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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中计 他又没留住楚容,他又没留住

    裴弄的人昨天蹲了一夜, 终于在天亮时分等到了齐军,他派人向楚容禀报了一声,再没了音信。

    今日一大早, 谢玄那边派人说燕王病了,请他过去看看。

    楚容道:“病了?”

    昨天明明还好好的, 今天怎么就病了?

    “是。”侍卫强颜欢笑道, “陛下念的紧,楚大人还是过去看看吧。”

    想起昨日和谢玄不愉悦的对话, 楚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起身朝谢玄的营帐走去。

    不论其他,他们如今是盟友, 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好的。

    进了营帐,谢玄果真躺在床上,只是那面色红润, 精神饱满的样子,哪有半分病气?

    楚容皱了皱眉:“你不是病了?”

    “是啊。”谢玄大言不惭道, “相思病难得不是病?”

    楚容转身就要走, 谢玄急道:“如果我不说我病了,让人去请你,你会来看我吗?”

    楚容脚步一顿。

    谢玄已经走下床,绕到楚容面前:“你昨天是生气了吧, 我若不使这一招, 你还要躲我几天?”

    楚容躲开他的目光,淡声道:“我没有那么多功夫和你生气。”

    “你不说我也知道。”谢玄拉着他坐下, 一脸看穿的表情,“你嘴上不承认,私底下肯定又在自己帐外加派了人手, 我要是去见你,必然会被轰出去。”

    楚容面上不显,实际却被谢玄说中了几分,他确实不想见他。

    谢玄见状,得意道:“你那些小心思,还想瞒过我?我应该算是天底下最了解你的人。”

    说到这,他的声音柔和了几分,“昨天的事,是我不好。你若是不愿意听,我以后便不说了。”

    楚容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眼底划过一丝讶色。

    谢玄继续道:“至于那些女人,你不喜欢,回去我就找个理由送她们出宫。反正我只要有你就可以了。”

    楚容见他误会,道:“你想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谢玄狡黠道:“无论你没有那个意思,我都要送她们出宫。我特意让人坐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中午留下吃饭吧,当我赔礼了,好吗?”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楚容素来吃软不吃硬,谢玄先是道歉,又是言辞恳切的请他留下吃饭,他并不好意思拒绝,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谢玄顿时喜出望外,还倒了两杯酒,说要与楚容小酌两杯。

    楚容道:“酒就别喝了。”

    谢玄解释:“这酒不醉人的,你尝尝。”

    楚容很给他面子的抿了一口。

    “怎么样?”

    “还可以。”

    谢玄好久没和楚容一起吃饭,兴奋的一直说话,以至于这顿饭两人吃了很久。若不是有人来叫谢玄,恐怕楚容还要继续坐下去。

    “你在这等等,我最近得到了不错的茶叶,你肯定喜欢,等我回来,和你一起尝尝。”

    说完,就匆忙出去处理事情了。

    楚容在帐中坐了片刻,见谢玄迟迟不回来,便想回去看看。他一上午不在,担心万一有什么急事,会来不及处理。

    他刚走到门口,就被外面的侍卫拦住。

    “大人,陛下说请你再坐一会。要是陛下回来,看见你不在”

    楚容并未放在心上,道:“无妨,我一会再回来。”

    侍卫强颜欢笑:“大人还是去里面坐一会吧。”

    楚容见他一直阻拦,不禁起了疑心。

    “让开。”

    侍卫面色一变,明明是很温和的语气,却能听得出他话中的严厉。

    几人不敢再拦,纷纷侧开了身子。

    等楚容回到自己营帐附近,侍卫看见他,蓦的松了口气,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楚容面色微变,快步走进了帐中。

    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等楚容再出来时,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为何不早点禀报我?”

    侍卫身子一抖,楚容素来温和有礼,待人宽容,鲜少动怒。

    “是燕王。”侍卫欲哭无泪,“属下去找过殿下,可燕王门口的侍卫不让属下进去,说殿下在与燕王谈事,还把我给赶走了。”

    楚容面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可如今他顾不上这些,立马让人备马,通知剩下的几位将军副将带兵随他一起走。

    路上楚容脸色凝重,心情更是复杂无比。

    他担忧裴弄如今的安危,更忧心在山谷中遇袭的几万士兵。

    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为何遇袭的会是楚军,而不是齐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赵无明怎么会知道他们的意图,还提前设下埋伏?

    “殿下,燕王好像在后面追我们。”副将忽骑马跑来,对楚容说道。

    楚容一愣,扭头一看,果然看到了谢玄的身影。

    不消片刻,谢玄就追了上来,他拦在楚容身前,怒目圆瞪道:“你去哪?!”

    他让楚容在帐中等着,楚容不好好待着,还忽然这么大张旗鼓的跑出来。

    “出什么事了?”谢玄沉声问。

    楚容看了副将一眼,示意他离远一点。待副将离开,楚容道:“裴弄出事了,他们在山谷里遇到了齐人的埋伏。”

    谢玄看上去很惊讶,随即眸中闪过一丝火气:“所以你就要去送死吗?你就带着这么点人去救他?”

    为了这次的围剿,裴弄带走了他们大部分兵力,陈实如今没了下落,军中只剩下两三万兵力,被楚容全带了出来。

    楚容冷声道:“让开。”

    谢玄毫不退让:“你等等我!潭天望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我陪你一起过去。”

    楚容神色异常坚定:“来不及了,我现在就要去。”

    谢玄一急,道:“你现在过去有什么用?给他们收尸吗?裴弄他们说不定早就死了!”

    “那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谢玄顿住,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看着楚容那副冰冷到几乎陌生的模样,心中难以控制的生出一丝恐慌:“你说什么?”

    楚容抬起头,那双静如古潭的眼眸,此刻如锋利的冰刃,一眼便刺穿了他的心。

    “今天这一切,难道不是你和赵无明联手为我设下的圈套?”

    谢玄握着缰绳的手在微微颤抖,整个人如坠冰窟。

    楚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谢玄却能清楚感受到他无可言喻的愤怒。

    “楚军遇袭,你的人去哪了?”

    谢玄听见自己说:“他们兴许是也中了齐军的计,被困在了别处。”

    “是吗?出了这么的事,怎么你一点也不着急?”楚容冷冷看着他,掷地有声道,“赵无明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计划,还提前在谷中设下埋伏?你一边故意让裴弄去引诱齐军,联手赵无明设下陷阱,一边找借口将我扣住,怕我察觉出什么异常,我说的对吗?”

    谢玄几次想张口,却辩无可辩。他看着楚容刀片一样的眼神,终于装不下,露出了最真实的面目。

    他眯了眯眼,漆黑的眸折射出危险的幽光,“谁告诉你的?”

    有赵无明的人拦着,楚军根本不可能跑回来报信。就算楚容要知道,也应该是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那个时候裴弄他们早死了,楚容怎么发现这么早?他到底是哪露出了破绽?楚容怎么忽然就跑出来了?

    见他承认,楚容面色变得更加苍白。

    谢玄见他脸色如此难看,伸出手想要说些什么,楚容却狠狠打开他的手,视他如洪水猛兽一般。

    “滚开。”

    谢玄咬了咬牙:“是我做的又怎么样?就算你现在过去,也无济于事。齐军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你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你就非得去送死是吗?!”

    楚容冷若冰霜:“你有什么资格问这句话?”

    谢玄直视着他,忽露出一个残酷的笑:“我确实没有资格。楚容,你也没好到哪去。我知道你不过是假意与我交好,哪怕我再□□让,容忍,你也始终不肯接受。等有一天,你寻到了机会,还会再离开我,背叛我。既然迟早会有那一天,我为何不能这么做?!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再次离开?绝对不可能!”

    他胸口剧烈起伏,神色激动:“我说了我会封你做异姓王,把楚国还给你,让你得偿所愿。你照样还是楚王!这难道还不够吗?你为什么就非得往那条绝路上走?还是说你在乎的就是那个皇帝的身份?”

    楚容气的浑身发抖,苍白的面容如瓷釉一般,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要倒地,碎成一片。

    “你和我是仇人,我为什么要放弃我如今的一切,屈于人下,去做你说的什么可笑的异姓王!我早就说的很清楚了,是你一直自欺欺人!”楚容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着理智,他还要去救裴弄。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楚逍调转马头,就要离去,“你如果再拦着,我会杀了你。”

    谢玄双目通红,楚容那副模样,彷佛多看自己一眼都会让他感到厌恶。

    那冰冷的神情和充满杀意的眼眸深深刺痛了谢玄,谢玄嘴唇蠕动,吐出一句:“可我做的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喜欢你。”

    楚容心头怒火翻涌,讥讽道:“你只是想控制我。”

    谢玄差点喘不上来气,声嘶力竭的吼道:“如果你不是一直想着要离开我怎么会这么做?你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为什么总想着离开?!你要的,我都尽力给了!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罪该万死,都是错的!究竟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满意?你说!你还要我怎么做!”

    楚容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你,从今以后,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谢玄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泪水,自嘲道:“你现在已经厌恶我到这种地步了?”

    “是。”

    谢玄如坠深渊。

    看着楚容准备离去的身影,谢玄心一紧,慌乱道:“我那天说的都是真的!封王都是真的!就算没了那八万楚军,我也不会亏待你。楚容,别走,只要你愿意接受,愿意留在我身边,那些都是你的。我知道你很生气,日后我会补偿你,你何必白白去送死?就算你现在过去也无济于事!你听到没有?!”

    他几乎是嘶吼着喊出最后一句。

    楚容背对着他,连头都没回,他是那样坚定的要离开,无情决绝的背影和三年前那幕渐渐重叠。谢玄快要咬出血来,胸口彷佛又裂开了一个口子,正往外滴答答的淌血。

    他又没留住楚容,他又没留住。

    楚容竟然宁愿去送死也不愿留下,不愿回到他身边!

    第92章 中计(二) 恩怨两清,来生不见。……

    血

    全是血

    裴弄握剑的手已抖的不成样子, 鲜血糊满了他的双眼,他已经分不清身上的鲜血到底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只麻木的挥舞着手中的剑,将它狠狠刺向敌人胸膛。

    滚木, 巨石, 箭雨,一波接着一波袭来, 山谷中顿时响起楚军此起彼伏的惨叫,眼看身边又一人倒了下去,裴弄绝望的发出一声怒吼。

    赵无明看出他们已是强弩之弓, 一声令下,命齐军再次朝敌人包围过去。

    他眸中划过狠辣的毒光,他要楚军死无葬身之地, 要这座山谷彻底成为楚军的坟场!

    楚容他们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地狱。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到让人几欲作呕的血腥气息, 鲜血汇聚成涓涓细流流到了谷外, 里面震天响的金戈之声一下下敲击着他们的鼓膜,让他们的心都为之战栗。

    齐军把守着谷口,要救里面的楚军,他们唯有硬闯。

    赵无明正指挥手下进攻, 忽见谷口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是一声声刀剑相撞的打斗声。

    “将军,楚军的援兵到了!”

    赵无明大惊, 他没想到这援兵来的这么快,怔愣了片刻,他狠辣道:“也好, 既然他们赶着来送死,就一并收拾了!”

    此刻裴弄也注意到了谷口的异样,他第一反应是楚容,惊喜之余,一颗心又高高吊起。

    齐军在这埋下了重重陷阱,殿下此时过来,无异于自投罗网。

    裴弄稍微打起了精神,喘着气吩咐道:“让兄弟们撑住,救兵来了。一会我们配合殿下,看能不能冲出去?”

    身边的副将没说话,他看着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们围住的齐军,心中升起一股绝望。先不说谷中这些,就单是埋伏在上方,时刻放冷箭的齐军都够他们喝一壶的。

    裴弄也知道不大可能,但还是拿起了剑。

    此刻外围的楚军已和敌人纠缠在一起,齐军故意将他们往里引,试图将他们一网打尽。

    明知是圈套,可想到还在里面的同胞们,没有一个人动退缩的念头。

    混乱中,他们已进入谷中。

    被困的楚军本不抱生的希望,援军的到来,无疑让他们又重拾了信心。

    可惜人实在太多了,他们不仅要对付地上的敌人,还要防着上方齐军的偷袭。

    谷中乱成一团,目之所及的无一不是鲜血和尸体,每个人都抱着要将对方置之死地的决心,仿若失去理智的野兽,发狠的用爪牙狠狠撕扯敌人的血肉。

    不断有人流血,倒下,死去。

    他们好像不是在人间,而是在炼狱。

    山顶的齐军又开始往下投石头,木箭,楚容身上好几处伤痕,一旁的副将也被石头砸破了脑袋,正捂着流血的头骂道:“他奶奶的,这群孙子就会偷袭,殿下,不把上面那群孙子干掉,我们太吃亏了。”

    楚容擦去溅在脸上的血珠,道:“再等等吧。”

    进谷前,他派了一队人马去对付上面的齐军,可对方人数众多,派去的楚军多半是凶多吉少。

    副将护着楚容,寻找躲避的地方,可他们完全暴漏在敌人视野中,根本避无可避。

    眨眼之间,周围又有更多的人倒了下去。

    待这一波攻势结束,齐军立马袭来。

    楚容杀了几个企图近身的小兵,面色已是苍白至极。这么久了,也不见陈实带人过来,多半也是被齐军绊住了。

    趁着这会喘息的功夫,他闭了闭眼睛,稳住心神。

    下一秒,谷口传来一阵震天响的喊声,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楚容心中一颤,猛地睁开眼睛!

    赵无明看着燕军源源不断的涌进来,硬是将堵在谷口的齐军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口老血哽在喉头,谢玄竟然毁约!

    说要合作设计楚军的是他,如今突然反水的也是他!

    赵无明看着马背上的男人,愤怒的朝下吼叫:“谢玄,你干什么?!”

    他的声音被一层层的嘶吼声所掩盖,谢玄似乎并没有听到,甚至连头没抬,他焦急的目光不断掠过,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谢玄如此张扬的坐在马上,燕雪深真怕他被齐军一箭射下来。

    从谢玄出现的那一刻,楚容就看到了他。

    隔着重重人群,满地鲜血,两人的目光遥遥相对,一个眼神炽热如火,一个目光冰冷如霜。

    看到楚容身上的血,谢玄微微变了脸色。

    楚容率先移开眼神,像是没看见他一样,神色都未变分毫。

    “陛下,小心——”

    燕雪深打偏向谢玄射来的利箭,谢玄随即翻身下马,朝着楚容的方向艰难走去。

    其余楚军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见燕军来救他们,一个个都发出喜极而泣的声音。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副将激动的喊着,全然没注意楚容难看的脸色。

    这一路,谢玄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在侍卫的护送下来到了楚容身边。

    他看着楚容苍白的面颊和流血的伤口,咬紧了后槽牙,楚容却像没有看到他一样,连眼都未抬一下。

    副将没看出这两人之间的异样,他们如今命悬一线,哪有心思去想这么多。

    平日对谢玄再不满,此刻也对他和颜悦色起来。

    “燕王陛下来的真是太及时了。”他一边警惕的盯着随时会攻上来的敌人,一边激愤道,“我们中了齐军的埋伏!”

    “朕知道。”谢玄神色如常,连脸都不曾红一下,“待会我们一起冲出去,定能突破齐军的包围。”

    “可是埋伏在上面的那些怎么办?有他们在,我们根本占不到便宜!”

    “朕已派潭将军上去围剿,他们嚣张不了多久。”

    谢玄答道,只不过话虽是对副将说的,眼神却一直看着楚容。

    副将闻言惊喜道:“那真是太好了!殿下,你听到没有?”

    楚容薄唇紧抿,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

    两人说了不过片刻,齐军就已杀到跟前。楚容眼都不眨的杀了一个,喘的似乎更厉害了。

    副将原本不仅要防着齐军的偷袭,还要护着楚容,生怕他出什么事,整个人力不从心。燕军来了后,他好歹能喘口气。

    原本占据上风的齐军,因为燕军的支援,渐渐有了落败之势。

    赵无明眼看谢玄倒戈,简直杀了他的心都有。好在他的人已经将山谷围住,饶是对方人多,也没这么容易跑出去。

    赵无明命齐军将前后两个谷口堵死,连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燕雪深令燕楚两军专攻前方的出口,随着一声令下,所有人拼了命的朝前涌去,头顶的箭雨倾斜而下,前面倒了下去,后面的紧跟着补上。

    箭雨刚完,火石又至,烧的两军在地上打滚哀嚎,甚至有人受不了的火烧的灼痛,直接一刀了结了自己。

    不知是不是赵无明的授意,谢玄这边遭到的攻击更为猛烈,连涌过来的齐军都多了一倍!

    楚容漠然的看了谢玄一眼,似乎在说报应不爽。谢玄脸色铁青,指挥身边的侍卫去护着楚容,可惜楚容并不领情。

    谢玄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在下一波箭雨到来时,他猛地将楚容拉至安全的地带,用身子挡住。

    楚容推了他一把,对方却纹丝不动。

    直至这一波攻击过去,谢玄捏着他的手腕,因为怒气,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你能不能分清场合,这种时候还闹什么别扭?!”

    楚容被他激怒,冷道:“我难道还要对你笑脸相迎吗?或许我是应该谢谢你,你今日送的这份大礼,我终身难忘。”

    谢玄面上血色褪的干干净净。他握紧拳头,嘴角扯出一抹夹杂怒火和嘲弄的笑:“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吧,反正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是个罪人,也不差这一次了。”

    楚容抬起眼,刚想说话,却在看到谢玄背后闪过的剑光后瞳孔骤缩。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思考,下意识推开谢玄,提剑堪堪挡住。

    可惜这时候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偏那偷袭的小兵力大无穷,只听扑哧一声。

    周围明明噪杂无比,谢玄却听的无比清楚,他心脏瞬间狂跳起来,僵硬着扭过头看去。

    只见小兵挑开了楚容的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谢玄登时目眦欲裂。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眨眼之前,下一秒就有侍卫冲上来,一剑杀了偷袭的齐军。

    楚容胸前晕开大片鲜血,他脸色苍白如纸,身子支撑不住的晃了一下。

    谢玄脑中嗡了一下,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流,他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也看不见其他什么,眼中只剩下那滩刺目的鲜血,几乎要灼烧他的双眼。

    他彷佛在做一场噩梦。

    “殿下!”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猛地将谢玄拉回现实。

    他几乎是本能的跑过去接住楚容。

    看到楚容惨白的面庞,谢玄一瞬间红了眼眶,他手抖的不成样子,颤颤巍巍的按住那个流血的伤口。

    为什么?他浑浑噩噩的想,他刚才为什么要推开我?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剑?

    “太医!太医在哪?!快去给我找太医!”

    周围人都傻了眼,这种地方去哪找太医?

    燕雪深注意到倒在地上的楚容,登时面如土色,加紧了突破齐军包围的攻势。

    “楚容”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楚容极其艰难的睁开了眼睛,他盯着谢玄的脸,声音细弱蚊蝇:“你哭什么?”

    谢玄这次发现自己满脸是泪,察觉到楚容正在渐渐流失的体温,他用力将人抱的更紧,语无伦次道:“你别睡,你千万别睡”说完,又朝周围无力的吼了一句,“快去找太医!快来个人救救他!”

    侍卫一窝蜂散开,其余人则围成了一个圈,将两人护住。

    “太医马上就来了,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好不好?”谢玄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他将冰凉的唇贴在楚容的额头,恳求道,“别闭眼好吗?看着我,你看看我”

    他咬紧了后槽牙,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怎么会这样?

    他费尽心思只是想让楚容回到身边,怎么转眼就要失去他了?

    谢玄看着楚容毫无生机的面孔,内心感到深深的恐惧,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今日他一手设下的局,亲手种下的因果,彻底将他万劫不复的深渊。

    楚容要是死了,他那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算计,猜测,背叛,利用,乃至爱恨,过去那些他总揪住不放的,在意入骨的,在生离死别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

    谢玄痛苦出声,呢喃的哀求着怀中奄奄一息的男人。

    楚容没说话,涣散的瞳孔看向天空,有什么东西似乎飘了下来。

    他看到一小片细雪被风吹下,紧接着又是一片从天空飘落的雪。

    那片细雪化在他乌黑的眉睫上,很快消失不见。

    楚容眨了下眼,他从未感到身体如此轻快,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些压在他肩上的,埋在他心里的东西此刻都随风飘散。

    可轻快过后,他又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像在沙漠里走了很久的旅人,终于到了可以停歇之时。

    只是楚容盯着空中洁白的雪花,眸光中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不舍。

    谢玄还在苦苦哀求:“楚容,你别睡,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还有很多话没对你说,我错了,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你别睡。”

    楚容虚弱道:“我累了”

    谢玄猛地激动起来,用力吼道:“楚容,你不能死!我不让你死!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若是死了,下辈子我”

    “不”楚容摇了摇头,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欠你的都还了,下辈子我再也不想遇到你了”

    他的声音散落在风中,谢玄如当头一棒,泪水再次如决堤般涌了出来。

    楚容说什么?欠他的都还了?下辈子再也不想遇到他?他就这么走了?宁死也不愿和自己沾上一点关系?

    恩怨两清,来生不见

    谢玄浑身都在颤抖,他到死都这么绝情,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他吸了吸鼻子,恶狠狠道:“你敢死,朕就把楚逍大卸八块!让他下去陪你!”

    可惜已经没有人回应他了,怀中的人安静的让他有些窒息。

    谢玄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噬骨挖心之痛,不过如此。

    片片雪花被寒风吹散在空中,落在千疮百孔的大地上,冬天就这么悄悄来了。

    谢玄跪在地上,抱着已没了动静的楚容。他从未觉得有哪个冬日如今天这般冷的彻骨,像他此生都跨不过去的寒冬。

    第93章 中计(三) 他是特意送你去死的。……

    楚军栖霞谷遇袭, 死伤无数,损失惨重,幸得燕军支援, 两军合力最终突出齐军包围。

    楚军营帐中灯火通明,来往军医侍卫步履匆匆。谢玄浑身是血, 从进门起就一言不发。楚逍坐在一旁, 眼圈通红,时不时怨怼的看他一眼。

    太医不让他们待在里面, 把人都赶了出来,好全力医治楚容。

    看着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谢玄面色越发惨白, 以至于裴弄走到他跟前都没注意到。

    “栖霞谷的事,你还欠我们一个解释。”

    他的语气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十分不善。

    谢玄却没有心思在意, 他连眼都没抬一下,一直盯着屏风后的动静。

    裴弄上去就想揪住他的领子, 还好被燕雪深挡住。

    “我问你话呢?!你听到没有?!”

    他们损失了这么多人, 甚至连楚容都躺在床上不知生死。虽然最后燕军帮他们逃了出来,裴弄并不领情,反而有一肚子怒火和疑问。

    为什么原本应该埋伏在山谷的燕军毁变成齐军?为什么赵无明会知道他们的计划,还提前埋伏在那?谢玄的人都跑哪去了?

    他直觉这件事和谢玄脱不了干系。

    可惜谢玄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他身旁有燕雪深的护着, 裴弄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他盯着谢玄,放下一句狠话:“殿下是救你才会变成这样, 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楚逍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皇兄是为了救谢玄才变成这样?皇兄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玄呆滞的抬起头, 心脏痛的皱成一团,他沙哑道:“不用你动手,我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最好是这样!”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苏木和几个太医忽走了出来。

    众人一拥而上,谢玄率先发问:“他怎么样了?”

    苏木神情严肃:“楚大人伤的很重,随时都有可能挺不过去。”他似乎有些说不出口,嗓音发颤道,“大人有一些事要交代”

    谢玄脱口而出:“我去。”他满眼颓唐,“让我进去看看他。”

    楚逍也忙道:“我也要进去看看皇兄。”

    苏木为难道:“他只让裴将军一人进去,其余人都出去吧。”

    谢玄顿时僵在原地,心脏再次重重跌倒谷底。

    众人都面露不忍,知道楚容这是要交代后事,十分配合的向帐外走去。

    “陛下,走吧。”燕雪深叫了一声。

    谢玄咬紧后槽牙,极不情愿的走了出去。

    没多久,裴弄就出来了,苏木等几个太医又慌慌张张的进去。

    他一出来,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楚容不知道说了什么,裴弄眼眶通红,看上去像是哭过。他出来狠狠瞪了一眼谢玄,跑到一旁抹泪去了。

    谢玄的心狠狠跳了一下,猜测楚容兴许是把他和赵无明联手算计楚军的事告诉了裴弄。他不在乎那个,只祈求楚容能够活下来。

    他将带来的太医,药材都一股脑送进了楚容帐中。这些太医都是太医院顶尖厉害的,药材也是极其名贵稀少,若这些人,这些药都救不活楚容,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可以,他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楚容的命。

    到后半夜,谢玄等人还守在屏风外等着。趁着裴弄出去的间隙,谢玄起身跟上,直至来到一处空地,他才开口道:“楚容他怎么样了?”

    裴弄转过身,见谢玄跟在自己后面,脸色很不好看。

    他冷笑一声:“你说呢?殿下自从碰上你之后,有一件好事吗?”

    谢玄能听出裴弄话里的谴责,但他现在没有力气和裴弄吵,只是道: “那他有没有给我留什么话?”

    裴弄握紧拳头,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不明白谢玄是怎么有脸问这话的。

    “没有,殿下提你做什么?”

    谢玄面露失望,转念又一想,楚容如此恨他,巴不得和他撇清关系,又怎么会有话留给他。

    裴弄将他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讥讽道:“你现在装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给谁看?你说栖霞谷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鬼?!若不是中了齐军的埋伏,殿下怎么会受伤?况且他是为了救你才变成这样的!该躺在床上去死的是你,不是殿下!”

    “我真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救你这种人,你难道害他害他还不够吗?你究竟要把他害成什么样才肯罢休?!”

    听着这似曾相似的指责,谢玄面色紧绷。他虽悔痛自责,但也容忍不了裴弄这样蹬鼻子上联,对他怒骂羞辱。

    “你算什么东西?”他危险的眯起眼睛,颓唐的声音中多了一份强势,“我们之间的事轮不到你在这指手画脚。朕再怎么样,也不是你能评判的,有什么话让楚容来说,用不着你在这大呼小叫!”

    裴弄怒目圆瞪:“你还好意思提殿下?你都快把他害死了!燕宫那几年你是怎么折磨虐待他的,你自己不清楚?他在你身边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

    谢玄皱眉道:“我折磨虐待?这是楚容告诉你的?”

    “哼,还用说吗?谁看不出来?”裴弄讥笑道,“你难道以为自己对他很好吗?你不知道燕宫那几年他几乎夜不能寐吧?哦也是,你睡这么香,怎么会知道?”

    谢玄脑中轰的一下,追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殿下有很严重的失眠!”裴弄瞬间红了眼眶,“我也是这两年才知道他晚上根本睡不着,常常睁眼坐到天亮。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他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你把他困在燕宫三年,逼迫他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换作任何一个人早就活不下去了!他也是人,也会害怕难受,只是从来没说过而已!”

    这些话如针一般狠狠扎在谢玄心里,他面色变得逐渐痛苦,懊悔自己竟然一直没发现。

    裴弄愤恨的盯着他:“你父皇灭了他的国家,你毁了他的尊严,名声。殿下因为你被全天下耻笑,现在又因为你搞的命都快没了。谢玄!你究竟还要从他那夺走多少东西?你就是个畜牲!我现在真想杀了你一了百了。我都不明白殿下为什么会”

    他声音低下去,面上有一丝古怪。

    谢玄却全然没有注意,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

    “将军!裴将军!”有个小兵匆忙跑来,急道,“楚大人快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

    两人面色骤变,飞快朝营帐跑去。

    楚逍已爬在床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谢玄看到床上唇色发紫的楚容,三魂丢了七魄,厉声道:“怎么回事?!”

    太医们被他吼的身子一震,还是苏木道:“这一剑伤到了楚大人的心脉,又耽误了医治的时辰,流血过多。虽然伤口缝好了,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

    “醒不过来?”楚逍大惊失色,“那快想想办法,让皇兄醒过来啊!”

    太医们头冒虚汗,一时不敢去看楚逍的眼睛。

    谢玄险些站不住,他红着一双眼睛,道:“是一辈子都醒不过来吗?”

    苏木道:“有这个可能。”

    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裴弄立刻朝谢玄投去愤恨的目光。

    谢玄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戾气:“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让他醒过来。缺什么直接说,再珍贵的药朕都会找来。只有一点,谁也不准放弃他!”

    “是是是,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太医们汗颜道。

    “给你们三天时间,他醒不过来,”谢玄语气一狠,“你们知道后果。”

    太医们紧张道: “是是是”

    陪葬大法他们可太熟悉了。

    “微臣有一计。”其中一位太医豁出去的说道,“听闻黔安有一位老先生,姓林,家中世代行医,一手针灸妙手回春,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不如让他来试试?”

    裴弄犹豫道:“能行吗?”

    苏木:“我也听说过这位林老先生的名号,医术确实了得。行不行,一试便知。”

    “那还愣着干什么?”谢玄急道,“还不赶紧去?”

    苏木有些不敢看他,道:“如今我们在明齐,那林老先生在北燕黔安,隔着几百里,最快也要两天才行。”

    谢玄刚要说话,旁边一人竟是更快:“我去请。”

    说这话的人是燕雪深。

    见谢玄看过来,燕雪深垂眸解释道:“臣速度更快些,兴许用不了两天就能将人请来。”

    谢玄沉声道:“朕也去。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临走前,谢玄进去看了楚容一眼,眸中充满了眷恋担忧。其实这个时候他是不想离开楚容的,万一楚容出了什么事,他不在身边

    但他别无选择,事关楚容性命,他不放心让旁人去办,非得亲自去才安心。直到燕雪深在外面催促,谢玄才狠下心走了出去。

    两人带上苏木,趁夜离开了军营。

    三人马不停蹄,颠的苏木几欲作呕,他完全是被谢玄强硬逼来的。

    苏木一路提心吊胆,生怕谢玄对自己发难。毕竟当初他在北燕的时候帮着楚容传递消息,狠狠坑了他一把。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多虑了,谢玄如今满脑子都是救楚容,根本顾不上他。

    他们顺利找到了那名老先生。

    可回程的路并比不上来时快,林老先生上了年纪,经不起长时间颠簸,总得休息上那么一时片刻。

    谢玄心中着急,却也无可奈何。万一把人累倒了,谁来救楚容?

    晚上,几人在野外点火休息,苏木牵着马去河边喝水了。

    谢玄看着劈里啪啦的火堆,出神的想着楚容,他无意往身旁瞥了一眼,发现燕雪深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不知为何,谢玄脑中浮现起那日燕雪深急切的神情,他以前从未往那方面想过,一是觉得燕雪深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二是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直到此刻他才琢磨出些许不同的意味。

    仔细想想,几年前他在拾花殿为难楚容时,燕雪深似乎还为楚容解过围。朝堂上似乎也帮楚容说过好几次话,原以为燕雪深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如今想来似乎不是这样。

    谢玄忽而哼了一声,对燕雪深道:“朕若没记错的话,你和楚容第一次见面是在御花园吧。”

    燕雪深眸光闪烁,不知好端端的谢玄为何提这个。

    “是,只是偶然遇到。”

    “你们说了什么?”

    燕雪深抿了抿唇,老实道:“当日下了大雨,楚大人好心借了臣一把伞,说祝臣早日凯旋。”

    谢玄漆黑的眸中带着一抹不明的意味,皮笑肉不笑道:“所以你便喜欢上他了?”

    燕雪深心中一惊,像被戳中心事一般,他对上谢玄冰冷的眼眸,明知该否认,可他却无从辩解。

    他深吸一口气,只能做好被谢玄责罚的准备。

    岂料谢玄并未发作,他眉梢眼角的怒气都清晰可见:“回去有你好看的。”

    燕雪深没吭声。

    谢玄不知想到了什么,道:“不过你以为他是去给你送行的?”

    燕雪深瞳孔一颤,只听谢玄毫不留情的讥讽道:“他是特意送你去死的。”

    第94章 中计(四) 楚容是我的人,他的事就是……

    三人紧赶慢赶, 终于将林老先生带了回来。

    老先生一看楚容的状况,丝毫不敢耽误,立马为其施针诊治。

    谢玄忐忑不安的在一旁看着, 直至过了许久,林老先生道:“我已为这位公子稳住了心脉, 应该没有大碍了。只不过病人伤的太重, 体质亏损,一定要细心照料, 好生修养,不然要出事的。”

    谢玄连连点头,一颗心终于重重落了回去。

    他看了眼睡的极其安详的楚容, 道:“那他什么时候醒?”

    林老先生道:“这个不好说。不过醒是一定会醒的,短则几天,多则半个月, 都有可能。”

    楚逍等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裴弄喃喃道:“能醒就好, 能醒就好”

    楚容重伤昏迷不醒, 瞒也瞒不住,军中如今乱作一团。若醒不过来,他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林老先生写了个药方,让他们照着方子抓药, 喂给楚容喝。

    栖霞谷一战, 让楚军元气大伤,为防止齐军趁其偷袭, 裴弄等人并不敢放松警惕。加上楚容昏迷,军中一应事务都落在了他们头上。

    但有些大事,几人并不知该如何决策, 只等放到一旁,等楚容醒来再问过他的意见。

    谢玄将自己军中的一些事务丢给了燕雪深,丝毫不客气的替楚容料理起了这些事务。一开始裴弄等人极力反对,他们谁也不信任谢玄,怀疑谢玄不安好心。

    裴弄道:“我们军中的事务轮不到你插手!”

    谢玄充耳不闻,我行我素道:“楚容是我的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帮他处理这些有何不可?他醒了之后可没精力帮你们收拾这些烂摊子,就算他要管,我也不会同意。所以要么我来接手,要么我把这些东西烧了,也省的到时候把他累病。”

    众人被他这副霸道的口吻激的火气大增,上去就要据理力争,岂料一直最不喜谢玄的裴弄却率先松了口。

    其余人震惊的看着裴弄。

    裴弄不容置喙道:“晾他也不敢搞什么小动作,就随他去吧。”

    就这些,谢玄每天处理军中公务,剩下的时间都几乎几乎待在楚容帐中,寸步不离的守着他。楚逍和陈锦云也每天跑过来看他,祈祷着楚容能够早点醒来。

    这日谢玄过来,一进来就看到侍卫正在帮楚容喂药。两个人急得满头大汗,大半天就喂进去小半碗,看的谢玄直皱眉头。

    “怎么回事?多长时间了还没喝完,药都凉了知不知道?”

    侍卫听着他斥责的语气,都一言不发。一旁的太医讪讪道:“大人昏睡不醒,这药不好喂”

    “你们出去吧。”谢玄接过那碗药,道,“我来喂。”

    几人鱼贯而出。

    等帐内只剩下两人,谢玄将楚容扶起,让他的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而后喝了口药,含住楚容的唇,慢慢渡了过去。

    直至久违的含住那柔软略带凉意的唇,谢玄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看着楚容苍白瘦弱的模样,想起楚容对他说的那些话,心中又涌起一阵难过。

    他希望楚容能够尽早醒来,又不知楚容要是醒来,自己该如何面对,只能趁着楚容昏睡时,好好看一看他。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的楚容,不会说那些让他心如刀割的话,不会用那种冰冷至极的眼神看着他。

    他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缓和两人已走到绝路的关系,而且就算自己有心弥补,楚容也不见得会接受。

    他想起少年时期在金雀台对楚容一见钟情的自己,那时他发誓未来要像慕容旻一样光明正大站在楚容身边。现在他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却离那个人越来越远。

    生平第一次,谢玄心中生出些动摇,他无力的想,难道他和楚容真的没缘分?难道这段感情注定不能善终?

    想到这,谢玄陡然慌乱起来。

    不,他不能接受。

    他已经不可能放手了,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挽回楚容?

    谢玄把最后一点药喂给楚容,忽听到一声愤怒至极的质问:“你在干嘛?!”

    谢玄抬起头,看见楚逍正站在几步之外怒视着自己。他皱了下眉头,不耐烦道:“谁让你进来的?”

    楚逍暴跳如雷:“这话应该我问你!你刚才那是在干什么?”

    “喂药。你看不到吗?”他一边将楚容放下,一边道。

    “胡说!”楚逍脸红脖子粗道,“你分明是在趁机占我皇兄便宜!”

    谢玄被拆穿了也不慌:“你再大声一点,都能把你皇兄吵醒了。”

    果真下一秒,楚逍声音低了不少,他走过去,挤开压着嗓音道:“臭流氓,以后用不着你喂药,你离我皇兄远一点。”

    自从那一天后,楚逍明显来的勤快多了,吃饭睡觉都在帐中,全天时刻监视着谢玄,生怕他再对楚容做些什么。

    这日,谢玄正在帐中处理公务,忽听外面一阵喧哗。

    “什么事,这么吵?”

    下一秒,就有侍卫匆匆忙忙的跑进来:“皇上,皇上,楚大人醒了,楚大人醒了!”

    谢玄手一抖,毛笔顺势掉到了桌子底下。

    “真的?!”

    谢玄面露喜色,当即就要过去看楚容。那一瞬间,他脑中浮现出楚容那些冰冷无情的话,急切喜悦的心就要被泼了盆冷水,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凉意。

    谢玄抿了抿唇,面上竟有一丝犹豫之色。

    最终他还是没按耐住想见到楚容的急切,抬脚朝楚容帐中走去。

    帐中站满了人,谢玄一出现,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包括楚容。

    楚容脸色依旧苍白,他只是淡淡的扫了谢玄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谢玄眼底划过一抹失落,他走过去,将手中的药放到了一旁:“该喝药了。”

    楚逍立马端起来,道:“皇兄,我喂你吧。”

    楚容点了点头。

    谢玄就站在一旁看着,直到一小碗药喝完,他递过去几颗糖。

    楚逍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谢玄道:“药苦,去去苦味。”

    楚逍接了过来,问:“皇兄,来一个吗?”

    谢玄的心陡然悬了起来。

    楚容拿了一个放在嘴里,众人眼中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却让谢玄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虽然楚容从始至终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楚容刚醒过来,喝了一会便一阵乏力,众人待了一会都很识趣的离开。楚逍看着迟迟不走的谢玄,催促道:“你赶紧走吧,我皇兄要休息了。”

    谢玄不舍的看了楚容一眼,道:“那我明日再来。”

    床上的人连眼都没抬一下,像是没听到一样。谢玄心中苦涩,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楚容睡了一觉又醒来,叫来裴弄寻问军中的情况。

    裴弄道:“殿下,你还是先好好休息吧,军中的事有我和几位将军,你不用操心。”

    楚容点了点头,接着又问了一些其他的事。当得知谢玄一直代替他处理公务,他微微愣住,道:“以后别让他来了,过几日让人将公务搬来,我空闲时侯看看,不会妨碍养伤。”

    裴弄面露犹豫,最终还是应下了。

    待裴弄走后,楚容一阵恍惚,几日前的一幕幕走马观花似的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如今他重伤未愈,裴弄等人经此一战也深受打击,军队损失惨重,万一谢玄在这个节骨眼又做些什么,怕是没人能阻止他。

    楚容轻轻闭上眼睛,谢玄这措不及防的一招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了,日后的路如何走还须得从长计议。

    第二日,谢玄照常来看楚容。

    一早裴弄就过来,让他以后不必再插手楚军军中事务,谢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授意,心中不禁有些难受。

    他知道楚容防着他,不会领他的情,但他只是单纯想让楚容轻松一点,没有别的意思。

    刚走到楚容帐前,谢玄就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

    谢玄诧异的看着他们。

    侍卫道:“燕王陛下请回吧,我们殿下还在休息,不便见客。”

    谢玄听着这极其敷衍的话,面色倏尔变得十分难看。

    第95章 中计(五) 你对我永远都是这么狠心……

    谢玄敢怒不敢言的隔着帐帘看向里面, 眸底的受伤之色清晰可见。

    他知道这只是楚容不想见他的借口。

    侍卫为难又警惕的盯着他,谢玄面色变了又变,最终只留下一句“那我明日再来看他”。

    一连几日, 侍卫都找不同的借口将他拦下。

    看着其他人可以自由出入楚容的营帐,他却屡次被拒之门外, 谢玄心中难受至极, 偏偏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那黔安的老大夫说楚容身子本就虚弱, 如今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元气大伤,若再出什么意外, 身子根本撑不住,恐怕就连寿命都会比寻常人短些。

    谢玄被这一番话吓得冷汗连连,想方设法的为楚容寻稀世补药, 希望能让他的身子好一些。他没办法亲自看望楚容,便每日托人将那些药材送过去。好在楚容只是不愿见他, 其余人还是愿意给几分薄面。

    每次那些人回来, 谢玄都要将他们叫到帐中,细细寻问一番。

    得知楚容的情况并不算好,他一日比一日忧心自责。

    他如今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经过此事, 楚容怕是不愿再与他合作, 也不愿意再见他。

    楚容怕是恨极了自己。

    另一边

    裴弄看着谢玄派人带来的这一堆补药,十分嗤之以鼻。他至今对那日燕军突然的消失而心怀不满, 若不是看在楚容的面子,他早就把谢玄的这些人赶出去了。

    “将军,燕王那边又派人来送东西了, 还问大人什么时候好起来,燕王想见大人一面,说有要事商量。”

    裴弄瞪圆了眼,知道这不过是谢玄找的借口,气急败坏道:“商量什么商量?殿下还没好呢,不见!”

    “是。”侍卫顿了一下,道,“那他们送来的东西?”

    裴弄道:“扔了,屋里没地方放了。”

    侍卫犹豫的看了楚容一眼。

    楚容低声道:“留下吧。”

    “是。”

    裴弄道:“殿下,你对谢玄未免太好脸色了。要我说就该把那些东西扔出去,谁稀罕他这些药材。”

    他至今对谢玄不满,不仅是因为殿下为了救他差点没命,还因为栖霞谷埋伏一事,对谢玄抱有敌意。

    虽然楚容未说,裴弄总觉得这事和谢玄脱不了干系。若非燕军忽然消失,他们怎么会遇到齐军的埋伏,死了几万士兵!

    看着裴弄气冲冲的模样,楚容道:“我想出去透透气,扶我出去走走吧。”

    他觉得自己恢复了些,不想总在床上干躺着。

    裴弄连忙应下,每天都让人扶楚容出去走走。谢玄好几次看到在外面看到楚容,有心靠近,却不敢贸然上前,生怕让楚容更加反感。

    因此他只能远远的跟着后面。

    楚逍每次发现他,过不了片刻,就会把楚容扶回帐中。

    这晚谢玄远远跟着楚容走到一处僻静之地,这地方平日没什么人来,恰好楚逍和裴弄都不在。

    他踌躇片刻,最终鼓起勇气上前。

    跟在楚容身边的侍卫一见他就紧张起来,裴弄和楚逍都再三嘱咐过,不让燕王靠近殿下。

    谢玄盯着楚容消瘦的模样,道:“我有话要和你说。”

    楚容披着一件厚重的白色大氅,面上还没什么血色。他看了谢玄几秒,眼中明明没什么情绪,谢玄却总觉得那样的眼神和看陌生人没什么区别,就像楚容的心,不会为他泛起一丝波澜。

    他本来不抱希望,不想楚容对侍卫道:“你们先下去吧。”

    侍卫不敢走远,只得站在不远处观望。

    谢玄黯淡的黑眸陡然有了些光亮,他忍不住上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道:“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楚容面色平静,简短的回了一句:“好多了。”

    “那就好”谢玄点了点头。

    气氛凝滞了一瞬,楚容看了他一眼,直接道:“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谢玄其实只想问楚容好不好,他怕楚容会不耐烦,顿了一下,道:“我知道这话我没脸说出口,但我还是要说。你有什么火,什么气就朝我撒吧,是我对不起你。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都会满足你,只要你能少讨厌我一点”

    楚容看了他一眼,漠然道:“我不怪你。”

    谢玄眼底划过一丝讶然。

    “我们本来就是仇人,你没什么好抱歉的。”楚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谢玄看着他冷硬的模样,神色黯淡下去,他苦笑道:“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我承认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不该算计你。”他瞟了楚容一眼, “可你也算计过我不是吗?你当初为了慕容旻,也和乌桓一起设计我。为什么你不能原谅我一次。只要你能原谅我,我什么都可以做,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弥补”

    楚容皱了下眉,谢玄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渐渐没了声音。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楚容声音很轻,却让谢玄顷刻变了脸色,“但是你想让我原谅你什么呢?”

    “你指的哪一件?是你背弃信义,出尔反尔?还是将我困在燕宫三年,天下耻笑?是让我错过母后最后一面,还是害我国破人亡,天人永隔?”

    谢玄慌张的抬起头,楚容说出的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每一个字都狠狠在他心里剜下一笔。他轻而易举撕开他们之间血淋淋的伤疤,那些他们刻意回避的,此刻全都赤裸裸的展露出来,让他无处躲避。

    “你真的以为我原谅你这一次就能改变什么吗?”楚容苍白的唇吐出一句,“谢玄,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谢玄面上血色尽褪,他从没有哪一刻像这样无措过。在他想要弥补,想要填补他们之间的那道缝隙时,却发现那不是裂缝,而是深渊,永远也跨不过去的一道巨口深渊。

    谢玄抬起头咬牙道:“既然你这么恨我,怎么都不肯原谅我,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救我?我不是你的仇人吗?”

    楚容面色一下难看起来。

    谢玄红着眼看他,几乎在心里祈求楚容不要再说什么,不想欠你,想和你两清这样的话。他根本不想听这个。

    谢玄步步紧逼,问道:“你敢说一句实话吗?你到底为什么救我?”

    楚容听着他的质问,表面镇定,心却细密的颤抖起来。谢玄那双锐利的眼眸似乎要剖开他的心肺,让他下意识就想避开。

    楚容张开口道:“我说过我不想欠你,那一剑就当还当年射你的一箭之仇了。”

    谢玄的心重重跌进谷底,他面上浮现一抹绝望,凄惨的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还?用死还?”

    楚容看着他这副癫狂的模样,不禁皱了下眉头。

    “你这是不是偿还,是报复!”谢玄激动道,“我怨你,你就用死来报复我!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你更狠心的人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多后悔?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还说什么欠我的都还清了,下辈子再也不想遇到我。”

    他这些时日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他的怨恨,懊悔,害怕,自责,担忧全都随着眼泪齐齐倾泻出来。

    “楚容,你永远都是这么狠心。”谢玄喃喃道,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歇斯底里道,“你对我永远都是这么狠心!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伤他如此之深。

    他哭的那么伤心,心痉挛一片,疼的几乎站不住。

    谢玄慢慢弯下身子,跪倒在楚容面前。那一刻谢玄感觉自己要死掉一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扯心肺的痛,他的眼泪落在地上,晕湿了一片。

    楚容站在他面前,苍白的脸庞在黑夜里瞧着有几分模糊,此刻他垂着眸静静看着失态的谢玄,面上情绪变幻不明。

    不远处的侍卫听到谢玄的叫声,还以为楚容出什么事了,谁知道竟瞥到了这样一幕。

    几人惊讶着又默默退了回去。

    楚容看上去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张口,最终他还是朝跪在地上,弯腰哭泣的谢玄问了一句。

    “你没事吧?”

    谢玄抹了把泪,眼眶通红的抬头看他,半晌,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嘶哑道:“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他坚定的看着楚容,道:“今天我们就做个了结。我不信天底下没有解不开的仇怨,不止今日,过去种种,凡是我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说我该怎么补偿你,只要你提,我就敢应!”

    夜风袭来,吹的楚容大氅上的一圈毛领微微晃动。楚容听着谢玄慌不择路的话,沉默了一瞬。

    他们之间的仇恨,矛盾,岂是谢玄一句弥补就能修复的?

    楚容轻轻闭上了眼睛,一个燕国新皇,一个亡国囚奴,从他们见面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成为彼此的敌人。

    他睁开眼睛,只轻轻落下一句:“如果一开始没有遇到你就好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谢玄那样,在他生命中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迹。

    刚到燕宫时,他对谢玄无疑是恨过,怨过的。可抵死缠绵,怜怜细语是真,恶语相向,锥心刺骨也是真,生死与共是真,算计利用也是真,就连那一滴滴炙热的眼泪都是如此真切。等他回过神时,发现刚开始时那股浓烈的恨早已在经年中腐烂瓦解,消磨殆尽。

    他早就不恨谢玄了,但他能做的也只是不恨。

    他背负血海深仇,身肩父皇母后的期待,却和仇人纠缠不清。眼见着谢玄一日比一日疯狂,不择手段,难以控制,他明明应该杀了谢玄,可迟迟下不去手。他夹在两者之间备受煎熬,痛苦万分。

    如果可以,他不要再遇到谢玄。他宁愿他们只是单纯的死敌仇人。

    谢玄一颗心已是遍体鳞伤,满脸绝望:“你就这么恨我,你连一个机会也不肯给我”

    楚容眼眶有些红: “你能让我的父皇母后,兄弟姐妹,以及那些冤死的楚国士兵,百姓都活过来吗?能把我的家,我的故国,我死去的亲人都还给我吗?”

    谢玄嘴唇哆嗦,说不出一句话。

    “你也知道不可能。”楚容离去前说道,“所以我们只能是仇人,其他都不可能。”

    谢玄气血翻涌,他攥紧拳头,死死盯着楚容的背影,豁出去一般悲愤大喊:“我赔!我全赔给你不行吗?!”

    “你想要什么?燕雪深的命?楚国?燕国?还是明齐?我通通赔给你行不行?!”

    楚容回过头,看见谢玄脸上状似疯癫的表情,心中一惊。

    谢玄面上一抹阴森,疯狂道:“如果这些还不够,我就杀进齐宫杀了齐琛,把谢瀚的尸骨从皇陵挖出来,任你鞭尸,他们的江山,他们的子民,全都赔给你任你处置,这样你解气吗?”

    楚容听着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面色变了又变:“你疯了吗?”

    “我早就疯了。”谢玄嘲讽的笑了一声,眼中疯狂之色未褪,“在你一次次拒绝我,离开我,不停把我往外推的时候就疯了!是谢瀚和齐琛灭了楚国,不是我!你为什么要把我和他混为一谈?”

    楚容道:“他可是你父皇!”

    “我知道。他活着的时候没对我好过一天,他死了我却要替他承担你的恨。”谢玄苦涩的语气陡然狠厉起来,“他果真该死!”

    楚容一时怔住了

    谢玄目光深邃:“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对我也很不公平?不过我接受了,谁让我坐在了这个位置上。我接受你的恨,也愿意替他,替北燕补偿你。”

    楚容皱了下眉头:“你现在脑子不清楚,别再胡言乱语了,若被有心之人听到”

    “我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谢玄红着眼眶,激动的反驳,“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走上那个位置!如果登上皇位的代价是注定要成为你的仇人,那我不要了!我放弃了!”

    他的泪又快落下来,谢玄心情难以平静,不禁怀疑,老天是不是在捉弄他?

    为什么他孤注一掷,费尽心思坐上的位置,却成了他和楚容之间难以逾越的一道鸿沟?

    为什么他当初拼命想要离楚容再近一点,如今却落得和他渐行渐远的结局?

    为什么他所求所愿皆不如意,注定得不到善终?

    入冬的夜风如同刀子,刮在脸上冰冷无比,谢玄却感觉不到一样,他心中的悲伤将他整个人淹没包裹,足以抵挡最凛冽的寒风。

    第96章 篡位 谢临入主燕宫,挟持百官,在京中……

    那日后, 谢玄好几天都没出现在楚容面前,听人说他病了。

    不知为何,那晚谢玄歇斯底里, 哭泣的模样一直在楚容脑海中挥散不去。

    第二日,裴弄过来时, 道: “殿下, 昨晚没睡好吗?听人说殿下卯时就起来了。”

    楚容嗯了一声,道:“不碍事。”

    裴弄犹豫了一下:“是因为谢玄吗?我听说前几日谢玄来见您了。”

    “也不全是。”

    栖霞谷一战, 他们元气大伤,楚容需得为日后早做打算。诚然现在与谢玄决裂,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可要让他们与谢玄继续合作, 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楚容垂下眼睫,当初答应谢玄结盟的要求,除了缓兵之计外, 也有趁机积蓄实力的私心。北燕攻打明齐,齐军有燕军挡着, 给他们减少了不少麻烦。

    但谢玄也不是傻子, 哪能看他们一日比一日强大,怪他没有及时察觉谢玄的心思,才酿成今日惨剧。

    与谢玄决裂,无疑是弊大于利。

    当初虽答应帮谢玄攻打齐国, 但其实他也存了一份私心, 想要趁齐燕两败俱伤时,分一杯羹。

    如今只要打进关中, 破了明齐的屏障,便能破了齐国。他们一路走来,虽不是主力, 但也实打实付出了这么多。现在退出,岂不是将明齐拱手让人?

    再者,关中屏障如铜墙铁壁,北燕国力大不如前,谢玄如今不过是苦苦支撑,而楚军损失惨重,若要单打独斗,怕是胜算不大。这样看来,竟是燕楚两军合力,才能将明齐收入囊中。

    他绝不能把明齐让给谢玄,留下后患,可若是与谢玄继续合作

    楚容眸色暗淡,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谢玄听说楚容终于愿意见他,立马从床上爬起来梳洗。

    他忐忑不安的进了楚容营帐,在楚容言简意骇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后,谢玄先是狂喜,后又感到一抹深深的惶恐。

    他以为栖霞谷一事后,楚容该和他决裂才是,没想到他还愿意和自己继续合作,对付明齐。

    “那灭了明齐之后呢”

    楚容就要离开了吗?

    对面的人没说话,答案显而易见。谢玄如今也不会再做什么楚容会乖乖归顺于他的美梦,楚容那日离开的决心是如此强烈。

    他不愿再和楚容作对,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那日楚容决绝离开,满身是血倒在他怀里的模样成了他永远的噩梦。

    谢玄知道,他不可能改变楚容重建故国的意愿,他们会不死不休的继续斗下去,最后两败俱伤,或各自为王,永不相见。

    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又是一阵长久的寂静。

    “话都说完了,你走吧。”

    谢玄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道:“这是我写信让章太医开的药方,安眠的,你试试吧。”

    楚容目光落在那张纸上,没说话。

    待谢玄离开后,裴弄进来,开口道:“殿下,我们真的要继续和谢玄合作?”

    楚容怕裴弄知道真相后会忍不住去找谢玄算账,误了大事,因此找了个借口,说是燕军中了齐军的调虎离山之计。裴弄向来不会怀疑楚容说的话,但还是忍不住把一部分责任怪到谢玄头上。

    看着裴弄气冲冲的模样,楚容庆幸没有告诉他真相。若要报仇,那也应是在打败明齐之后。

    “是。”

    “殿下不怕谢玄再耍花招?当日燕军缺席,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说不定楚军遭齐军埋伏,正中谢玄下怀,他还在背后偷着乐呢。”

    楚容垂眸掩住眸中思绪,不知是说了裴弄听,还是自己听: “所以我不会再相信他了。”

    饶是谢玄说自己要如何补偿,如何悔过,楚容也毫不动摇,他不会相信谢玄说的话。

    从现在开始,他不仅要防着明齐,还要防着谢玄,以防他在背后搞什么动作。

    楚容眼底浮现一抹嘲弄,他和谢玄的结盟一开始就是各怀鬼胎,如今两个人终于打破了那层岌岌可危的平静,互相刺痛着对方,却还要继续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们要何时才能结束这场闹剧?谢玄究竟纠缠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楚容一生面对过那么多难题,唯有在谢玄这毫无头绪,也毫无办法。

    从那日起,谢玄每天都要来楚容帐中坐上片刻,每次都恰好遇到楚容喝药。

    林先生临走前,嘱咐一定要每日按时喝。

    那药喝起来又苦又涩,楚容看到就要皱眉头。他借口药太烫,让人将其放在一旁晾着,能拖一会是一会。

    “大人昨日的药又喝了半碗,裴将军嘱咐了今日一定要喝光。大人快喝了吧,药放凉了,就没效果了。”侍卫捧着碗,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楚容也有些为难,这药一天比一天苦,刚开始明明没有这么难以下咽。

    “这药太苦了”

    侍卫劝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啊。”

    恰好谢玄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楚容一愣,不知谢玄为何每次都能碰上他喝药。

    “放冰糖了吗?”谢玄问。

    “放了。”

    谢玄接过药,面上有些讨好:“喝了吧,喝了身体才能好的快些。”

    “太烫了。”楚容面色僵硬。

    谢玄立马喝了一口,面不改色道:“不烫,也不苦。”

    楚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犹豫一番,还是接了过来,刚喝了一口便知上了谢玄的当,可喝都喝了,也不能全都吐出来,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喝光了。

    侍卫松了口气,知道这回不用挨裴弄的训了。

    待楚容喝完,谢玄打开油纸包取出一块糖,那糖散发着淡淡的青梨香。他拿起一块,递到楚容面前,楚容没有要接的意思。

    上次当着众人的面,楚容还能给他一分面子,拿了块糖,私底下装都不装了。

    “这药怎么有点腥?”楚容道。

    “腥?不会吧?”侍卫道,“属下也不是很清楚。”

    “没事了,你下去吧。”

    打发走侍卫,余光瞟到谢玄的手仍在半空,等着他接糖,大有楚容不拿,他就一直这样伸着的架势。

    楚容忍不住道:“你拿回去吧,我不要。”

    谢玄沉默了一瞬,道:“特意给你买的,还是吃一个吧。你放心,你吃了,我也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你原谅我了。你可以继续不理我,没有必要和自己过不去,这糖去苦味还是很好的。以后你喝完药,就随手吃一个。”

    见楚容不说话,谢玄唇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我放这了。你要实在不愿意吃,就让人扔了吧。”

    “我也不烦你了。”

    说完,他站起来走了。

    楚容看着那一包糖,默默垂下了眼睫,半晌,他摸了一个塞进嘴里,梨花的清香在唇间慢慢弥漫开来,驱散了些许苦涩。

    栖霞谷一战已过一月,因为谢玄从中作梗,他们不仅没攻破阳平关,还反倒被齐军打的好不狼狈。燕军虽不像楚军那样损失惨重,但也折损了一部分兵力。

    据说北燕朝臣越发不满,谢玄大半年不回京,将朝中政务都交由贺兰旭处理,不顾国力民生,肆意妄为攻打明齐,加之先前种种,不少人斥责他为人君主,如此荒唐。

    打仗自古打的就是钱和粮,没有钱粮,寸步难行。据楚容所知,北燕国力衰微,这大半年燕军的军费全靠贺兰旭在豪绅贵族之间周旋,但那些人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一直当冤大头?

    如今北燕已到了力竭之时,依谢玄的性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弃。迫于朝堂内外的压力,他怕是比自己更想攻下明齐,早点结束这场战争。

    楚容知道这个节骨眼,谢玄不敢耍什么手段,但心中还是存了几分防备。

    他们重新商讨了一下对付明齐的战略,本来楚容等人想直接攻破关中,直捣明齐都城。一旦破了明京,内外夹击,地方势力也会慢慢瓦解。

    可关中久攻不下,不得已之下,他们选择分兵而行,让潭天望等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将,率十万燕军,分别去攻关中周围要地。

    这样一来既可以加快他们攻占明齐的步伐,又能分散齐军兵力。特如若成功,便能切断两地之间的要道,让关中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方,来日他们攻打关中,便没了后顾之忧。

    谢玄如今对楚容说的话言听计从,也不管他是不是在借机削弱自己的实力,略一思考便答应了。

    此计一出,明齐战火四起,潭天望不负所托,短短十几日接连拿下两城。

    赵无明前不久刚立下大功,被嘉奖一番,眼见燕军四处点炮,气的脸歪嘴斜。

    他将此事禀报给朝廷,没多久齐宴来信,让他不必担心,说自己派了一名大将助他对付敌军。

    赵无明瞬间警惕起来,第一反应是李檀,但皇上在周旬的提议下,让他卸甲归田了,总不能齐宴又把他找回来了吧?

    就在赵无明百思不得其解时,北燕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谢临入主燕宫,挟持百官,在京中反叛称帝了!

    第97章 篡位(二) 我只怕即便我豁出一切,他……

    消息如燎原之火, 很快席卷整个北燕,谢玄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据说谢临勾结禁军总统和北大营围了燕宫和众臣府邸,整个燕京如今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凡是忤逆他的臣子都被监禁看管起来。

    唯有贺兰旭逃出京城, 不知所踪。

    谢玄脸色阴沉的吓人,谢临谋反这么大的事情, 他竟然现在才知道。

    “皇上, 京中如今乱作一团,事不宜迟, 我们现在就启程回京吧。”

    话音刚落,另一人反驳道:“回京?我们和齐军打了大半年,眼看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怎能说走就走?现在回京,这大半年的努力都打水漂了!”

    “反贼篡位,江山不保了, 你现在还惦记着这个?孰轻孰重,李将军心里没有一点数吗?”

    “你!”

    谢玄听着这两人争论不休, 心中烦闷:“都别吵了!”

    两人顿时噤声, 众人齐刷刷看向谢玄。

    可谢玄什么都没说,让他们都出去。底下人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再说什么。

    谢玄脸色无比难看,这个节骨眼上, 他绝对不能离开。不仅是因为明齐, 更是为了楚容。

    他和楚容的关系如今已走了绝路,若是走了, 两人就彻底没了可能。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楚容,怎么可能再离开?

    谁知道他要是走了,楚容会去哪, 来日两人再见面时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万一那个时候,自己再也奈何不了他,再也不能让他回到身边

    谢玄面色发白,得知谢临谋反的时候,他都没有此刻害怕慌张。

    短短片刻,谢玄就毫不犹豫的做出了抉择。玉玺在他这,谢临就算称帝也名不正言不顺,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他眯了眯眼睛,实在没看出谢临还有这样的本事。自从薛炳业死后,谢临性情大变,战战兢兢的在他手底下度日苟活。

    外人皆道谢临大义灭亲,杀了薛炳业这个反贼,谢玄却没那么容易上当,这两人关系深厚,谢临怎么可能是真心实意的杀薛炳业?他怕是恨死自己了。

    当年谢临反叛有功,众目睽睽下他不好对谢临下手,想着之后随意找个借口料理了,却因为楚容一事耽误至今。

    怪就怪他放松了警惕,以为单凭一个谢临掀不起什么风浪。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贺兰旭。

    他冒死逃出燕京,必会遭到谢临的追杀,谢玄派了燕雪深去寻,勒令必须将人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如今军营上下到处都在传谢临篡位的消息,就连楚逍也有所耳闻,看向谢玄的眼神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他看谢玄以后还怎么得意。

    不少人都在偷偷看谢玄的笑话,唯有裴弄等人看热闹之余,心中还有些担忧。

    万一谢玄此刻回京,依楚军如今的实力,根本对付不了明齐。如若谢玄回京,他们大可也打道回府,趁北燕内乱之际,抢回幽州和青州。

    可打了这么久,就这么放弃,谁都不甘心。

    况且明齐同他们一样有血海深仇,当初正是他们和燕军一块灭了楚国。

    不得不承认,他们如今还需要谢玄。

    楚容倒是没说什么,谢玄却生怕他就这么和自己断了合作,主动跑过来,表了一番决心。

    “你放心,我是不会走的。明齐一天没打下,我就一天也不会离开。”

    裴弄在一旁不放心道:“你嘴上这么说,到时候不会偷偷撤军,坑我们吧?”

    楚容闻言一愣。

    谢玄立马慌了起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咬牙从嘴里吐出一句:“不会。”

    看着楚容冷峻的脸色,谢玄心中苦涩,他哪还敢这么做?上次的代价,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

    裴弄冷哼一声:“希望你说到做到。”他拿起一旁晾好的药,阴阳怪气道:“托你的福,我们殿下又该喝药了,你请回吧。”

    谢玄像没听到一样,站在那一动不动。

    楚容接过药,眸色有几分复杂。

    裴弄随口安慰,睁眼说瞎话:“不苦的。”

    “不是苦。”楚容道,“这药有点腥。”

    裴弄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一闻果然有腥味:“不会是熬坏了吧,难怪殿下喝了总想吐。这底下人做事真不用心,不如把这碗倒掉,重新熬一碗?”

    谢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

    “不用麻烦了。”楚容还是硬着头皮喝了。

    裴弄回过神,发现谢玄还站在原地,没好气道: “你还不走?”

    谢玄欲言又止的看了楚容一眼,又看了看空荡荡的碗,最后转身离开了。

    裴弄看着他的背影,眸光微闪。

    他唤来自己的心腹,道:“以后煎药的时候你多派几个人盯着,谁也不许靠近。”

    “是。”

    楚容问道:“怎么了?你还怀疑药有问题?”

    “这药是苏木亲自煎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裴弄道,“当时给殿下治伤的大夫是谢玄请来的,我怕他在背后搞什么鬼。”

    他倒不怕谢玄给殿下下毒,就怕这人搞些别的什么手段。

    楚容似乎想说什么,看裴弄疑神疑鬼的模样,也随他去了。

    相比这事,他脑中尽是谢临在燕京反叛一事,这让他想到了当年的薛炳业

    想起薛炳业反叛的缘由,楚容垂下了眼眸,当年他暗中搜查薛贵妃去世真相,故意引起薛炳业对谢玄的不满。后来出宫,又让裴弄调查南平郡守赵牧,发现此人与薛炳业关系匪浅,再抽丝剥茧的一查,发现薛炳业竟有谋逆之心。

    那时,他便知机会来了,于是故意让裴弄将谢玄的身份和计划透漏给赵牧,逼迫薛炳业动手。

    薛炳业定不会让谢玄活着回京,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死在南平。

    他连自己都算计进去,根本无法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他没想到那个时候,为了能让他们逃走,谢玄竟以身入局。

    许是愧疚使然,他又折回去救谢玄了。

    他想着,就当还他一命,之后谢玄如何,与他再无关系。

    或许是他的报应,当年他算计谢玄,临走前射了谢玄一箭,一年后他又被谢玄算计,替他挡了一剑。

    楚容闭了闭眼睛,他说过,他们是仇人,没什么好抱歉的。可看着谢玄这样小心翼翼的讨好模样,楚容内心有了一丝的迷茫。

    倘若有一天,谢玄知道他曾做过什么,会不会后悔今日如此?

    他不能接受谢玄,却也不愿践踏他一丝一毫的真心。

    否则日后两人决裂之时,谢玄必会追悔莫及。

    *

    谢玄派去寻贺兰旭的人,终于在几日后一座边陲小城找到了他。

    彼时谢临的人也在追杀贺兰旭,幸而燕雪深等人赶到及时,这才没让谢临得逞。

    贺兰旭自从逃出燕京,马不停蹄,一刻不敢耽误的往边境跑。他身边最后一个活着的侍从,为了给他争取逃命的时间,也死在了谢临手中。

    一见到谢玄,贺兰旭就跪了下去。

    “臣有罪,臣辜负皇上信任,没能守住皇城,以致它落得奸人手中,请皇上责罚。”

    谢玄还从未见过贺兰旭如此狼狈的模样,事情过去好几天,他已经不像刚开始时那样愤怒了。何况这一年,贺兰旭也不太容易,不仅要帮他料理朝政,还要为前线各种花费用度操心劳累,哪能想到谢临会搞这么一出?

    谢玄亲自将他扶起: “你没事就好,先起来吧。”

    他让人带贺兰旭去梳洗一番,待用过饭后,再来商讨此事。

    贺兰旭见谢玄不仅没有责罚,还如此关心体贴,心中颇为感动。

    晚上,两人在帐中,贺兰旭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说了一遍。

    原来那禁军总统曾受过薛炳业恩惠,而北大营如今的将军李珂与赵子谦是远方亲戚,当年赵子谦一头撞死在大殿上,李珂因为此事对谢玄一直暗含不满。

    由于事发突然,整个燕京都被谢临控制,贺兰旭只能带着重要的文书仓皇逃命。

    谢玄冷笑一声,薛炳业死后,他花了这么大劲铲除同党,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

    “皇上如今是怎么打算的?”

    事情过去好几天,谢玄都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这不禁让他有些担忧。

    谢玄直接坦言道:“朕不能回去。”

    贺兰旭心中一惊:“为何?”

    虽然谢临没能拿到玉玺,但他如今控制着燕京和各位朝臣,谢玄不回去,先不说会不会寒了那些老臣的心,最重要的是,时间一长,恐生祸患。

    现在还有比江山皇位更重要的东西吗?

    谢玄面色紧绷,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和心中所虑都告诉了贺兰旭。

    贺兰旭表上不显,心里却在暗自惊讶。

    他没想到谢玄如今和楚容是盟友,背地里竟然又和赵无明在一块算计楚容,这确实谢玄一贯的作风。

    “我若这么回去了,与楚容的结盟必会破裂,焉知齐宴会不会趁机反扑?届时面对两个强敌,就算保住了皇位,保不住北燕,又有何用?”

    “谢临根本不足为惧,就让他得意一段时间,现在最要紧的是先灭掉齐国。”

    贺兰旭斟酌着开口:“灭掉齐国之后呢?皇上该与楚容如何?”

    即便谢玄口口声声为了北燕,贺兰旭还是看出,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不愿回去。

    谢玄无声沉默着。

    贺兰旭心一狠,劝道:“皇上,事已至此,不如就放弃吧。既然楚容铁了心不肯回头,不肯接受那些条件,我们也早该为自己做打算。”

    他在提醒谢玄,既然两个人早晚要决裂,又何必在乎这短暂的和平,不如趁楚军虚弱之时,将其除掉,以绝后患。

    谢玄像被什么刺激到一样,眉头重重拧起:“不行!”他咬牙道,“我就是死也不会放手。”

    “你不用劝我了。”谢玄语气带着一丝苦涩,“我要是能放弃,早就这么做了,还用得着等到今天吗?他走的那一年,我重伤卧床,因为那一箭,我都快恨死他了。我以为吃了这个苦头,就不会再喜欢他了。那个时候我发誓,来日捉到他,一定不会心软,我要让他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可是当我再见到他时,想的竟然不是怎么报仇,而是想让他重新回到身边。我以为我能把他带回去,后来我想,既然他觉得被困在宫里没有自由没有尊严,那我给他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他愿意回到我身边,我甚至可以原谅他对我做的一切!”谢玄越说越激动,“我费劲心思的给他铺路,让他来日可以名正言顺回到北燕,而不是以一个叛贼的身份!”

    谢玄双目通红,高声道: “结果呢?人家根本不在乎!我从头到尾就像个笑话一样!在他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以为我恨他,是因为他算计我,背叛我,射我一箭,一走了之。其实我恨的就是他对我的不在乎,不喜欢!他为了别人可以豁出性命,却不能可怜我一点,我就没见过比他更狠心的人了!”

    他歇斯底里的说了一通,贺兰旭都看呆了。半晌,他道:“皇上既如此喜欢楚大人,何不与他将一切都说清楚,也好让楚大人知道陛下的心意?”

    “没用的。”谢玄沙哑道,“他这么恨我,我就算说破喉咙,他也不会动摇。”

    贺兰旭抬起头,他望向谢玄那双流露着痛苦,绝望,悲伤的眼睛,一时间愣住了。

    “我不怕楚容觊觎什么,只要是我有的,我都会给。我只怕”谢玄话中带着一丝颤抖,“即便我豁出一切,他也不会再看我一眼。”

    贺兰旭被这番话震惊的说不出话,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不好啦——”

    侍卫忽然跑进来,道,“皇上,潭将军与齐军对战时受了重伤。”

    谢玄眉头一皱,他清了清嗓子,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很快,众人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听说潭天望受伤,楚容与裴弄也来了。

    谢玄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报信的侍卫将情况禀报了一番。

    潭天望在西边攻打齐军势如破竹,前几次传回来的都是好消息,也不知道此次对方将领是谁,竟能伤的了身经百战的潭天望。

    侍卫看了眼谢玄,道:“此人眼生的很,看着不像齐人,他们都叫他兰将军。”

    “兰将军?”

    谢玄想了一圈也不知道这个兰将军是谁。

    楚容道:“可知他的名姓?”

    侍卫摇摇头:“不过他长的不像中原人士,倒像是个蛮人。”

    蛮人?齐军为何会和蛮人搅合在一块?

    裴弄道:“蛮人多了去了?是东夷?柔然?还是乌桓?”

    “是乌桓人!”侍卫恍然大悟,“那人和底下人说的是乌桓话!”

    乌桓人,兰将军

    谢玄与楚容对视一眼,脑中不约而同闪过一个不大可能的人。

    乌洛兰!

    第98章 篡位(三) 外面寒凉,让他进来吧……

    楚容微微蹙眉, 谢玄神情严肃,两年前乌桓进攻北燕,早被燕雪深灭了全族。

    乌洛布死的透透的, 他亲口让人将乌洛布的尸体掉在金城的城墙前,用来震慑其他草原部落。

    至于乌洛兰, 虽没找到他的尸体, 但战场上尸骨无存,或尸体被毁的面目全非, 十分常见。谢玄并未放在心上,就算乌洛兰没死,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根本不足为惧。

    只是他没想到,乌洛兰竟然去投奔了齐宴,这两人搅合在一起可不会有什么好事。

    楚容眼底眸光微闪, 乌洛兰一出现就狠狠重创燕军,给了潭天望一个下马威, 可见对谢玄的怒火有多大。

    他有预感, 乌洛兰此番针对的不止是谢玄,还有他。

    乌桓灭族虽不是他一手导致,但却和他脱不了干系,乌洛兰怕是恨他们入骨。如今他已经对谢玄展开报复, 不知又会怎么对付自己?

    他不了解乌洛兰, 却了解一个一无所有,背负仇恨的人。

    如今敌在暗, 他在明,这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

    乌洛兰的出现,大大拖慢了他们攻打明齐的脚步。如今关外有乌洛兰坐镇, 赵无明便不用分神去操心,只须全力守住关中。

    就算是为了大局着想,他们也必须除掉乌洛兰。

    谢玄的想法与楚容不谋而合,只是棘手的是,他们该怎么动手?

    看着楚容沉思的模样,谢玄忽而低声道:“这件事我去处理,你好好养伤,不要劳心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其余人都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

    唯有贺兰旭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们,惊愕皇上如今在楚容面前和以往简直判若两人,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连声音都不敢大些,像是唯恐惹楚容不快。

    楚容忽略那一道道落在身上的视线,客气又疏离道:“不用了,多谢燕王好意。”

    谢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知道楚容在防他,即便他一番好意,楚容也不会再信了。

    眼看着快到年底,天气越来越冷,军营中却没有一点要过年的气氛。

    楚军还未从那场败仗中缓过来,而燕军这边,外敌未平,内乱又起,他们不可避免的对北燕和个人的前途感到忧虑。

    今年谢玄以为能和楚容一块过年,圆上前两年的遗憾,看眼下的情形,估计是不可能了。

    他这几日去找楚容,一直能听到楚逍咋咋呼呼的张罗着过年,连除夕该吃什么年夜饭都安排的十分清楚。

    谢玄听的心中不是滋味,想到他们能和楚容热热闹闹的过个年就羡慕不已。

    如今战事吃紧,楚容险些忘了过年一事,原本打算就和往日一样平淡的度过,但看楚逍他们商量的这么起劲,也不好扰了他们的兴致。

    自从栖霞谷一事后,军中的气氛就像是蒙了一层灰色阴霾,压抑又紧张。他想借着这个时机,好好热闹一番,换换心情也不错。

    思索过后,楚容让裴弄将消息传了下去。

    军营中立刻沸腾起来,他们辛苦了一年,唯有过年这天能休息上一时半刻,怎能不开心激动?

    听到楚军那边的动静,谢玄也松了口,吩咐火头军除夕夜多做些吃食,让大家都休息休息。

    除夕那日,听着外面乱哄哄的动静,谢玄到下午就坐不住了。在这样合家团圆的日子,他尤其想见楚容,哪怕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但他怕就这么贸然过去,会惹得楚容厌烦。平时也就罢了,这么喜庆的日子,他还是别过去碍他眼了吧。

    天色很快暗了下去,帐外的哄闹声似乎更大了,那热闹的声音衬得谢玄的营帐越发冷清。

    他看着一桌的菜肴,面色却如丧考妣,沉着脸一言不发。

    楚容那边却热闹的很,陈锦云和楚逍做了一桌子菜,个个色香味俱全,他们围坐在桌子旁,一边喝酒一边说笑,声音似乎能把帐顶掀翻。

    楚容虽没怎么说话,眼底却始终含着温和清浅的笑。

    一桌人吃的正开心,忽有侍卫进来禀报,说燕王正在外面,原本热闹的场面瞬间鸦雀无声。

    几人面面相觑,偷偷看向楚容。

    楚逍放下筷子,满脸的不高兴,下午的时候,谢玄就让人送了很多东西过来,他还以为谢玄是个知趣的,知道皇兄不待见他,没亲自过来。这才多大会,就原形毕露了。

    “不见,不见。”楚逍看着外面那个被灯光投照在帐帘上的影子,冲侍卫道,“让他走吧,我们吃饭呢!”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那影子似乎僵硬了一瞬。

    楚逍嗓门很大,这几句话清清楚楚的落入谢玄耳中,他却没有在意。

    里面安静了片刻,谢玄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道:“今日是除夕,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谢玄面上血色尽褪,原本忐忑的心终于重重落了下去,整个人像被抽干力气,连喘气都觉得费劲。

    侍卫掀开帐帘走出来,他说了什么,谢玄没有心思去听,只恍惚的站在原地,失落又伤心的往里面看了一眼。

    楚逍听到楚容的话,暗自松了口气。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几人又重新吃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楚逍无意往门口瞟了一眼,先是一愣,继而惊讶道:“他怎么还没走?”

    众人纷纷朝门口看去,外面果真站着一个人,看那影子的身形似乎是谢玄。

    楚逍忐忑的看向楚容,皇兄一向心软,他以前犯了错,撒撒娇,卖卖惨,皇兄便不会计较,反而还反过来安慰他。他当即在心里哼了一声,谢玄这一招真是好高明,真心机!

    楚容一言不发的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片刻后,道:“外面寒凉,让他进来吧。”

    楚逍露出一脸心死的表情。

    侍卫过来叫的时候,谢玄还以为是楚容派来赶自己走的,听到让他进去,谢玄惊愕的抬起头,黯淡的眼神顷刻亮了起来。

    楚容让人加了个凳子,陈锦云很体贴的多添了幅碗筷,楚逍压低声音道:“锦云姐姐,你干嘛理他,他可是你的情敌。”

    陈锦云笑笑没说话。

    苏木勉强笑着打圆场:“大家继续吃吧,人多热闹,人多热闹哈哈。”

    谢玄来的时候没敢奢望楚容留他吃饭,他原本想着说两句话就走,此刻和楚容同桌吃饭,心中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他看了楚容一眼,道:“不知道你们在吃饭,早知我就不来了,你们吃吧,我其实吃过了,我还是回去吧。”

    话虽是这么说,屁股却像黏在凳子上,一动也不动。

    “坐都坐下了,还是吃两口吧。”裴弄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略微嘲讽道, “若是被人知道,燕王大晚上一直站在殿下帐外,传出去还以为我们殿下招待不周呢。”

    楚逍小声嘀咕道:“就是就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吃饭的时候来”

    还好楚容神色如常,说了句:“吃饭吧。”就再没和他说一句话。

    谢玄的忽然到来让席间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还好有楚逍素来话多,不一会桌上又热络起来。

    砰——

    听到外面的动静,众人安静了一瞬,第一反应是敌军打来了。

    楚逍立马反应过来:“是烟花!锦云姐姐,我们快去看看!”

    说完,嗖一下跑了出去。

    其余人都没想到今年除夕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看到烟花,都哗啦啦跑出去看了。

    帐内很快就剩下两人。

    谢玄率先打破寂静,漆黑的眸中带着一丝希翼:“你不出去看看吗?”

    楚容微微一愣,还未说话,便见楚逍跑过来拽着他往外走:“皇兄,快来看烟花!”

    方才走的太急,竟一时忘了谢玄还在这,这岂不是给谢玄制造了和皇上单独相处的机会?

    楚逍想着,加快了脚下步伐,缠着楚容往外走去。

    谢玄也站起来跟上。

    两人来到一处平地,看了一会,楚逍这会又不知兴奋的跑哪去了。

    谢玄盯着身侧人的脸,忽然想起楚容走的那一年,他遣散了兰池宫的宫人,不准任何人踏进一步,连他自己都有意回避着那个地方。

    除夕那天,金云台上照旧华灯溢彩,歌舞升平,他喝了些酒,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明明没醉,他还是借着酒意去了兰池宫。他在门外徘徊了好久,才推门走了进去。

    只可惜这一次他没看到楚容,石桌上也没有温着清酒的红泥火炉,屋檐下挂着的八角灯笼暗淡无光,连月亮都不见了踪影,整个院子安静的有些可怕。

    他走过去,循着记忆坐在了去年的位置上,只觉得心脏有些闷痛。

    在此之前,他想到楚容心中只有满腔的恨,而那一刻,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他一直刻意伪装,自欺欺人的心似乎裂开了一道口子,一旦有了裂缝,便再也压抑不住。

    思念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将他整个人淹没殆尽。

    他一直不想承认,他其实很想楚容。

    这种感觉都快要把他逼疯了,他不知道那个时候楚容在哪里,在做什么,身边又会有什么人,不知道他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又没有发烧生病。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楚容离开了他,他就那样决绝的走了,好像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那晚,他在兰池宫待了一夜。这座宫殿的每一个地方,他都能想起与楚容有关的记忆。

    长廊下有楚容养的吊兰,每逢刮风下雨,他都要让人搬回殿内,唯恐淋坏了半分。天气好时,楚容会出来晒太阳,他就坐在石桌旁,在那看书打发时间,盛夏时,楚容就在那片竹林中避暑休憩。

    他能忆起两人冷战时,楚容披着外衣倚在床边,微微低垂的眼眸,每次两人吵架,楚容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在偷偷生气,晚上睡觉时都要背过身去,而他则气急败坏的威胁楚容转过来。

    看着楚容极不情愿,却还要照做的难看脸色,他心情大好,一肚子气总会消失的无影无踪,面上却还要冷着脸,继续恶劣的威胁楚容。

    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还会怀念和楚容冷战争吵的日子,当时让他恼怒的一幕幕,此刻成了孤灯寒夜里唯一的慰籍。

    砰——

    又一朵烟花升空,将谢玄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看着站在身边的楚容,听着四周一声更比一声高的欢呼,心中情绪复杂。

    一直以来,他所求的不就是这样?他希望能在每个有意义的时刻,陪在楚容身边,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十分满足了。

    明明如此简单,他偏要毁了一切,一步步把楚容推的更远,这让先前苦苦折腾一通的他像个傻子。

    如果这是一场梦,他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就让他停留在此刻,这样他再也不用面对被他搞砸的一切。

    楚容感到身侧有人靠近,他盯着天上的烟火,假装没注意到。

    下一秒,耳边就响起了谢玄有些低落的声音。

    “你走的那一年,我也放了烟花。去年也放了,不知道你看没看见?”

    楚容眼睫微颤。

    气氛凝滞了一瞬。

    就在谢玄以为楚容不会回答时,却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极轻的话:“看到了。”

    他难以置信的转过头,楚容目视前方,神色平静,似乎没开口过一样。

    谢玄心头狂喜,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小声道:“我想给你放一辈子烟花。”

    这次,身旁的人没了动静。

    谢玄不再说话,他老实的扭过头,静静陪着楚容看烟花。

    一场烟花几乎将军营内热闹欢快的气氛推至高潮,烟花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去,其余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谢玄开口道:“外面风大,我送你回去吧。”

    楚容看了他一眼。

    谢玄立马道:“我饭还没吃完呢。”

    “走吧。”

    谢玄眼底露出浅浅笑意,跟着楚容一块回了营帐。

    远远的,两人就看见裴弄站在营帐外面,身边还跟着苏木。谢玄一出现,他两张眼睛就射出锐利的光芒,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谢玄忽有种不详的预感,在看到侍卫端着的那碗药时,脸色一变。

    “殿下。”裴弄快步走了过来,倾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看见楚容微微蹙起的眉头,谢玄不由得感到一阵紧张。

    裴弄朝里伸了伸手:“燕王请吧,我们殿下有话要问你。”

    谢玄扬着下巴冷冷看了他一眼,抬脚走了进去。

    名义上虽是楚容问话,进帐后,迫不及待先开口的却是裴弄。

    他指了指苏木,道:“你先说。”

    苏木并不想得罪谢玄,可还是硬着头皮道:“前段时间,裴将军让我检查大人平日喝的药。除了味道有些奇怪,属下看了半天,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于是给林大夫传了封信,将殿下的药方一并写了上去。方才林大夫的信到了,称这并不是他当初留下的那一纸药方”

    说到这,裴弄已是按耐不住火气,对谢玄道:“林大夫是你请来的,所有的事情都经由你手操办,说,你是不是偷偷换了药方?你为什么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

    楚容抬眼望向楚容,目光中夹杂几分疑惑和惊讶。

    谢玄心一紧,忙道: “我是换了药方。不过是在原来的药方上添了几分补药,我问过太医,不碍事的!”

    “你撒谎!”裴弄冷哼一声,“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为何要遮遮掩掩,藏着不敢明说?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谢玄被他激出了些怒火,冷着脸道:“你觉得我会害楚容是吗?”

    “哼,是又怎样?你害我们殿下的还少吗?!你背后偷偷搞这些小动作,想让人不怀疑都难。”

    谢玄对上楚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随你怎么说,我问心无愧。”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裴弄给苏木使了个眼色。

    苏木上前道:“燕王陛下,你没说实话吧,那药方上的几味补药确实不碍事,可不在药方上的呢?你又加了什么?那几味药根本不会熬出如此腥膻的味道。将军拷打了煎药的军医,他说这药是和你的人一起煎的。你指使手下往里放了什么?”

    谢玄不语,他看着楚容如深潭般捉摸不透的眼睛,心紧紧悬在半空,脸色也变得古怪难看,像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

    第99章 失踪 他心疼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帐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谢玄顶着那一道道或怀疑或警惕的目光,咬牙道:“是血”

    楚容一愣。

    裴弄面上划过一抹惊愕,皱着眉道:“什么血?你说清楚?”

    这短短三个字让谢玄难以开口, 他道:“我的血。”

    帐内再次安静下来,楚容面色变得有些复杂, 半晌, 苏木喃喃道:“为什么?”

    他没听说过人血可以做药用啊。

    谢玄一时不敢去看楚容,僵硬道:“我听人说, 真龙之血能延年益寿,祛病除灾,古籍中也有记载, 太医说兴许有用,所以我想试试。”

    他似乎也觉得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拆穿也就算了, 还要被刨根问底,面上不觉有些羞耻。

    他看得出苏木等人惊愕荒唐的眼神, 不仅其他人,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件事荒唐至极。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若是以前,他肯定会对这等迷信之事嗤之以鼻,但现在比起这个,他更想让楚容活得久一点。

    裴弄一想到, 殿下平时喝的药里有谢玄的血, 拧了下眉头:“你就这么给我们殿下喝了,也不嫌脏。”

    谢玄的脸色登时变得更加难看, 破天荒的没有反驳。

    苏木见状,忙道:“呃其实这些都毫无根据可言,说不定是书上乱写的, 殿下平日喝的补药就足以调理身体了。”

    他估计着谢玄问的那太医怕得罪皇帝,所以才顺着他,不敢说实话。

    楚容心中也是惊讶不已,这种事完全不像是谢玄会做出来的。

    他扫了眼谢玄被长袖遮掩的手腕,微微皱了下眉。这细微的表情落入谢玄眼中,让他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

    楚容这么干净的人,知道自己喝的药中有人血,肯定是会嫌弃的。

    他就是怕楚容觉得脏,才藏着掖着不肯说的。

    谢玄难过之余,又有些懊悔,自己怎么做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蠢事,传出去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他忐忑的看了楚容一眼,楚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此刻看着他也一言不发,似乎正在思索什么。

    谢玄一颗心七上八下,心里还是希望楚容别开口。就算说了,他也没有勇气去听。

    他可以不在乎裴弄的话,却无法不在乎楚容的。光是想想那些话要从楚容口中说出,都会难过好久。

    “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这样了。”谢玄犹豫着开口道,“那些补药是没问题的,你可以安心喝。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走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人一走,裴弄立马气道:“殿下,就这么让他走了?太便宜他了吧。”

    楚容收回目光,轻声说了句:“算了吧,毕竟他也是一番好意。”

    裴弄瞪大眼睛:“殿下你怎么还信了?谢玄这么狡猾,谁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

    楚容沉默了一下,道:“我心里自有分寸,这件事就别再追究了。”

    见楚容都这么说了,裴弄也不闹了。

    众人离开后,楚容看着被留在桌上的那碗汤药,半晌后,偌大的帐中响起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

    翌日一早,谢玄刚醒,便听见侍卫说楚容身边的人来过。

    谢玄一愣,昨晚他担心了一整夜,翻来覆去的想楚容到底有没有生气,生怕再把两人的关系搞的更糟糕。

    “什么事?”

    侍卫掏出两个药瓶,有些疑惑道:“只送来了这个,让属下转交给陛下。”

    谢玄接过一看,目光一滞,金疮药和祛疤药。

    他一下激动起来,把侍卫吓了一跳。

    “还说什么了?”

    侍卫摇头:“没有了。”

    “确定是楚容身边的人送来的?”

    “对,是那位姓苏的太医送来的。”

    谢玄难掩激动,姓苏的太医想必就是苏木了,这苏木每次看见自己,就像老鼠见了猫,躲都来不及,若没有楚容的指使,他好端端的给自己送干嘛?

    谢玄一扫昨夜阴霾,整个人都有精神气起来。用过早膳后,他神清气爽的去了楚容的营帐。

    只是这帐中凝重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以往,裴弄见他来,必要出言讥讽一句,这次竟没顾得上嘲讽,神情严肃的坐在一旁,面色还隐隐透着焦灼。

    谢玄直觉不好,道:“出什么事了?”

    身旁一位心直口快的副将道:“楚二公子不见了。”

    楚逍不见了?

    谢玄没当回事,随口道:“不会是跑哪偷玩去了吧?”

    帐内无一人答话,直到看见楚容眉间难以掩饰的忧色,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你们可找仔细了?军中没有,会不会是偷溜出去了?”

    “不可能。”裴弄反驳道,“二殿下素来胆小,不会大晚上不吭一声就出去,况且昨夜值班的侍卫没有一个人看见他出去!”

    “没出去?那一个大活人还能平白无故在军中消失不成?”谢玄站起身,道,“你们再仔细找找吧,兴许是昨夜闹的太晚,在哪个犄角旮旯睡着了。我现在派我的人出去找,万一他偷溜出去,没人看见也不是没可能。有消息再告诉你们。”

    众人没想到他如此积极,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出去没影了。

    谢玄说到做到,果然派了许多燕军出去找人,与此同时,楚容也派人去附近的镇上寻,可惜方圆几十里都搜遍了,也没看见楚逍的身影。

    楚容心中却越发着急。昨晚楚逍和陈锦云看完烟花后,在外面待了一会,就各自回去了。

    奇怪的是,楚逍一晚上没回住处。

    他到底去哪了?

    楚容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只是他觉得不大可能,也不愿去想。眼看天又要黑了,到现在还没找到人,就绝对不是跑出去偷玩那么简单了。

    两人分开的地方到楚逍的营帐,这段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昨夜虽是除夕,可军中守卫不仅没有丝毫松懈,反而比平时更加森严,到处都是巡逻的侍卫,就是被绑了,也该有些动静,不可能一个发现的都没有。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能把楚逍神不知鬼不觉的绑了,那凶手是怎么混进来的,又是怎么把楚逍带出去的?

    楚容正想的入神,一只大手忽覆了过来。

    “别担心。”谢玄漆黑深邃的眸中透着些许担忧,他安慰似的握了握楚容的手,动作轻柔却有力,“楚逍一定没事。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帮你找到他的,好吗?”

    楚容望着他的眼睛,那股温热随着手心,蔓延到四肢,又化作一小股电流从心间流窜而过,让他的心没来由颤了一下。

    他这次没再拒绝谢玄的帮助,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先吃点东西吧,你中午就没吃。”

    楚容摇了摇头:“我吃不下。裴弄呢?”

    “在外面。”谢玄善解人意道,“我帮你叫进来?”

    “好。”

    片刻后,裴弄匆匆忙忙的进来了。楚容让他去排查昨晚进出军营的所有人,一个也不能放过,顺便去打探一下乌洛兰的动向。

    “乌洛兰?”谢玄面色一变,“你怀疑是他?”

    “除了他,我想不到还会有谁这么做。”

    楚容面色紧绷,他原以为乌洛兰会冲着他来,没想到对方竟把目标放在了楚逍身上。他若早做防备,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裴弄一听是乌洛兰,面色白了几分,丝毫不敢耽误正事,临走前,他犹豫了一下,道:“殿下,燕军那边?”

    没等楚容说话,谢玄立马道:“查,也一并查了。”

    裴弄离开后,谢玄道:“你觉得是乌洛兰派齐军扮作军中将士,绑走了楚逍?”

    楚容嗯了一声,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任何一种可以将楚逍悄无声息带走的方法。

    “这就奇了怪了,他的人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齐军奸细混入军中,竟没一个人发觉?”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两人百思不得其解时,裴弄带来了两个消息。

    一是有人在军营附近放了一个木箱,二是查到了昨夜出入军营的嫌疑之人。

    楚容一听有木箱,面上血色尽褪。

    一旦有人落入敌军之手,对方便会将俘虏之人的头颅,断章,断脚,放在木箱中送回,这是最常见的一种恐吓手段。

    谢玄脸色也难看了几分,当初李檀抓走楚容,也曾派人送过一个木箱给他。他至今还记得当时愤怒害怕的心情,他怕自己一打开会看到最不想看到的东西。一想到那是楚容的,他就感觉自己要疯了。

    “拿进来。”楚容强装着镇定,声线却有几分颤抖。

    裴弄抱着那个血淋淋的盒子进来时,谢玄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下意识挡住了楚容。可惜楚容已经看见了,他推开谢玄,双眸紧紧盯着面前的木盒。

    不知乌洛兰是不是故意的,这木盒外面都带着鲜血,盒盖处还挂着些碎肉,让人看着头皮发麻,不忍直视。

    楚容面色惨白,他抬手想要打开木盒,却又在半空停住。

    谢玄知道楚容此时的心情,怕是和当初的自己一样。他虽有些羡慕嫉妒,可更多的是心疼。

    他再烦楚逍,也不得不承认,那人是楚容最后一个亲人了。若他出了什么事,对楚容而言无疑是非常大的打击。

    看着楚容竭力保持镇定,微微发颤的手指,他心疼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伸手抓住楚容的手腕,不由分说的将他拉到身后。

    “我来。”

    他用身子挡住楚容,抬手直接打开了木盒,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让人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第100章 失踪(二)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你去送死……

    那一瞬间, 楚容感觉心脏都要停了。

    谢玄把他挡的严严实实,他什么都看不到,只察觉到谢玄紧绷的背脊似乎松懈下来。

    “没事, 别怕。”谢玄让开身子,道, “什么都没有。”

    楚容看着空荡荡的木盒, 微微松了口气,庆幸之余又不由担心起来。

    “你查到了什么?”

    裴弄也吓得够呛, 听见楚容问,他急忙缓过神,道:“属下排查了军营的出入口, 昨夜有两个火头军拉着泔水桶出门,到现在都没回来。”

    楚容眸中划过一道锐光,声音也严厉了些:“谁放他们出去的?”

    裴弄瞟了眼谢玄, 语气颇怪:“他们是燕王的火头军,自然是燕军值岗的燕军放出去的。”

    谢玄眉心一跳:“什么?”

    楚容沉默了一瞬:“他们是怎么出去的?”

    “他们有令牌。由于平日火头军也常拉着车出去倒泔水, 值班的侍卫根本没起疑心, 昨晚是除夕,再加上那泔水桶臭烘烘的,侍卫见他们有令牌,口令也对的上, 没多检查就把人放出去了。”

    裴弄说完, 对谢玄道:“燕王对自己军中混入奸细一事竟然一无所知。”

    谢玄听着这嘲弄的语气,冷道:“你确定没搞错?”

    “千真万确, 不会有错。”

    谢玄脸色一沉,他来不及多想,低声对楚容道:“此事我确实不知。”

    “一句不知道就想将责任撇干净了?”裴弄还记挂着楚军中伏, 楚容重伤一事,上次的气还没有消干净,见这次又和谢玄有关,不客气道,“人是拿燕军的令牌出去的,他们哪来的令牌,又是怎么混进来的?燕王总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谢玄口气冷硬: “这是自然,但不是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楚逍救出来。”

    “燕王还是先顾好自己,找找还有没有什么没被抓到的奸细,此事不劳您费心了。”

    “朕又不是为了你费心。”

    “我们可消受不起。”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火药味越来越浓。楚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两。

    谢玄盯着裴弄,他听着裴弄阴阳怪气的口吻,怒从心起。若不是看在楚容的面子,他怎么会忍这么久?

    谢玄皮笑肉不笑道:“你究竟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见他这么问,裴弄也不装了。

    “我不信你!”

    谢玄皱了下眉。

    “上次若不是燕军失职,我们怎么会遇到齐军的埋伏?”裴弄至今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意外,厉声道,“我看就是你和齐军合起伙来坑我们!谁知道这次也是不是你们的阴谋?用得着你在这假惺惺装好人?”

    “你再说一遍。”谢玄寒声道。

    裴弄丝毫不惧:“军中守卫重重,那两个奸细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混进来!除非有人和他们里应外合!姑且认为他们的令牌是偷来的,口令呢?这可是只有燕军自己人才知道的东西。”

    普通士兵出行不仅要有令牌,还会辅以口令暗号。这种暗号每天更换,保密严格,若答不上来,会被立刻扣押。

    齐军若想混进来,需要经过层层关卡。不仅要有令牌,还要知道燕军进出的口令。

    谢玄面色一白,气极反笑,唯恐楚容听了裴弄的疯话,误解于他。

    “我绑了楚逍对我有什么好处?再敢胡说八道,朕饶不了你。你方才提的这些,朕会派人去查。”他冷声道,“若真是我的人泄密,自有重罚。”

    裴弄哼了一声:“贼喊捉贼,说不定那个泄密的就是你。”

    谢玄正要开口,脑中忽有一道电光闪过。

    他好像确实告诉过赵无明燕军的口令暗号。

    燕楚两军加起来几十万人,并非每一队人马都见过面,每次两军一起行动时,都会约定了一个暗号,用以区分敌我。

    当时他和赵无明计划在栖霞谷埋伏楚军,赵无明须早早将齐军安排在山谷四周,为防楚军发现端倪,打草惊蛇,他给了赵无明令牌和暗号,令齐军乔装成燕军,若被盘问,也好糊弄过去。

    可是那块令牌,当日他就找了个借口说丢了。一般丢了的令牌,军营中会记录在册,以防有心之人另作他用。可以说他们来不及,也不可能靠那块如同废铁的令牌混进来。

    谢玄脸色骇人,他虽这么想,却也不敢保证此事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了?”裴弄讥讽道。

    谢玄此刻杀了裴弄的心都有。

    楚容也注意到了他难看的脸色,若有所思的垂下了眼睫。

    谢玄胆战心惊,生怕被看出端倪,毕竟楚容知道他曾和赵无明往来过。

    待一回营帐,他便让燕雪深去查奸细一事,顺便调查军中是否有人掉了令牌。谢玄自己都未察觉出自己有多紧张,他宁愿是军中混入了齐军的奸细,也不愿此事和自己扯上半分关系。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燕雪深禀报说,确实有人丢了令牌,这人还曾被他带着去见过赵无明!

    谢玄狠狠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他丢了令牌,为什么不说?”

    “许是怕被责罚。”

    军营中法纪严明,凡是丢了令牌,必免不得一顿重罚。

    谢玄气的双目发红,冷冷吐出一句:“把他给我拖出去,处死。”

    他没想到这件事真的和自己有关系,赵无明有了可以通行的令牌,加上他给的密号,派个奸细进来浑水摸鱼,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谢玄一颗心七上八下,惶惶的想,若是楚容知道了,他该怎么解释?楚容会信他吗?

    谢玄不敢赌,他觉得他和楚容如今的关系受不得一点波折,任何一点动静,都会在他们中间会掀起更大的风浪,指不定哪天就彻底毁了。

    他闭了闭眼睛,心中有了主意,他决定先瞒着楚容,等他把楚逍救回来将功折罪,那时再认错,说不定楚容会原谅他。

    此刻,齐军军营内

    赵无明抖着手中信纸,面上似笑非笑,好不得意。楚容竟然主动写信,想与和他见一面,信中字字情真,言辞恳切,上次在栖霞谷重创楚军,都没让他觉得如此痛快。

    昔日傲的不可一世的的楚太子竟也有求他的一天。

    赵无明冷笑着将信纸丢到一旁烧掉,决定先晾楚容几天,让他好好尝尝这着急上火的滋味。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来人掀开帐帘,大步走了进来。

    赵无明眼底划过一丝不悦,自从他在栖霞谷偷袭楚军,立下大功后,颇为自傲,对周旬的态度也不如从前那般殷勤恭敬。

    “周大人怎么过来了?”

    这话中隐隐含着不满之意,周旬却并未在意,道:“听说你抓了楚容的弟弟?”

    “确切的说是太子派过来的那位兰将军抓的。”

    周旬道:“为何我不知情?”

    “哦,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周大人你呢。”赵无明脸上挂笑,“大人现在知道也不迟吧。”

    周寻微眯了下眼,他并非看不出赵无明的防备之心。上次栖霞谷一事,自己就毫不知情,这次赵无明和兰将军捉了楚容的弟弟,也将他瞒在其中。

    虽心中不满,周旬并非发火,这么多年他什么没见过,没有必要理会赵无明这种无聊的小把戏。

    “接下来将军打算怎么做?”

    赵无明一听,立马警戒起来,生怕他抢功似的:“此事我已有了主意。楚容就这么一个胞弟,平日也爱护的紧,必得抓住这次机会,好好让他放一次血。”

    周旬微微一笑:“将军心中有数便可。事关重大,还须好好将人看护起来,免得让敌人有可乘之机。楚逍现在在哪?可还安全?”

    “安全,安全的很。”赵无明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有兰将军严加看管,他跑不了!”

    周旬嘴角笑意凝固,见赵无明不愿多说,默默闭上了嘴。

    *

    裴弄派去打探乌洛兰消息的人回来了,那探子说昨夜,齐军将一个身穿囚衣,浑身血痕的犯人吊在了城墙上,底下围了一圈进出城的百姓,他混迹人群之中,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犯人的脸,正是楚逍!

    楚容瞳孔一紧:“他怎么样了?”

    探子答道:“受了些伤,瞧着应该是晕过去了。”

    楚容面色紧绷,想也知道,乌洛兰如此恨他,自然不会让楚逍好过。万幸的是,人还活着。

    裴弄当即坐不住了:“殿下,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去救小殿下。”

    楚容摇了摇头:“乌洛兰故意将阿逍吊在城墙上让我们看到,就是在等着我们自投罗网。最重要的是,万一激怒了乌洛兰,来不及救阿逍,他会有危险。”

    “那怎么办啊?”

    楚容沉声道:“乌洛兰的目标是我,若我”

    “不行!”谢玄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

    楚容没理他,对裴弄道:“你随我过来。”

    见楚容不仅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还要避开他,谢玄面色气的铁青,却又不能发作。

    楚容派裴弄给乌洛兰送了封信,信中不知说了什么,乌洛兰竟同意与楚容见一面。条件是只能他一人前来,胆敢带旁人,便立刻杀了楚逍。

    这下不止谢玄,一众楚军将领都纷纷劝楚容三思而行。这摆明了就是乌洛兰设下的圈套,楚容一人前去,万一有个好歹,他们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可惜楚容心意已决,谁劝都不管用。

    谢玄面色阴沉,瞧着是真动了怒火,一整个上午都没人敢触他的霉头。

    午后他又去找了楚容,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

    “殿下说了不见客,燕王请回吧”

    话还未说完,谢玄就强硬的闯了进去,侍卫拦也拦不住。

    楚容听见动静,朝门口看来,对侍卫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

    话音刚落,谢玄就等不急似的张口道:“你真要一人去见乌洛兰?”

    楚容不愿多说,轻轻嗯了一声。

    谢玄急道: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楚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谢玄咬紧牙关:“为何?我可以扮作你的侍卫随从,不会让他发现的。带个侍卫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楚容认真道:“我不想拿阿逍的性命冒险。”他转过身,一副送客的口吻,“我还有事要处理,若没其他的事,你就回去吧。”

    谢玄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气又急,脱口道:“那我替你去!我替你去总行了吧!”

    楚容瞳孔一颤,扭过头对上谢玄暗含怒火的双眸。

    “乌洛兰最恨的人是我,乌桓是我灭的,他父汗也是我杀的。比起你,他应该更想要我的命!”谢玄凛然道,“我替你去,他绝对不会拒绝的。”

    楚容静静看着他,道:“这事和你无关。”

    谢玄倏尔提高音量:“我喜欢你就和我有关系!难道要我眼睁睁看你去送死吗?”

    楚容抿了下唇,将眼神从谢玄脸上移开,可是谢玄的视线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任凭他怎么逃,都无法躲开那道直白锋利的目光。

    谢玄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了,慌乱了一瞬,低声道:“你想救你弟弟的命,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也应该理解一下我,我不想再让你有任何危险。”

    “你可以为了楚逍不顾自己安危,我同样也可以为了你豁出这条命。”谢玄顿了一下,道,“我这么做不是想获得你的原谅,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的。”

    “我也不需要你还,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若你非要和我算的清清楚楚,那你好好活着,就算是偿还我为你做的一切了。”

    “让我去吧,我一定把楚逍安然无恙的带回来,好吗?”

    楚容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最终在谢玄充满期待的目光中,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谢玄眼睛一下黯淡下去,他攥紧双拳,怕自己待下去会忍不住发火,转身离开了营帐。

    他说了这么多都不能撼动楚容一丝一毫,楚容铁了心要去送死!谢玄怒气冲冲,边走边想,上次他没拦住楚容,楚容差点丧命。这次说什么也得拦住他!但是他该怎么阻止楚容?他该怎么做?

    燕雪深和贺兰旭进来的时候,敏锐察觉到帐内不同寻常的气氛。

    谢玄沉着脸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两人,两人齐刷刷脸色一变。

    贺兰旭立马反应过来:“皇上万万不可!此事稍有差池,便会酿成大祸。万一计划不成,怕是会彻底毁了陛下和楚大人之间的情谊。”

    谢玄充耳不闻,咬牙道:“那也比看着他去送死强!我宁愿他恨我,也不想他白白没了性命。我亲自去,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他对燕雪深嘱咐了一番,让他快去准备。

    贺兰旭担忧道:“皇上没必要亲自去冒险,何不让燕将军代陛下前去?燕将军武力高强,经验也丰富”

    话未说完,谢玄就冷哼一声。

    让燕雪深去?让他去讨好楚容,博得楚容好感?做梦!

    贺兰旭敏锐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异常,这些时日他也看出皇上待燕雪深不如从前亲切,只是一直不敢问。

    燕雪深能力出众,为人忠心,一直被皇上视为左膀右臂,贺兰旭怎么也想不出他究竟是哪得罪了皇上。

    谢玄看出贺兰旭心中所想,冷笑道:“你没看出来?他喜欢楚容。”

    贺兰旭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惊愕不已:“臣眼拙。确实没看出来。”

    “朕从前也没看出来他竟还有这个心思。”谢玄语气仿若一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蛇,“他藏的倒挺严实。”

    说着,他斜睨了贺兰旭一眼,怀疑道:“你不会也……”

    贺兰旭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臣不敢!”

    谢玄觉得晾他也不敢,轻哼了一声,把人打发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