,小弟我真真就是喜欢男人!那些个老外不都还说要追求罗曼蒂克式的爱情么?”韩大夫愈说愈激动,也不知是不是刀子刮着了那老头的口腔,直叫老头啊啊乱叫起来。
韩大夫抬手就给了老头一巴掌,那老头登时将两条腿往外一蹬。
“哎呦!就是有这类人,听旁人聊几嘴‘同性恋’就像是撞了鬼似的,动不动要伸出手指来指着人评头论足!”韩大夫拿来个牙骨凿往老头的烂牙上可劲敲了敲,“甭叫啦!我可看不上您这老掉牙的嘞!”
文侪暂时没能从他的话里获取什么信息,故而有意引导他的往别处说:“您是何时意识到自个儿是同性恋的?可曾受过谁的影响吗?”
“受人影响?不、当然不!我打小就对男孩儿更感兴趣,也就我妈觉着我是忽然在外边学‘坏’了呗!”韩大夫将沾满血的牙骨凿往外拿,“可爱情这事哪儿有好坏之分呢?我喜欢上男人怎么就算学坏啦?”
文侪瞧了眼牙科诊疗椅上抽搐的老头,又问:“那戚哥呢?你觉着他是同性恋吗?”
“他?”韩大夫抬头瞧了他一眼,好似很诧异似的,“当然。”
文侪闻声只又问:“我呢?您觉得我是同性恋吗?”
韩大夫的语气变回了起初那般的冷淡:“我哪知道……”
“这楼中还有其他的同性恋吗?”戚檐接了一嘴。
“烦不烦呐,这我哪能知道?”
文侪觉着询问的方向一定出了差错,怔了怔,又想起适才戚檐在电梯里说他有俩弟弟的事来,于是问:“你妈是觉着你同你戚哥学来的同性恋吧?”
“你个外人胡扯什么呢!?”韩大夫砰地将牙骨凿往托盘里一砸。
好一个“外人”。
戚檐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起身便走到那垂目的韩大夫身旁,扯下了他的口罩。
一张清秀而熟悉的脸倏然出现在戚檐面前。
戚檐面上笑意更浓了。
果然是你啊——
“学人精”老三。
第224章 【王】EP17 生生把那块肉给咬下去,吞了。
“你做什么乱扒拉我?!”韩大夫连连往后退,着急忙慌把口罩往上拽,掩住口鼻,“没瞧见病患还在呢嘛!”
“小韩啊,”戚檐将手搭在韩大夫的肩上,“你不是打小就喜欢学我么?男人喜欢男人这事儿呢,究竟是你学的我,还是你天生就这样?”
“当……当然是天生的!这玩意儿哪里是说学就能学得来的?”韩大夫的大褂呈现出一种经过反覆漂洗的惨白,他拧着不再挺括的褂子一角,揉得它皱作一团。
戚檐瞥着他近心口处新沾上的血点子,笑起来:“可你适才不也说了么,我也是同性恋,那这事若是叫咱妈知道了,可不得误会你是在学我么?他又偏心你,岂不得恨透我了?”
“你这、这说的是什么话?!”韩大夫显然没听见他的患者正憋着口游丝似的气喊他,大夫大夫个没完。
握刀的手又抖了起来,这回抖得比先前都要更厉害,刀片大概早将老头的口腔里割得血淋淋,否则那人不会一副要撅过去的模样。
很显然,所谓的“第三世界”是王虔童年回忆的缩影。
戚檐还念着当初那妇人扇疼的一巴掌,于是嗤笑问:“妈过去不总是骂我不要脸,净教你龌龊东西么?这断子绝孙的‘同性恋’该是叫她气坏了吧?”
韩大夫没有否认,却也再不搭理戚檐了。
拔牙钳被伸入老头嘴里,喀喀喀数声后,一颗牵着血沫的下磨牙便被夹了出来。
“小韩啊,哥再问一句,你二哥在哪儿呢?”戚檐帮忙摁住那乱摆手臂的老头,“大爷,您消停些,这长痛不如短痛,好好叫医生拔了牙去就没事了,平白赌什么气呢?”
韩大夫拿余光扫他,眼珠子转出大片的白:“……我就你一个哥,哪儿来的二哥?”
睁眼说瞎话,那老二只是没有脸,又不是死了。
啊……死了?
“你二哥他死了吗?”戚檐给眉心添上点皱,言辞颇为恳切,“爹当初最是疼老二,他若是死了,爹可不得伤心坏了吗?”
“都说了没有那一号人!甭在这儿胡搅蛮缠!我要干活了,你快快出去吧!!”韩大夫摘了医用手套,拍了老头的肩叫他起来。
“这不是把活干完了么?和哥多聊几句又如何?”
“当初不是你说讨厌我,还说咱俩不是一家人的吗?现在又来同我套什么近乎?”韩大夫将沾血的手套甩去一边。
王虔说的?
难不成因为偏心问题,他同家里断绝关系了?
这稀烂关系摆在面前,戚檐自然无由再似刚刚那般没心没肺地笑,便收了笑问:“你好歹是我弟弟,应该认识小白吧?”
韩大夫明显怔了怔,他低下头去:“问我么……问我……”
说到这儿,他就又不说话了。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慢吞吞下椅,继而迈着一瘸一拐的腿往外走的老患者,像是在等待他做出什么反应。
戚檐知道,到了该离开的时间了。
文侪半天没能插进去一句话,这会儿给戚檐拉着起身,正准备搀着他一块出去,文侪却并不要他搀,也不由他勾肩搭背。
戚檐只能慢悠悠跟在文侪身后踱起步来,将要出门前,扭头冲韩大夫说了声“回见”。
不理他。
那大夫只是默默地盯着落在他们身后的,缓慢挨近他们的老头。
噗呲——
在那一瞬,戚檐听见了锐器刺入固体里,液体溅开的声响。
2s后,他感受到了迟来的剧痛,并看见了回首的文侪惊愕的神情。
他也跟着回头,这才瞅见咬在他肩上的老头。
那人仅余的几颗切牙与尖牙深扎进戚檐的肉中,像是要生生把那块肉给咬下去,吞了。
戚檐不知怎么怔住了,最后还是文侪冲过来将老头从他身上猝然推了开。
戚檐惯常会笑骂几句的,这回却什么也没说,仅将目光缓缓地移向对面的幼儿园。
他记起了第三世界中爹娘的脸,又想起了当初站在幼儿园院中,紧盯着他们瞧的那俩位老人。
面容重合了。
原来那俩是王虔的爸妈。
他俩没能长生不老啊……
戚檐如此想着。
那咬人的老头某一刻忽然站起身,跑了。
韩大夫帮着文侪将戚檐扶回了屋里,也不给戚檐上药亦或消毒包扎,单说着不打紧,将诊所门合了,便瘫去沙发上扭开了收音机。
“您要听什么?”文侪一面安抚着将脑袋埋在臂弯里的戚檐,一面看向韩大夫。
“秦老板的周五故事栏目。”韩大夫的眼神莫名朦胧起来,难得没用难听话呛人。
只是他们坐的地儿有些远,那韩大夫说话又总压着嗓,文侪总听不清。
戚檐便不再撒娇,仰头笑道:“哥,我没事,你过去坐吧。”
文侪往他背上拍了两下才走,戚檐却像是松了口气般,松开了打颤的唇。
分明只是被咬了口,这回的痛楚却远比往日的要更加的强烈。
好在他忍着了。
他没给文侪拖后腿。
“秦老板真是多才多艺。”文侪厚着脸皮挑了张离收音机近的候诊椅坐下,“我听听内容如何。”
秦老板以一口流利的广播腔作了简要的开场白,很快切入正题:“今日我们的故事栏目的主题是‘常生大楼电梯诡案’。”
“楼内电梯自常生大楼始建那年,也就是1996年,便已完工。在那之后,常被用以搬运建筑材料,上上下下,升降自如。”
“1997年因为资金短缺,常生大楼成了烂尾楼。那期间,由于大楼外墙并未搭建完成,夜里常有过路者瞧见电梯上下运行,却从未瞧见有人进出。同年,曾参与常生大楼建设项目的几位建筑工人忽自人间蒸发。”
“1998年,常生大楼被房东买下来,建设项目也得以重启。彼时,建设人员察觉这大楼的电梯发生了损坏。房东请了许多专业人员前来,尝试打开电梯门,可是不论使用何种手段,电梯门都死活打不开。后来大楼建设完成,大大小小的商户搬进楼中,那电梯依旧没能重启。”
“1999年某个雨夜,常生大楼里处于归家途中的两位住户忽而察觉电梯通了电,摁钮重新亮了光。二人喜滋滋地要当电梯重启的见证者,谁料电梯门打开,里边竟堆满了建筑工人腐烂的尸体,恶臭顿使一位目击证人伏地呕吐,而另一位目击证人的尖叫声则将其他住户吸引过来。”
“不知何人报的警,警方很快赶到了大楼,并断定杀人案件发生在2小时内。死者身份不久后也得到了确认——据警方口述,死者皆为失踪多年的大楼前建筑工人。杳无音频近两年,社会上多数人猜测他们早已身亡,可若是他们早就死了,尸体理该腐烂,甚至化作白骨,然而电梯中那些尸体却是温热的,似乎才死了没多久。”
“更叫他们脊背发寒的是,受惊的房东调取了大楼每一层的监控,可监控皆显示案发两个小时内,除了那两位目击证人,没有其他人再靠近过电梯。”
“后来,楼中住户皆将那电梯视作藏有时间穿梭入口的诡异地点,可是即便轿厢中当真藏有时间穿梭入口,那些建筑工人究竟是被何人杀死的至今仍旧是谜。”
“为避免那般惨案再次发生,常生大楼根据两位目击证人的证词,制定了电梯重点四条守则。”
秦老板开始为故事进行收尾,说:“欢迎来到故事栏目的最后一个环节【有奖问答】。”
“请问1999年电梯案的两位目击证人为何人?案件发生时,两位目击证人又处在哪一层?从现在开始,您有10分钟的思考作答时间。”
文侪最讨厌限时答题,单因为那是有奖问答,答错应是不罚,便转向肩头伤口已经消失了的、不知何时已捱过来的、闲着没事干便往他身上消耗力气的戚檐,说:“交给你了。”
戚檐眨了眨眼:“保证完成任务。”
说罢他也不上纸笔,只通过语言分析起来:“电梯守则既然是根据这一案件设立的,自然得从那守则的内容入手。”
“且由于设置电梯守则的目的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自然要‘回避’与惨案发生那日的两位欲登电梯者,也就是目击证人,相同的举动。”
“【一、电梯只能往下走,不可触碰比您所在楼层更高的按钮。】守则说只能向下走,说明案件发生时,两位目击证人是要‘向上走’。所以他俩摁亮的应是上行键,那么案件应该发生在-2至5层。”
“【二、干燥的电梯是安全的,潮湿的电梯是危险的。】案件发生在一个雨夜,这点没有什么可分析的。”
“【三、楼梯是危险的!楼梯是危险的!楼梯是危险的!】目前不知所云。”
“【四、5F和3F的原住户禁止乘坐该电梯。】很明显,两位目击证人应分别是5F和3F的住户——即5楼的沈道爷和韩大夫中的一人,与3楼的秦老板。”
“故事对于两位目击证人当时状态的描述为‘处于归家途中’,纵使两位目击者也可能是出于好奇随意摁亮的电梯按钮,但若排除这一随机性,通过逻辑推理来看,他们大概率是为了坐电梯回家而摁下按钮,且两人并没有因为摁【上】还是摁【下】产生争执,这将引出两种可能性——”
“推断一,他俩在【3F】,只有一人需要搭乘电梯。”
“推断二,他俩在【-2F至2F】,都需要往上走。”
“所以电梯所处楼层锁在【-2、-1、1、2、3】中。”
“目击证人则锁定在【沈道爷、秦老板】与【韩大夫、秦老板】两个选项之中。”
“啊……”戚檐忽而说,“我知道第三条守则在暗示什么了。”
“来,我们重看一下第三条有关楼梯的守则。它说楼梯是危险的,说明两位目击者一定触发过【走楼梯】这个条件,且不只是一人走,是两人都走了,否则不会出现这一守则。”
“但是,由于楼梯间与电梯之间有一定的距离,若两人当初单纯是在爬楼梯的话,很难直接观察到电梯按钮的状态,所以那二人一定是出于什么其他的原因,在案件发生的那一层停下了脚步。”
“可是两人既然都处于归家途中,为什么要在一层停留呢?对于这一问题,可能性较大的推断是——”
戚檐冲那板着张脸的韩大夫笑了笑:“有一个目击证人住在那一层,另一位目击证人为了送其归家,这才在那层发生了停留。”
“这样看来,推断一【他俩在3F,只有一人需要搭乘电梯】更为合理,即案件发生时,两位目击证人处于第三层。”
戚檐倚着文侪的肩,继续说:“那么目前只需要思考停留在第三层的目击证人究竟是【沈道爷】还是【韩大夫】。”
“根据目前已知线索,沈道爷并未出现与电梯条件相关的线索,可韩大夫却有。”戚檐抿唇一笑,“牙科诊所玻璃墙上贴了好大一张告示【开在五楼,全年无休(除雨天)】。我有充分理由怀疑,他在雨天不营业的理由,是那起案件令他产生了一定的心理创伤……”
“此外,刚才的广播提到‘恶臭使得一位目击证人伏地呕吐’,另一位则是‘尖叫’。”
“文哥因挖肉给杨姐做包子的缘故,手臂上有血坑,因此身上也难免沾染一些腐肉味……对此,沈道爷在初见文哥时并未表露什么,倒是你……”戚檐转向韩大夫,“彼时你虽满身烟味,却还是皱鼻,且拉上了口罩。”
“你受不了腐烂味,对不对?”
戚檐不待韩大夫回覆,又笑道:“你就是另一位目击证人。”
闻言,韩大夫笑弯了眼。
他摘下口罩,嘴角向两侧割裂,露出一个不能称之为嘴的、微笑状的裂口。
“恭喜破解。”
“请领取你们的奖励。”
韩大夫说罢,直盯着玻璃门的方向咯咯咯笑个没完。
他们遽然顺其视线看去,便见外头站着一身红旗袍的秦老板,她抿唇淡笑,手上还拿着个托盘。
——盘中正盛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
第225章 【王】EP18 那是文侪最为隐秘的情话。
戚檐和文侪二人都起身去看,因而瞧见那端了盘诡异玩意儿的秦老板朝他们款款行来时,皆本能地迈出一步要将对方往自个儿身后拦。
结果是髂骨撞去一块儿,各朝前踉跄行了一步。
文侪赶时间惯了,反应速度更快些,只伸手贴在戚檐后背撑了撑,将他扶稳。
戚檐伸手时就连文侪衣摆都没能抓着,手抓空时,心也像沉了下去。
“别跟过来。”文侪回身又说了句。
文侪摸上了玻璃门,同那红旗袍女人隔着玻璃对望。
要说他此时心中没半点膈应感也不可能,可是就算恶心又能如何呢?
时间一赶,眼睛一晃,管他是塑料模型,还是人头兽头,动作快了,他都辨不清。
文侪并不盯着断颈上破碎的人体结构瞧,只冲秦老板一笑:“怎么还劳您亲自送来!”
他仍堵着门不肯开,说完客套话,又直入正题:“这脑袋的主子是谁呢?”
秦老板哈哈笑说:“认不得吗?”
她将那盘子转了个面,供文侪瞧那张被泡皱的脸,一张极其苍白的,烧伤痕迹满布脸颊的面孔。
那人的五官并未完全损毁,故而文侪明白这脸不属于这大楼里任一住户。可是他心神不宁,浑身血液像是被冰块冻住似的,冲皮肤外吐起了寒气。
戚檐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怔怔朝那已经开始腐烂的头颅喊了声“小白”。
文侪拦住那不由自主将手抚上门去的戚檐,看向秦老板:“我家地儿小,只怕没地安放这颗脑袋啊?这也算奖品?”
“你不要……”秦老板抿唇一笑,“房东难道还能不乐意要么?——更何况他可是个宝贝。”
“您这是什么意思?”文侪嘴角一抽。
“他是活着的。”秦老板便答。
戚檐方恢复意识,闻言正要说那人的死状奇怪,烧死的人的皮肤不该是这般惨白肿胀的模样,那秦老板却已穿过玻璃墙,将那盘子连带着头颅伸到了戚檐眼前。
“房东,领奖吧?”
“嗳。”戚檐欣然接受了,只伸手向韩大夫讨了个袋子装,哐地将脑袋倒进去,打上个结。
文侪松开那死顶住的玻璃门,谁料脚往外一跨,竟是走进了黑夜里。
戚檐跟着出来了,仰首,感慨一句:“哎呦,来时还是早上八点出头呢,这才歇了不到两个小时,这阴梦是一天4小时制吧……”
文侪为时间的流逝速度犯愁,只扯着他,说:“少贫了,各回各家去。”
“不成。”戚檐说,“一块儿上六层住去,否则又要遇上那猿猴。”
文侪固执,戚檐这回也不遑多让,死活不肯让他回家。文侪没了法子,先服了软,便叫那人欢快地勾住脖颈,回了六层。
死人脑袋总不好往卧室里搁,戚檐随手往玄关处的鞋柜上一丢,便拉着文侪洗漱休息去。
不曾想夜渐深,那袋子被血浸透,血顺着柜门往下淌,再滴答落去瓷砖上拼凑出一行字。
那行血字爬动起来,越过一层又一层的门,钻入被热气充满的浴室里,攀上了那正淋浴之人的脊背,嵌入了他的皮肉里。
***
戚檐擦干净头发,一头栽进那软绵的大床之中,喘了口气,又翻身凑去文侪旁边,问他在写些什么。
文侪没移眼,仅抬手搓一把他头发,没拈着水珠才放过他:“解四谜题。”
“有思路了?”
文侪先是点头,后又摇头:“都是浮于表面的一些解释。”
“这样啊……”戚檐挺身,抓着文侪的肩一翻,便半跪着压去了文侪身上。
他两只手撑在文侪颈侧,热度似有若无地贴向文侪。
文侪手里纸笔皆给那手快的狐狸没收抛去了床头柜上,后脑勺则摔进柔软的枕头中。
他仰眸瞧着那得逞的人,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戚檐再一伸手,卧室灯便熄了。
今夜有月,光线柔和,衬得那戚檐的眼神愈发灼热。
文侪抬手推他肩胛,说:“少压着我,起开,睡觉去!”
戚檐见状却像猫儿似的将脑袋歪了歪,拿面颊去蹭他的手背。
或许是察觉戚檐此刻情绪不大对头,文侪没挣扎。虽说抚平了他略微皱起的眉头,自个儿的眉心却是拧起来:“怎么了?”
戚檐不说话,仅仅正了脑袋,转而捧住文侪的脸,臂一折,便更往下压去。
两对澄澈的眼在月光下对看,他俩都没张口。
戚檐明白他只消再压低点身子,便能够获得文侪的初吻,可他还是停下了动作,只盯住文侪那一眨不眨的琥珀眼苦笑起来。
笑够了,便“哈”地喘了口气,翻身在文侪身旁躺下。
他侧向窗子,能看到文侪与月。
他说:“哥,我变贪心了。”
“我从前想要你和我在一起,想要一辈子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你,这样就够了,就满足了。”
“可现在我变了。”
“现在我看着你,我也想要你看着我。我喜欢你,也希望你能喜欢我,而不只是迁就和包容,不只是同情和怜悯。”
“是我变贪心了吗?”戚檐用手指去绕文侪的头发,“要你和我在一起,是我强迫了你吗?”
文侪眨了眨眼,表情依旧没怎么变,却是将脸慢腾腾转向了戚檐。
片刻后,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一把攥住戚檐的腕,将那人的手覆上了自个儿的心脏。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戚檐清楚,紧贴掌心那逐渐加快的心跳,是文侪最为隐秘的情话。
面庞被火燎过似的飞了红,戚檐一时呼吸都是碎的、乱的。
他的掌心抵着文侪胸膛,还发著烫,文侪忽而更挪近了些。
“过来点。”文侪轻声说。
戚檐求之不得,不曾想几秒后脸颊上得了个极轻的吻。
实在很轻,就嗒的一下。
“你想听的话,待真正成了活人后,再来向我讨。”文侪说,“睡吧。”
“晚安。”他又说。
***
眼下已是第六日,今日的收租地唯有一楼的画廊。
他俩本该是直奔那儿的,可鉴于昨日方收租完一天便走到了头,文侪怀疑这大楼的时间长短与收租一事直接挂鈎,便决定到其他地方先找找线索。
“哥,你去过地下二层么?”戚檐指着大楼的布局图,“底下是个二手市场啊。”
文侪摇摇头:“前几日负一层的水都没过脚踝了,下不去负二层。”
说罢便将脑袋探进楼梯间,瞧了眼墙壁上涨水留下的黄痕:“顶层的水退得干净,估摸着楼下也差不多,走一趟?”
虽是在问戚檐,但文侪显然已拿准了主意,一只脚已往外迈去了。
“真是……兔子似的,一不当心就要溜了,逮都逮不住。”
戚檐伸出手,先是勾到了文侪的手指尖,继而迅速压着指腹向上缠,直到同他十指相扣。
文侪一旦赶起时间,便容易忽略许多东西,譬如这会儿戚檐藉机占便宜的意味不能更明显,他却反将戚檐的手握得更紧。
掌心相贴,戚檐心里暖起来。并未意识到越往地下去,温度便越低。
墙面上土色的水痕渐渐泛起了红,楼梯尽头处爬出了大丛的曼珠沙华。
墙上,地上,眼见处皆是红。
那些花的的确确在爬动,攒动的花瓣底下是黑褐色的土壤。虽说是土壤,但仔细看去不难发现组成它的远非泥粒石子,而是不断发出嘶声的甲虫。
戚檐歪头看文侪,扬眉一笑:“虫也太多了,怎么能叫大哥被虫咬了呢?不如小弟抱你过去?”
说罢,他伸长手臂。
“哪儿来那么多讲究……”文侪将他的手拍开,便踩着密密麻麻满地的甲虫与红花往负一层去。
戚檐噘着嘴紧随其后,不时嘟囔几句,文侪听得烦了,弯腰捡了一只甲虫便给抛向戚檐。
戚檐轻松躲了开,脸却皱得活似受了天大委屈。
“哥不是也喜欢我的嘛?”戚檐一面扮可怜,一面伸手帮文侪捏去爬至他肩上的甲虫,“真讨厌,连虫子都知道拣漂亮的人黏。”
“凭什么它们想黏就黏……”
“我也想爬到大哥身上去啊……”
“真讨厌,凭什么我不行?”
“我……”
“闭嘴!”文侪瞪他一眼,斜了手臂挡去戚檐向前的步子。
有一头被挖空脏腑的鹿正横在通往二手市场的透明塑料帘子前,文侪要绕开,戚檐却扯住他的手,自顾蹲身去看。
“鹿象征的可是长寿呢,如今这大楼底下死了只长生兽,可不得叫满楼的人慌了神?”
戚檐略抬下巴,文侪便瞭然地将身侧废纸箱上的两只手套递了过去。
他仅戴了一只手套,左手撑在死鹿发干的皮毛上,右手则往鹿的体内掏,脏腑相互挤压碰撞,发出了叫人头皮发麻的粘连声。
“还是生掏更方便判断啊……这手套太厚,连摸到了什么玩意都感觉不到……”戚檐碎碎念着,利落地将里头东西都给掏了出去,一个个在地上摆了开。
当戚檐将一个肿块似的东西拿出来的那刹,楼梯间的虫巢忽又大幅移动起来,显然是要往内进了。
戚檐迅速将另一个手套也给戴上去,然而差些咬碎了牙也没能将那肿块掰开。
那玩意不似寻常鹿的器官,倒有些类似白鲸的额隆体,摸起来极为柔软,漏出的小口里不断流出滑腻的油脂。
文侪将边角的东西翻了个尽,在摸着把剪刀的一刹,忙忙抓紧刀头,将它递去戚檐手上。
戚檐将那肿块沿着裂口横剪开,直至能容他二人直观地瞧见里边的东西。
三层杜邦纸阻隔了血水与脂肪,被包裹在最内部的是一根约莫一指粗的乌黑玩意,一旁还放了封信。
信给文侪拿去读了,戚檐自个儿则将那黑东西拿起来琢磨,最后下了定论——还真是根手指。
至于是谁的,他不知道。
这会儿文侪已经将信拆了开。
信封中共有两张纸,一张落款是尤老爹,另一张则是杨姐,收信栏那儿倒皆是空着。
因是尤老爹明显知道的事更多,文侪毫不犹疑便拿起尤老爹那张信纸,往下读。
【长生,长生啊!!!我说了几百遍了?!你怎么就是不听劝?你对得起谁?】
【老子今儿就把手指头砍下来,放这儿了!你个畜生如果非要当个短命鬼,咱俩的关系也他妈的就到头了!】
【你可别杨姐说是你就是,她安的什么心啊?!你胆敢再给我说一回非短命不可,我明儿就上门去揍那装神弄鬼的蠢道士!】
这封信究竟是寄给谁的,这么一瞧,已足够显然了。
文侪二话没说,直将它塞去了那正抓着手指发怔的戚檐手里。
“喏,写给你的,好好瞧瞧——别盯着人老爹的手指走神了,有啥好看的?”
戚檐闻言僵了僵,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左手往背后藏去。
文侪被他那怪异的举动拧了眉心,压了他肩,抓过他的手臂来,不知为何那人一副死不乐意模样。
“干什么呢……伤到了?”文侪能察觉到戚檐在打颤,也没有多想,只倏然扯下了戚檐手上戴的黄色塑胶手套。
于是,眼底猝然钻入一个血淋淋的肉块。
五根骨节分明的长指皆不见了去向。
第226章 【王】EP19 【野火烧啊,不可归。
人不一定都贪心,但戚檐贪心。
他不要文侪瞧见他的不堪,不乐意文侪在尘埃落定前就将他内外的丑恶都瞧得清清楚楚。
但他其实很早就意识到,文侪生了双能将他看穿的眼。
可文侪究竟在想什么,他没自信说自己真的清楚。
眼下的情况也无所谓看不看穿,至少,他不想成为文侪噩梦里的配菜。
他希望即便是在这鬼地方,他也能给文侪留下美好的回忆。
戚檐嘟嘟囔囔耍赖着要钻进文侪怀里,文侪却是死死扣住戚檐的手腕,仔细确认上边是否仍在流血,凝眉问他疼不疼。
“不疼。”戚檐不假思索。
不疼是假的。
“真的?”文侪盯住了他的眸子。
“真不疼!哪能疼啊,就一瞬间就不见了。”戚檐哈哈笑着,打个马虎眼,“我就是想抱抱你。”
文侪无言良久,明白眼前那脸不红心不跳的人在同他撒谎。
“疼就安稳待这儿,别老晃来晃去。——还有你别总想着诓我!每次都是疼就说不疼,不疼偏要喊疼,少跟我玩狼来了的把戏。”
他也没急着将戚檐给推开,只是捡起被扔在一边的、来自杨姐的那封信。
这封语气明显比尤老爹那封要温和不少,内容也确实如老爹所料,与老爹是完全相反的。
【好孩子,短命怎么啦?你有啥错?你不打定主意要做个短命人,难不成要咬死了骗自己说自己这辈子就是个长生种?】
【承认自己短命不是自私,这叫顺势而变,你又不是有意叫自个儿变作个短命鬼的,你不也是没了法子嘛!】
【姐也是人,老爹他也是人,他怎么就那般糊涂?不是杨姐犯浑,杨姐也清楚,人人都想要长生,姐也想要长生,但姐觉着唯独你别纠结这长生啦!】
【你是活生生的人,纵然短命,那也是活生生的人!】
戚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文侪肩上种下自己的脑袋了,文侪看信时他光盯着那人白净的脸蛋看去了。
眼下文侪瞧完了,要收纸,他这才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哥看完了有什么想法吗?”戚檐还没看完,只拿话拖着文侪。
“唔……”文侪临张口,又合嘴重新组织了语言,“目前,我们已知王虔的同性爱人小白死了,可之前杨姐却同我说,这楼里只有小白长生不老了,所以在这大楼里,‘短命’和‘长生’大概率存在着异化。但先抛开异化一事不说,杨姐曾提过这大楼中存在着不乐意长生之人。那么帮助王虔摘下祈求长生的铃铛的沈道爷的所作所为,就显得格外耐人寻味了。”
“当时在尤老爹的海鲜市场里,老爹说‘你’感染了瘟疫,且沈道爷也可能感染瘟疫,瘟疫若指代的是楼中的异类,那么王虔与沈道爷皆很有可能是‘短命’派。尤老爹先前还去揍过那道爷,信里也说要收拾他,据此也能推测——沈道爷可能不单单是与王虔价值观契合,而很有可能在通过某种行为‘引导’王虔坚定短命。”
“传|销似的,劝人短命啊。”戚檐说罢,弹了弹文侪手中的纸,“……不过这么说似乎也不太对呢,若照那般推演思路,应当有俩种可能——一是王虔他本不觉得自己短命,却被沈道爷给强行灌输了短命的念头;二是王虔本就短命,沈道爷是开导他,叫他坦然接受。”
“不论如何,至少从大家夥的态度里可以看出来,绝对是‘长生不老’要优于‘短命’,但短命也不是说就一定错了,在某种特殊情况下,譬如王虔的情况下,短命是为杨姐和沈道爷所接受的。”
见戚檐站在文侪身后,将手臂搭在他身上挥动摇晃,文侪原准备骂他一句,可眼瞅着十根修长的手指,他霍地愣住了。
文侪问:“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戚檐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他将十指展开冲文侪展示:“漂亮吧?”
“嗯。”文侪也没否定,将他的手臂抬开便往二手市场去了。
***
二手市场里灯光昏暗,有些类似于废弃商场仅留下了长亮的紧急出口灯的模样。光线是青幽幽的,二人的面庞皆被罩上了一层森寒的冷调。
都叫二手市场了,必定少不了杂乱的小摊。
每个摊位前都架了一个木板,刻着四个大字“自助摊位”,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就连商品的价格都没有标注。
文侪的脚步许久未停,直到遇了个诡异得出奇的摊位。
“亲爱的是那种明知有鬼也硬要往鬼宅里跑的人呢。”戚檐也随他止步。
这是唯一一个在无人的板凳上摆了东西的摊位,摆的是个同七岁孩童一般高的巨型搪瓷娃娃。
那娃娃做工逼真,外头还披着一身红嫁衣,直叫戚檐想起了当初罩着红盖头的老二。
“它的脑袋两端怎么那么尖?盖头里有什么东西么?”文侪也盯着那娃娃瞧。
戚檐二话不说便把它的盖头掀了,笑起来:“是刀啊。”
一把银闪闪的双刃刀捅穿了那娃娃的左右太阳穴,便是那把刀令盖头呈现出稍尖的形状。
“这是在表达对某个人的恨意吗?”文侪看向那因为瞧著有意思的场面而乐呵的戚檐。
戚檐想也不想:“在王虔的世界里,提到结婚与爱情首先扔到小白身上去。但若单凭我的直觉的话,兴许同王虔家那位不知行踪的老二沾点关系。”
“那是什么?”文侪示意戚檐朝左看。
戚檐斜了眼,便见一个被包裹在废报纸中的、类似一根粗棍子的玩意,于是拆了开。
哐——
掉出来的是一截小腿,脚上还套着只白色的运动鞋,血迹斑斑。
包裹着小腿的报纸中夹着一张白纸血书,上头写道——【我不需要令我窒息的爱】
文侪探头去瞧了眼,波澜不惊地收回脑袋,盯住了不远处一节奇怪的,被放置于杂物堆中的铁轨。
那是货真价实的铁轨,就好若当初文侪遇着冲天辫小孩时,身子下压着的铁轨一样。
他情不自禁盯着那东西瞧,盯着盯着,眼前倏地就模糊了。
大雾不知何时散开来,他不是站在灯光昏暗的二手市场,而是立于寒冬的郊外。
冷空气不断往他袖管里钻,令他止不住地打哆嗦。
呜呜——
老旧的绿皮火车驶来了。
文侪发觉自己好似变得很小,视野变得极矮。
也正因此,他能更清晰地看见铁轨上的情况。
铁轨上正躺着一个男孩,男孩瞧见了将来的火车,可他像是被冷风冻住了,一动不动。
文侪忽然心急如焚起来,扯着嗓子喊他。
风声太大,火车呼啸的声音也太响,连他自个儿都不知自己究竟喊出了什么。
呜呜呜——
他没能分清火车的鸣笛声与男孩的哭声。
只知道火车从那男孩身上碾过去了。
“哥?”戚檐晃了晃发怔的文侪,将他手中极小的铁轨模型抢了去,“你怎么了?”
文侪忽然醒神,勉力冷静下来,把手覆在喉结上缓了一阵。
也没多说,只扯着戚檐的衣袖往楼梯间走:“东西翻得差不多了,耗着也办不成事,走,去找朱大师收租去。”
***
朱大师的画室照旧杂乱不堪,成品和半成品都胡乱堆在一旁,每走几步便能踩着个干硬的颜料块。
那人平日里不清理,这会儿瞅见那颜料给文侪踩碎了,却又拿鼻孔哼了声:“有些人呀那可不算是丑了,是眼睛不是拿来看东西的!人好好一块颜料,说踩碎就踩碎了!若是漂亮的人踩了,那也就罢了,偏偏是你这……”
朱大师欲言又止,可这“止”的位置也不大对,因为他后边要说的话已是明晃晃的了——左右不过骂文侪丑。
文侪也纳闷,这朱大师怎么总抓着人长相不放呢?
他想想,目前给那大师骂过丑的有小白和他,而他这已是被大师骂的第二回了。
至于给他夸过的,仅有那月老庙的美人沈道爷。
朱大师对于外貌的执着出现在王虔的阴梦里,是因这是朱大师个人鲜明的性格特质呢,还是因为这一点对于王虔来说,影响不小呢?
“那颜料不是你洒去地上的嘛!”戚檐抱着臂,“找什么茬呢?”
“谁、谁说是我洒的了?”朱大师“啪”地将画笔拍去桌上,粘稠的颜料在笔尖凝了个珠子,他强词夺理,“我那是有意为之,以后要用时,只消拿小刀刮一刮,拿湿笔蘸一蘸……”
“我是来收租的。”戚檐歪头一笑,“别的事咱就说到这儿吧。”
朱大师啧了声,去开抽屉的锁,嘟囔道:“分明租屋子时说好的要分我住顶层,谁料竟给我分了个总泡水的底层!”
“住的低,收的钱也少,你这不也占了点便宜的么?”戚檐没好气。
朱大师给他戳了心,撇嘴不再讨论此事,磨磨唧唧将钞票往桌上放下,却是忙不叠催起戚檐找钱。
没多久,外头来了两三个工人。他们将烂苹果一箱箱地往里搬,朱大师小跑着过去,将那木板盖子一掀——酸臭刺鼻要人命。
那些个苹果都烂了,发霉长毛的也不少,那朱大师瞧一眼,却是竖起个大拇指:“好!今儿这几箱,成色绝顶好!”
“品味真棒!”戚檐夸得颇真情实感。
文侪见那人陶醉地抚摸着那堆烂苹果,知道他这会儿没工夫把心思往他俩身上放,便忙拉着戚檐翻起朱大师屋里东西:“抽屉那儿放了钱,位置敏感。你是房东,蹲去那儿翻抽屉他也说不了你什么,这柜子我来看。”
也不不等戚檐回覆,他已踱去了柜子那儿。
那是一个长方塑料展示柜,从上至下一共五个格子,由于每一个格子皆不开口,类似于全密闭空间,故而文侪仅能隔着透明塑料瞧里头东西。
这便纯纯是观察分析式线索了,同周宣案子里的那些个玻璃展柜没太大差别。
格子上有红颜料写的编号,是阿拉伯数字的一至五。
【格子一:一栋房子模型。】
【格子二:一张以成千上百张人脸为元素的方形油画。】
【格子三:一张牵着手的双人老照片,其中一人是戚檐模样,嘴巴上画了个黑叉,另一方的脑袋则被撕毁。】
【格子四:一张裱起来的美人画。】
见格子五不大能看清,文侪俯下身去,发觉上边尽是水珠子。他赶时间,囫囵拿袖子擦了
【格子五:一个捂着脸哭泣的白瓷小人儿,眼睛给横向画了好几笔黑。】
文侪正琢磨,肩膀给戚檐一掰,连连退了几步:“干什么?”
戚檐从桌底搬出台有着金黄大喇叭的留声机,说:“抽屉里有张老唱片,我想放来听听,就是不知会不会惊动那家夥……”
他看向那兴奋难忍,冲烂果举起画笔的朱大师。
“怕他来?”文侪轻笑一声,“那便提前跟他说声呗!”
戚檐心领神会,喊道:“唉!大师,您这儿还有留声机呢?!阔啊!我玩玩哈!”
那朱大师闻声身子一顿,适才还傲慢地昂着脑袋,这会儿整个人都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似的,急急跪下来,抖声说:“房东啊,您就当我一时犯错,饶了小人这回吧!”
戚檐不以为意,只嚓地放下了唱针。
时有卡壳的小曲儿便从中晃了出来——
【春天来呐,燕双飞。】
【野火烧啊,不可归。】
【有朋来呀,欢开宴。】
【调羹动哇,饮人汤。】
往后尽是重复的词,戚檐将唱针一挑,看向那朱大师,说:“这里边成了汤底的‘人’是谁呢?”
朱大师不能应上来话,急得大汗直流。那些汗液洗过他的五官,五官便似画上去似的融了开。
嘴巴渐渐地成了面皮上的一小块红,他更是说不了话,片刻后他便成了一张摊开于地面上的蠕动的皮。
“不是、不是我的错……”那薄皮发出嗡嗡的低语。
第227章 【王】EP20 更准确而言是分尸。
“不是你的错?人成了汤底给你喝了,那不是你的错?”戚檐指着自己,说笑似的看向地上那朱大师变作的皮,“难不成是我的错吗?”
画皮没长嘴,声音像是人把脑袋罩进被子里那样的闷,喊说:“我冤枉啊!”
那东西在地上蠕动着,忽而猛地将前半张皮一抬,露出两个空孔——那是他原来安置眼球的地儿。
应是瞧着了戚檐手指的指向,他匆忙把脑袋给点了,说:“不错不错!就是你的错!!”
“真的假的?”戚檐踱过去,拿鞋尖戳那肉泥巴,“你说实在话,少含血喷人!当心我搬你那桶装水来给你洗个冷水澡!”
那朱大师的肉泥打了颤,上边便漾起了一圈圈令人不适的涟漪,他像是一只无壳蜗牛似的爬动着,缓慢地绕去文侪脚边,说:“对不起,对不起啊小文,你原谅我,救救我!”
文侪嚼他的话,严谨道:“你和我道歉,是因为这几日的无礼,还是更久以前的事儿?”
朱大师不肯开口,戚檐已搬来了水桶:“大师,洗个澡啊?”
“别别别!我说、我说!”朱大师咕哝道,“我这几日哪里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嘛!可不就是为了从前的事儿嘛!唉,要我说那事儿就不是我的错,错的还真就是你!”
他说着往戚檐那伸了点泥,却给那戚檐洒水驱开。
戚檐摇头看向文侪:“你怎么总说我做错了?不会那歌谣里唱开宴的是我吧?”
他想了想又转向肉泥:“那你又做了什么对不起小文?汤底是他?”
朱大师黏在地上,似乎是在找能钻的地砖缝,只是这回任戚檐怎么往他身上洒水,他都不理会了。
戚檐懂了,线索仅提供至此,再多的不能问了。
于是将房租该找的零钱搁去桌上,临走一个不当心,便恰恰好踩在那泥的正中间,叹气:“有些人呐,审美真是差……”
“走吧。”他揽住文侪的腰,原来还轻快着,谁料出门时给那烂苹果的酸臭呛得不轻,心情一下便坏了。
文侪没看他,很满意地瞧着那尚有余光的外头天:“今儿这时间不错啊,都收完租了天还半亮着。”
他抬手,原是想看表,忽而意识到他那块表自打进入第二个世界,便给水泡坏了,又想到蒋工广播一事,便说:“陪我走一趟蒋工那维修铺子?”
“全听大哥的。”见文侪面上有笑,戚檐的心情一下又转了晴。
***
“蒋哥,大忙人啊。”文侪大老远便冲他挥了挥表,“表坏了,找你修,就扣在我工钱里吧。”
“你这粗心大意的,竟还知道宝贝这块表,大漠下雨啦!”蒋工把表接过去,随意拿衣角抹了抹那有些花的表盘,“还有,你可当心点儿,下回可不能再说什么扣在工钱里了,若是叫那些个听话听一半的人听去,指不定要给我戴乱扣你工钱的帽子!”
“那我该说什么?”文侪好似很求知。
“说‘算’!算进工钱里。”蒋工将表的小螺丝拧下来,颇得意般。
“我同意,说得太好了。”文侪敷衍地把手拍了,说,“蒋哥咱们聊聊广播那事儿呗?”
蒋工的手一顿,抓了一把挂在脖子上的白毛巾,抹去手上汗,哈哈笑起来:“啥广播?”
“让我三分钟内下楼找你那广播,当时还是个雨天!”文侪说,“你为什么叫我来找你?”
蒋工把脑袋垂了不应话,自顾琢磨起手上那块小表:“哎呦里边零件湿得厉害!——我寻块干净帕子吸吸水去!”
可他并没有带回来帕子,他带回来的是一个极粗大的锤。
文侪感到不妙,方要伸手去拦,那人砰地将锤子砸在他手边,说:“你不信我?”
靠。
“……不敢。”文侪赔着笑。
许是瞥见那蒋工下手没个轻重,戚檐上前一步,扣住了文侪的一只手。
“你俩一块儿往后退点。”蒋工说,“我要开始修东西了。”
“哥随意。”文侪虽是这么说着,太阳穴却突突地跳起来。
这又是怎么?
文侪当是自个儿身体毛病,看向那准备大施拳脚的蒋工,哪知那人举起锤子便将那块表砸了个稀巴烂。
文侪的嗓子一刹像是给人掐住,又像是给人丢进了一根点着的火柴,烧得他嗓子发了哑。
“你怎么能……”文侪有气无力,一刹吼出声来,“你怎么能毁了我的表——!”
蒋工无动于衷,梆梆往下落锤,那些细碎的零件被敲碎了,迸溅起来。
戚檐被文侪的喊声惊着,要上手安抚,谁料文侪一把将他甩开,骤然攥住蒋工的衣领:“你无缘无故砸人东西干什么?!”
蒋工敛着眼睛笑,身子打着抖:“我、我最会修理东西,谁都没有我会修理东西,我是这么修表的,所以我这么做是对的!”
“自以为是……”文侪猛然抬起拳头,“我今儿便要你吃苦头!”
“慢点打,别伤着了自个儿。”戚檐只是瞧着,想着这原主的情绪还是叫文侪发泄出来比较好,免得他憋着忍着,弄坏了心情。
正与蒋工纠缠,修理店前的卷帘门却给人哐哐当当拍响了。
“房东!”
听人喊,戚檐“唉”了声,回身看去,竟是杨姐。
杨姐身后瘫着个蓝格子编织袋,她此刻正气喘吁吁地将手搭在堆满杂物的柜台处,摩挲指腹上沾的红褐铁锈。
“我要退租了,隔壁那暴性子尤老爹也说他不干喽!我来把钥匙还你。喏——”杨姐从口袋里掏出四把钥匙,“我一把,老爹他三把,都在这儿了!你甭担心,我俩都是老实人,那锁头不必换了,我俩是不会偷往里边去的!你仔细想想,你不让我俩进去的时候,我俩啥时候进去过?”
“怎么这么突然?里头东西都搬完了?”戚檐专拣了杨姐那把钥匙收进口袋,其余三把都递给了文侪。
“啊呀,你还装糊涂!不是你说这大楼的二层有点晦气东西么?房东都开口不让咱们住了,我们还能死皮赖脸地住着不成!”杨姐摆摆手,“今儿太晚了,我是再忍不了住那骇人地,这才急着搬些贴身玩意出去,其余的我明早再来收拾。”
戚檐嘻皮笑脸地点点头:“不着急不着急,您后天来都不打紧,东西我都给您留得好好的!”
杨姐闻言只是叹气,将一条挖掉不少肉的手臂虚虚架在一铁柜上:“都说是忠言逆耳,你眼下却是摸不清究竟哪家的才是忠言!你选不出个对的,竟干脆把咱们一锅端了!可是要气死我呀?”
“您说的是?”戚檐嗅着文侪发间香,故作忧心地问。
“你比我更清楚!”杨姐扔下这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戚檐同那清醒过来的文侪对看一眼,只待瞧不着杨姐的背影了,便随口冲蒋工扯了个谎,往二楼去。
一早文侪便说过,杨姐的包子铺里有两间屋子不容人进。他上回趁着杨姐打麻将,往那置冰柜的屋子去,穿进了第三世界里,也不知另一间房是否也存在穿越时空的入口。
一路上顺利得惊人,没碰着无故搭话耽误进度的npc,也没遇上什么妖魔鬼怪,连进入包子铺甚至站到杨姐的卧室门前也依旧风平浪静。
“一般外边没事,屋内总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戚檐将文侪推到身前去,将声音压得又软又无力,“哥,你先走,我害怕,我要走后边。”
文侪不信他真的怕,却很乐意走在前边,哆哆嗦嗦喊着怕的戚檐于是顺利成了文侪背后一巨型挂件。
要表现害怕的方式很简单——胸膛要紧贴在文侪后背,手要紧搂他腰,脑袋要往文侪肩上搭。
这样他就能听见文侪的轻轻的呼吸声与扑通的心跳声。
他俩明明就活着嘛!怎么就非要等“复活”不可呢?
死心眼的家夥。
戚檐那般想着,说出来的却是“真可爱”。
文侪在这时绷紧了身子,脊梁骨板正,连带着他身后的戚檐都挺直了身子,抿了唇。
俩人就这么噤声走进了那间昏暗的卧室。
浓郁的香水味一股脑涌来,文侪能感觉到戚檐的手自他的肩头往上移,先是抚摸过脖颈,渐渐地合在了他的下腭两侧。
戚檐十指交叉,捂住了他的嘴。
“嘘——”
文侪能听见来自于身后的细微脚步声。
“嗒——嗒——嗒嗒嗒嗒嗒——”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戚檐却松开了捂住文侪嘴的手。文侪觉着额前出了冷汗,一时间是既看不清屋内东西,也难以回头去看身后的东西。
脚步声戛然而止。
“别回头。”戚檐如此说着。
这种说法是极狡猾的,逆反心理作怪会令他不可自控地回过头去。
“是……什么?”文侪问。
“大脑袋玩偶,恶心死了。”戚檐将声音放得很温柔,好似在安抚他,“你信我,也答应我,绝对不要回头……再等等我,我很快过去!”
黑暗中,文侪能听见剪子咔嚓咔嚓的声响,继而是将手伸进黏液中的声音。
他想,戚檐大概是将那玩偶的大脑袋剪了开,而那脑袋大概又生得类人了。
文侪是个急性子,受不了闲着,更别提戚檐眼下在忙活着什么。
他于是不再等待戚檐,自顾向前,碰着了一张木桌,手便沿着边缘摸找一圈,直至碰着一硬物,于是握稳那东西。
那是一面镜子。
分明屋内毫无光源,那镜子却莫名将他身后照得尤其清晰。
他瞧见满身血的戚檐正蹲在地上,遮挡住了一个比所谓的“大头玩偶”要大得多的东西。
戚檐稍稍一动,一长条便哐地砸在地上。
显然戚檐也被吓了一跳,因为文侪从镜子里瞧见戚檐正着急忙慌往这边看来。
“哥……”戚檐的声音有点发抖,“你拿着什么?”
“镜子……怎么了?”文侪很诧异,“你刚刚把什么东西弄掉了?”
戚檐抬手抹了一把脸,却将满脸的血染得更开。文侪拧紧眉心,在戚檐匆忙将那掉落的东西扔出门外的那一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文侪霍地回身,在戚檐的惊诧声中,冲去摁住他的肩膀,问——
“你在杀人么?!”
更准确而言是分尸。
因为他刚才亲眼看见戚檐将一条小腿扔了出去。
戚檐一时间含糊其词,文侪已经俯下身去。
在那一刻,文侪连连往后退了数步,差些喊出声来。
不是因为那被砍断四肢之人模样可怖。
是因为,他看见了那人——
正生着同戚檐一模一样的脸。
是戚檐亲手杀了戚檐,是戚檐亲手给自己分了尸!
可是,究竟哪个戚檐才是真正的戚檐?
如果……被割去四肢的才是原本的戚檐怎么办?
文侪踉跄后退,绊摔在地。
满身血的戚檐在这时回过头来,看向他。
第228章 【王】EP21 起初是烫,而后是钝痛
“我若说,我是真的,你会信我么?”
戚檐背对屋门,面上表情像团浓墨似的融在夜里。他好似很平静,仅掀起衬衫下摆,将面上鲜红蹭去了粗糙的布料上。
衬衫不一会儿便吸饱了血,湿漉漉地贴着戚檐的身子。
他展肩,握了衣角便要脱下那红衬衫,一瞬却又停了动作。
文侪不知眼下自个儿面色煞白,更没察觉惊骇神色填满了他的脸庞,甫见戚檐僵着不动,便匆忙将紧咬的唇给松开,招手要他靠近:
“……给我把刚才的事完整地交代了。”
戚檐保持着双膝着地的姿势,像头四脚兽般缓行至文侪面前。
他仰起脑袋,却还是比倚墙瘫坐的文侪要矮上一些:“哥,我适才没想要骗你的……我是真的怕给你吓着了……”
“他是谁?为什么杀他?”文侪拧眉。
“一个世界出现两个我,总有一个是假的……”戚檐直直将文侪看入眼底,“我不能让他杀了我,所以我得杀了他。”
“……先前在钱柏的世界里,不是有重叠的时间么?那时,俩个你相遇是很正常的事。”文侪的脊背贴紧了墙面,“为什么你这次非杀了他不可?”
戚檐低了眉,黯淡下去的眼神也随之落到地上去:“我没法解释。”
文侪叹一声,将戚檐略微发颤的手给握住了:“先找线索……等你冷静下来,把思路整理好了,再和我仔细说明白。”
戚檐还欲说些什么,却给文侪抬手挡了嘴:“我现在就当是王虔他存在严重自毁倾向,只不过我们尚未发现他存在自残状况的证据。”
文侪瞥一眼那看他眼色的戚檐,起身时掐指嘣了他额角:“我没那么介意这事,你也不要想了!”
刚刚贴墙坐时,总有东西在硌着他后脑勺,这会儿看不清东西,文侪便只能上手去摸——那是个用纸糊的小洞。
略使劲,外头湿咸的空气便涌入屋中。
一同进屋的还有倏然刺痛二人目的月光,不算太亮,但对于置身黑灯瞎火半天的俩人而言与直视艳阳并无太大分别。
屋内家具都覆上了一层清寂的薄灰,文侪沿墙走,直至被一个放置了老式台扇的小木柜堵了去路。
台扇不大,三片塑料扇叶上均用红颜料写了字。
【贪】【嗔】【痴】
戚檐站在文侪身后,沾满血的手从身后环上他的腰,像一条蛇缠上他身:“三不善根——姥爷总叹说,我们这些俗人逃不掉沉沦六道苦海,必然要为这‘三毒’苦苦折磨一辈子,便是最后入了轮回道也不得解脱,转世投胎又要继续在人世间受其所扰。”
文侪忘了挣扎,或者该说是在那短短几秒钟内压根没想过要挣扎。
“爱情。”戚檐的轻笑绕在文侪耳边,作了一缕似有若无的柔风,“贪嗔痴不专指爱情,但目前没看见王虔对于名誉、权力、财富一类身外物感兴趣,要我想,也就只能想到爱情了。”
文侪点点头,又像是从蛊惑里清醒过来似的,皱眉说:“杨姐房间内的线索不能全往王虔身上搬,阴梦内NPC大多存在个人故事……”
戚檐看向台扇的底座,指尖将三字点了点——【赠戚檐】。
“风扇一转,可不就给他将这些破烂玩意给甩了去么?杨姐送他这东西,寓意是好的,但看这玩意积灰的样子,恐怕王虔他不领情呢!”
戚檐说这话时,文侪恰在盯着网罩上的灰尘瞧,他一面将手摸去一旁的缝纫机,一面说:“是因为小白死了么?王虔他既对长生失去兴趣,又抛不下这贪嗔痴。”
戚檐摇头说不确定,见文侪的动作幅度明显放小,于是松开他,不再妨碍他干活。
缝纫机瞧着还算新,油黑的机头上刻着老牌子的名,一小块还没锈好的布料压在针下。
文侪学东西很有本事,单藉着过去瞧奶奶踩缝纫机的记忆,便坐上椅,脚压上了踏板。
机器嗡嗡走线,不到几分钟文侪就看清了那缝补好的粗布上的图案。
是一对鸳鸯,适才那裂痕恰恰好横分开两只鸳鸯。
一刀两断的既视感。
而缝纫机一踩,便给它们缝了回去。
所以,杨姐是毁了鸳鸯的人,还是要缝住鸳鸯的人呢?
文侪将布料抽出去,往后一翻,瞧见了后边的署名——“尤老爹”。
这杨姐尤老爹二人又一次凑在了一起。
平日,那二人最大的争执当然在于王虔是否要短命,那么眼下又是如何呢?
正思索,忽听房中一处窸窸窣窣抖了抖。
是窗。
文侪蓦然将视线送去——他知道这铺子往外,根本没有一扇能打开的窗子,那么,这屋内的窗户究竟往哪儿通?
“待着别动。”文侪一把压下那欲朝前迈步的戚檐,“一身的血,还想干什么?第七日就要到了,把命留着还原死况去。”
文侪紧盯那扇仍不断颤动着的窗子,蹲身抓了根拿来敲背的小棒槌。
他抬脚试了试地板的滑度,又将手中棒子转了转,冲身向前,便是哐哐两棒子下去。
小窗支离破碎,露出一张惨白的哭脸。
文侪惊得退了一步,在那一晃间瞧向了窗子后藏着的一间卧室。
那屋子不大,家具算不上多,唯一奇怪的只有那个被红绳捆在一把小椅子上的男人。
文侪瞥一眼戚檐,便翻身进去,扯下了男人的堵嘴布。
那是一张平凡的面容,五官素淡,无一处说得上出彩,面色则显露出病态的白。
那男人几乎是一瞅见文侪便惊恐地喊起来:“跑、快跑啊!别来别来!”
他挣扎着,疯狂地扭动身子,身下椅子被他摇得嘎吱嘎吱地响。
文侪并不听他的,仅仅是攥住他的肩膀,说:“小哥,你冷静冷静!杨姐已经退租了,这儿除了我和房东,再没有别人,没人能伤着你!”
那男人含着眼泪摇头:“你走,你们俩都走——!”
文侪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愕然回头瞧了眼戚檐,又转回去抓住男人的肩骨:“是戚檐要害你?”
那孱弱的男人盯着戚檐疯狂地甩起脑袋,薄薄的肩在文侪双手的攥握中打起了颤,他垂着睫,说:“不、不是!!”
过一阵,他又忽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抬了头:“与戚檐无关,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他在惊觉自个儿扯住文侪衣袖的刹那,猝然弹开。
手敲在胸骨上,啪地一声响。
文侪见怪不怪,只蹲身去给他松绑,说:“小哥,你起来,咱们出去再说话。”
文侪不知那向来喜欢凑热闹的戚檐这会儿为何站在窗子外不肯过来,只伸手去扯男人身上的绳子。然而绳子还没解完,先听外头一阵颇响亮的钟声。
咚——
仅仅一声。
第七日淩晨一点到来了。
全楼熄灯。
嚓——
这小卧室里就连那微弱的圆灯也熄了个干净。
文侪陷入全盲之境,任他如何瞪大眼也无法瞧清周遭事物,哪怕是十指的一个影儿。
那男人在黑暗中大哭起来,他上气不接下气:“来了、就要来了!我我我我劝过你的,我早劝过你的……”
文侪又一次抓住那人的肩,企图凭此获得一点慰藉。他冲窗子方向回头,喊道:“戚檐!你在哪儿?”
“嘘——”
文侪听到有人对他说,或许不是嘘,而仅仅是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鸡皮疙瘩自腰间上爬,激起了上身难忍的一阵寒战。
他冲来风的方向伸手探了探,什么也没摸着,仅能将手继续搭回那抽泣男人的肩头。
可不知为什么,他这么伸手一抓,总觉得手感不大对劲。
像是……瘦了?
可那不像是瘦弱的缘故,他觉得那人衣物下边覆盖的已成了骨而非裹着骨头的皮肉。
文侪清楚自个儿现在如绷紧的弦,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会叫他失控,他不愿意为此所累,于是尽量冷静地伸手向上。
当他的指腹摸上那骷髅头时,他终于像是解脱般收回手去。
死了。
那男人死了,而且已腐烂至只余白骨的境地。
他逃不掉了。
脑里有个声音对他说。
文侪仅仅深吸了几口气,随意找了个方向说:“来吧,快点动手,老子累了,赶着去休息。”
话音方落,便有一杆烧烫的铁棍冲他猛捅而来。
起初是烫,而后是钝痛。
那东西不算锋利,所以捅穿他的过程更加地缓慢,更加地让人难以承受。
来人力气大,一根铁棍直将他撞去了墙上。
狗东西,真该死!
文侪遭那铁物贯体,痛得十指蜷曲。
他咬住下唇,冲黑暗中再度伸了手,猛然压向那人的五官——弥留之际,他仍企图辨清来人是谁。
须臾他认清了。
于是他绝望地垂下手。
死了。
***
嗞嗞嗞——
小房间的灯在一阵电流声响后亮起。
戚檐松开握住铁棍的手,手掌却像是浸去水里太久似的,被鲜血泡得起了皱。
他愣愣伸指试了试那人的鼻息,最后怅然地收回。
绝望感叫他压住,他只平静地蹲下身,在那人冰冷的额前印上个吻。
而后将那具尸体打横抱起,一步一步,登上了六层。
台阶变得很长,长得像要他走一辈子。
戚檐想,文侪死后,时间都变得好长,文侪若是活着,一定会高兴。
一路上他没遇着一个人,整栋楼里皆是沉沉的死气。
六层楼的门开着。
是他忘了锁吗?还是有人在等他回家?
他的脑子像是坏了,锈了,转不动了。
于是他抱着文侪的尸体飞奔向内,看到已燃起来的卧室,和近乎溢出来的浓烟。
他抱着文侪,躺进沙发里。
睡一觉,就会醒来的。
他将脑袋埋进文侪的颈窝里,笑着流泪:“晚安,我亲爱的……文侪。”
***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1】
【解四谜: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还原死况:已完成】
【重生时间:未存盘·阴梦首日】
————【存盘点加载中……】————
第229章 【王】EP22 别想着让我一个人活下去。
戚檐在灼目的白炽光中睁开眼来,神志迷糊着,还以为自个儿回了大学的生物实验室。
他动了动发僵的腿脚,踹到地上的碎瓷片,方意识到眼下正将两臂撑在王虔浴室的洗手台上。
他恍惚地看向镜子——面色憔悴惨白,一双眼裂狭长的眼倒是红得瘆人。有那么一块血丝凝聚于左瞳边上,乍看去像是结膜下出血。
把眼阖上,再睁开,清明了一半。
叮咚——
门铃响。
他烦躁地啧一声,却是趿拉着拖鞋去摸门,也不急着打开,单有气无力地喊了声:“谁?”
“开门。”
来人仅说了一句简短的话。
门把极迅速地下压,下一秒文侪便跌进了戚檐怀里。
戚檐抱着他,手在他腰后缠着,像是打了个死结:“啊……活生生的……真好……”
“一会儿没精打采,一会儿又跟打了鸡血似的……”文侪费劲拖着那抱住他腰不撒手的戚檐到沙发上坐下,说,“快,咱们该把四谜题给好好理理了。委托纸……哦,你应该还没有默写吧?”
戚檐乖乖去抽屉里找了纸笔来供文侪使用,也不知他自个儿怎么调整的姿势,待文侪反应过来时,那狐狸的脑袋已滚上了他的腿。
【壹、我将一段骨锯作两截,一端说爱,一端说恨。】
【贰、我在登山,我不登山。】
【参、我惊觉我的破船上住着一位老水手。】
【肆、我住入废墟下的鼠穴。】
“目前不是有三个世界么,这大楼是一个,第二个是你去的那个泡了水的大楼,第三个便是我去到的那小屋。”戚檐躺着,五指在文侪眼前抻开,摇了摇,“四谜题里不出意外该有两条分别与第二、三世界的主旨相照应。”
文侪点了头:“第二世界的主角是秦老板和韩大夫,第三世界则是王虔的家人们,要想弄清他们所暗示的东西,第一世界的线索也得结合著一块看看。”
这会儿天气同上局不大一样,文侪朝窗外看去,只见玻璃上附着的雨水像是有人提了桶水来泼上去的。
当时他到聚餐的饭店那巷子里抽菸时,也方下过这般大的一场雨,叫窗玻璃上都沾满了水珠。
戚檐打了个响指将文侪的魂儿召回来,由于长腿没地儿放,于是折起踩住了沙发垫:“哥你同我说说第二世界。”
窗子锁着,文侪却像是吹着了一阵凉雨风:“第二个世界里,大楼被废水给淹了,秦老板成了杀怪物的状元,而韩大夫搬去了顶层,你则从大楼里消失了。”
文侪的十指在戚檐发间穿梭:“我那时问了好些人你的行踪,尤老爹诧异,他说大楼里没房东;秦老板愣了愣,说那儿不是你地盘,你要是来了,看到水里怪物,不跑不躲还有可能躺进去;杨姐说,你能在那儿住下就怪了——你觉得那个世界为何不容你?”
见戚檐沉思,文侪又补一句:“对了,我当时还有过一个想法,因为那世界里秦老板和韩大夫飞黄腾达,你的处境却都不大好,所以我猜想你和秦老板他们之间会不会存在什么相悖的观点……”
戚檐缓慢地眨动双眼:“长生不老?”
文侪摇头:“恐怕不是,那世界里,不论是推崇长生不老的尤老爹,还是不推崇的杨姐,日子过得都算不上好。”
戚檐琢磨着,忽又问他:“第二世界的两位得意人分别是秦老板和韩大夫,恰巧1999年那电梯案的目击证人也为他俩,而那电梯又是第一世界与第二世界的穿梭口……那么要想破解二人身上的暗喻,恐怕绕不开电梯。——在那世界里,你不是进了韩大夫的家么?里边有什么特殊的没有?”
“唔……屋子布置近乎是全白,有什么特殊的……”文侪说,“哦!他家有一面墙贴满了奖状。他屋子里还有个花瓶,你送的,写了‘升学快乐’。”
“奖状、升学快乐、状元郎……”戚檐将形容那一世界的秦老板与韩大夫的词儿拢在一块儿,“都是有关学业、事业的呢……电梯……电梯有什么……”
文侪蹙眉思索,脑子里忽锁住两道电梯守则——第一世界中的【一、电梯只能往下走】与第二世界中的【一、电梯只能往上走】。
“往上……对啊……往上,那个世界的人多在往上走,原地踏步者都过得艰难,而王虔那般向下走的自然不能存活……”文侪眼神一亮,“是上进心!秦老板和韩大夫有,而王虔没有的是上进心。”
“是了。”戚檐将四谜题上下扫了一遭,指尖停在了【贰、我在登山,我不登山】上。
“是这道啊——向上走的人生与倒退躺平的人生态度,明知错,又没法改……”
戚檐方说完,文侪便握笔作答。
【解:第一个“登山”指的是“我”随时间流逝不断向前、向未来运行的人生;第二个“登山”指的是“我”对于追求更好生活亦或目标的渴望,“我不登山”表明了“我”缺乏进取心的消极人生态度。】
嗞——
锥心电流骤然降临,二人又疼又麻,缓了好久都没能说上话。
五分钟后,文侪咋舌:“哪儿错了……”
戚檐也不能理解,抿唇良久,腾地起身,说:“哥把笔给我,我试试。”
只听他笔尖唰唰一阵响,不多时,便换得个红圈。
戚檐又枕着文侪的腿躺下了,手胡乱往他脖子上缠,笑一声:“只剩三道了。”
“你写了什么?”
戚檐含着笑将纸递归去:“我们适才都忽略了一点,阴梦里发生的事多是让王虔痛苦得不堪忍受之事,可是他若是完全没有进取心,他怎会为此感到痛苦?他是因为有上进心,却没能上进,再同秦老板和韩大夫一比较,一败涂地,才痛苦。”
文侪点点头,便就着他的手将正确答案看去——【解:第一个“在登山”指“我”具有强烈的上进心,渴望在事业方面取得成功;第二个“登山”指的是“我”目前的人生状态,“不登山”表明了“我”空有进取心,却无法取得成功的人生现状。】
答题纸已有些氧化,黄斑不均匀地分布在纸张表面,笔尖点上去,大块的墨团随即在起笔处晕开。
“第一道想不着,换下一道。”
文侪看向谜题三——
【参、我惊觉我的破船上住着一位老水手。】
“单根据谜题的表述来看,有几个关键词,‘惊觉’说明王虔本来没意识到;‘破船’指代的是一个至少从王虔本人角度上来看并不算太好的东西,可那东西还似船般能容纳东西的话,王虔的‘内心’可以考虑考虑;‘老水手’,这个‘老’字很耐人寻味,可能是熟悉的人、事或者烦恼之类,也可能指的是时间跨度大的事物。”
“目前困扰王虔的除了家庭以及上进心以外,最为突出也最为明显的就是情感问题了吧?”戚檐别过头看向玄关处摆的红玫瑰,“他爱人‘小白’死了,而且照他屋中小白的用品积尘的程度来看,死了该有好长一段时日了。”
文侪将戚檐压折的边角捋平:“若‘破船’指的是王虔本身的消极心理状态的话,‘老水手’就极有可能指代死去的小白。那这句话的意思就能解读为,在某一刻,王虔惊奇地发觉自己还没能忘却死去的爱人小白。”
“嗯……分析倒是没什么问题。”戚檐摸了摸后颈,指尖碰着自个儿的直发那刹往回缩了缩,随即将五指伸去轻插进了文侪的卷发中,柔软的触感叫他眉峰到眉梢都舒缓下来,“哥有没有觉着这次的谜题有些过分浅显?”
“若是要和之前的相对比,必然是要简单不少。”文侪说那话时,笔已经沙沙地开始摩纸了,“目前那个使他‘惊觉’的事件还没头绪,但很显然整座大楼的NPC都在回避小白相关的消息……我先试着用笼统的语言来概述。”
戚檐以动作表示了认同,他像一条缠人的软件动物,先是粘上文侪的脊背,随即展开身子,将他紧紧包裹起来。
【参、我惊觉我的破船上住着一位老水手。】
【解:包括爱人小白的死在内的一系列因素造成了王虔心理状态的恶化,“破船”即指王虔悲观痛苦的心理状态;“老水手”指其死去的爱人小白;老水手“住”在破船上,说明小白的死在王虔心底占据了极大份量;王虔原以为自己对此并不太在意,却在某一刻真正意识到了自己至今无法释怀。】
嗞嗞滋滋滋——
戚檐将文侪抱得更紧,心脏在那一刹同频跳动。
那感觉有些奇妙,就好若脏器经由不能更近的皮肉真正毫无距离地贴靠,亦或者他们正共用同一颗心脏,温热的血液随着搏动一股股地送到对方的心口,自其中生长出的紫红筋脉在牵连中永不知疲惫的纠缠。
电流没有到来,纸上浮出了一个红圈。
文侪松了一口气:“还真是这样啊……”
戚檐没有撒手,只忽然很沮丧似的将文侪打了个转,头低下去,恰恰好埋在文侪的颈窝:“现在咱俩挨得这么近,可谁知道复活后的事儿呢?复活后我会第一时间去找你,你也要第一时间来找我……”
他不是在询问,而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是觉得我会翻脸不认人?”文侪将戚檐躺得翘起的碎发捋平,“我有什么理由假装不认识你?”
“你喜欢我什么呢?”戚檐忽然仰起脑袋,眼底泛着水色。
文侪掰正了他的脸,确认了他没在哭,这才抬手遮了那一双有些阴郁的、像是要将他给吞了的眼睛。
“这不是你现在该问的问题,我说了得先等复活吧?”文侪的语调忽然低下去,“第一条暂且没思路……我住入废墟下的鼠穴,你对这第四条有什么想法么?”
见戚檐仅仅是哀怨地盯着他,文侪于是写下四个大字,而后将钢笔合了盖,敲向那张白纸。
戚檐闻声瞧去,看见了——【长生不老】
“我仔细想过,这常生大楼内几乎人人都渴盼长生不老,其中却偏有俩个异类,一个是你王虔,一个是管理姻缘龛庙的沈道爷。人们去那姻缘龛庙求的不是姻缘而是长生,若单凭这一点入手的话,顺理成章能得到,长生指的不是‘性命’,而是‘爱情’。”
“爱情的长短的话,就相当于忠诚度吧……”戚檐拿过他手中纸笔,在文侪困惑的目光中,他反手指了自己的脸,“别总盯着别的什么丑东西瞧,多看看我的脸吧,养眼呢。”
文侪果断移开目光:“除此之外,杨姐和尤老爹的争执也被反覆强调。依照上边的推测,尤老爹赞成长命,意思便是希望王虔能对爱情忠诚。”
“可小白已经死了,是要他对死人忠诚?”戚檐嗤笑一声,“哥说他这算不算道德绑架?”
文侪没有笑,仅仅是盯着戚檐勾唇嘲讽的神情,问:“如果你喜欢的人死了,你会另寻新欢吗?”
戚檐抬手摸向文侪的脸,拢着长睫笑起来,他将唇凑至文侪耳边,字字清晰说:
“我当然会和他一块儿去死。”
“所以——别想着让我一个人活下去。”
他的指尖隔着衬衫摸向文侪的腹部,轻浮地摁住他胯骨一处凸起,径直向上滑至左肋骨。
“我们连疤都是一对儿呢!”
第230章 【王】EP23 淋漓肉粉猝然往窗玻璃泼来!
“谁想要一对的疤?!少冲我发疯。”
文侪眼底起了火,火星子呲呲往戚檐面上溅。
“等复活了就没这些破玩意了。”文侪甩了戚檐的手,又垂下脑袋,自顾在白纸上写字,“你还记得杨姐卧室里的东西吧?那张正面绣着鸳鸯的布,背面绣着尤老爹的名字,可到了杨姐手中,那布却是裂开的,生生将一对鸳鸯给分了开。这与我们刚刚对于‘长生’象徵着‘长情’的猜测能够映射上——尤老爹希望王虔长情,而杨姐则希望他能走出那段无果的感情,也就是拆散鸳鸯。”
“可她为什么要把布放在缝纫机下?那分明是要缝补的意思……如果杨姐始终坚定要拆了那对苦命鸳鸯,她又何必要补起来?”戚檐插进一嘴。
“杨姐先前在二手市场的那封信里说过了吧——她也想要‘长生’,仅仅是觉得王虔的情况不能再纠结长生而已,毕竟小白已经死了嘛,所以她缝补鸳鸯并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此外——”
文侪顿了顿:“从没证据说明鸳鸯特指王虔与小白。那么撕碎鸳鸯又缝补鸳鸯的意思恐怕是——要想彻底忘却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应该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戚檐无端觉着那句话有些逆耳,忍不住往话中加刺:“看来我是尤老爹那派的。”
“嗯?”文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死了就不爱了,那便是不够爱。无论如何,还没分手就另寻新欢那他妈都叫出轨。”
“你的意思是,活人要用下半辈子痴守死人?”文侪对戚檐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颇为不满,“一对情侣阴阳两隔,先死的那位要是足够爱活着的那位,应也不会乐意自己成了爱人一辈子的束缚。”
“是了,是我心坏还自私!那也没办法,谁叫我天生是个招人嫌的醋坛子,半点儿受不了爱人在我死后移情别恋!”
他念的是“爱人”,看的却是文侪。
文侪侧过那一张白净漂亮的脸,平静地看向戚檐:“我若死了,你不必受困于我,我会心甘情愿放你走。”
那是因为你还不够爱我。
话堵在一向嘴快的戚檐的喉头,随着喉结哽噎一滚,又咽了回去。
“为什么?”他找虐似的问出声。
“因为爱。”文侪说,“因为太爱了。”
戚檐当然无法理解,要有多无私的爱才不会滋生占有欲与侵略性,可他只是舒开眉峰,弯眼笑起来:“看来——哥是真的很爱我啊。”
文侪下意识“嗯”了声,不曾想那一字却敲颤了戚檐的心。
他自个儿倒半点没意识到,笔尖粘贴纸面,又开始往后写。
“我觉得杨姐是想要王虔另寻新欢,至于这新欢是谁……”文侪写下名字,递给戚檐瞧。
戚檐将手抚在心口处,低头瞧见了【沈道爷】。
“我先前就注意到了,你这卧室床头摆着一束白玫瑰,客厅桌上却摆着一束红玫瑰,俗点来说,一个是忘不掉的旧爱,一个是动了心的新欢。先前总听人夸沈道爷生得漂亮,可不就是那一束开得正艳的玫瑰么?他和你还抱持着相同的‘短命观’,同时还被‘长生观’的尤老爹臭骂,我想不到比沈道爷更贴合的人选了。”
“是‘王虔’,不是‘我’。”戚檐忽然正声强调了阴梦原主与他的区别,“我会长情且专一至死。”
那心猿意马的主儿这回没带跑文侪的思路,文侪仅仅啧了一声,提笔的劲也更重了几分。
“这花都摆进家里了,老爹也对沈道爷动拳脚了,要说王虔还没动心就有些不合适了。所以……”文侪的笔忽然慢下来,因笔尖久停于一点,墨水很快洇透了纸背。
戚檐替他将话补全:“所以,他这算出轨。”
他握了文侪的手,连带着笔在纸上写下大大的两个黑字【不忠】。
“上一个谜题不还答说,在某一刻,王虔发觉自己仍旧无法对于小白的死释怀么?恐怕就是喜欢上沈道爷之后,却惊觉自己还没能忘却小白吧?也正因此,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背叛了小白。”
这观点显然与文侪自身的价值观相背离,他其实本是想说得委婉些,譬如,走出了小白的死亡阴影,亦或者寻到了栖身处、解脱之类的,但戚檐的话令他一时无法反驳。
【肆、我住入废墟下的鼠穴。】
戚檐顺走了文侪的笔,写下了解答。
【解:深爱小白的王虔一直对小白之死耿耿于怀,“废墟”指代王虔失去挚爱后痛苦的内心;“鼠穴”代指王虔爱上沈道爷的事实。鼠穴本身含贬义,因为王虔自认这段感情是对于小白的背叛,属于出轨作用域,见不得光。“废墟中的鼠穴”同时也反映出这段新感情是王虔在痛苦中的一处栖身地的事实。这一谜题形象化展现了在爱人死后,又爱上新他人的“我”无比纠结痛苦的消极心理状态。】
电流如期而至,同握笔的二人被强电流烫焦了掌心肉,黏在笔杆子上,费劲扯下去时嗅到了浓郁的焦臭味。
当然没可能不疼,但俩人都已经习惯了,只冷静探头去看纸上谜题。
鲜艳的红圈。
分明对了,他俩却还是给电着了,凭啥?
或许是戚檐对王虔颇有微词的缘故,他竟没再多说什么。
文侪从容将目光挪回谜题一:“眼下就只剩这道未解,而第三世界的内容还未找到映射的谜题。——瞧瞧吧,看能不能直接往上套。”
【壹、我将一段骨锯作两截,一端说爱,一端说恨。】
戚檐伸了指在那行字上摩挲,笑说:“第三世界讲的是亲情,再加上王虔在家里那般处境,若想将世界三往谜题一上硬套,那可别提多简单了——左右都是赌,刚刚你已赌过一遭了,这回便由我来。”
戚檐说的有道理,文侪反驳不得,于是握住了他的左臂。
戚檐一面誊抄谜题,一面甩动左手,说:“哥,摸我手臂算什么呀?倒不如扣住我的五指!”
“废话少说……”文侪将眉心一拧,“当心我把你笔抢了,自个儿答……”
“嗳……”狐狸不说话了。
【解:“一段骨”化用了古人拿骨肉来比喻至亲的用法,在此引申为“我”对至亲的看法。“锯作两截”表明“我”对他们的两极化态度,一边因血脉和养育之恩而“爱”,一边因缺爱而对他们感到“恨”。】
红圈来得快,叫戚文二人感到了近乎诧异的轻易。
四谜题就这么被破解了?
玩儿似的。
戚檐虽说就乐意四谜题这般的简单,可是心里仍是不安宁,正欲倒进沙发里,一起身,先见了淹至窗框的大水。
这可是六楼!
他瞪大双眼,忙扯了文侪往窗边走,却只见六层以下皆被黑黢黢的水所覆盖。
“孙煜那般……”戚檐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摸着颈间疤痕呢喃起来,“世界要重构了。”
文侪深吸一口气,看向远方那渐近的黑点。
滴答滴答——
挂在墙上的石英钟的时针与分针开始失控。
嘀嘀嘀嘀嘀——
在文侪的凝视中,那暗点蓦地变作黑白二色,跃动着,上下起伏着。
渐渐、渐渐,速度慢下去了!
轰——!
淋漓肉粉猝然往窗玻璃泼来!
一条巨鲸一刹将整座常生大楼连同他俩,碾碎在口腔。
戚檐四肢断裂,却没能死。
可是那巨鲸嘴里盛的不是咸苦的海水,而是永不停止燃烧的火与助长火势的油。
不多时,他死了。
死在炽热的火海中。
————[ !!!委托成功!!!]————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1】
【解四谜:已完成】
【查清宿怨:已完成】
【还原死况:已完成】
————[ 阴梦裂口扩大中…]————
嗞嗞嗞嗞嗞嗞————
故障!故障!故障——!!!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2】
【解四谜: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还原死况:未完成】
【重生时间:阴梦首日】
————【存盘点加载中……】————
***
有人在轻柔抚摸他的面庞,冰冷的温度叫他想起了冷藏室里死去的实验用白鼠。
呵!
戚檐睁眼时他正躺在一张双层床的底卧,头像是结实挨了一棒子,晕乎得紧,汗涔涔,雨似的顺着脸颊往下落。
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脑袋底下正塞着三根拿麻绳绑在一块的铁棍,硌得慌不说,身边还化了一小摊水,冷冰冰的冒着寒气。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只知自个儿的骨头都脆生生般,卡在将断不断的边缘。他不得动弹,便只能将眼睛挪向更远些的地方。
这是一间极窄小的屋子,被烟雾熏黑的墙上爬满了枯绿的苔藓。
屋子没有通向外侧的窗,倒有一扇铁槛窗开向外头走廊。笨重的铁门上贴着倒福剪纸,门锁上还余有一把未抽开的钥匙。
看来这并非监狱。
他稍稍将脑袋往床外斜了斜,欲看清天花板的布置,怎料竟先给一道自顶头传来的声音给镇住了。
“哟,醒了?”
年轻又陌生的嗓音。
或许是因为这嗓音间夹了点哑,故而一开始戚檐并没能认出那人来,待到那人将脑袋从上层床猛然一探,露出张轻蔑的笑脸,戚檐方认出那人原是常生大楼1楼画室里的朱大师。
“朱大师你不安分画画,把我抓到这儿……”
他一句话没问完,就给那人打断了:“你放什么狗屁呢!还我抓你?!若不是迫于生计,谁想跑这儿来看守那些吓死个人的凶犯?!难不成你还是给我逼来的?”
那人像是气极了,吊在第二层床沿的脑袋涨得像是西瓜肉:“告诉你,你若当真有种,别他妈来这地下30米当狱警!可你能吗?小爷告诉你,不、可、能!咱们这些个下等人就安分地弯着腰,替顶头那些个老爷大人守好那些个要人命的玩意儿!这样他们才会给钱,给饭!”
天花板上水管曲曲绕绕,不时有水流声响起,戚檐勉强从那人机关枪似的一段话中提取出几个重要信息。
【一、此处位于地下30米。】
【二、他和朱大师都是狱警,职责是看守吓人的凶犯。】
那朱大师还在叽里咕噜地说些怨气话,墙角那老旧广播却忽爆出一响。
“紧急通报!紧急通报!特级重犯104号逃脱,全体看守人员戒备——!”
“重述一遍,特级重犯……”
“重犯定位系统开启,嫌犯目前高度地下60米!”
“目前高度地下50米!!”
“目前高度地下40米!!!”
戚檐凝眉听着,外头遽然被人拍响,传来一声亲口发送的提醒:“全体看守人员戒备!”
广播仍未停止:“104号重犯具有一定仿人能力,请注意锁紧门窗!”
下一秒,那挂着钥匙的门,咔嚓一声,被扭开了。
“请提高警惕,重犯104号——会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