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儒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侍君 > 60-70
    第61章 帝王亲征 因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一声冲天的号角声打破寂寥长夜。

    “不好啦!敌军来袭——”

    方才还安静沉睡的宛城顷刻如油锅下水般沸腾起来, 炮火声,脚步声,嘶喊声, 连成一片,声震耳膜。

    一颗颗火石划过暗黑的天幕, 投向城墙之上, 转眼城墙上血流成河,响起撕心裂肺的叫, 一股夹杂着熟肉气息的火硝味弥漫开来。

    不等他们喘息片刻,第二波火石接踵而至,将原本就有裂缝的城墙轰的哗哗往下掉砖块石子。

    宛城的守军也不是吃素的, 反应过来后立马还击,一排排的士兵拉弓射箭,朝试图搭云梯爬上来的楚军射去。

    下一秒, 箭雨如织,惨叫连起。上一个人刚倒下, 后面的人立马接替而上, 一边用盾挡着一边往上爬。

    热油滚滚而下,烫的楚军吱哇乱叫,云梯上又掉下来一波人,第三波紧跟而上。

    “我就在这守着, 看谁敢后退半步!”冲天炮火中, 裴弄声嘶力竭道,“第一个登上城墙的, 赏百两,封千户!”

    将士们很快又继续鼓足了劲,往云梯上攀爬。从城墙上望去, 底下的人如蚁群一般,密密麻麻,多的数不过来,他们就像一只锲而不舍的猛兽,叫嚣着,嘶吼着,一次次猛烈的扑过来。

    另一边,城墙之上燕军看着他们这不要命的架势,想到城中流传的言论,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恐慌。加之他们为了城中防汛排水一事多日未合眼休息,每个人都疲惫不堪,面对准备充足的敌军,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大人!”守城的将领见情形不对,转身下了城楼,去寻潘与安,“将士们快撑不住了。”

    “撑!撑不住也要撑!”潘与安转头对徐策道,“你赶快派人溜出去给梁正年送信,说宛城有难,让他速速带兵支援。”

    徐策点点头,飞速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上水城内,高峻康今夜在府衙宴请同僚,他难得请客,还有意讨好梁正年,梁正年虽诧异,内心却很是受用,不到一刻钟便被灌的烂醉,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高荣康派人将梁正年扶去休息,带着一伙心腹直奔城门。

    此刻城门守卫也因他一早送来的酒食吃的醉醺醺的,见高峻康过来,毫无防备之心,刚想打声招呼,谁知下一秒便被抹了脖子。

    事情进行的是超乎意料般的顺利,看着倒地的守卫,高峻康的心忽然狂跳起来,他有预感,今夜之举不止对他,对楚容,对整个北燕,南楚或将都是改变。

    他颤抖着掏出怀中的烟花棒,趁着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打开城门,迎接早就埋伏在外的楚军。

    远处,楚容站在山坡上,望着宛城方向橘红的火光,忽见东南方向升起一簇烟火,啪一下在夜空绽开,而后又消失不见。

    身旁同样等候的几位将领见状,先是一愣,继而大喜:“成了!”

    楚容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大人,陈副将差人来问,梁正年该如何处置?”

    楚容低声说了些什么,那人瞳孔一颤,回了句是,而后匆匆走了出去。

    宛城燕军虽成败退之势,仍在将领的指挥下拼命抵抗,双方都杀红了眼,已经开始有楚军跳上城墙,不过很快又被杀死。

    潘与安急得坐不住,听着城外厮杀的吼声,心烦意乱,眼皮跳个不停。

    “怎么援军还不到?这个梁正年是死了吗?”

    徐策急道:“大人,不如我们先撤吧?”

    潘与安骂道:“说什么胡话?!老子还没死呢!陛下令我拿回临曲二城,若弃城而逃,你我也没有那个命活下来!”

    徐策不吭声了。

    潘与安瞪了他一眼,转身上了城楼鼓舞士气。

    “援军马上就到!大家撑住!杀一个人头,赏一两银子,本官说到做到!”

    士兵没想到太守竟亲自登楼,一扫先前颓废,更加卖力的朝险些爬上来的楚军打去。

    裴弄眯眼看着城墙上的状况,不由有些心急,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来人提着一布袋,里面似乎装着圆滚滚的东西,正哒哒往下滴血。

    裴弄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裴将军——”陈实大喊,“接着!”

    说罢,用力将手中的的东西甩出去。

    裴弄打开一看,里面正是梁正年的人头!他生前恐惧,挣扎的表情全都定格在脸上,看上去格外可怖。

    裴弄心中那点忧虑一扫而空,登时罢梁正年的人头挂在长枪上,高高举起,喊道:“梁正年人头在此,上水已破,尔等还不投降?!”

    此时已天色蒙亮,晨曦中那表情狰狞的人头看的人心头一骇。

    潘与安死死盯着那张呈灰败之色的脸,面色难看至极。

    此时一个念头盘踞在众人心头:梁正年死了,汶水沦陷,不会有援军来帮他们。

    燕军强撑不过片刻就泄了气,梁正年那颗鲜血淋漓的头如此刺眼,彷佛在明晃晃昭示着自己的下场。

    咣当——

    不知谁的武器被拿稳,掉在了地上,一股无形的恐惧蔓延开来。

    楚军士气大震,鼓足了气,以不可抵挡之势汹涌而来。越来越多的人翻过城墙,提剑与崩溃的守军厮杀在一起。

    潘与安眼见一个士兵被割了喉咙,吓得跌倒在地。混乱中有人喊了一句“城门破了!”,燕军自知败势已定,越发力不从心,人们奔跑逃窜,场面俨然乱作一团。

    潘与安眼睁睁看着雪亮的刀尖朝自己袭来,脸如金纸,动也不动,脑中只剩下两字:

    完了。

    *

    裴弄命人简单清扫了下战场,便迫不及待去迎楚容入城。

    此战大捷,楚容下令犒赏三军,还办了庆功宴,军中上下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庆功宴上将士们开怀畅饮,嬉笑打骂,土匪们跟着凑热闹,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喝酒。两伙人平日谁也瞧不上谁,此刻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各喝各的。

    李三哼了一声: “又不是咱们的庆功宴,有什么好喝的?”

    “嘿,你不喝你走,咱大当家的喝的可高兴呢。”

    田荣坐在角落,一边喝酒,一边阴沉盯着不远处被众人包围的陈实,眼中划过一丝嫉妒之意。

    凭什么好事都让姓陈的一个人占了?马赦器重他,那个长得比女的还娘的楚容也看重他,就他们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土匪?自从姓陈的当家以后,他们一群人兵不兵,匪不匪的,成天跟着别人屁股后面转悠,真他娘憋屈!

    田荣正骂着,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了?”

    李三闻言立马跑过去打听,他不知听到了什么,回来的时候急急忙忙,惹得周围人都好奇发问。

    李三不理会旁人的话,惊讶的对田荣道: “大哥,听说姓陈的要让我们进军营。”

    “什么?!”旁边人大喊了一句。

    “不过这是自愿的。”李三补充道。

    这消息顷刻传遍了周围,大伙脸色各异,有人欢喜,有人忧。

    他们中有人并非天生就是贼窝长大的,大都是走投无路,这才上山当了土匪。如果进了军营,假以时日若闯出一番天地,那可真是飞黄腾达了,再不济也是个军爷,走出去可威武多了,总比土匪人人喊打的好?

    田荣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自然是不愿意别人离开白云军,因此冷嘲热讽道: “看你们一个个的都做起美梦了,如今这江山还不姓楚,姓谢!”

    “跟着一个反贼能有什么下场?”

    有人小声反驳:“我们不也是反贼?马大当家还想当土皇帝呢。”

    田荣被噎的说不出话,狠狠拍了下桌子,额角青筋暴起:“我可是听说这楚容以前是燕帝的男宠,一个被男人上过的家伙,能”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背。

    田荣拧着眉回过头,还未看清身后的人,便被一拳打在脸上。

    楚逍推倒他,一拳接着一拳,打的田荣晕头转向。他反应过来后,立即将楚逍掀翻在地,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粗声道:“妈的,你找死!”

    楚逍哪是田荣的对手,他脸憋的通红,却仍不认输的去挠对方的脸。

    其余的土匪就在那看热闹,直至旁人发现这边的动静,才匆忙将两人拉开。

    陈实看着楚逍脖颈间青紫的痕迹,眉头微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田荣吐出几口血沫,冷笑一声。楚逍道:“再让我听见你狗叫,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田荣阴沉的盯着楚逍离去的方向。

    就在众人都在看热闹时,两辆马车悄悄出了宛城。直至走出很远,裴弄才将马车上的男人拽了下去。

    他揪着男人的领子,拎小鸡似的走了几米,而后猛地拽下那人的头套。

    仅仅两日,潘与安就变得狼狈不堪,他惊恐的看着裴弄手中的匕首时,身子一抖:“你你要干嘛?”

    眼看着那把匕首向自己此来,潘与安下意识闭上眼睛,不想,下一秒,身上绳子掉落在地。

    潘与安吓傻了眼,惊魂未定的喘着气。

    “滚吧。”

    “什么?”潘与安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现在告诉你。”裴弄揪着他的领子,俯身道,“你回去一字不落的转告谢玄,就说楚军今日占领宛城,来日江,青,幽三州也会一个个讨回来。”

    潘与安战战兢兢道:“什什么楚军?”

    最后面的马车上忽然走下来一个人,风吹起他的斗篷,露出一张面若桃花的脸。

    潘与安猛地瞪大眼睛,这张脸这是

    一瞬间,他瞳孔颤抖,了然的看向裴弄,难以置信道:“你们”

    裴弄猛地撒开他的领子,推了潘与安一把:“滚吧。”

    潘与安踉跄的倒在地上,生怕裴弄反悔,忙不迭的爬起来飞速逃命。

    两人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

    “殿下,这风大,我们回去吧。”

    楚容点了点头。

    两人深知潘与安今日一走,恐怕用不了几日,整个北燕都会知道楚容在江州起兵,猜到他的意图。到那时,他们的处境会比现在危险百倍。

    楚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草木,

    他们用了一年的时间,从暗处走到明处,从临安走到宛城,步步艰险,从没有回头的机会。

    潘与安跑了一天一夜才到青州,待消息传到燕京时,已是两日后后。

    得知消失一年的楚容不仅就在江州,还率兵拿下了临安,宛城等四座城池,整个朝野都为之震惊。

    联想到楚容此前与皇上的关系,不少朝官都偷偷去瞄龙椅之上那男人的脸色。

    谢玄头戴十二硫冠冕,俊美的脸上窥不出一丝表情,唯有攥成拳头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和眼眸中压不住的戾气,昭示着此刻的心情。

    震惊,愤怒,恨意,埋怨,种种情绪交杂,如蛛丝一般将他的心缠的密不透风,险些喘不过气。

    “皇上,近年征战不断,国力损耗严重,江州动乱必须尽快平定,耽误不得。臣提议派一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人率军前去为好。”

    燕雪深眉心一动,出列道:“皇上,臣愿领兵前往。”

    谢玄扫了他一眼。

    潭天望也出列自荐:“皇上,还是让臣去吧。臣定拼死护我北燕江山,不让乱臣贼子沾染一分一毫!”

    “你们都不去。”谢玄开口道,他眸底划过一丝狠厉,如一只蛰伏的野兽,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极其危险的气息,“朕亲自带兵,讨伐叛贼。”

    最后两字重重落下,听的人没来由后背发凉。

    朝堂上鸦雀无声,有人大着胆子道:“可是”

    旁边人急忙拦住,那人又悻悻闭上了嘴巴。薛炳业死后,谢玄彻底将朝堂清扫一番,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这一年他变得越发狠辣,决定的事情几乎没有人可以改变。

    王允叹了口气,皇上从前为了楚容不纳妃嫔,可见对其情意深重,可这情谊,都在一年前被楚容一箭射没了。

    皇上乃是心狠之人,想来不会顾念昔日,重蹈覆辙。

    贺兰旭道:“皇上心系山河,帝王亲征,必得上天庇佑。臣祝皇上凯旋而归,保我朝江山无恙。”

    其他人也纷纷齐声道:

    “祝皇上凯旋而归,保我朝江山无恙。”

    谢临也跟着跪了下去,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谢玄扫着跪了一地的朝臣,脑中浮现出一年前楚容决绝离去的身影。

    一年前,他曾说过,若捉到楚容,必让他十倍百倍的后悔。

    想到这,谢玄微微垂眸,眼底一片阴骛之色。楚容,你最好别落在我手里,因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第62章 帝王亲征(二) 他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

    一夕之间, 楚容在宛城起兵,意图复兴楚国传遍北燕。朝堂此刻怕是在集结军队,不日大军就会抵达宛城。

    楚容在宛城起兵, 沿江南下,一路势如破竹, 接连拿下五城。他们每到一城, 必要传封书信给下一城的太守,信上只有“降则不杀”四个大字, 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宛城乃是江州门户,如今楚容驻守宛城, 将朝廷军队阻挡在外,仅靠城中驻军,根本无法抵挡楚容的几万大军。

    不少胆小的, 惜命的,在大军还未到时, 便自发开门投降。江州本就是南楚的地界, 有些被欺压已久的楚人,听闻楚军到来,激动不已,甚至还闯进府衙绑了太守, 将其绑在城门上, 等待他们到来。

    短短十几日,楚容几乎兵不血刃, 将整个江州落入囊中,一路招兵买马,就连兵力也增加到了十万之多。

    楚容派裴弄去打探这次朝廷领军的将领, 却一直没有消息。

    一位脾气火爆的副将道: “管他来的是谁,全他娘的给他打跑。”

    其他人都纷纷哄笑,唯有楚容一直在盯着地图标红的地方,不知在思量什么。

    陈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微微瞪大了眼,猜测道:“大人,莫非是想要邺城?”

    楚容道:“邺城水草丰满,富庶安定,不仅能保证军队所需的粮草,器械,兵源,且易守难攻,若是能在立足,于大业有利。”

    如今他们徒有兵力,没有一个可以提供补给的扎实后援,时间一长,必吃大亏。

    “话虽如此。”陈实委婉道,“邺城守卫比宛城还要多,怕是不那么容易得到。”

    当初能拿下宛城,一半都要得益于宛城的地势和那两日的瓢泼暴雨,正应了那句天时地利人和。如今要打邺城,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就算要硬攻,那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朝廷的军队不日便到江州,时间根本来不及。

    楚容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要拿下邺城,何其艰难。

    “大人别急,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楚容点了点头:“白云军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他指的是进军营一事。

    陈实笑了笑:“此事还要多谢大人,愿意参军的都去军营报到了,至于不愿意走的,就继续待在白云军。”

    他说着忽然想起楚逍和田震起争执一事,原本那日就该告诉楚容的,可惜一直没机会。

    “大人,有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您。”

    “何事?”

    陈实简单说了一遍。

    楚容面色微变。

    “原本想让田荣给小公子赔个不是。”陈实为难道,“可他不去,我已经训斥了他一顿,代他向小公子赔个不是,还望大人莫怪。”

    “因何事起的争执?”

    陈实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微红着脸道:“我也不知。”

    楚容没再多问:“我去看看阿逍。”

    他进门时,楚逍正在屋里躺着睡觉。楚容走到床边坐下,替他掖了掖被子。

    床上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睁开一看,惊喜道:“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楚容温声道。

    楚逍撇了撇嘴,语气却是很开心:“你这么忙看我干什么?”

    “还疼吗?”他盯着楚逍脖颈间尚未消退的痕迹问。

    “早不疼了。”楚逍捂了下脖子,“你这关心来的也太迟了,都快好了。”

    “是我不好。”楚容很干脆的承认自己的错,接着道,“为什么打架?”

    “哎呀过去这么久,我都忘了,你别再问了。”

    楚逍装作烦躁的侧过身子,背对着他,表情却有些难过。

    楚容摸了摸他的头发,楚逍鼻子一酸,忍住要落泪的冲动。

    “过几天给你做桂花糖吃?”楚容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

    小时候楚逍总是哭闹,楚容和宫里的嬷嬷学做桂花糖哄他,那糖带着桂花的清香,入口甜丝丝的,是楚逍的最爱。

    楚逍闻言心中一动,他已经很久没吃了。

    “我不吃,我不要桂花糖!”楚逍大喊,他坐起来对楚容道,“我想让你给我找个嫂子!”

    楚容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楚逍继续耍无赖:“我要嫂子,我要嫂子,你去给我找个嫂子,好不好?”

    “为什么?”

    楚逍抱住他的腰: “什么为什么?别人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儿女成双了,你还是一个孤家寡人。我要嫂子,要你生一堆小孩,咱们一家热热闹闹的多好。”

    楚容无奈道:“你别闹了。”

    “我哪闹了?”楚逍实在忍不下去,道,“锦云姐姐一直喜欢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她长得漂亮,人也温柔,你娶了她,让她当我嫂子好不好?”

    楚容皱了下眉头,没说话。

    楚逍见状,抿了抿嘴,在心里给陈锦云道了个歉,小心道:“你要是不喜欢锦云姐姐,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告诉我,我给你留意着。”

    “我没有这个打算,”楚容根本不想和他在这里讨论这个,起身道:“书房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我先走了。”

    楚逍对着他的背影,道:“那我帮你留意着——”

    楚容一路回到书房,纳闷楚逍好端端为何要催促自己娶妻。想到他方才那些话,楚容脸色有些怪异。

    “殿下你怎么了?”

    书房门口,裴弄诧异的问道。

    “我没事。”楚容旋即恢复往常的神色,“你打听到了?”

    一提这个,裴弄脸色有些难看,他僵硬着点点头:“谢玄亲自率领二十万大军,正朝江州赶来。”

    楚容眉心一拧,神色也不自觉凝重起来。

    果然如他预想的那样

    “殿下,我们该怎么办?”

    仅片刻,楚容就恢复镇定,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道:“你替我去办件事,动作要快。”

    “你亲自去办,不要让别人知道。”

    待他仔细嘱咐了一番后,裴弄带着东西出门了。

    楚容眸色浓稠,谢玄竟然真的来了,他们若再次相见,必定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想到那二十万大军,他轻轻叹了口气,为今之计,只有赌一把了。

    *

    青州 上阳郡

    谢玄带着二十万大军驻扎在这,再过两日,他们就能到邺城。邺城距宛城也就一日车程,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楚容,他心中蓦的涌现一抹令人胆寒的恨意。

    此时燕雪深走了进来,谢玄看了他一眼。

    燕雪深立刻道:“邺城那边来信说,楚军并未有什么动静。”

    谢玄令邺城太守监视着宛城的一举一动,若有异样,须得立马禀报。他千里迢迢赶来,若再让楚容跑了,岂不白跑一趟?

    谢玄敛眸,道:“让他继续监视着。”

    “是。” 燕雪深道,“臣已向邺城太守陈丘传信,令他在城中等候。等陛下一到,稍作整顿,便可直取宛城。”

    听到“直取宛城”四字,谢玄眼中精光乍现,恨不得现在就破了宛城,将楚容五花大绑,以泄自己心头之恨。

    他心神不稳,挥了挥示意燕雪深出去。

    月明星稀,广袤的苍穹之下,一匹烈马在田野驰骋而过,直至看到不远处的火光,他才放慢了些速度。

    城门上的将领隔很远就听到哒哒马蹄声,他面色一变,警戒道:“来者何人?”

    其余守卫也均拔剑拉弓,对准城下之人。

    那人高举令牌:“传陛下旨意给陈太守,亲笔书信在此,还不快开城门?”

    守卫看见那令牌登时大惊,正要开城门,但看那人是个生面孔,道:“为何从前没见过你?”

    那人冷冷一笑,并不多解释,“没见过我,总该见过这令牌吧?”他言语间已有些不耐烦,“耽误了陛下正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守卫面色一变,示意手下人收起弓箭。虽有疑心,却不敢真耽误圣旨,他看了眼那人手中的令牌,心里哼了一声,令牌是真,谅他也不敢假传圣旨。守卫这么想着,亲自下了城墙,迎人进城。

    那封信很快被送到太守府,陈丘拿到后,打开一看,大吃一惊。

    守卫忙道:“大人,怎么了?莫非这信有什么问题?”

    “不,这是陛下的信。”陈丘笃定道,“只是陛下为何突然要我带兵去上阳?情况似乎很急。”

    城中守军一走,谁来守邺城?

    他有心要问个清楚,可一看那印章,字迹,口吻,的确是谢玄没错。圣意不可揣测,皇上脾气坏的很,陈丘顾不得多想,匆忙照做。

    已时,陈丘带兵北上,只留下一千精兵看守邺城。

    一队人快马加鞭,陈丘一夜没睡,也没敢休息片刻,等到上阳时,天已大亮。他顾不得喝上一口水,直接往谢玄下榻的地方赶。

    当燕雪深看见陈丘凭空出现时,面色大骇:“陈大人,你怎么会在这?”

    “是皇上发密信命我来此。”陈丘慌张问道,“燕将军,皇上是有什么吩咐吗?”

    燕雪深置若罔闻,只道:“皇上让你来的?为何我不知道?”

    “皇上的旨意,那是能让随便让人知道的吗?”陈丘说完,反应过来,悻悻道,“燕将军,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事。”燕将军正色道,“你随我去见皇上吧。”

    等陈丘到谢玄跟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讲,谢玄面色一变,抓起什么东西就掷到陈丘脚下,怒吼道:“蠢货!朕什么时候给你传信了?!”

    陈丘急忙跪下去,从怀中拿出那封密信,哭喊道:“不可能啊,那信上有皇上的玉玺印章,字迹也一模一样,臣臣”

    燕雪深拿过那封信,瞳孔一震。他面色难耐的将信拿给谢玄,谢玄仅扫了一眼,脸色立马变了。

    他抓过那封信,死死盯着,彷佛要把它盯出个洞来。

    若不是知道这信并不是自己写的,他险些也要被哄骗过去了。信上的每一个字与他的字迹都一模一样,就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的撇捺横勾的小习惯也都毫无二致!

    陈丘还在那跪着,哭着为自己伸冤:“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假冒皇上的旨意?连皇上的字迹都模仿的一模一样。”

    燕雪深无声的看了谢玄一眼,只见他脸色阴沉,薄薄的纸片在他手中已皱成一片。

    “是他”谢玄咬牙切齿的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蹦出来一样。

    除了楚容,还会有谁这么熟悉他的字迹?

    燕雪深沉声道: “字迹可以模仿,这玉玺印章从何而来?”

    除非是见过玉玺的人,知晓上面的花纹刻字,可仅仅是见过,也不可能一下将那繁复的印章记得如此牢固?

    谢玄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在南平时他曾将那玉玺留给楚容让他保命,没想到楚容竟然用它来算计自己!

    他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生怕给自己留一点活路!

    谢玄气的双眼发红,将纸张甩到陈丘脸上:“蠢货,还在这跪着!你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了!还不赶快滚,邺城若是没了,朕砍了你的脑袋!”

    陈丘闻言,脸上血色尽褪,赶紧起身跑了出去。

    燕雪深看着他慌里慌张的模样,面色沉重,心知邺城怕是已经拿不回来了。

    “你现在带兵随他一块回去,绝不能让邺城落入楚容手中!”

    “是。”

    燕雪深领命出了房门。

    谢玄狠狠将桌案踢翻在地,眸中怒火翻涌。他虽痛恨楚容,发誓要让楚容付出代价,可心里到底存了一点旧情,如今楚容这一手,算是彻底碾碎了那点情谊。

    好得很,他果真没看错楚容!谢玄眯了眯眼,来日相见时,他必不会手下留情,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向楚容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第63章 相见 两人在那一瞬间对上了眼。

    正如燕雪深所料, 他们终是迟了一步。

    楚容在陈丘带兵离开后,趁城中防备空虚,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邺城。

    裴弄原本并未对楚容的计划抱多大希望, 仅靠一封信就想骗过一城太守,这在他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邺城太守不仅信了, 似乎还没有怀疑分毫。裴弄惊愕不已,先不说殿下是如何知晓那玉玺印章的, 他竟然连谢玄的字迹和口吻都模仿的十成十,这究竟是对那人了解到何种程度?

    楚容此刻正站在城墙之上,极目远望。远处夕阳的余晖在天边铺展开来, 他脸上并未有太多的表情,白衣黑发,目光沉静, 如画中那般难以触摸。

    裴弄眼底不由得流露出一抹愧疚之色。

    想起平阳城破,楚容将兵符和密信交到自己手中, 那时他才知道, 早在太祖时期,楚国皇室便未雨绸缪,秘密圈养了两万精兵。若到了生死关头,这两万兵力或许就是一线生机。

    楚容说楚国气数已尽, 让他秘密出城调兵, 带着这两万精兵藏起来,静待时机。

    裴弄记得当时自己拉着楚容, 恳求他和自己一起离开。楚容只是摇了摇头,面色苍白的说了句我不能走。

    后来他听说楚容被囚燕宫,心急如焚。

    一天又一天的过去, 他开始担心殿下在燕宫自身难保,会不会早就忘记了自己曾说过的话,毕竟那时连他都觉得复国只是一个遥遥无期的妄念,只能苦等一年又一年。

    好在殿下没有让他白等。

    如果没有楚容在燕宫的那两年,他们的复国之路恐怕要比现在难走的多。想到天下皆传楚容以身侍君,人人都嘲他笑他,裴弄感到无比愤怒。

    若置身处地的换一换,天下能有几人如殿下这般,一步步走到今天?

    裴弄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上前道:“殿下,你吩咐的事都安排好了。”

    楚容淡淡的嗯了一声,依旧盯着远方不知名的地方看。

    裴弄悄悄退了下去,留他一人在城墙上。

    另一边,谢玄得知邺城已被楚容攻占,气的砍了陈丘的脑袋。

    青州最富庶之地当属邺城,用来养兵屯扎最适合不过,如今邺城落入楚容之手,他们只得另寻他处。

    让谢玄更为恼火的是,青州几处重要的粮仓均被人烧毁,连粮道都不可幸免,剩下的口粮根本不足以支撑二十万大军的用度。

    粮道需要时间才能修复,在此之前,他们去哪弄足够的粮食?

    燕雪深提议去附近的村庄城池收够百姓的储存粮,以解决眼下之急。谢玄略一沉思,答应了。

    先是邺城被夺,而后粮仓被毁,楚容总是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谢玄闭了闭眼,心里念叨着楚容这个名字,就宛如猛兽用利齿咀嚼猎物的血肉那般,恨不得咬出血来。

    不知过了多久,燕雪深面色沉重的从外面回来了。

    谢玄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真,燕雪深道:“昨日,有人高价把附近几城农户的余粮全部买走了一点不剩。”

    谢玄愣了片刻,嘴里忽溢出一声冷笑,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怒气。

    此刻,他恨不得把楚容千刀万剐!

    恰好此时,有通讯兵来报,说明齐的将军李檀听闻燕帝亲临,特意送了东西来赔礼道歉,并写了亲笔书信表达歉意。

    这李檀乃是明齐派来驻守在云州的将军,云州与江州相邻,先前楚军围占江州,曾有交好的官员向李檀求助,李檀视而不见,致使江州沦陷。

    事关两国友谊,如今谢玄到了青州,距云州不过百里,李檀怎么都要给谢玄一个交代。

    只可惜谢玄现在还在气头上,眉梢眼角余怒未消,此刻赔礼道歉,无疑是撞在了枪口上。

    谢玄哼了一声,如果说先前只是对明齐的见死不救心怀不满,此刻已是怀恨在心。

    他不痛快,谁也别想好过!当年明明是齐燕一起分了楚国的地盘,眼下明齐想置身事外的看热闹,做梦!

    “不是没有粮食吗?”谢玄抬起头,阴森的视线让通讯兵有些头皮发麻,“那我们就去抢。”

    *

    深夜,一阵巨响,将正在睡梦中的明齐将士惊醒。

    李檀慌慌张张的穿好衣服,爬上城墙一看,二十万大军已兵临城下,蓄势待发,刺眼的火光将黑夜照的亮如白昼。

    他心中一惊,视线轻易的便落到马背上俊美狂妄的男人身上,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谁。

    李檀压抑着怒火,客气道:“李某不知燕帝前来,有失远迎。敢问燕帝大张旗鼓的,这是做什么?”

    “打扰将军好梦了。”谢玄皮笑肉不笑道,“将军先前写信要向朕赔礼道歉,这种事当面说才最有诚意。朕不劳烦将军奔波,所以亲自来了。将军还不快开城门?”

    李檀看着这来势汹汹的架势,能信他的话就有鬼了。他青着脸道,“恕李某不能从命。等明日天一亮,李某必亲自向燕帝赔礼请罪。燕帝还是请回吧!”

    “回?回哪去?”谢玄道,“朕的二十万大军如今无处可去,不如你将宣京让出来,朕就原谅你先前的无心之举。”

    李檀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得说不出话:“当初齐燕两国划分楚国,北燕南齐,可是说好了的燕帝怎可出尔反尔?!云,檀,朔三州尽归明齐,燕帝怎可出尔反尔?”

    谢玄却是没了耐心,不耐烦道:“你究竟开不开城门?”

    李檀怒道:“若是让我们陛下知道了,你就不怕坏了两国情谊?”

    谢玄不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朕自然会像你一样,亲自写信向齐王赔礼道歉。”

    话音刚落,燕雪深一声令下,燕军一拥而上,彻底点燃了黑夜的喧嚣。

    第二日,楚容一醒来,便听裴弄说了谢玄夜袭宣京,李檀仓皇逃窜之事。

    楚容听完,只沉吟道:“确实像他会做的事。”

    裴弄冷笑:“这姓谢的可真是个流氓,竟然跑去抢了宣京。不过他得罪齐王也好,对我们百利而无害。”

    “你去准备一下吧。”楚容忽然道。

    裴弄不解的看着他。

    楚容解释: “最迟明日他就会来了。”

    裴弄大惊:“这么快?”

    他顾不得再嘲讽谢玄,急忙去做准备了。

    大军将至,军中每个人都面色沉重,连一向爱说爱笑的楚逍也感到了几分紧迫。

    在拿下邺城那日,裴弄就连夜带人在城外挖深壕和土坑,用以阻挡敌人的攻城器械,土坑内布满钉床,以稻草沙土覆盖。城外几十里外绊马绳,吊木等陷阱层出不穷,燕军还未到,就必得先吃一番苦头。

    楚容甚至连城中防火一事都考虑到了,各城门都分配好了守将,只等燕军来犯。

    这一夜注定是难眠之夜。

    天刚亮不久,便有斥候来报,称燕军已过楚河,正往邺城的方向袭来。

    裴弄吹响号令,各城门的守卫纷纷登上城墙,严阵以待。

    楚容一开门便见楚逍站在门口。

    “你怎么在这?”

    “皇兄,你要去哪?”

    “城墙。”

    楚逍面色一哽:“你是不是要去见谢玄?”

    楚容一愣,还未说什么,楚逍便继续道:“我和你一块去。”

    “不用。”楚容道,“你在这好好待着。”

    楚容却是如临大敌:“不行!你去哪,我就去哪。”

    “战场上刀剑火炮都不长眼”

    “所以我要跟在你身边保护你。”楚逍义正言辞的打断。

    楚容拗不过他,只得带他一起去。

    此刻裴弄已经站在城墙上,面色凝重的看着远处那乌压压一片的燕军。楚逍看见那小黑点一样密密麻麻的人,顿时瞪大了眼。

    许是知道今日必有一场大战,连天色都应景的阴了下来,像是要下雨一样。

    正值深秋,秋水澹澹,连风中带了几分肃杀之气,山坡上燕军遍布,铁衣银甲,闪着冰冷的微光。

    由于楚军在路上布置的陷阱,他们速度慢了很多,甚至还损失了一小部分人数。虽然慢,但他们正一点点靠近邺城。

    谢玄高坐在马背之上,离邺城越近,他的心就跳的越发快。想到马上要见到那个人,他不自觉勒紧手中缰绳,身下的马吃痛的发出几声嘶鸣。

    还未靠近,便能看到城墙上站满了守城的士兵。谢玄脸色沉郁,直至城墙上的身影越发清晰,他的心忽然难以抑制的狂跳起来,比方才竟还要猛烈百倍!

    他用尽全力克制自己颤抖的手,而后抬眼向城楼上望去。

    一年多没见,仅仅一眼,他就像野兽一样精确敏锐的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两人在那一瞬间对上了眼。

    楚容站在城墙之上,面容沉静,连发丝都未乱分毫,就算是在灰扑扑的战场上,都风姿绰约,气质出尘。

    他望着谢玄,像是等了很久一样。

    谢玄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似乎是忍耐到了极点,积压在心底已久的情绪如火山般喷薄而出。他面色紧绷,漆黑的眼中倾斜出浓烈的怨恨。

    那股恨意几乎可以化为有形之物,饶是楚容早就有所预料,在看到那眼中极致的恨意时,都心中一惊。

    他面上并未表露出分毫,目光很快从谢玄身上扫过,移到了别的什么人身上。

    谢玄却是一直紧紧盯着他,像一只蠢蠢欲动,呲起獠牙的野兽,生怕猎物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第64章 捉 兵戈相向,再难回头

    “将军, 为何还不动手?”燕雪深身旁的一位副将小声道,“陛下还在等什么?”

    燕雪深别过头,看了一眼谢玄那如恶鬼, 虎狼一般的眼神,轻轻垂下眸, 没再说话。

    他的目光穿过广阔的沙场, 落到楚容身上,似乎和一年前没什么变化。

    眼底那一抹异样的情绪很快转瞬即逝, 燕雪深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如同要做的那般,坚定而严肃的盯着他要打败的敌人。

    广袤无垠的天幕下, 二十万大军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为首的年轻男人神色冰冷,直勾勾盯着城墙上的白衣男子。

    楚容对上他怨毒狠辣的眼神, 神色至始至终未变过分毫,云淡风轻, 白衣飘袂, 彷佛从不认识他一样。

    秋风将他们的衣袍吹的猎猎作响,谢玄看着楚容这般模样,心中渗出丝丝缕缕的痛。

    他脑海中浮现出昔日两人缠绵不休,耳鬓厮磨时的景象, 总觉得好像上辈子那么遥远, 而楚容此时冷漠凉薄的眼神,也应证着他的想法, 都是黄粱一梦,当不得真。

    谢玄眼中迸发出一抹寒光,真的也好, 假的也罢,他要这个人回到他身边!他要楚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重代价!那些他所遭受的背叛伤害都要在楚容身上一笔笔讨回来!

    等破了邺城,他就杀了楚容的同党,抓他回京,断了他的手脚,将人用铁链捆在床上,看他还怎么跑!

    谢玄给了燕雪深一个眼神,立马有一位副将对着城墙大喊:“楚容!你这个叛贼!当年南楚国破,皇上高抬贵手,饶你一命,你竟恩将仇报,带着一群逆贼造反!识相的就赶快开城门,跪下迎接皇上!否则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裴弄心头冒火,毫不客气的怼回去:“哪来的狗在这叫!我看你才是逆贼!抢来的东西什么时候成你们的了?邺城本就是楚国地盘,如今只不过是物归原主!你们这群不速之客,再不滚小心爷爷把你们射成刺猬!”

    两军对峙,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双方一个比一个叫嚣的厉害。

    直至燕雪深一声令下,大军如潮水般向城墙涌去,他们分散开来,朝各自的城门发起攻势。

    城门上的守卫已准备好护盾,弓箭还有器具。冲在最前面的燕军毫无防备一窝蜂掉进了他们所挖好的土坑里,尖锐的长钉刺穿身体,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

    后面的燕军还未反应过来,箭雨已至,巨石火炮接连不断,炸的他们血肉纷飞。

    燕军卯足了劲往前冲,等他们好不容易跨过护城河和壕沟,沙场上已是尸横遍野。

    然而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楚逍看着下面血流成河的惨状,极力忍住想吐的冲动,楚容让人带他下去,自己仍旧站在城墙上观看战况。

    “殿下,不要在这,会伤到你。”裴弄将楚容拉到身后安全的地带。

    远处谢玄看到城墙上面,楚容正在与什么人拉扯,此刻他离的远,看的不如刚才那样清楚。他眸中涌上一层血色,看着森然可怖。

    由于深壕的阻挡,燕军的攻城器械一时半会运不过来,士兵只能搭建云梯,以血肉之躯往上冲。

    热水,滚油,粪汁相继扑下,燕军叫声比起方才更惨百倍!

    此刻沙场上已是硝烟弥漫,护城河的水已经泛红,连风中都带着浓厚的血腥气息。

    谢玄看着这一切,面色冷然,心中却是极其复杂。早在来之前,他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然而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才确切感受到他和楚容已是走到绝路,彻底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

    他们隔着黄沙血场,楚衣寒水,兵戈相向,再难回头。

    *

    邺城城墙高大坚厚,宛如铜墙铁壁,有这个天然屏障,加之楚军准备充分,战略得当,燕军攻了一天一夜也没攻下,只得鸣金收兵,驻扎在邺城几十里外休息。

    眼前燕军褪去,楚容等人纷纷松了口气,若真打下去,他们怕是也撑不住了。

    仗打了多久,楚容便在上面待了多久,等下来时,唇色都有些泛白。陈锦云让厨房做了一桌子菜,招呼众人吃。

    楚容只喝了两口粥,便回了书房。下一次燕军攻城不知是什么时候,谢玄不会给他们太长时间,他不能放松警惕。

    燕军兵力众多,此番却来的匆忙,粮草不足,必然支撑不了太久,而邺城内余粮充足,唯一的办法就是和他们耗,逼迫他们主动退兵。

    谢玄拿下宣京后就马不停蹄来攻打邺城,连一时片刻都等不得,这是多有恨他?

    想到谢玄,楚容不由得一阵头疼。

    如今的他比以往更心狠手辣,身上尽是遮掩不住的森然戾气,昨日那双漆黑阴冷的双眸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如毒蛇一般,紧紧缠了上来。

    他不会善罢甘休。

    楚容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和谢玄要算,也该是段孽缘。

    南平一别,他就没想过要与谢玄再见,偏偏这一切都由不得他。

    他们立场不同,终究是走不到一条道上的,楚容闭了闭眼,不愿再回想燕宫那段荒唐至极的日子,他与谢玄只能是仇人,是死敌。

    窗外梧桐苍老,凋零的树叶随秋风吹散在庭院,发出簌簌声响。

    楚容盯着那打旋的树叶,心道,如果有选择,他宁愿永远不要和谢玄见面。

    另一边,燕军营帐内

    明齐君主齐琛发信质问谢玄抢夺宣京一事,言辞之间皆是压不住的怒火。

    谢玄看完发出一声冷笑。若放以往,齐琛哪敢这么和他说话?

    近年北燕战火不断,先是薛炳业造反,又是乌桓侵扰边境,北燕国力大减,大不如前,尚来不及喘口气,还要讨伐楚容。反观倒是明齐休养生息,国库充裕,实力不可小觑。

    谢玄沉着脸将信撕了。

    燕雪深道:“陛下,这个节骨眼若是得罪齐国,怕是不好。”

    “那齐琛昏庸无能,已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谢玄皮笑肉不笑道,“朕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宣京一事只是个教训,不落在朕手中,早晚也要让楚容拿去。”

    说到这,他语气已是十分狠厉,看来被那封信气的不轻。

    “明日你拨五万兵马回云州。”

    燕雪深眉心一跳,果真谢玄继续道,“不止宣京,整个云州朕都要抢过来!”

    其余将领听着他这森然的语气,吓得不敢说话,燕雪深眉头微皱,思量片刻,还是道:“这样一来,算是彻底得罪了齐国。”

    “你照做便是。”谢玄道,“军中粮草不足,一个宣京也远远不够支撑二十万大军的用度,朝廷国库空虚,便是拿也拿不出这么多粮食,不去抢,你想让他们都饿死?”

    “当初攻占楚国也有他明齐的份,他想置身事外?”谢玄冷笑一声,“没那么容易。”

    燕雪深只得照做,第二日就亲自领兵去了云州。

    云州安逸多年,守将久不应战,燕军忽然来袭,被打的好不狼狈。另一边军营中,燕雪深带走了一部分兵力,减轻了些许军中用度,还能从云州抢些粮食支援。

    期间他们又进攻了两次邺城,均是败兴而归。

    这晚裴弄带了五千精兵出城,去偷袭云州的运粮队,等燕军赶到之时,他们早已将粮食毁的毁,抢的抢,谢玄发了好大一通火。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打的就是钱和粮,如今粮草短缺,将士们吃都吃不饱,还如何打仗?

    燕雪深不在,军中没一人敢劝,还是一上了年纪的老将大着胆子劝谢玄回城修养,莫要在此与楚军耗着。

    “邺城易受难攻,将士们每日去城下挑衅,楚军久不迎战,显然是想耗着我们,趁我们虚弱之时,趁机偷袭。”

    另一人也附和道:“是啊,大伙每日吃不饱,若楚军此时打来,对我们不利。马上就要入冬了,不如先回城养精蓄锐?”

    谢玄实在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但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再想捉住楚容,也要以大局为重,不可逞一时意气。

    见诸位将军都忐忑的看着他,谢玄青着脸,不情愿道:“回城吧。”

    燕军撤退的消息很快被斥候传回邺城,满城欢呼。

    楚容等人站在城墙上,看着浩浩荡荡的军队,逐渐远去。

    “他娘的,终于把这群孙子耗走了,再不走,老子就要死了。”

    “是啊,总算能喘口气了,之前一直提心吊胆的连觉都睡不好。”

    几人说说笑笑,裴弄看了楚容一眼,道:“殿下,燕军撤走了,你不开心吗?”

    “开心。”楚容淡淡道,“只是下次再回来时,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谢玄此番回城休养生息,等来年有了粮食,军备充足,他们怕是想挡也挡不住。

    *

    如今谢玄与明齐算是彻底撕破了脸,谢玄蛮横的强占了云州大半城池,齐琛怒不可遏,他先前再三忍让,谁知谢玄不识好歹,反而得寸进尺,不把明齐放在眼中,因此,当即下令让黄武平率兵反击。

    战争随之爆发,李檀被燕雪深打的连连败退,退守到云州与檀州的交接处。

    齐,燕两国打的不可开交,楚军得以有了喘息之机。趁此时机,楚容浑水摸鱼,当即与裴弄带五万兵马进攻檀州,将其余兵力留在邺城,派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将镇守。

    三方势力各自为营,时隔几年,战火重新在昔日的楚国大地上燃烧。

    唯有西陵从始至终都置身事外,眼下三国反目成仇,西陵倒成了唯一的变数。

    慕容玮胸无大志,从来都是以和为贵,在几个国主中是最与世无争,软弱可欺的那个。他恐怕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齐琛和谢玄接连向西陵传信,意图拉拢慕容玮。

    慕容玮拿不定主意,两边都不愿得罪,一再推脱,倒惹得哪边都不满。无奈之下,慕容玮飞书传信,说届时会派使臣亲自商议合作时宜,燕,齐这才罢休。

    彼时,一只信鸽盘旋在军营上方,裴弄吹了声响哨,信鸽像是收到召唤,稳稳当当落在他面前的树枝上。

    裴弄取下它脚上绑的信筒,立刻进了营帐,送到楚容面前。

    “殿下,是慕容公子的信。”

    楚容起身接过,面色有几分凝重。

    待他看完,裴弄迫不及待的问:“殿下,那信中说了什么?”

    楚容将纸条递给他,裴弄看完面色一变:“倘若西陵与明齐或北燕结盟,那我们岂不是没多少胜算了?”

    “或许吧。”

    “既然齐,燕可以与西陵结盟,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裴弄忽然道,“先皇与西陵君主交情尚可,再者有慕容公子在”

    楚容摇了摇头:“兹事体大,仅凭阿旻一人,是无法说服慕容玮的。”

    裴弄想起慕容旻并不得慕容玮宠爱,顿时如泄气的茄子。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谢玄他们结盟,什么也不做吗?”

    他忽然想起什么,踌躇的看了楚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楚容察觉到他的目光:“想说什么便说吧。”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裴弄声音低了些,“西陵二公主慕容雪一向得慕容玮喜爱,若是她能帮我们,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楚容静静的看着他,似乎没懂他要说什么。

    裴弄咬牙道: “慕容雪倾心殿下已久,若能与西陵结秦晋之好,慕容玮没理由不帮我们。”

    楚容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他皱了皱眉:“你是如何得知的?”

    “此事恐怕只有殿下你不知道。”

    慕容旻在楚国的那几年,慕容雪几乎每年都要跟着使臣来访,名义上是看望慕容旻,实则心思全在楚容身上。

    他们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

    “此计不行。”楚容拒绝道。

    “为何?”裴弄一头雾水。

    他绝不相信是因为楚容不喜欢慕容雪才拒绝的,为了复国,殿下连自己都能舍得出去,区区儿女情长在复国大业面前算什么?

    楚容没说话,只道:“结盟一事稍后再议吧。襄阳城如今是什么情况?”

    他们离开邺城后,一路南下,进入檀州地界。这一路过来,虽有波折,但好歹一切顺利。

    再一连攻下三座城池后,他们止步于襄阳,十几日都久攻不下。

    裴弄眉间多了几分愁绪,他摇了摇头:“如今齐军多加防范,襄阳城高池深,每个城门都派重兵日夜巡逻把守,并不好强取。”

    “不急。”楚容思量道,“前几日捉的那些齐军俘虏可还关着?”

    “关着呢。”

    楚容道:“从明日起,你就在军中练兵,不要去管襄阳了。”

    裴弄啊了一声。

    “另外,那些俘虏一天只给他们送一顿饭,让火头军减少炊事用具”楚容低声吩咐着。

    裴弄顿时了然。

    接下来几日,裴弄每日在军中操练军队,他按照楚容的话,每天只给那些齐军吃一顿饭,且伙食一日比一日差。

    齐军看着那米汤中连几粒米都没有,一个个嫌弃的不行。

    送饭的伙夫见状直接拿起一碗当着他们的面喝掉,骂道:“还挑,不吃饿死你们!”

    说罢,连其他几碗都一并喝掉,打着饱嗝走了。

    军中操练的楚军开始还声势磅礴的,后来声音一日比一日低,齐军在笼中听着皆以为这是饿的没劲,喊不出来了。

    距离上次那火头兵送米汤已过了两日,整整两日都没有人来送吃食,齐军俘虏饿的肚子疼,一个个在背后痛骂楚容。

    其中一个个头稍小的说道: “我们不会被饿死在这吧?”

    另一个脾气爆的饿的受不了了,吼了几嗓子让人来送吃的,可惜也没人搭理。

    “别喊了,省省力气吧,他们自己都没吃的了,怎么会管我们?”

    个头小的那个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人哼了一声:“我观察着呢,那烧火做饭的烟一天才冒一次,昨天压根连烟都没看见。有个屁的吃的。”

    其他人面如土色。

    又过了两日,期间裴弄让人送了一次吃食。这次没人再挑剔,狼吞虎咽的将半生不熟的剩饭吃了个干净。

    眼见时机成熟,裴弄找机会将那几个俘虏放走。待他们跑远后,再佯装刚发现的模样去追。

    月明星稀,裴弄带着一身寒气风尘仆仆的回来。

    “殿下,留了一个活口,被齐军救走了。”

    做戏须得做全,他故意等到齐军出城时,佯装不敌败走,放走了最后一个活口。

    楚容点了点头。

    待那俘虏回城后,必向襄阳太守报告楚军缺粮一事。他们定不会放过这个将楚军一网打尽的机会。

    为了不让襄阳太守起疑心,裴弄还准备去截齐军送到襄阳的军粮,让敌人彻底相信他们粮草匮乏。

    这日,裴弄带了一队人马离去,故意弄出了些动静,让襄阳守军察觉他们的意图。

    彼时楚容正在营帐内处理军务。天气越发寒冷,营帐中饶是炉火烧的劈里啪啦,也会有丝丝缕缕的冷风钻进来。楚容受不得凉,裴弄便让人在外面糊上纸片,将营帐贴的密不透风。

    武将们身体强壮,火气旺盛,在冬天赤裸着膀子,一时半会也冻不着。每每来楚容的营帐,都热的流汗,因此都不爱往这里跑。

    帐内安静如斯,偶有楚容翻动书页的响声。

    不多时,外面忽传来一阵骚乱,那声音没持续多久,楚容便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似是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他刚放下手中毫笔,便有一小兵闯了进来。

    那小兵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沾着血迹,看上去颇为狼狈。

    楚容忽而眉心一跳。

    “殿下出事了!”小兵急道,“二公子说要和陈姑娘来看殿下,将军拗不过他们,便派了一队人乔装护送。谁知路上遇到了齐军偷袭,他们人太多了,我们根本打不过。属下拼死才跑出来求救,大人快去救二公子吧!”

    楚容面色骤变,他倏尔起身,连披风都顾不得穿就往外走,语气急速的吩咐道: “你去通知赵将军,让他随后带人来追我。”

    说罢,自己带了一队人马朝那小兵说的地方奔去。

    一路急行,还未见人影,楚容便听到前方激烈的兵戈相撞之声。

    众人绕道山坡后一看,密林中战况惨烈,尸体七零八落倒在地上,护送楚逍的护卫就剩十几人人,对面齐军却还有百人之多。

    楚容带来的一队人马急忙冲了过去,迅速扭转战局。

    楚容望了一圈,没看到楚逍和陈锦云的身影,心中不由得焦灼。

    “大人!”此时一男子抽身跑了过来。

    楚容定睛一看,此人乃是陈实的一位心腹,想必就是他护送的楚逍等人。

    “人呢?”

    那心腹喘了口气,指了一个方向:“二公子和陈姑娘往林子里跑了,虽有护卫,但追兵也跟着去了!”

    楚容不敢耽误半分,立马领人追去。一路上偶尔见到死去的护卫,楚容脸色白了几分,不由得担心楚逍的安危。

    又跑了半里,地上的尸体更多了,护卫和齐军倒在一块,却是不见楚逍和陈锦云的身影。

    “殿下,你看。”

    心腹指了指那片密实的竹林,缝隙中隐约可见马车的身影。

    “正是二公子他们坐的那辆!”

    楚容脸色紧绷,翻身下马,朝马车走去。

    那马车停在竹林后面,周围竟是没有一个尸体,马儿甚至还悠闲的去咬竹叶。

    楚容定了定心神,边靠近边试探着道:“阿逍,陈姑娘。”

    可惜里面没有丝毫回应。

    楚容心沉了半分,拉开车帘往里一看,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漆黑阴冷的眼眸。

    他瞳孔一颤,身子登时麻了半边。

    谢玄!

    男人直勾勾盯着他,那眼神如毒蛇一般,怨毒的缠了上来,将他死死黏在原地。

    楚容刚有所动作,谢玄却是更快一步的狠狠攥住他的手腕,声音听上去像是压抑了滔天怒火:“还想跑?”

    第65章 囚禁 我早知你是个没有心的人

    楚容睁眼时,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他微微一愣,想起晕倒前的画面, 心中不由得一寒。

    手臂传来微麻的通感,此刻他才发觉自己的手脚被绑起来了。

    楚容皱了下眉, 一扭头就对上了谢玄那双极冷极黑的眸子。他坐在床边的竹椅上,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知道这样盯了多久。

    楚容看着那双暗流涌动的黑眸,正要说话,谢玄冷冷发问:“陈姑娘是谁?”

    楚容被问懵了, 他顾不得答谢玄的问题,反问道:“阿逍在哪?”

    谢玄眯了眯眼:“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他加重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我再问你一遍,陈姑娘是谁?!”

    楚容看着他阴骛至极的脸色, 明明是熟悉的面孔, 这么看来却有几分陌生。

    他的脾气,耐性比之以往更差,整个人活像索命的恶鬼,眼底是遮掩不住的杀气和戾气, 以至于连面庞都沾染着几分疯狂。

    楚容想过很多和谢玄再见的场面,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副情景。手脚被捆在床头,动弹不得, 这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楚容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只是徒劳。

    见楚容不仅不答, 还如此不老实,谢玄一下怒了。

    他冰冷的手指从楚容面颊滑过:“是你的女人吗?”

    谢玄的手指继续向下,声音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你这清心寡欲的模样还会碰女人?”

    楚容身子一颤。

    谢玄怒气冲冲的盯着他,楚容没醒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陈姑娘是谁?是他喜欢的人?

    是了,他们分开这么久,楚容怎么可能连个女人都没有!他们成亲了吗?一年半的时间,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

    谢玄眸色一凛,扯开了他的衣襟。楚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意图,他不愿激怒谢玄,冷着脸吐出一句:“不是。”

    “她不是,别人是?”谢玄幽幽道,“你有碰过其他女人吗?”

    他的手指越来越不老实,楚容面色剧变,薄怒道:“放开我!”

    谢玄充耳不闻,居高临下道:“你不说,那我便亲自检查一番。”

    楚容大惊失色,咬牙道:“没有,你给我滚!”

    “你说没有就没有?”谢玄眼神偏执,“我已经不信你说的话了。”

    “住手!”楚容怒极攻心,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冷然道,“你既娶妃,为何还不放过我?”

    “放过你?”谢玄低低重复了一句,像火山爆发前短暂的宁静,“你要我怎么放过你?”

    他身上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戾气:“你知道我纳妃,你竟然知道”谢玄面色几近扭曲,他弯下腰,用眼神牢牢盯住楚容,话锋一转,“怎么样?知道我还活着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他眼中倾泻出浓烈的恨意,怒吼道,“你当初就该一箭射死我!否则我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永远也别想逃!你知道我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楚容直觉脸边划过一道劲风,谢玄一拳打在床头,将那黄梨花木的床架硬生生打出了一个洞,鲜血顺着他的手流下。谢玄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脸上只有因愤怒而微微鼓动的肌肉。

    “你不是都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当初是怎么说的?”谢玄冰冷的俯视着他,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恨,“你要是落在我手中,定让你十倍百倍的后悔。”

    楚容凝视着他的眼神,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谢玄按住他窄又韧的腰,直接撞了进去,毫无前兆,这完全是泄愤一样生硬凶猛的动作,痛的楚容面色一变,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谢玄视而不见,面若寒霜,按住他的腰就干/了起来。

    楚容气的脸色都白了:“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甚至比以前更无耻下流。”

    “你还敢提从前?”谢玄捏住他的下巴,咬牙切齿道,“从前我好好待你,你不珍惜。你记不记得怎么答应我的?不会再利用我,背叛我,连一个字都不准骗我!结果呢,你是怎么做的?!楚容,你根本不配提以前,你没这个资格!”

    他浑身发抖,深吸一口气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这次我打断你的手脚,把你身边的人都一个个杀了,看你还能跑到哪去!”

    楚容被他的嗓音震得耳膜发痛。

    谢玄盯着身下人瘦削的下巴,道,“你瘦了。”他讥笑一声,“这就是你费尽心机离开我之后过的好日子?”

    楚容启唇道:“总比待在你身边做一只笼中雀好。”

    谢玄双眸喷出怒火,恨不得掐死他:“那可惜了,下半辈子你都得这么过。”

    他低头狠狠咬上楚容的唇,血腥味在两人唇齿中蔓延,谢玄捏着他的下巴,迫使楚容动不了半分,但饶是这样,他都能感觉到楚容的反抗和不情愿。

    谢玄怒气更盛,身下力道重了许多,楚容险些发出一声呻吟,他死死将那声音压在喉咙,但还是让谢玄听到了一声闷哼。

    他故意说些楚容最受不了的话 :“你那个什么陈姑娘,知道你会在男人身下这样吗?”

    楚容脸色发烫,紧接着谢玄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忍不住嗤笑一声。

    楚容有种不好的预感,难堪的抓紧了身下床单,果不其然,谢玄冷哼道:“怎么被男人弄两下就变成这样了?”

    楚容不可避免的感到羞耻,从脸红到了脖子,一年多没见,他的身体竟然还对谢玄有反应。

    他眸中泛着朦胧水色,嗓音嘶哑:“你不用得意,换谁来都一样。”

    谢玄气极:“我倒是忘了,没有女人那你有没有找男人?凭你的本事,谁知道你有没有勾搭什么男人替你排解空虚寂寞?!”

    “说!”谢玄森然道,“有没有?”

    楚容一言不发。

    谢玄目眦欲裂,他把楚容压在身下,床帐内很快欲色弥漫,到最后楚容被他弄的神志不清,虚弱的连手指几乎都抬不起来。

    他身上布满欢爱后的痕迹,有种凌虐苍白的美,只是一眼扫过去,有些触目惊心。

    谢玄从他的唇吻到下巴,再到修长洁白的脖子,锁骨,胸膛。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楚容忍不住身子轻颤。

    谢玄忽然停住动作,直勾勾盯着楚容的胸膛,那里白皙光洁,除了吻痕外,连一丝瑕疵都没有。

    谢玄盯着看了很久,他的目光化作一把锋利的刀刃,在楚容胸口处徘徊。

    这个人没有心,他想。

    *

    楚容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下午,手脚的绳索已被解开,皮肤上还残留着红色勒痕。

    昨晚□□的一切浮现在脑海中,他眼眸一沉,起身拿过床角的衣服穿好,而后开始打量周围。

    这是一件干净的竹舍,屋内摆设简单,却不失雅致。

    楚容走到外间,门紧紧闭着,从窗户望去,外面似乎有什么人在把守。

    谢玄不知把自己带到了什么地方,他一时判断不出自己是否还在檀州。

    裴弄他们知道若是发现自己不见了,不知会急成什么样。

    门口处忽传来一声响动,楚容循声望去,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推门而入,她胆怯的看了楚容一眼,小心翼翼的将吃食放到桌案上,迅速退了出去。

    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再进来一个人。

    天快黑的时候,谢玄出现了。

    他披着黑色大氅,一进门扑面而来的便是湿冷寒意,眼眸锐利,不怒自威。

    两人对视一眼,似有无形的火星滋滋作响。

    “这是哪?”楚容先开了口。

    谢玄冷声道:“你觉得我会回答吗?”

    屋内又陷入一片寂静,唯有一豆烛火在劈里啪啦的烧着。

    “你就在这老实待着,等我杀光你手下那群反贼,就押你回燕京。通敌,反叛,刺杀,这桩桩件件够你死上一百次了!”

    楚容静静站在那,脖颈处还带着一抹暧昧的痕迹。

    “怎么?”谢玄忽然起身,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没一箭射死我?”

    他冷笑一声,“可惜我福大命大,没能让你如愿。”

    楚容闻言朝他胸口处看了一眼,而后轻轻别过了头。

    谢玄心底忽窜上一抹火气,他朝楚容走去,眉间狠厉尽显:“上次我问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过来的?现在我告诉你,只要想到你射我的那一箭,我就发誓,等有一日捉到你了,定要将你扒皮抽筋,千刀万剐。”

    “就这样带着对你的恨,度过一个又一个日夜好在老天有眼,又让你落在了我手里。”谢玄话锋一转,紧盯着他,幽幽道,“不过我现在觉得,死简直是太便宜你了。”

    楚容看着他状似疯癫的神情,眼睫一颤。

    “你不是讨厌我吗?不是想离开吗?”谢玄掷地有声道,“那我偏要把你禁锢在身边,杀掉所有你在乎的人,折了你的翅膀,断了你的手脚,让你像只麻雀一样,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的活着,永远不能离开一步,在我身边活活熬到死!”

    他凑在楚容耳边,眸中恨意弥漫,“就算死了,朕也会将你一同封入棺中,到时黄泉路上,你我作伴,你永远也解脱不了!”

    楚容生生惊出一身冷汗,面色苍白,谢玄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宛如恶鬼低语,诉说着一个他永远摆脱不掉的咒诅。

    谢玄看着他白如薄纸的面庞,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他最懂怎么戳楚容的心窝。

    楚容眼中似流露出一抹哀哀的神情,谢玄居高临下的看着,忽然讥讽问道:“你这样的人有过真心吗?”

    楚容脸色还未缓过来,启唇道: “对你吗?”

    谢玄面色一白。

    “没有。”

    他轻轻落下这两个字。

    谢玄原以为这颗千疮百孔的心已不会再痛,不想却还是高估了自己。

    “我早知你是个没有心的人,所以我不会再对你心软。”

    他阴沉着脸,将人往里屋的床榻上带去,俯身狠狠堵住微凉的薄唇,床帐落下,虚虚掩住旖旎春色。

    窗外忽然飘起细碎的雪花,飞鸟无痕,清月照影,第一场冬雪来了。

    第66章 囚禁(二) 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那天起, 谢玄都待在竹舍中,从未离开一步,两人过的天昏地暗, 日夜不分,除了上了年纪的哑女妇人来送饭, 并没有什么人打扰他们。

    短短几日, 谢玄在这山间竹屋中对楚容做尽荒唐事,他像讨债一样, 要将过去一年积压的欲望全在楚容身上一点点讨回来。

    如今齐燕打的如火如荼,谢玄却在山里过的悠闲自在,像个闲散仙人, 对外面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两人几乎形影不离,楚容身边不是谢玄,便是暗卫, 根本找不到任何逃走的机会。

    眼看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楚容不由得感到心急。他挂心外面局势, 又担忧楚逍和陈锦云的安危, 不知他们是否平安回到邺城。

    唯一可以确信的是两人并未落到谢玄手中,否则谢玄早就天天挂在嘴边,以此要挟他了。

    大雪连下两日,山间白茫茫一片, 今日才开始放晴, 雪光清亮,谢玄便坐在窗边的竹榻上翻阅书卷, 楚容坐在不远处,出神的盯着院外几株红梅。

    雪覆红梅,别有一番风韵。

    谢玄顺着他的目光瞧去, 忽然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楚容听见声响,面上虽未有任何变化,心中却是一颤,生怕这人又做什么。

    好在谢玄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并未有所动作。

    窗外漫天白中,忽出现一个黑点,那黑点越来越近,仔细看才知发现是有人骑马朝这个方向跑来。

    来人剑眉星目,内敛温和的气质中带着一抹杀伐之气,正是许久未见的燕雪深。

    谢玄面色微变,好端端的他怎么跑这来了?

    思索间,燕雪深已走到门外。

    “皇上。”

    “进来吧。”谢玄沉声道,说着他警惕的扫了楚容一眼。

    不等他说什么,楚容就已站起身朝内室走去。

    然而燕雪深已推门而入,两人猝不及防对上眼,四目相对间,燕雪深微微瞪大了眼。

    这几日谢玄着实荒谬,他向来随心所欲,兴致来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楚容身上大片吻痕,衣服遮也遮不住。

    另一边,楚容耳根发烫,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别过头进了内室。

    “怎么了?”

    燕雪深心不在焉的回过神,将这几日军中的状况如实禀告,并带了一些需要紧急处理的军务。

    “西陵君主派了一位使臣前来商讨合作事宜,恐怕不日便会到檀州。”

    “朕知道了。”谢玄道,“军中一切事物皆交由你处理,没什么要紧事的话,等朕回去再说。”

    “是。”燕雪深眼眸微闪,“只是军中不可一日无主,皇上多日未曾露面,诸位将军每日都寻问皇上的下落。”

    “那你就告诉他们,朕好着呢。”谢玄没好气道,“楚军那边怎么样了?”

    燕雪深摇摇头:“他们前几日拿下了襄阳,进城后并未有什么动静。”

    谢玄古怪的笑了笑:“继续盯着,有什么动静立刻向朕汇报。”

    楚容无故失踪,他们没了主心骨,表面没声张,心里怕是已经急疯了。

    再让他们急上几日,谢玄心道,等打退齐军,彻底夺下云州,与西陵结成同盟,他便找机会料理了这帮反贼,彻底断了楚容的念想!

    如今齐燕两军之间的战争已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谢玄却整日见不着人影,不免招来一些非议。

    身为主帅,大战在即,却无故缺席,着实有些荒唐。为了军中士气着想,谢玄决定还是回去一趟。

    临走前,他对楚容道:“你是不是巴不得我马上离开?”

    楚容不答。

    谢玄盯着他,慢条斯理道:“以为我走了,你就能脱身了?做梦。劝你不要自讨苦吃,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否则”

    他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下去。

    谢玄离开后,外面把守的侍卫多了整整一倍,楚容站在窗前,见状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

    *

    眼见燕军将云州一点点蚕食,明齐此番派了十万大军前来,双方在峪口津交战,战况一日比一日激烈。

    彼时谢玄正在军营中与诸将商议战策,看守竹舍的侍卫禀报说,楚容发了高烧。

    他脑中第一反应便是,楚容又在搞什么鬼?

    没有谁比更他狡猾,谁知道楚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是不是故意装病想趁机逃走或者向什么人传递消息。

    谢玄心中百转千回,但还是着侍卫去请了大夫。

    被这么一打岔,他瞬间没了商讨事情的心思,满脑子都是楚容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谢玄思虑再三,决定回去看看。他将燕雪深叫来,交代好一系列事务便准备离去。

    “皇上,若是眼下这个节骨眼离开,怕是会”

    “朕知道。”谢玄道,“明日一早我便回来。”

    说罢,他匆匆走出营帐,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军营。

    路上突下大雪,待赶到竹舍时,已是夜半时分。谢玄抖落肩上细雪,来不及换衣服,便往内室走。

    看到床上熟睡的人,他陡然松了口气。

    楚容闭着眼,双颊微红,睡的很安稳,谢玄瞧了一会,走到外间,将守卫叫来问话。

    得知楚容真的发烧了,他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守卫道:“不知道,送饭的哑女看楚公子有些不舒服,好像是发烧了。”

    谢玄沉着脸,一言不发,他看向内室的方向,有些拿不准楚容是无心还是故意。

    他回到卧房,脱衣上床,用眼神一点点描摹着枕边人的五官。

    楚容睡着时完全没有平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卸下所有防备和冷漠后,看着亲近乖巧了不少。他呼吸平稳,睡的似乎很沉,谢玄就这样躺在他身边,肆无忌惮的盯着。

    他一路赶来,身子又冷又僵,发着烧的楚容,就像一个温暖的火炉,让他忍不住将其抱在怀里。

    在宫里时楚容经不得折腾,弄完后精疲力竭,很快就会睡去。而他就会把楚容抱在怀里,一觉睡得天亮。

    现在饶是做着和以前一样十分亲密的事,却不会再相拥而眠了。

    每次结束,楚容都会冷冷侧过身子,他自然不会主动将人抱在怀里, 两个人背对着对方,各自睡去。

    对谢玄来说,以前那样做,是出于对身旁人的疼惜,安慰,要好好抱在怀里,哄上一哄。现在自然没有那样的必要。

    在这样的风雪夜里,谢玄陡然生出想抱住他的冲动。

    就当取暖了,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已经把人扯进怀里了。

    谢玄闭上眼睛,感受着久违的气息和温热,他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楚容还未醒,谢玄便已离开,只不过天黑的时候,又赶回来了。

    这次他还带了位军医,让其为楚容诊治,外面的大夫他终于是信不过,怕楚容耍什么手段蒙骗自己。

    军医为楚容把脉,谢玄看着他搭在手腕上的手,皱了下眉。

    “这脉象有些奇怪啊”

    “有什么奇怪的?”谢玄紧盯着楚容,道,“难不成还能诊出喜脉不成?”

    此言一出,楚容面色微冷,军医愕然瞪大眼睛,讪笑道:“皇上说笑了。”

    谢玄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军医一边把脉,一边好奇的观察着楚容,在看到他颈间的痕迹时,目光一滞。

    “怎么样?看出什么没有?”谢玄言语间已是不耐,“又没受凉冻着,为何一直发烧?”

    军医沉默片刻,半晌转过头问楚容,“公子这几日可行过房事?”

    楚容的脸色瞬间变了。

    “可行过较为激烈的房事?”

    厚脸皮如谢玄都有些听不下去,道,“你就说该怎么办吧?”

    军医已了然,答道:“这几日不要再行房了,属下一会开些软膏,只要抹在”

    “行了。”谢玄脸色有几分不自然,“你先下去吧。”

    待军医离去,楚容再也忍不住,唰一下站起身,脸色青白的回了内室。

    过了一会,谢玄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走到内室将软膏丢了过去,语气冷硬的就像交代公事一般: “你自己记得涂。”

    楚容低头看了一眼,原本已平静下来的脸色又青白一片,谢玄甚至有一种他快要发火,抬起头骂自己禽兽的错觉。

    就寝的时候,谢玄没再做什么,两个人就这么干巴巴的躺在床上,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谁也不开口说一句话。

    谢玄每日天不亮就离开,到了晚上再回来,楚容像是有意避开他一样,谢玄走时,他未醒,谢玄回来时,他都已经躺下睡着了。

    这样一来,两人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一多,谢玄便有些恼怒。这晚楚容还睡着,谢玄直接不客气的将手伸到他衣襟里,冰凉的触意很快将楚容弄醒。

    “你做什么?”楚容警惕的盯着他。

    “故意躲着我?”谢玄道,“从前你就爱使这一招,真以为自己能躲过去?”

    他盯了楚容一会,忽道:“你好了没有?”

    楚容哪能听不懂他的意思,面色僵了一瞬,并不答话。

    谢玄狞笑一声:“我检查一下。”

    楚容神色一变,飞速下床,躲开谢玄伸过来的手。

    这动作立马激怒了谢玄。

    “你当自己还和以前一样吗?我看你是欠/操了。”

    说着就拽过楚容,将其拉到了床上。楚容被那句话气的面色通红,挣扎间,他抓住床边的一个青瓷花瓶狠狠往谢玄头上砸去!

    谢玄头晕目眩,往后脑勺一摸,竟摸出一手的血。

    楚容趁他愣住的空挡,将他推开,站到墙角余怒未消的看着谢玄。

    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侍卫听到动静,在外面问道:“皇上,出什么事了?”

    “滚。”谢玄死死盯着楚容,启唇对外面说道。

    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却感觉不到痛似的,一眨不眨的盯着楚容道:“看来我还是应该把你的手脚绑上,也免得生这么多是非。”

    “你先是射我一箭,现在又拿花瓶砸破了我的头,”内室烛火昏暗,谢玄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隐忍的怒气,“下次呢?又要使什么招数?!”

    “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动你?!杀不了你,断你一只手,挑了你的脚筋,还是绰绰有余的。”

    楚容看着他脸上的一道道血迹:“这次是你咎由自取。”

    谢玄黑眸翻涌着血色,正要说什么,外面忽响起侍卫急促的声音:“皇上,不好了,燕将军派人来传信,说齐军夜袭,军中乱成一团,让您赶紧回去!”

    谢玄面色一变,恶狠狠丢下一句:“你等着,朕回来再收拾你!”

    他打开门,侍卫看着他鲜血淋漓的脸吓了一跳:“皇上”

    谢玄冷冷扫了他一眼。

    侍卫叫来哑女,给谢玄擦干血迹,简单包扎了一番。谢玄收拾好后,沉着脸往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大步离去。

    外间终于恢复寂静,楚容面无表情的听着远去的马蹄声,他坐在床边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

    余光不经意瞟到床上滴落的血迹,楚容脸上终于有了点波动,盯着那还未干涸的鲜血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传来一阵骚动。

    楚容皱了下眉,以为是谢玄去而复返。

    很快他就察觉出不对劲,外面似乎有兵器相撞之声。楚容快速穿好外衣,走到窗边一瞧,只见地上躺着七八具尸体,谢玄留下的侍卫正与一群穿黑衣的人打斗。

    侍卫拼命挡在房间,阻止黑衣人靠近。

    夜色浓稠,楚容仔细辨认着黑衣人,猜测是不是裴弄的人找过来了。

    不等他细看,下一秒,砰的一声,门从外面被人踢开了。

    楚容瞳孔一颤,扭头看向来人。

    第67章 劫人 看这回捉住了,朕怎么收拾他!……

    齐军此番出其不意, 趁夜偷袭,好在燕雪深平时练兵有方,在如此仓惶的情况下, 燕军也能有条不紊的迎战。

    谢玄在山坡上勒马停望,双方已打的不可开交, 军营中火光四射, 杀喊声沸反盈天。

    几位将军已在此等候多时,见谢玄来, 立马将情况说与他听。

    谢玄沉着脸听完,开始与众人商议计策。

    此番齐军人数众多,他们并没有什么兵力上的优势, 最终决定让燕军佯装败退,等齐军追上来时,由燕军深领五万精兵, 分两侧包围,合力袭击中部, 将齐军的大部队冲垮, 一一击破。

    事情紧迫,众人来不及多想,便纷纷领命。

    好在此计有用,齐军贪功冒进, 正中燕军下怀, 燕雪深领兵已先前佯败的燕军前后夹击,大败齐军。

    这场仗打了整整一夜。

    燕雪深趁胜追击, 一路追赶,彻底将齐军赶出了云州。此次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可想此番领兵的李檀有多气恼。

    燕军大获全胜, 谢玄也难得露出了笑颜,对拉拢西陵也多了几分把握,当即下令犒赏三军。

    晚上,众人在一起把酒言欢,纷纷夸赞燕雪深的功劳,气氛火热之时,有位副将瞟到谢玄的脑袋,好奇的咦了一声。

    若在平时,他绝对没有胆子问谢玄,此刻酒意上来,直接脱口而出道:“皇上,你的头怎么了?”

    其余人下意识看去,早在谢玄出现的时候,他们就注意到了他额角未结痂的伤痕,只不过不敢问罢了。

    谢玄闻言,嘴边的笑意顿时僵住。

    那问话的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悻悻摸了摸鼻子。

    谢玄想到楚容,也没了喝酒的心思,站起身道:“你们继续喝吧。”

    说着,臭着脸走了出去。

    燕雪深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抿了口酒。其他人不清楚,他却是已经猜到了怎么回事,除了楚容,谁还敢对谢玄动手?

    回想起谢玄沉郁的脸色,燕雪深忽然有些坐不下去了,也站起身,找了借口离开。

    来到谢玄营帐,却是没看见他的人影。

    “陛下呢?”燕雪深冲门外的侍卫道。

    “皇上方才牵了一匹马,出去了。”

    燕雪深心一沉,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的朝宴席走去,快走到门口时,他忽然转身,也跑去牵了匹马,匆匆离开。

    *

    一路上谢玄都在思索要怎么好好教训楚容,他当年射了自己一箭,如今落在自己手中,不仅不害怕求饶,还敢拿花瓶砸自己的头,再这样下去,简直要上天了!

    谢玄怒气冲冲,想着一会定要将楚容的手绑起来,不干的他求饶,决不罢休。

    未到竹舍,远远的谢玄就察觉出了不对劲,门口竟然一个侍卫都没有。

    他脸色一沉,加快速度,疾驰奔去,越靠近竹舍,血腥气息越浓。

    谢玄翻身下马,只见大门敞开,院中尸体随处可见。他心一悬,疾步走向屋内。

    果不其然,楚容不见了。

    谢玄脸色阴沉的可怕,他冷眼瞧着散落一地的桌凳茶具,身上散发出的森然戾气让人望而生畏。

    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人不知已经走了多久。

    随后而来的燕雪深看到屋内情形,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惊愕。

    “主子”林平看着暴怒的谢玄,低低叫了一声。

    谢玄咬牙切齿:“去追。”

    “是。”

    林平随即带人离去。

    谢玄平息着自己的怒火,目光落到突然出现的燕雪深身上。

    不等他问,燕雪深便从善如流道:“忘记禀报皇上,昨日收到了西陵使者的信,他们再过两日便到了。算算时间,皇上明日就该启程去檀州。”

    谢玄这会满脑子都是楚容,哪还顾得上什么使者。

    “他又跑了他竟然又跑了”谢玄低喃道。

    燕雪深一时没听清:“什么?”

    谢玄表情凶狠,他疾步走到院中,翻身上马,准备亲自去找。

    直到天黑,他们都没能发现楚容的踪迹。

    一到夜里,山间冷的很,燕雪深劝谢玄回去等着。谢玄心知已不可能再将楚容追回来,整个人又怒又气。

    他回到营帐,一脚踢到旁边的桌子,茶具哗啦啦碎了一地,惊得外面的侍卫以为出什么事了。

    谢玄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漆黑的瞳仁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直到天边冒出鱼肚白,侍卫才听到里面出来一声呼喊。

    “来人。”

    他赶忙走进去,小心翼翼道:“皇上,怎么了?”

    谢玄站起身,面无表情道: “你让潭天望他们集结军队,随时待命。”

    侍卫眼皮一跳,不敢违背他的命令。

    没一会,潭天望等人走了进来。

    一开口便问道:“皇上,咱们的仗不是刚打完?听说你让老夫领兵待命,这是为何?”

    谢玄闻言眉目森冷,为何?

    他现在就是弄个鱼死网破,也要打下邺城,把楚容绑回来!

    潭天望看他脸色不对劲,一时不敢再问。

    正僵持着,燕雪深从外面回来,看到这般情形,开口道:“皇上。”

    谢玄见他似乎有话要说,扫了其余人一眼,示意他们出去。

    待帐中只剩下两人,燕雪深道:“皇上冷静”

    “朕还怎么冷静?他又跑了。”谢玄气的双目充血, “他竟然还敢跑?看这回捉住了,朕怎么收拾他!”

    燕雪深垂下眼眸:“楚大楚容或许不在邺城。”

    谢玄一顿:“什么意思?”

    “派去监视邺城的探子说,他们到现在都还在外面找楚容的下落。”

    谢玄面色一变,不说话了。

    两人对立无言,若不是楚容的手下,会是谁带走了他?

    “再加派人手,继续找。”

    “是。”

    整整两日派出去找楚容的人都没有什么消息,到了第三日,有人忽然送来了一个木盒。

    巡逻的燕军看到立马送到了谢玄面前。

    谢玄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后,面色登时一变。

    是一件染血的衣裳!

    谢玄沉着脸将血衣拿起,一眼便认出这是楚容穿的外衣。他双手微微颤抖,拿起这件衣裳翻来覆去的看,上面洇红的鲜血几乎要刺痛他的眼睛。

    “这是谁送来的?”谢玄厉声问道。

    侍卫打了个寒颤:“等巡逻军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跑了,不过看衣着打扮,像是齐军”

    谢玄眼底划过一抹杀意。

    *

    “吃饭了。”

    送饭的小兵不耐烦的将碗往桌上一放,床边坐着的男人像是没听到一样,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小兵忍不住朝男人看了一眼,整个人顿时愣住,先前没怎么瞧过,这男人长的倒是挺好看的。

    他撇了撇嘴往外走,临出去前又偷摸瞧了一眼。不想这一瞧没看路,直接迎面撞上进来的将军。

    “怎么回事?!”李檀呵了一声。

    小兵急忙道歉,快速走了出去。

    李檀大步走进帐中,连个侍卫都没带,彷佛帐中的男人对他来说毫无威胁。

    他大摇大摆的坐在椅子上,将男人好好打量了一番,心中嗤笑,这模样,难怪谢玄金屋藏娇,虽是个男人,长得却是挺带劲。

    李檀派人盯了谢玄许久,谢玄无论刮风下雪都要去山里那间竹屋住上一晚,等到天亮才离开。

    他认定这屋内的人对谢玄极其重要,直至看到楚容的脸,他才恍然大悟,里面竟是谢玄养的小宠。

    早就听说过谢玄和那亡国太子楚容的风流事,李檀对谢玄会养一个貌美的男人来解乏丝毫不怪。

    只是他有些大失所望,原以为能抓出谢玄的什么把柄,好好出上一口恶气,没想到竟把他的男宠抓来了。

    眼前的男宠虽得谢玄喜欢,到底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李檀本想着把人杀了,后来得知谢玄在大张旗鼓的找人,他又心生疑虑,暂时放过了楚容。

    没想到谢玄竟会如此看重一个男宠,李檀当即命人送去一件染血的衣裳,想到谢玄或许会气的脸色铁青,他就无比痛快。

    “你和姓谢的狗东西是什么关系?”

    楚容静静看着他,道:“没什么关系。”

    李檀面色一沉:“没什么关系,他会每日早出晚归的去那小屋里找你?你们两在那屋里干什么了?”

    楚容沉静如水的面上划过一丝异样。

    李檀见状,更肯定心中所想,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他养在外面的小宠吧。”

    楚容眼神一顿,没否定也没承认。

    李檀哼了一声,昨日齐军大败,他被皇上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正愁有火没地撒。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抓我?”

    “怪就怪你自己,跟着谁不好?偏偏跟了谢玄。”李檀道,“和他扯上关系算你倒霉,你说我是砍了你的手,还是划了你的脸呢?哪个能让他更生气?”

    楚容淡淡道:你既然恨他,为何不去砍了他的手,划了他的脸?”

    李檀莫名听出一种讽刺,气的一哽。

    他恼羞成怒道: “你不用和我说这些。要怪就怪你自己运气不好,落在了我手里!”

    “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用我威胁不到他。”

    李檀道:“威胁不了他,我也要气死他,恶心他。他现在正在外面大张旗鼓的找你呢,说明你在他心里还是有点地位的。等到了明日,我就砍了你的手指”

    “将军!”外面的侍卫慌慌张张的闯进来。

    李檀猝然被打断,斥道:“一点规矩都没有,成何体统?!”

    侍卫急道:“您快出去看看吧,燕军燕军”

    “燕军怎么了?”李檀不耐烦道。

    侍卫惊恐大叫: “他们把军营给围了!”

    第68章 冤家路窄 慕容旻?他怎么会在这?!……

    李檀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抬脚就要往外走。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侍卫道:“把他给我藏起来!”

    等李檀走出营帐,来到最外面, 一时被这场面震慑住了。

    只见四周山林中燕军密布,旌旗迎风飘扬, 个个披盔带甲, 剑光雪亮,近处重装的步兵军队手持陌刀, 前方铁盾一字排开,气势威凌,弓箭蓄势待发, 齐齐对准了军营的方向。

    后方更有数不清的器械士兵,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头。

    而谢玄就负手站在最前方, 一身黑衣,面色冷峻, 目光阴沉的可怕。

    李檀惊愕的看着男人, 他虽然恨谢玄恨的咬牙,但人忽然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半生戎马,经历了无数场战争, 就没见过这种不要命的阵仗和不怕死的疯子。哪有光明正大跑到敌人家门口的?!

    好半天, 他才开口对谢玄道:“你你是疯了吗?”

    谢玄沉声道:“人呢?”

    “什么人?”

    话音刚落,李檀就意识到了他说的是谁, 眼底当即划过一抹不可思议。

    他大费周章的搞这一出是为了救那个小宠?那小宠对谢玄竟然这么重要?

    意识到自己抓到宝的李檀,瞬间有了底气,腰板也硬停了不少。

    “人确实在我手上, 但是”

    谢玄见他承认,阴骛道:“把他交出来!”

    “我要是说不呢?燕帝要硬抢吗?”李檀望向他身后的士兵,冷哼道,“那就要看看是你的人快,还是我手下的刀快!”

    谢玄眉间掠过一抹杀气:“你敢动他一根头发试试?”

    李檀心中一颤,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军营内齐军也都摆好阵型,如临大敌的看着这群外来的不速之客。

    双方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

    片刻后,李檀开口道:“不如我们谈谈?”

    谢玄冷道:“谈什么?”

    “你若想救他,就跟我过来。”李檀挑衅道。

    谢玄脸色一沉,当即就要跟过去。

    身后燕雪神立马道:“陛下,不可!”

    “你在这守着,朕去去就来。”

    他带了一队身手好的侍卫随李檀往主帐走去,燕雪深看着不禁面露担忧。

    一进帐,谢玄在里面扫视一圈,沉着脸坐在了李檀对面。身旁的士兵立马为两人奉上热茶,谢玄看都不看,一刻都等不及的问道:“人在哪?”

    “急什么。”李檀抿了口热茶,好似十分欣赏谢玄这副着急上火的模样,“不如先喝口茶?”

    谢玄眯了眯眼,径直道:“说吧。”

    “说什么?”

    谢玄冷冷吐出一句:“你的条件。”

    “比起这个,我倒好奇,那男子究竟是何人?值得燕帝这么大费周章?”

    谢玄讥笑一声:“你有什么知道的必要吗?别说这么多废话,开条件。”

    李檀被他不客气的怼了一句,面上有些挂不住。

    “要放了他也不是不可以”他想起谢玄之前蛮横无礼的强占宣京,以及接连败在燕军手下的种种,不禁怒从心来,高声道,“让你的人撤出宣京,归还整个云州,我保他平安无事。”

    在场的人都面色一变,任谁都意识都这简直就是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别说一人换一州了,就是一人换一城,谢玄都未必答应。

    他哪是能吃亏的性子?

    果不其然,谢玄冷笑一声:“你在做梦吗?”

    李檀不客气道:“云州本就是我明齐的地盘,是你们不守信用,抢占云州!如今我要回云州,也不过是想让你们物归原主!”

    “你自己废物,守不住怪谁?”谢玄道,“落到我手中,就是我的东西,想要回去?那就自己来抢。”

    “燕帝这是不答应?”

    谢玄神色冷峻:“朕说了,你在做梦。”

    李檀顿时发出一声嗤笑:“原以为燕帝大张旗鼓的过来,定是爱极了你那小宠,原来也不过如此,这美人还是没有江山重要。”

    谢玄脸一青,听到小宠二字,更是皱紧眉头。

    “既如此那就请回吧!”李檀站起身,一副送客的姿态道,“至于你那小宠,改日本将军会命人将他的遗体送回去。”

    末了,他还用一副无比惋惜的语气道:“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谢玄额角青筋暴起:“我说了,你敢动他一根头发,我让你比死还难受!”

    李檀看着他疯癫的神情,心中一惧,他试图用更狠辣的语气反击,可惜听上去有些底气不足。

    “那你就答应我的条件!否则他就得死!”

    谢玄忽狠厉一笑:“朕是要和你谈条件,可没让你异想天开做这样的美梦。你真以为朕会受你威胁?不过一个侍寝的男宠,死了,朕再找一个便是!你不放人,朕一声令下,十万大军立马就能将这里夷为平地。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朕输的起,你呢?”

    说完,他一脚踢了矮桌,转身就要离去。

    李檀气的涨红了脸:“拦住他!”

    两道利剑相撞,发出铿的一声响,挡住谢玄去路。谢玄带来的侍卫也立马拔剑,警惕的望着齐军。

    “谢玄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军营帐,岂容你撒泼?!”

    谢玄回过头,挑衅道:“怎么?你还想杀了我?你敢吗?”

    李檀自然是不敢,谢玄方才那一番话,又让他拿不准那小宠在谢玄心里的位置。

    思索片刻,他道:“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敢乱来,你那心上人可就没命了。”

    “让我见见他。”

    “不行!”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谢玄扭过头就要闯过侍卫往外走。

    “等一下!”

    李檀看他油盐不进的模样,冷汗唰唰往外冒,若真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宠惹怒谢玄,酿成大祸,可真是得不偿失。

    他也并非一根筋,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半个云州城,我要半个云州。”

    原以为谢玄会不答应,谁知他沉默了一瞬,道:“我要先见他。”

    李檀松了口气:“好,你只能一个人过去。”

    谢玄没有犹豫,随即跟着侍卫出了主帐。

    李檀看着男人的背影,呼出一口气。他表面虽没露出半分胆怯,心里却是极其紧张的。

    想到谢玄方才的话,李檀一时拿不准他的态度。谢玄素来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吃不了半点亏,他真的愿意拿半个云州去换一个男人?

    思索之际,忽有侍卫前来禀报:“将军,外面有人求见。”

    李檀不耐烦道:“谁啊?”

    还偏偏这个节骨眼过来。

    侍卫道:“西陵四皇子,慕容旻。”

    李檀面色一变,他怎么来了?

    如今三方鼎立,西陵的态度至关重要,就连他们陛下现在都要对西陵礼让三分。慕容旻此刻出现,难不成是为了商议结盟一事?

    顾不得思索这些,李檀当即道:“快!快请进来!”

    他低头扫了眼被谢玄踢翻的桌案,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赶紧叫了几个侍卫过来收拾残局。

    没过多久,一长身玉立,蓝衣翩翩的公子踏入帐中。

    李檀见来人芝兰玉树,温润端方,笑道: “久违四皇子大名,四皇子大驾光临,李某有失远迎,还请殿下勿怪。”

    “将军不必客气。”慕容旻笑了笑,道,“今日来的唐突,不知有没有打扰将军?”他顿了一下,道,“外面这是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李檀这才想起来外面还有一群谢玄的人,当即在心里对谢玄破口大骂:“一点误会,殿下先坐吧。”

    慕容旻没再多说,随李檀入座。

    李檀道:“殿下,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慕容旻还未说话,他身后一个武将模样的人先开了口,语气还很是不善:“找人。”

    李檀愣了一下,道:“找什么人?”

    那武将看上去很是恼怒,慕容旻轻斥了句不得无礼,才道:“将军前几日可有抓了什么人?实不相瞒,那人是我至交好友,还愿将军行个方便,放他随我回去。”

    此言一出,李檀眉头紧皱。

    “确实抓了一个人,可那人”

    那人是谢玄的小宠,怎么会与慕容旻认识,还是他的好友?

    “那人乃是个男妾,殿下怕不是认错了吧?”

    话音刚落,方才的武将立即拧起眉头,怒道:“你说谁是男妾?有本事再说一遍?!”

    李檀一惊,心道这侍卫好大的胆子。

    可这次慕容旻并未呵斥,只客气道:“是不是认错,看一眼便知。将军,可否让我与那人见一面?”

    “这恐怕不行。”

    “为何?”

    李檀不说话了,只朝外面燕军的方向看了一眼。

    裴弄已是按耐不住,急切的叫了一声:“殿下!”

    另一边,谢玄跟着那侍卫,两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不起眼的营帐。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楚容听见动静,抬头往门边看了一眼,神情倏尔一愣。身旁看守的几个齐军则满脸警惕。

    很快,营帐内只剩下两人。

    谢玄站在原地分毫未动,只幽幽的盯着楚容,两个人几天没见,那晚的争执,血迹,和谢玄离开前放下的狠话似乎都变得十分模糊,此刻只剩下了无言的沉默。

    谢玄走过去,道: “受伤没有?”

    明明看到楚容好端端的,他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没有。”

    谢玄点了下头,又恢复了平日那副阴冷的语气:“你老实在这待着,别动什么小心思,朕会把你救出去。”

    楚容忽然问道: “他开了什么条件?”

    “你不必管这个。”谢玄冷哼一声,“不管开什么条件,我都不会让你留在这。”

    楚容眼睫微微一动:“你不用管我。”

    谢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怎么?又要说什么不想欠我的?楚容我告诉你,你欠我的早就还不清了。真想算这么清楚,先把一年前你射我的那一箭还了!”

    “别以为你被扣在这,就能从我身边逃脱。做梦!”

    “老实在这待着,等我来接你!”

    说完,谢玄怒气冲冲的往外走去,刚一掀开营帐,便和慕容旻,裴弄撞了个满怀。

    谢玄看见这两人尤其是看到慕容旻时,脸色简直难以形容。

    慕容旻!他怎么会在这?!

    谢玄恶狠狠的盯着他,慕容旻面无表情,眼中却带着微微寒意。

    第69章 谈判 他今天除了跟我走,哪都不能去!……

    谢玄瞬间怒气翻涌, 难怪楚容说不用管他,原来人家早就有退路!亏他还巴巴的赶过来!慕容旻是什么时候和楚容旻勾搭上的!

    这一年两人见没见过面,都做了些什么?!

    谢玄阴冷的盯着慕容旻, 眸中迸射出寒光。

    趁着两人对峙之际,裴弄大步跨进帐中, 急切道:“殿下, 你没事吧?”

    看见楚容平安无事,他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慕容旻听到裴弄的动静回过神, 绕过谢玄走了进去。谢玄见状又咬牙折返回去。

    自上次燕宫一别,慕容旻与楚容已是快两年没见。如今猝然见到楚容,慕容旻难掩激动。

    他正要上前, 却听谢玄威胁道:“你敢靠近他一下试试?”

    慕容旻置若罔闻,直接上前抓住楚容,开始嘘寒问暖。

    谢玄沉着脸, 两三步跨过去:“我说了,不许碰他!”

    裴弄早就忍了多时, 见状直接拔剑对准谢玄, 将两人护在身后:“你想对我们家殿下做什么?”

    谢玄冷冷一笑,话虽是对裴弄说的,可眼神却挑衅的看着慕容旻。

    “该做的,不该做的, 都做了。”

    裴弄勃然大怒:“狗皇帝, 看剑!”

    谢玄侧身躲过,裴弄正要再刺, 却听楚容道:“住手。”

    裴弄瞪着眼,不甘心的放下长剑,谁知谢玄却瞧准这个当口, 又要伸手去抓楚容。

    裴弄急忙去拦,两人顷刻又纠缠在一起,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李檀赶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混乱的景象,他瞪大眼睛,自己就慢了那么一步,怎么都打起来了?

    “别打了!快住手!”

    此刻谢玄的侍卫也赶了过来,见状立即加入战局,裴弄瞬间落入下风。

    双方大有将营帐拆了的架势,直至楚容出声制止:“裴弄!”

    裴弄只好作罢,谢玄见状也让侍卫停下。

    李檀汗颜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慕容旻上前道:“李将军,这个人我今日必须要带走,还请你放他随我离开。”

    李檀面露难色:“这”

    “不行!”谢玄抢先一步道,他拳头咯吱作响,对李檀道,“别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李檀顿时陷入两难的境地,这人本是他绑来要挟谢玄的,若让慕容旻带走,岂不是功亏一篑?可若不给慕容旻,得罪了西陵,那结盟的事

    他目光在谢玄和慕容旻身上来回徘徊,最后落在楚容身上。这人究竟是何身份?引得一个皇帝和一个皇子,在这争抢?

    李檀看向楚容的眼神变得逐渐狐疑,先前没怎么多想,此刻再看,却是觉得这张脸似乎在哪见过。

    按理说这样的容貌他应该记得很清楚,如此模糊的印象,必然是在很久之前见的。

    是什么时候呢?

    “你看什么呢?”

    谢玄忽而出声打断他,似乎对他这么直勾勾盯着楚容的眼神极为不满。

    李檀收回目光,道:“不如我们移步去别处商讨?”

    慕容旻愣了一下,道:“好。”

    谢玄不肯让步,冷道:“有什么好商量的?我的人,自然应由我带走。他今天除了跟我走,哪都不能去!”

    慕容旻风轻云淡道:“被你强行绑走几日就成了你的人吗?”

    谢玄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不客气道:“四皇子跑到这来救人,不知西陵王是否知晓?改日朕定要亲自写信问问,省的四皇子再重蹈覆辙,毁了两国情分。”

    从见面开始,慕容旻就一直在忍耐,如今见谢玄还敢提那些污龊的手段,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谢玄同样想到了楚容之前为了救慕容旻做的那些事,神色冷若寒冰。

    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两人眼中都闪动着仇恨的火焰,丝毫不掩饰彼此眼中的杀意。

    楚容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就这么冷眼旁观着。他若帮慕容旻说一句话,必定忽激怒谢玄,到时不知谢玄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慕容旻怕自己忍不住动手,道:“李将军,我们走吧。”

    “哦好好,这边请。”李檀道,“燕帝,请。”

    谢玄冷飕飕看着两人背影,怕慕容旻使诈,思索片刻,他也带人出去了。

    李檀临走前看了楚容一眼,他出了营帐,叫来侍卫吩咐道:“你去找个画师,给那人画幅画像,看能不能打听出来是谁。”

    他怀着心事走进营帐,进门就看到谢玄和慕容旻那剑拔弩张的气氛。

    “二位先消消气。”李檀在两人中间坐下,“这人只有一个,李某夹在中间实在为难”

    谢玄沉着脸打断:“我答应你的条件,你现在就放人。”

    李檀微微一愣,而后瞪大眼睛:“当真?”

    “君无戏言。”

    李檀一下不说话了。

    慕容旻心觉不好,问:“什么条件?”

    谢玄倨傲道:“你给不起,就不要再问了。”

    慕容旻面色一僵。

    李檀解释道:“燕帝愿意用半个云州换那位公子。”

    慕容旻与裴弄对视一眼,两人眼底划过一丝惊愕。尤其是裴弄看见谢玄势在必得的模样,气的恨不得在他脸上打一拳。

    “若四皇子有本事,也可拿西陵的地盘来换啊。”谢玄故意羞辱道。

    果不其然,慕容旻面上闪过一丝难堪。

    李檀不像谢玄那样,并不敢得罪慕容旻,只道:“还请四皇子见谅。此事我早与燕帝商量好”

    裴弄见他这副嘴脸,斥道:“你们两个简直就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我们公子是什么物件吗?用得着你们在这交易!”

    李檀早就忍他多时,当即不悦道:“你这侍卫好大的胆子!”

    谢玄也不客气道:“你若有本事,大可直接将你们公子抢走。只要你不怕外面的十万大军。”

    裴弄被怼的脸色铁青。

    “我人微言轻,没那个本事。”慕容旻忽然道,“可若是齐王亲自发话,将军是否就可以放人了?”

    此言一出,谢玄和李檀均愣住。

    “什么意思?”谢玄冷道。

    “早在我来之前,便已像齐王和齐太子写信告知此事。若齐王同意我将人带走,将军应该不会阻拦吧?”

    李檀犹豫道:“这这是自然。”

    谢玄眯了眯眼,明齐那边并不知李檀抓的那人就是楚容。齐宴和慕容旻一向交好,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应当是不会拒绝,更何况如今明齐巴结西陵,齐王若是想卖慕容旻一个人情,也并非不可能。

    齐琛怕是恨透了自己,等他和西陵结为同盟,想要什么没有,哪里会看到上这区区半个云州?

    想到这,谢玄脸色蓦的沉了下去。

    慕容旻这一招彻底堵死了谢玄的路,他将此事禀告给齐琛,纵是李檀也得听从皇帝的指示,不可擅做决定。

    眼前两人僵持不下,李檀提议明日再议。

    谢玄毫不客气的让他为自己收拾一间营帐,李檀在心中暗骂这人厚颜无耻,顾忌着外面的军队,他别无他法,只好命人去收拾。

    慕容旻见状,思索再三,决定也留下一晚。他怕谢玄晚上再去找楚容的麻烦。

    晚上,谢玄坐在齐军营帐中,脑中思绪翻涌。

    他绝不能让慕容旻带走楚容。

    要阻止慕容旻的唯一办法,就只有说出楚容的身份。

    可那样一来,李檀势必不会再放人,说不定还会将楚容置于危险之中。

    难道就这么让慕容旻把人带走了?

    落在慕容旻手里确实比落在明齐手里要安全的多。

    谢玄不断权衡着利弊,他心烦意乱,起身走到外面,眸色沉郁,实在没办法的话,就只能硬抢了。

    “你去外面,把燕雪深给我叫进来。”

    另一边,李檀刚从慕容旻的营帐出来,毕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让人盯紧谢玄和慕容旻,不许他们接近那人的营帐。”

    “是。”侍卫想起方才的情形,忍不住道,“西陵皇子身边那个侍卫,未免太放肆了,竟然敢对将军无礼。这人不是西陵人吗?怎么一副楚地口音”

    李檀脚步一顿,猝然打断道:“你说什么?”

    侍卫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了,怯怯道:“属下说那侍卫口音却像是楚地人氏。”

    “当真?你确定没听错?”

    “属下家里有在楚地的亲戚,不会错的。”侍卫喃喃道,“这么一说,被将军抓起来的那个男人似乎也是楚地口音。”

    李檀面色凝重起来,电光火石间,他猛地想起了什么。

    慕容旻曾在南楚做了十年质子,与太子楚容的关系亲近。若非这层关系,慕容旻怎会亲自到这来救人?难怪他觉得似乎在哪见过男人,恐怕就是七八年前楚容出使明齐的宴会上!

    他抓的人竟然是楚容!

    难怪谢玄和慕容旻一个个都亲自过来要人,这样一想,似乎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正在此时,先前去打探楚容身份的侍卫也急匆匆回来。

    “将军,城中有户从燕国搬过来的人家,说见过画中的男子。燕国满大街都是这人的画像,此人乃是”

    “不用说了。”李檀深黑的眸中涌动着兴奋的光芒,“我已经知道了。”

    他呼吸急促,激动的身子都快颤抖起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楚军在檀州作乱,他正愁该如何收拾呢,没想到楚容就落到自己手上了。

    他须得马上把此事报告给陛下,绝不能放走楚容!

    第70章 抉择 若让他救我,我宁愿去死。

    李檀踏入营帐时, 楚容正在出神,听到动静,抬眸扫了来人一眼。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看向男人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怪就怪自己之前眼拙,竟没看出来不对劲。

    这冷静内敛却让人难以忽视的气场哪里像个小宠?

    李檀还未开口, 便听到了楚容不冷不热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 就是忽然想起来关了你好几天,却还不知你的名姓。”李檀道, “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将军想如何称呼?”

    李檀忽然笑了:“我是叫你楚公子呢还是叫你殿下呢?”

    楚容静静看着他,道: “随你。”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李檀道,“说到底, 你还要感谢我。若非我救你,殿下你如今还在谢玄手上呢。”

    楚容淡淡道:“不过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

    李檀也不恼, 森然笑道:“云州落入谢玄之手,檀州又被你掠去数座城池, 李某日夜难眠, 寝食不安,索性老天还是眷顾我的,竟然让你落在了我手中。”

    “原本我答应了谢玄是要放过你的,可现在”他冷笑一声, “你走不了了。不让你和谢玄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我李檀的名字倒过来写!”

    楚容听到这话,眉头微皱:“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何必将他掺和进来。”

    李檀呵呵笑了两声:“你看看外边,燕军可是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你觉得没关系,人家可是觉得有关系呢。而且谢玄愿意拿半个云州来换你, 此等情意连我都快感动了。”

    楚容眼睫一颤。

    “只可惜现在我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可比半个云州值钱多了。”

    “你想做什么?”

    李檀咬牙道:“我要用你的命来换云,檀两州,让你和谢玄的人从我们明齐的地盘上滚出去!”

    楚容平静的说:“那你怕是高看我了。”

    “我一向不会看错人。”李檀得意道,“若你肯求谢玄,他会不救你?当年我在明齐,都听说燕帝冲冠一怒为红颜,此等佳话,天下尽知。”

    楚容愣了一下:“他现在恨我入骨,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李檀笑而不语,又道:“他不会看着你死的。”

    “若我不愿让他救呢?”楚容忽道。

    李檀笑意僵住,听他继续说道:“我楚容从不欠别人恩情,更何况这人还与我有血海深仇。若让他救我,我宁愿去死。”

    李檀刚想说些什么,外面忽传来一声惊呼:“你干什么?不准进去!”

    紧接着有人哗一下极其暴戾的掀开了帐帘。

    两人齐刷刷看去,均是面色一变,只见谢玄站在门口,面若寒霜,双目充血,极为骇人。

    李檀吓了一跳:“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谢玄不答,两只眸子如锋利的刀刃,恨不得在楚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他怕慕容旻私下跑来找楚容,便让人暗中监视着这的动静。得知李檀大晚上过来,放心不下,便想来看看。可惜门外有侍卫守着,谢玄不肯离去,便在外面听了一会。

    得知李檀已识破楚容身份,他心中一惊,尚且来不及思索,又听楚容说什么宁愿死,也不想让自己救他,直到那一刻,谢玄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直接闯了进来。

    “你还真是好样的。”谢玄眸中喷火,“可惜你这辈子注定欠我!你越是想离开,越是想和我两清,我偏不让你如愿!”

    楚容没想到他会听到,素日沉静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李檀看这谢玄盛怒的模样,插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也省的我费口舌。我的条件想必你都听到了,救与不救,就看燕帝怎么抉择了。”

    楚容闻言眉心一动。

    谢玄如今在气头上,听到这话怒道:“你是不是真以为你能威胁的了朕?”

    李檀道:“你难道不怕我杀了楚容?”

    “杀啊,杀了他,你也活不了。”谢玄冷冷看了楚容一眼,“大不了朕就硬抢,我管他少胳膊还是少腿,只要还有一口气,朕都无所谓。不过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李檀皱眉看着他。

    “你没发现朕二十万大军只带了十万人吗?”

    见李檀不明所以,谢玄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另外十万大军连夜疾行,最迟明日下午就能到贵国边境。你不放人,那十万大军顷刻就能踏平边关,几万人的性命,全都系于你一人身上,这罪责你担当的起吗?”

    楚容看着他疯癫的神情,瞳孔微颤。李檀则是倒吸一口凉气,低吼道:“那可都是无辜的平民老百姓,你这个疯子!”

    谢玄厉声道:“这都是你逼朕的!”

    “杀戮无辜对你有什么好处?!”

    “是啊,对我有什么好处?”谢玄双眼带着微红的血丝,语气陡然一狠,“对我没什么好处!若非万不得已,朕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若齐琛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看你怎么交代!届时你就是明齐的罪人,恐怕到了阴曹地府也洗清不了身上的罪孽。”

    “你你”

    李檀气的双眼发昏,恨不得砍了他。

    云檀两州虽已归属明齐,可到底从前是楚国的州界,百姓也大都是楚人,心里并不是真的归附明齐,而陛下也并不将这些人当作自己的子民。

    云檀朔三州比不上明齐本国疆域,所以陛下才没有惩戒他,只勒令夺回云檀两州,将功折罪。

    若谢玄一举进攻边关,将战火烧到了明齐,那事情可真是大了。

    楚容也未想到谢玄竟然还有这一招,这件事到底和自己有关,他脸色紧绷,无法眼睁睁看着谢玄因自己犯下这等罪行,启唇道:“我说了”

    “你给我闭嘴!”谢玄知道楚容要说什么,阴冷的出声打断。

    他转而看向李檀,森然道:“我的话都说完了,放与不放,就看你怎么抉择了。”

    李檀听着这似曾相似的话,面色青白。

    谢玄冷笑道:“不急,明天下午前你给我答复。”

    李檀用几乎可以杀人的眼光看着他,愤恨的走了出去。

    转眼,营帐内只剩下两人。

    他们的目光碰撞在一起,谢玄俊脸阴沉,刚想说什么,却见楚容漠然的扭过头,显然不想搭理他。

    那句“若让他救我,我宁愿去死。”彷佛还在耳边挥之不去。谢玄没想到楚容竟然能说出这种话,他是有多恨自己?和他扯上关系就让楚容这么恶心?

    他恶狠狠盯着楚容的后脑勺,只觉全身血气翻涌。

    他为这个人做到了这种份上,几乎赌上了一切,可人家却一点也不领情,甚至不愿意转过头看他一眼。

    谢玄握紧拳头,竭力克制怒气,临走前撂下一句:

    “若是还奢望着慕容旻能救你出去,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第二日,慕容旻前来找楚容告辞,才得知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没想到李檀这么快就识破了楚容的身份,若齐王知道后,必定不会放人离开。如今,他们唯一的寄托竟是谢玄派去明齐边关的十万大军。

    即便这样,希望也如此渺茫。

    楚容对齐琛来说可谓是一个大祸患,放他离开,无异于放虎归山。

    慕容旻感到一种绝望的无力。

    他从小就不受父皇待见,不然也不会被送去楚国为质。十年后回到西陵时,父皇许是对他怀有一丝愧意,对他比从前好了很多,偶尔会施舍一些温情。

    但好景不长,燕国一行,他被谢玄诬陷,险些给西陵带来灭顶之灾。父皇将一切都怪罪到他头上,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冷淡。

    这两年他努力讨父皇欢心,小到添衣喂药,大到操持国事,好不容易争取到代表西陵来谈判的资格。原以为能帮楚容一把,不想还是救不了他。

    谢玄说的没错,他确实没什么本事。爬的不够高,手中也没什么实权,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陷入险境。

    楚容看出慕容旻的沮丧,道:“不必为我担心,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不。”慕容旻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若我真能帮你,你就不会还在这里。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既然齐王这条路走不通”

    “你怎知齐王不会答应呢?”

    慕容旻闻言,诧异的看向他。

    楚容垂眸道:“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你先回去吧,若被人知道你来这是为了我,恐生事端。”

    “好。我会找机会再过来,你多保重。”

    此番西陵派来商议结盟的使者,并非只有慕容旻,还有一位叫林致的尚书。

    慕容旻怕他发现什么端倪,并不敢在齐营多待,是以一早便离开了。

    谢玄冷笑着看他的马车走远,希望他永远别再回来。

    他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谢玄昨夜一宿没睡,不仅是气楚容说的那些话,更忧心齐琛的态度。

    若他不肯放人,势必免不了一场大战。十万大军即将抵达齐国边境,届时就算明齐调兵恐怕也来不及阻挡燕军的步伐。只是一旦开战,依北燕如今的国力,怕是难以为继。

    这对他而言,乃是一步险棋。

    他如今就赌齐琛不敢拿边关几万人的性命冒险。

    “陛下。”燕雪深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

    “怎么了?”

    燕雪深抿唇:“潭将军等已差人送了好几封信,问陛下何时回去?”

    谢玄没说话,他为了楚容调走了二十万大军,如今云州兵力空虚,若有人来犯,轻而易举便可攻破。

    谢玄眉间涌上一抹怒气,若不是慕容旻忽然冒出来,打乱他的计划,他哪会如此狼狈?

    “留两万精兵,其余的你都带回去吧。”

    燕雪深忧心道:“若齐军发难”

    “他现在还不敢。”谢玄不容置喙道。

    燕雪深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另一边,李檀听闻谢玄撤军,心情并没有轻松半分。他已将一切事无巨细的禀告给了皇上,处罚必是在所难免,至于放与不放,均由皇上定夺。

    西陵那边已向明齐和北燕传了消息,邀请他们前来商讨结盟一事。奇怪的是,先前还十分催促不停的两方竟无一人回话。

    谢玄整日待在楚容营帐中,一步也不离开,全然没有要去赴约的意思。李檀见他如此,也并不着急。

    对他而言,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处置楚容。

    谢玄一个别国君主,堂而皇之的在齐军的营帐中出入,使唤起人来毫不客气,彷佛这是他的地盘一样。李檀心里憋着一股火,怕自己忍不住砍了谢玄,只好眼不见为净。

    他有时很好奇,谢玄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皇帝的,不问政事,不管军务,整日寸步不离的就盯着楚容一人,妥妥昏君一个!

    到了第三日,楚容依旧没有和谢玄说一句话。

    谢玄坐在一旁,目光犹如一张大网,密不透风的朝楚容扑去,生怕一个不留神,人就跑掉了。

    楚容不发一言,任由他去。

    憋了两天,谢玄终于忍不住了,讥讽道:“看来慕容旻对你也不过如此,这都一天了,也没见他回来。他对你,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见楚容不答,他又道,“怎么?生气了?嫌我说的不对?”

    楚容嫌他聒噪,抬眸扫了他一眼。

    谢玄越发来劲,下巴微抬,说道:“你再不愿意听,这也是事实。楚容你可别像个姑娘一样,被男人的三言两语哄骗了。他不是说要救你吗?人呢?跑哪去了?”

    “我告诉你”

    话还未说完,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嘶鸣,随即是一道雄浑宽厚的声音:“圣旨到——”

    这声音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谢玄面色一变,与楚容对视一眼,两人起身向外走去。与此同时,李檀也掀开帐帘,面色严肃的走到空地处。

    周围齐军都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一眨不眨的望向这边。

    谢玄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李檀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右手放在剑柄上,像是在准备着什么。

    只要陛下不肯放人,他立马一声令下,先将谢玄拿下,再把守在外面的燕军端了!

    谢玄察觉出他的意思,往楚容身前站了站。他心里并不如表面那样轻松,他猜不准齐琛的心思,万一赌错了,今日怕是会有一场血战。

    不止这里,就连百里之外的边境也会燃起熊熊战火。

    楚容面色沉静,窥不出一丝慌乱紧张的模样,他一动不动的盯着拿着黄色锦布的那人。

    李檀已跪下接旨,正待那人开口之际,忽有一只温热宽大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指腹与指腹之间的触感和温热如此清晰,甚至到了难以忽略的地步。

    在那种极度紧绷的氛围中,他竟忘了要抽出来,只任由谢玄攥着手指,而后静静等着那关乎生死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