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海上盟约

    宣和二年三年,中枢对地方军队频繁调动,为了征讨方腊,朝廷不仅破格降诏招抚淮南盗贼宋江,还将童贯统领的西北军调至两河。谭稹为两浙置使,童贯为江、淮、荆、浙宣抚使。

    曾在西夏战事上立过功劳的不管大小,一律调回京师,包括了已经离京数年的杨符。

    杨符随军驻扎在京西北路军寨,遥望东京城的方向,许久才收回了思绪。数年的边关生活,已经磨掉了曾经殿前司忠翊郎的所有痕迹,白皙的面庞增添了风霜,劲瘦的身躯变得高大魁梧。

    若叫曾经的友人见到,怕也认不出来他。好好一个偏偏美少年,成了充满凶戾杀伐气息的糙汉子。

    他与东京城的联系似乎已经只剩一根若有似无的丝线牵着,只在每年放行高药师时还能想起来,东京城有一位自己曾经追随过的贵人。大部分时间,都是想不起来的。

    “杨符,点上你的兵马,随我驰援衢州!”

    突然,军营中尘土飞扬,踏出一队精壮骑兵,为首二十岁出头的小将军高声对瞭台上的人喊道。

    前日王渊与刘光世已率领大军到达婺州,然而这俩货就是童贯随便提拔上来的水军,到了婺州与方腊对阵不过数回,寸步不得进,反而让方腊攻陷了婺州,杀了婺州守将。

    不得已,童贯只能下令留守京西的将领姚平仲、杨符、韩世忠带兵驰援。

    没错,有本事的都被压在底下了。王渊、刘光世本以为征讨个区区方腊,只要他们大军一到必定手到擒来,然而真到了地方,却因俩人指挥能力过于水货,在没有摸清地形的情况下,被方腊遛狗一样打得不敢冒头。

    三人率领亲兵昼夜不歇,兵分两路分别赶往王渊与刘光世的部队。

    韩世忠一到王渊处,未曾拜见主将,就先将自己的数百兵卒安排埋伏在北关堰,等贼军通过时,假作声势浩大,将敌军惊吓得自乱阵脚相互蹂躏。而这时候,韩世忠则带领亲兵杀入阵中,追击敌军数十里,首战大捷。连王渊这个童贯的心腹私下里也不得不感慨韩世忠实乃万人敌,既佩服又嫉妒。

    而姚平仲与杨符则与刘光世会和,比起王渊,刘光世就更加是个小人了,盯着意气风发屡屡立功的‘小太尉’姚平仲,牙都咬碎了一块。

    姚平仲年二十三,十八岁从军,与西夏军在臧底河一战成名,人称‘小太尉’。但在面对童贯召见时,不愿卑躬屈膝,直接被抹平了所有功绩,至今还在区区正将位子上牢牢坐着。

    比起杨符,刘光世更加忌惮姚平仲,不为别的,单就因为杨家将早死光了,而姚家与折家、呼家、种家依旧并称将门四家。姚平仲虽然父母双亡,但他的叔父姚古健在,在军中多少存有些威望。这也是众人敢不畏上峰意向,给姚平仲起了个‘小太尉’外号的原因。

    一旦他放松警惕,让姚平仲有了出头的机会,踩到他的头顶便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为了压制两人,刘光世不许二人立即出兵,等方腊攻破了衢州城门时,才下令讨贼。结果衢州守臣彭汝方战死,彭汝方之子一纸状书告到了东京城,状告刘光世延误军机、见死不救。

    比起讨伐方腊一事,彭汝方案在朝廷忠臣眼中似乎太过无关紧要,上书的折子被压在中书省,根本没人关注。

    等杨符和姚平仲二人合作追击至清溪,与韩世忠会和,一举于溪谷中活捉方腊,平定完战事,到了回京论功行赏的时候,彭汝方之子的折子才突然被‘适时’翻出来。赵官家看完,朕的文官朕的肱股之臣被个兵痞子害死了!心痛的无法呼吸了!

    于是查都不用查,直接判了正将姚平仲渎职延误军机之罪,好不容易升上来的职位直接一撸到底回归平头小兵。杨符作为偏将判了次要责任,罚俸三年。而率领二人的统制刘光世在童贯的运作下,美美隐身。

    至于同样立下赫赫战功的韩世忠?

    根本没人听说过这么个人,这人的功劳都被王渊、刘光世和一个叫辛兴宗的防御使给瓜分掉了。

    不过泼韩五到底是泼韩五,兵油子是真的很油滑,他对外没露出半点气愤的意思,整天乐呵呵更加与军中弟兄亲近起来,同时还谈了个旷世之恋。

    梁红玉的父亲在平定方腊时延误战机,被判死罪,她本人也被充作营妓(宋朝营妓只卖艺不卖身),在这种情况下和军中有名的泼韩五相识相恋。

    提这一嘴的原因是,梁红玉这个女人,实在过于美强惨。

    梁红玉的美强惨,其中的‘强’很重要,作为历史上极少数因为强而被记入史册的女性人物。强到什么地步呢,强到被收录进了《中国军事人物辞典》当中。

    据传这位梁姐姐天生神力,文武双全,射箭能百步穿杨,挥墨能檄文讨伐逆贼。在南宋抗金的过程中,屡立奇功,令绝世屑王赵构和满朝垃圾文官都无话可说,一封再封,先后赐封为安国夫人、护国夫人、杨国夫人,领将军爵禄。

    赵芫在京中,倒也没有两眼一抹黑,大致的战场情况,都有人写好密信送到她的案前,梁红玉在递给赵芫的情报中此时只是一个‘罪臣女梁氏’的符号。

    谁都料不到,仅仅在数年之后,这个罪臣女梁氏会带着数*千精兵千里奔袭拥护武德帝姬红袍加身。

    除了小郭老师安排的人手,还有她手底下的那群纨绔子弟,时常将从家中听来的消息报给赵芫听。赵芫忽悠他们的说法,就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朝堂上那群老顽固们的动向必须时刻盯紧了,纨绔们才能集中力量办大事。

    有些人私下听说汪度领取了不得了的任务,前段时间汪度在他们面前走路都叉着腿,恨不得下巴抬上天去,令众纨绔们抓耳挠腮着急不已,想知道汪度到底干了什么大事,自己有没有机会参与一下子。

    当然没有机会,赵芫要的东西,真就只能是有个军械所监丞老爹的汪度能弄来。她给了汪度三年时限,三年内,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只要能利用军械所搞到两千副步人甲,就提拔其成为纨绔组织的老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汪度那叫一腔热血,把坑爹当做了毕生事业在经营,从老爹手里偷来拿来抢来,区区军事装备,哪里比得上纨绔二当家的名头!

    步人甲,即是后来南宋成功克制金人铁浮图的重步兵装备。由1825枚甲叶组成,重量能达到四十五到五十斤,同时可通过增加甲叶数量来提高防护力,对人体的防护面积高达95%以上。同一时期欧洲步骑兵的铠甲还以锁子甲为主,远远落后于宋朝的步人甲。

    为什么这么精良的装备在靖康难中没有使用呢?原因很抓马,因为军械所存放的步人甲全都质量不达标甚至损坏了!和战马一样,有,但老弱病残。

    既然如此,与其让别人贪,不如她赵芫主动贪,纨绔汪度专心在军械所搞小动作,一年少说能贪出来上百副全套的步人甲。

    啊,你说步人甲全套要两三万钱,很贵很贵的?没错,越贵,越好贪。这个时间的大宋朝廷真的是富得流油,大老虎小老鼠都来偷油,单单天武军一个营的指挥使每年就能贪墨百万钱,更何况是军械所这样烧钱的部门。贪到最后,里面只剩一堆破铜烂铁供宋军抗金所用。

    与此同时,金国使臣李善庆和散睹回到金国,对大宋大夸特夸说尽好话,完颜家的老板们一听,不对劲啊,查一查,好家伙他们派到宋国的使臣都额外领了宋朝的俸禄,被甜美的糖衣炮弹给砸晕了头。

    随即,完颜阿骨撸下两人官衔,直接脱了裤子在冰天雪地里杖打,打没打死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只是之后再派到大宋的使臣便没人敢出卖金国的利益。

    两国就燕云十六州的具体归属,来回拉扯,宣和三年马政、马宏父子出使金国;孛堇辞列、曷鲁回访宋国。同年,宋使赵良嗣、王晖再次出使金国;后,马政再使金国求取西京之地。

    东京城的老爷们还在斤斤计较着在与金国合作伐辽的合约中必须寸土不让,不能吃亏,殊不知金国已经打到了辽国西京,燕云十六州唾手可得。

    这个时候的女真人发现,宋军再不来,他们女真人就要把辽国打穿了啊。宋国怎么回事?靠谱吗?不过慑于大宋富饶强盛的威名,阿骨打依然顽强地遵守约定,继续派遣使者徒单吴甲和高庆裔到大宋来催促出兵。

    此时间段里,大宋朝廷关注的主要重点一直放在讨伐方腊上,对前来催促的高庆裔两人只是好吃好喝的安排上,依旧用原先的话术燕云十六州必须给宋朝巴拉巴拉来应对。

    第一次见大宋繁华的俩女真人还真就吃喝上了,慢慢等着大宋官家的回复。他们不知道自己传达出的‘我军很厉害,即将打下辽国全境’讯息,在大宋百官的眼里,纯属是吹牛逼。

    虽然百官没实地勘察,但肯定是吹牛逼!

    我们大宋跟辽国打仗输多赢少,凭什么你来了说一句一年之内打到辽国都城我们就信?把我们这群聪明的文官当傻子耍吗!

    再加上西北边军以及各路禁军都被朝堂调到了两河地区平叛,辽金之间的战事完完全全脱离了大宋的视野。这头赵佶赵官家在宠妃床上幻想着千古一帝的美梦,等着联金伐辽收复失地,做梦都想不到,就在他把军队全都调来平叛内乱的短短时间内,辽国已经差不多无了。

    就在宣和三年年底,辽国西京城破,燕云十六州重镇尽数被金军包围,辽国只剩下个秦晋王逃亡在外登基为帝。而大宋这边,八月才斩了方腊,年底时赵官家高兴,大赦天下,接连大办四场祭祀典礼,明堂、景灵宫、太庙、圜丘一个没落下。

    处于禁闭当中的武德帝姬终于被拉出来又一次跟昊天上帝爸爸通电话,禁闭责罚名存实亡,和武德帝姬重新出现在百官视野当中一道的事情是赵构和其他几个兄弟都从郡王光荣升级纷纷戴上了亲王礼帽。

    高高兴兴过完年,金人又派使者来了,约大宋夹攻辽国新帝守着的一亩三分地。

    重获自由的赵芫回宫中过年,巧了,见着了便宜爹召见金使的冥场面。

    此时此刻,赵官家听翻译官呼延庆说出西京已失时的脸色,就如同一整年没拉屎似得铁青铁青。

    第32章 都怪种师道啊

    前脚还在众人的吹捧中飘飘欲仙的赵官家,目瞪口呆地问:“金使你再说一遍,朕仿佛听错了,辽西京如何了?”

    金国新派来的使者曷鲁骄傲地昂起头,重新陈述他大金国的皇帝已经带领女真人打到了西京,只差打下燕京,现在辽天锡帝死了,秦晋国王耶律捏在燕京登基,皇帝陛下派他来约宋国一起攻打对方。

    宴席上的欢声笑语停滞下来,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望向脸色肉眼可见越发难看的官家。

    怎么可能?

    女真人起义才几年的光景?

    连大同府都打下来了!?

    辽国仿照中原命名五京,原先的辽东京早就成了女真人的上京,毕竟在辽东渤海地区,第一个沦陷,众人都不意外。可中京大定府西京大同府都在辽国腹地,竟然也被攻克了?

    没人敢相信金史说的话,若信了,那将大宋置于何地?

    “咳咳!金使所言当真吗!”刚刚加封太师,加封陕西、两河宣抚使的童贯大将军出声诘问,他这是替赵佶发问。

    事实上,童贯在边关时就已经发现辽金之间的局势不对劲,但并没有没上报。若叫满朝文武知晓金国实力过于强大,那么诸臣肯定不同意联金灭辽,反过来或许还会同意辽国的求援,帮助辽国平叛。

    如此一来,他童贯如何收复燕云十六州,如何封侯封王?太宗可是说的明白:能复幽云者,虽异姓可封王!

    (幽州\\燕京:即北京。)

    于是五年前女真人横扫东北,辽国大举兴兵平叛时,童贯向朝廷传递了错误的讯息,令满朝文官和赵官家以为辽国动荡乃是图谋攻打我大宋边境。并向赵官家引荐了一心灭辽的辽奸马植。

    只不过,满脑子封异姓王的童贯想不到女真人竟然真的靠自己打到了西京,“你们女真人不过万数,如何打到西京的!”他色厉内荏,不相信。

    对,区区女真人不可能做到大宋做不到的事!众人都冷眼望向面露得意之色的曷鲁。

    赵佶暗中点头,对,或许金国是在吹牛逼。

    若金国真的打下了西京,还来找我干嘛?肯定是打不过才来求着我出兵帮忙啊。

    赵芫来时,只听大太监,哦不,是太傅梁师成和右宰执王黼两位奸臣正在驳斥‘胡说八道’的金使。

    呼延庆硬着头皮翻译。

    曷鲁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宋国君臣竟然是如此态度,不相信他大金国的战果,他极力争辩。

    赵芫在宗室末位坐下,托腮看着两方小孩吵架一样你来我往喷口水。心说可惜蔡京去年被罢黜了,不然今天就能见到北宋六贼一起霸凌金国使臣的场面。

    没错,确实是霸凌,此时的大宋君臣对待金国的态度是高高在上的,于众人眼里,应是金国求着自己联盟灭辽才对。

    至今还没摸清楚辽金战况,可想而知这群人究竟昏聩到了什么程度。

    此时她能做的,就是和懵懵懂懂的宗室子弟一起旁观赵官家最后的威风时刻。

    眼见金国使臣气的脸红脖子粗,无论如何也争辩不过嘴强王者的大宋文官、大宋太监们,身边的赵构悄悄笑出声,对弟弟们说:“瞧瞧他那样儿,太可笑了,居然想和我大宋争辩军队战力,他难道不知我大宋军队人数可是高达一百万吗?”

    众人哈哈大笑,你一言我一语讥讽金国不自量力。

    说话间,赵构不经意瞥到新入席的武德帝姬,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康王好像突然被捏住了嗓子,默默缩起脖子隐蔽在兄弟当中。许久不见,小萝卜头居然长大了这么多,看着已经不像是个孩子了啊。那拳头岂不是比以前更硬实了?

    翻过年十岁的赵芫因为良好的饮食和锻炼习惯,几年来个头跟抽条似得蹭蹭蹭往上窜,一米四的身高,在古代的女子当中确实不再像个小孩子。

    梳着垂耳鬏的女孩坐在那托着脸颊,神情百无聊赖,还未消失的婴儿肥脸蛋肉在掌心堆积着,与黑亮的葡萄似的大眼睛组合出一张漂亮的稚气未脱的脸庞。

    她的手指不再和以前一样肥嘟嘟的,张开时能看到陷进去的肉窝窝,而是和身体一样抽条似的拉长了,纤长的手指关节处很有些分明的干净味道,与寻常女孩子柔夷一样的葱指略微不同。一看,就灵巧且有力。

    悄然窥伺完毕,赵构脖子已完全缩进了衣领里,祈祷十娘想不起来自己这么个人。他如今可升级成了康王,是十六岁的大人了!真不能再被妹妹打了!

    金国使臣争辩不过,气得拂袖离席。身后的梁师成王黼则得意洋洋,仿佛打赢了国战一样。

    赵佶对奸臣们的表现很满意,当场给几位看赏,又封出去几个宣抚使虚衔。

    一场皆大欢喜。

    安安静静观看完闹剧的赵芫半个眼神没给躲躲闪闪的赵老九,回雀府和小郭老师在密室中商议许久,才去了天武军军营继续军训。

    天武军中属于武德帝姬的两千亲兵,几年来日日严格训练,有高药师的战马和军械所的铠甲支撑,与其他营的士兵已然是天渊之别。

    都指挥使孙鸧眼看着一营的士兵如同叠甲一样不断增加装备增加实力,早吓得瑟瑟发抖,不知武德帝姬究竟想做什么,她处心积虑训练出一支实力远超于禁军的军队,究竟想干嘛?大宋无战事,武德帝姬却暗中招兵买马训练强兵,想,想打谁呢。

    当年武德帝姬还是个娃娃时,孙鸧只当她是个天赋异禀的玩弄权术的宗室帝姬,但随着赵芫一天天长大,随着两千士兵的实力越来越强,孙鸧却是连猜都不敢猜了。

    此时此刻,整个大宋都想不到安安稳稳了一百多年,即将被外族入侵、劫掠、屠杀。

    当朝堂上硕果仅存的忠臣们得知那场宴席上发生的事时,金国使臣已经走人了。朝臣们为了辽金战事的真实情况争论不休,有说应当探明虚实的,有说女真撒谎的,有说快点出兵攻打幽云地区的。

    赵佶也不是真的蠢,事后就令童贯派人去辽国探查虚实。

    得到的结果差点令大宋的朝堂翻了天。科学!不敢相信!大宋君臣们的脸都要被打肿了!百年来的野望,竟然轻易被区区女真蛮人达成。

    赵佶气的罢朝十多天。

    但是吧,事已至此,赵佶能怎么办呢?撒完气的赵佶连忙加派使臣前往金国索要燕云十六州。

    我与金国乃是盟友啊!现在去索要燕云十六州,很合理吧!

    算起来,海上之盟的起始是从1111年出现的苗头,当时的辽国光禄寺大夫马植见到使臣童贯,就提出了宋国应当北伐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建议。但奈何大宋朝堂上坐着的是个脑子有坑的官家和一群脑子有坑的奸臣,又菜又贪,前后摇摆,一直到今日真正出兵,已然相隔11年。

    去年金国攻克辽中京大定府时,因为深入辽地,战线拉得过长,三番五次遣使臣来催赵官家出兵伐辽,却因为赵官家一开始在诏书中所写语焉不详的‘燕京并所管州城’到底是燕云六州还是燕云十六州产生分歧,赵官家坚持自己说的是十六个州,坚决撕逼到底。

    尤其,因为赵佶打心眼里就瞧不上区区女真人建立的小国家,在金国多次向赵佶索要正式联盟国书时,给出的全都是‘诏书’甚至手写的私信,现如今,双方达成的协议仅有口头协议,且是不对等的,未敲定的。

    赵佶:我要燕云十六州。

    阿骨打:不行,说好的只给六州。

    赵佶:我不管,我就要燕云十六州。

    阿骨打:行吧,你想要你来拿。谁打下来归谁。

    赵佶:我发动大军啦!

    赵佶:我被打回来啦。

    赵佶:我逃跑啦。

    赵佶:盟友,救救我!救救我!

    以上,大略便是已经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剧情。

    宣和四年初(1122)赵官家任命童贯为河北、河东路宣抚使,任命蔡攸(蔡京长子)为河北、河东路宣抚副使,命令童贯心腹常德军节度使谭稹为太尉,屯兵雄州。

    讨论了N年的北伐,终于有了实质性行动。

    但根据《三朝北盟会编》记载,此时的‘河朔将兵骄惰,不练阵敌军,须之用百无一’,而军粮‘虽曰见在,粗不堪食’且‘军器甚阙。’两河的军队战力羸弱,一百个人中也挑不出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士兵的口粮陈败掺砂根本不能入口,武器装备大多都是损坏的。

    这样的大宋十五万强军,就这么直愣愣登场了。

    五月二十三日,童贯令河北军兵分两路入辽,东路军统制种师道前往白沟、西路军统制辛兴宗屯兵范村。

    杨符、姚平仲、韩世忠等此时并不在军中,他们都不隶属于两河路军。

    不过在河北有一位二十岁的年轻人听闻朝廷要发兵收复燕云十六州时,毅然参军入伍了。他的名字,叫岳飞。

    因展现出的高超武艺称为了一名伍长,此时年轻人正跟随西路军前往驻扎辽国边境。

    第一回上战场的他看着身边的老弱们,自然而然产生了深深的忧虑,岳飞想不到从军后看到的竟然是这样一番景象,马匹瘦弱,粮食短缺,士兵们无精打采,连武器都懒得提起来。

    因为武艺受到宣抚使刘韐的赏识,岳飞在修整时得到机会近前说话,只见这英武高大的提枪青年大跨步走到刘韐跟前,拱手说:“小人有事想问一问宣抚使,可否借一步说话?”

    刘韐太欣赏这个年轻人了,领着岳飞朝僻静处走了几步,“有什么事问我?”

    岳飞见刘韐态度温和,于是将自己的疑虑一一道出,他很忧心军队这种状态能不能打下燕云十六州。

    然而听了他的话,刘韐却哈哈大笑,叫他不必担心,士兵们上前线根本不必打仗。

    岳飞大惊:“什么叫不必打仗?”

    “因为这一战,童大将军早已定下万全计策,可以兵不血刃取得燕云十六州。”

    西北边军的大将军童贯,岳飞听过他的名号,大宋多年来对西夏诸多战事胜果都是他打下来的。

    刘韐拍拍草地,席地而坐,似乎兴致不错,对自己欣赏的种子选手道,“坐下说话。”

    初来乍到的年轻士兵挠挠头,大咧咧坐到了刘韐身侧。

    “说给你听也无妨,不过是阳谋罢了。”刘韐乐呵呵的,在地上画出燕云地区的粗略舆图,点着中间的燕京,“朝廷大臣们商议过后,一致认为诸州百姓苦辽久矣,此番辽国对金应对不暇,肯定无法兼顾辽宋边境。”

    “我们可以派出老种将军前往招抚诸州百姓,使百姓们里应外合携城池而投。只要百姓们打开城门,宋军入驻,辽军定然无法抵挡,只能自行退守燕云以外。毕竟女真人还在他们的后方劫掠呢。”

    种老将军。

    岳飞略微思索,应当是种师道。作为大宋名将世家当代的当家人,名气确实够大,但燕云的百姓真的会因此一呼百应吗?

    燕云十六州,可是失落了一百二十年啊,正正两代人的时间。

    “鹏举放心吧,我们只管听从辛统制的命令,安心屯兵,等待入驻燕云十六州即刻。”

    便是如此,他才不放心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便宜事呢?

    尤其在到达了范村后,岳飞从底层将领们的议论中得知,种老将军和辛统制都对童大将军的策略有异议,从小熟读兵书的他此时忧虑更深,将领不和,恐有变故。

    几名偏将带着心腹躲在营帐里吃酒,大肆议论着上面人的决策,根本不避开手底下的人。

    “我听说官家亲自写下三条妙策,童大将军非常推崇。”

    “官家的妙策?”众人好奇极了。

    偏将道:“上策是燕云百姓心念故国,自发助我军拿下燕云十六州,不菲一兵一卒。”

    喝酒的人拍手叫好,纷纷夸赞这真是条妙策。

    “还有下策不成?”

    “啧啧,官家还有中策与下策,你们听着就成。”偏将得意洋洋地继续说,“中策是降服那燕云守将耶律淳,只要他纳款称藩,燕云十六州尽可复也!”

    “好!也是条妙策!”众人兴奋,“下策呢?”

    “下策便是若燕云百姓不配合,燕云守将也不投诚,咱们就按兵巡边,全师而还!主动撤军!”说到这里,偏将举起酒碗,大笑,“官家圣明,如此咱们真正是不费一兵一卒,连战场都不用上啊哈哈哈哈!”

    “官家圣明!官家圣明!”

    岳飞听得目瞪口呆,半晌,直接扔下碗出帐篷,大踏步找刘韐去了。

    刘韐对他实在欣赏,听见他来了,立刻接见,“行军多日,现在刚驻扎下来,鹏举怎么不在休息。”

    “小人有一事不明。”岳飞神情严肃,“我听闻官家下达了三条命令,是否为真?”说着将偏将的话陈述了一番。

    “哦,确有此事。”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说出来有利于稳定军心,刘韐直接承认了。却不想面前的年轻人闻言竟然剑眉倒竖,大喝,“若是如此,官家岂非根本不打算与辽军开战!”

    “能想出此三条计策,朝廷是否没有下定决心收复燕云十六州!”

    什么上中下三策,说到底就是没有交战的准备啊!若赵官家的下策是武力收复燕云,岳飞都无话可说。

    但所谓的下策,竟然是全当无事发生,全军撤退?何等荒谬!箭在弦上,哪有不发的道理!

    既然已经大军压境,就代表着已经和辽国撕破脸,必有一战。不战而退是什么逻辑?白白消耗国家粮饷和士气,降低了朝廷和军队的威望。等同于此行大宋是在自我内耗,而毫无益处。

    刘韐被吓了一跳,站起来朝外张望,生怕岳飞的声音传出去了,他沉下脸怒道:“岳飞,你不过是军中最低等的伍长,怎敢妄论朝廷政策!立刻给我滚出去!日后只管给我看守粮草辎重,不准再到前方来!”

    区区武艺出众而已,竟然胆大包天非议官家。即便再如何欣赏他的武艺,刘韐也不能留他了。岳飞还想争辩,刘韐已叫了守卫进来赶他走,望着年轻人被带走的背影,他别有深意地说了句:“官家的话就是圣旨啊。”

    谁敢抗旨不尊?

    他不敢,种师道也不敢。

    果然,种师道按照朝廷计划好的策略,带领东路军前往白沟,途中这位老将不知是否为了完全考量,先行派出一队前军由统制杨可世率领,先去‘劝降’。

    而同一时间,童贯执行了赵官家的第二条妙策,他亲自撰写了一封‘招降书’,快马加鞭送给了燕云守将耶律淳。按理说,他也是在忠诚地执行皇帝的命令。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撰写招降书时,使了点春秋笔法,稍微‘润色’便将招降书变成了挑衅书。

    童贯并非蠢货,他明白赵官家的三条旨意的意思,不想与辽国真正开战。

    但,童贯想啊!

    不开战,他哪来的战功?如何封王?

    这才有了一封充满挑衅的‘招降书’。反正论如何,他童贯都不吃亏。开战,种师道若打赢了,军功属于他童贯。若打输了,自己则可以将作战不利的罪名按到种师道的头上。

    历史上这一战,种师道不仅因童贯拒绝增援差点战死,战后还被宋徽宗一撸到底承担了所有骂名。

    接到了童贯挑衅书的耶律淳下令见宋军即开战,可想而知宋军前往白沟劝降的的前军会遭遇什么。杨可世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中了辽怨军埋伏,一触即溃,只剩几百人仓皇逃回。

    很快怨军追击而来,种师道迫于童贯军令,下令不得出击,不得杀人。简而言之,和某运输大队长下达的不抵抗命令一样,咱不打仗不抵抗不杀人。你敢出兵,那就是违抗军令擅自挑起两国国战,黑锅你不背谁背,你不死谁死?种师道是老将,他自然不敢。

    不出兵,也不能后退,此时两军对垒,一旦他主动后撤,数万人军心必定涣散,定会遭到敌军掩袭,到时候可能辽军几千人能追着他几万人打,便真是一触即溃了。为了保存军力,他也无法后撤了。

    五月二十八,童贯下令种师道东路军撤回雄州。

    五月三十日,辛兴宗十万人于范村被辽怨军三千人击溃,数万人仓皇逃撤,死伤无数。

    怨军集结一处,合力进攻种师道部。

    六月二日,童贯拒绝派出增援,种师道部不得不趁夜突围。虽计划周详,但由于河北军队机动性太差,无法依照种师道的命令快速有序地撤离,被怨军追上。种师道不得不指挥军队迎战,但令人头大的是,他手底下的这支宋军哪哪都不行,连命令都无法准确执行,在怨军的骑兵冲击下散成一团,抱头鼠窜,根本组织不起来有效的反击。正是‘属大风雨,兵士自相蹂践,弃掷兵仗满郊’。

    七十一岁的种老将军率领亲兵冲杀阵中,险象环生中带领残部终于撤回到雄州城下,童贯却不开门,只叫他戍守于城外。此时风雨大作,怨军就在后面虎视眈眈,随时会冲上来屠杀这群丢盔弃甲的宋兵。

    在辛兴宗部下看守粮草的岳飞听到城中留言四起,兵卒哗然,得知种老将军军队被关在门外,于是提起自己的长|枪带着仅有的五名部下,冲到城门前大喊,“开门!我等去增援种将军!”

    守城的士兵见他们只有五人,咬牙不许。

    岳飞无法,打马回营,找刘韐要兵!

    是夜,暴雨倾盆,所有守城的士兵都站在雨中眼睁睁看着城下的同胞哀声求援,雨水打在所有人脸上,冰冷刺骨,掺杂着些许热意。

    不知就这么看了多久,城中忽然传出哗声,黑夜的街道上不知何时站满了士兵,他们一样瘦弱一样装备不足,但却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对着将军府内高声呐喊——

    “开城门!迎种老将军!”

    童贯睡到一半被府外的声音吵醒,仓皇披衣起身,走到门外,辛兴宗、杨可世惊慌失措地等在门口,朝他禀报:“大将军,再不开城门,雄州城恐怕要哗变了!”

    暴雨都掩盖不住街道上传来的哗声,若真哗变,一切可就完了,童贯终于慌了,连忙下令出城增援。

    辛兴宗率领包含刘韐岳飞在内的两千兵马出城增援,杨可世率两千人断后,与怨军交战至天明,才终于将种师道部迎回城内。

    而东路军数万士兵已经死伤过半,‘自雄州之南、莫州之北、塘泊之间、及雄州之西保州真定一带,死尸相枕,藉不可胜计’,可谓是横尸遍野。

    回到雄州的种师道甲胄未解,立刻被童贯下令捉拿下狱。

    赵佶在朝堂上气得直拍桌子,“此战失利,盖因种师道违抗军令,错失军机啊!”

    群臣深以为然。

    于是现在战败什么的先放在一边,得议出个种师道的罪名,好告知天下人:我大宋军队很强,只是领军的将领不行,都怪种师道啊!

    出了宣德门,郭孝友与李纲等人拜别,眉宇间忧虑郁结。此战结果罪在谁人,群臣心知肚明,却没人敢指摘制定计策的官家,只怕官家会因此处死种老将军。

    身后一个身穿青衣公服的九品官员快步走来,追到郭孝友身侧,“次仲!”

    “会之兄有何事?”郭孝友见是他,拱手问。

    第33章 大宋:我挥一挥衣袖留下无数钱粮

    “我方才听到一些消息,种老将军危矣!我来找你,便是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联名为种老将军上奏陈情。”秦桧环顾四周,凑在郭孝友耳侧,声音低不可闻:“官家在兵败之前便已厌烦种老将军,据闻种老将军曾和童大将军于帐下争吵,老将军诘问如盗入邻舍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

    这话,可将官家乃至大家的脸皮都撕扯下来了。大宋和辽国才是正经的盟友,现在却趁着辽国遭受内乱的时候趁火打劫,委实不光彩。

    “次仲,我与刘阳等人商议好,明日上朝便联名为老将军陈情,你应该会一起来吧。”秦桧说着,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郭孝友皱眉,“不可,行不通,我不参与。”低级文官做这种事,只会引起官家的怒火,适得其反。

    “……次仲,说起来,你许久不与我等一道吃酒聚会,”秦桧的目光深沉,带着股深意,“连营救种老将军这种事都不参与,你,变了啊。难道你攀上哪家高枝了?”

    他企图用激将法,郭孝友却只摇摇头,作揖告辞。眼看郭孝友离开,秦桧怒从心头起,阴沉沉地盯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

    郭孝友背着他赚了大钱,这事是他经过大半年的观察跟踪才发现的,想不到看着公正无私清正廉明的郭探花竟也学会了攀高结贵。

    只是他背后的‘贵人’究竟是谁呢?

    原本起点比自己高,境遇却和自己一样的探花郎突然变了,秦桧只觉得内心灼烧,恨不得郭探花立刻翻船,可又不敢轻易对付对方,只因他摸不清对方身后之人有多大能量。

    怂恿郭孝友联名为种师道陈情就是个阳谋,却不料郭孝友拒绝得如此不留余地。留在巷子里的青年阴暗地想,看来你真的堕落了啊,光明磊落铁骨铮铮的郭次仲也成了和我一样利益至上的小人,真是喜闻乐见。

    罢了,这回能坑到刘阳那几个蠢货,也不算没有收获。

    他明日可得‘感染风寒,晕倒在上班路上’,好好做戏去。

    离开的郭孝友转头去了雀府,在和武德帝姬交流过后,才回到了家中。

    翌日,果然有一批年轻的基层文官一同站出来为种师道求情,不过用不上赵佶发火,便被右宰执王黼和童贯贬斥一顿,好几个当场被贬斥出京。殿前司侍卫拖走其中那名叫刘阳的国子博士时,大喊奸臣误国,希望自己的不屈能唤醒官家的理智。他却不知,越喊奸臣,赵佶越是不爽。

    毕竟,他口中的奸臣们都是自己的宠臣,宠信的都是奸臣,自己岂不是昏君?呵呵!罢黜!立刻罢黜此人!

    刘阳数人离京时,秦桧拖着病体前去送行,哭得梨花带雨便略过不提了。

    这头赵官家确实没能如愿处死种师道,因为他收到了份折子,两朝老臣送来的陈情帖,同样的陈情,陈情的人不一样,赵佶对待的态度也不一样。尽管那几人已经告老还乡,但资历摆在那,为七十一岁的老将军求个活路,他怎能置之不理。

    罢了,赵佶对自己的宠臣们说,就饶了老将军一命吧。

    宠臣们高呼官家仁德,政治宽和,明章之治。总之不管怎么样,都可以夸夸赵官家的。只有种师道承担了一切罪名黯然乞老回乡。

    从头看到尾的赵芫无语,欺负个七十一岁的老人家,还挺骄傲。还好小郭老师家有更老的人脉,拉出来站站台,提醒赵官家脸皮还是得要的。

    七月,种师道告老还乡。

    九月,金使来朝,催促宋国前往辽国会攻。

    这回,赵佶不用河北路军了,他直接将西北边军大肆抽调到宋辽边境,依旧由童贯率领二十万大军攻打燕云。

    却不想,没了耶律淳的燕云直接称臣了,似乎是辽国内部出现了分歧。辽将领郭药师直接打开涿州、易州城门投降。

    童贯大喜过*望,我还没出手,你就投降啦。果然上回就是河北军和种师道的锅!这回由我带领西北军立刻手到擒来!赵佶听闻消息乐得当天就昭告天下,自己收复了燕云十六州!

    燕云现在的守将是耶律淳的妻子萧氏,不过辽国内部腐败不堪,堪用的将领都去抵抗金国了,这边干脆摆烂,让萧氏自己处理。

    萧氏听闻宋国这回派来了二十万西北军,又听闻西北军的战绩很好,便听从了手底下幕僚的建议,写信向宋称臣了。别小看萧氏这个女人,现在的局势她若想保住燕京城的有生力量,向宋军投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郭药师投降后,赵官家大赦了两州的军民。

    消息传回东京城,朝野哗然,那可是燕京!

    大宋居然收复了燕京!失落了一百二十年的燕京城!牛逼,我们大宋太牛逼了!赵佶高兴地立刻进行了战后祭祀,告诉昊天上帝爸爸自己这个亲生儿子的伟大功绩。

    然而还没高兴几天,边关再次传回消息,燕京城又被辽军打回去了。

    啊?

    打回去了?啥意思?

    朝臣们都傻眼了。

    不等赵官家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写诏书去申斥辽国,边境又传来消息,辽将萧干突然出现在边境,将大宋西北军打得哭爹喊娘,直接退回了雄州。

    赵佶和文官们坐于庙堂之上,对边境战事的了解完全取决于童贯想在折子里写什么内容。赵芫却是了解的比朝堂上的人更清楚,高药师在两国边境耳目众多,原本每隔数月汇报一次两国军情,现在改为每七天一封密信。

    看完密信,赵芫简直气笑了,投降的郭药师自己得到了恩赏,带宋军进入燕京城后却鼓动士兵烧杀抢掠,还扬言要杀光城中的契丹人。这是巴不得燕京军民反杀他们吗。

    而辽将萧干本在北面抵抗金军,听闻噩耗立刻回程救援燕京,郭药师和高世宣、杨可世、刘延庆一个两个遇到辽军就溃败,大量的士兵死于逃亡过程。

    宋军,彻彻底底地失败了!而且再无翻身的机会!

    因为童贯这一仗,葬送了自神宗以来积攒的钱粮,‘弃一切军需,相继百余里,自熙丰以来所畜军实尽失’。

    赵芫气的连夜进宫,拿菜刀刮光了赵佶的胡子!

    第二天赵佶以为自己见了鬼,捂着光溜溜的下巴既惊且怕,又是烧香拜神,又是彻查宫廷。

    后来还是高俅舍身救主,将自己的胡子做成了假胡子送给赵佶,才保住了赵宋官家的颜面。

    谁都不知,十岁的武德帝姬在家冷笑磨刀,思考着下回剃谁。

    宋朝这头一通忙活,差点把自己给弄死,另一头,完颜氏们却很恼怒,说好的相约夹攻辽军呢?怎么连宋军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饶是完颜家聪明人众多,也想不到,宋军是还没来得及和自己会师,就已经给自己打残了。他们还以为宋军又失约了,不过幸好靠女真人自己也可以摧城拔寨一路破竹。

    十二月,阿骨打亲自率军攻打燕京城,完颜宗望、娄室、银术可前左右翼策应,只五天的功夫,燕京城便攻下来了,辽百官跪在地上恭迎金国皇帝入城。

    这个时候,完颜氏们才听说,原来宋军来过了,但是实力太菜,被萧干打回去了。

    完颜氏们面面相觑,宋军在搞什么?连萧干都打不过?

    辽国枢密使虞仲文恭敬地服侍着金国的宗室们,向他们事无巨细地讲述宋辽两次大战的所有讯息,并将缴获的所有宋军钱粮上缴给了金军。

    缴获的宋军辎重在燕京州县摆放绵延数百里,一眼望不到头,前来检查的完颜宗望愣神,喃喃自语,“宋国果真富甲天下。”

    光这些钱粮就够犒赏女真所有部落几个来回!

    “好!太好了!”完颜宗望握着从辆车上抓取的粮食,双眼炯炯有神。

    金兀术站在他身边,突然说,“哥哥,既然金国连萧干都战不过,我们何不顺道将宋国的土地也打下来,到时候宋国所有的金钱都是我们的。”

    宗望回过神来,瞥眼珠子咕噜噜乱转的辽臣,对自己的亲弟弟说:“我们与宋国有盟约在先,这种话不要再说了,当心陛下训斥你。”

    兀术冲着听他们说话后表情变来变去的辽臣露出个邪肆的笑容,“你不会把我们的话告诉陛下吧?”

    “不会!不会!”左企弓连忙点头哈腰保证,见两个金国太子继续双眼放光地搜检钱粮,他心神转了个圈,试探地说,“二太子、四太子容禀,小人以为南朝绝不可轻信,大辽与南朝百年盟约都能随手撕毁,哪里还有什么信誉可言。”

    下一秒,金兀术忽然抽出腰间弯刀,朝他哥笑了下,“二哥,这头猪话太多了,还是杀了吧。”说完不等宗望回答,他抡圆肩膀斜劈了一刀,辽臣左企弓的脸上出现了一条斜斜的血线。

    他还在眨眼,仿佛在迷茫着什么,可上半张脸和下半张脸却已经错位,粘稠的液体瀑布似的从血线中喷出。他张张嘴,想说话,这一动弹,脑袋的上半部分便倏然掉落在地。

    完颜宗望跨过扣在地上半颗脑袋,继续兴致勃勃地查看这无穷无尽的钱粮。

    至于死去的辽臣,属实死不足惜。

    打不打宋国,是他们的说了算,轮不到一只辽国畜生自以为是的蹦跶。啧,不过辽新帝还未捉拿,辽国还未彻底灭亡,怎么可能转头去打‘盟友’宋国。

    真是愚蠢的猪。

    第34章 杀人狂魔银术可

    大宋的军队确实就是来去如风,挥一挥衣袖,留下无数钱粮,从行动上资助了金国。

    在女真人眼里,大宋这个盟友在他们攻打辽国的过程当中,一兵一卒都没有出现过。一开始他们以为大宋是习惯性爽约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大宋来过,十几万人被几千人打跑。

    由于战报过于离谱,导致连金国的高层们都无法相信,甚至觉得这是辽国降臣们给自己挖的坑。

    且阿骨打并未透露出要南下的苗头,金国高层便先将此事搁置,当务之急是将辽国残部全部消灭,彻底吞并整个大辽疆域。

    为了安稳后方,完颜们一致同意继续和宋国交好,这次打下燕京,也很友好地派遣使者前往东京城报喜。

    至于听闻燕京被金国攻打下来的噩耗,大宋朝堂上的聪明人们是什么心情……大约像自己好好的站在风口张嘴喝西北风的时候突然吞到了口鸟屎吧。怎么突然就有颗鸟屎进嘴了呢,错肯定不在自己,错在西北风方向不对,错在拉屎的飞鸟。

    赵佶和百官们既急且气,立刻派遣赵良嗣也就是原辽奸马植出使金国,要求归还西京、燕京等州。并且同时告知金国,大宋官家已经给燕京改名叫燕山府,以后要按照大宋的称呼来。

    阿骨打此时忙于治理到手的燕云十六州,对宋国的要求没有多加理睬。于金国而言,宋国现在的作用也就是安安静静呆着,别来捣乱了。

    这可急坏了赵佶,多次派遣使者前往金国商议燕云诸州的归属,从一开始的燕云十六州全要,到只要六州就好,到愿意支付岁币换取。

    大宋急成这样,金国的高层们自然也感受的到,乐了。

    现在燕云十六州尽在手中,自然是金国说的算。

    阿骨打暂时不预和大宋撕破脸,吊了几个月,终于松口。

    —————————————————————————————————————————————————

    这回,金国派遣的使者名为完颜银术可。此人在靖康难中全灭了种师中的西北精锐军,种家军覆灭。

    派遣这样的一个将领出使宋国,可见完颜家并非对大宋毫无想法的。即使完颜阿骨打看起来一直很重视与宋朝的盟约,即使阿骨打在宋国多次爽约后依然初心不改坚持联宋。一切的‘即使’,都属于战略的一部分而已。

    在面对还很强大的辽国时,阿骨打也多次与辽‘和解’‘停战’。最终和解出了个全面吞并辽国全境结果。

    银术可自持大宋无人认识自己,前往东京城的路上大喇喇描画地图,甚至每到一城,就在心中谋划如何攻城。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早就养成了见城就想攻打的习惯。

    原以为燕云十六州已经足够富庶,可真正进入宋国,银术可才知什么叫做天朝上国,跟宋国比起来,金国如今就跟野蛮的小国一般,毫无可数之处。贪婪的同时,也愈发警惕,毕竟宋国的州城守军们外表看起来并没有‘十几万人被几千人打得落花流水’的孱弱气质。

    若说大宋其他城市都是一二级城市,那么东京城便可称之为特级城市,进入东京城的一刻,可以说完全进入了另一个花花世界,这里面的繁华是外界无法想象的,整个大宋的金钱、艺术、商品都被收拢在此,走在街道上到处都是穿着体面的百姓、商贾、贵族,仿佛连吹拂过的威风都包裹着富贵的香气。

    和其他金使一样,初次见到如此梦幻般的繁华盛景,银术可也无法抑制地震惊茫然了。想一想他的老家,和大宋的东京城,真的处于同一个维度空间吗,为什么,在这里,连风都充满着财富和艺术的气息?

    他是个粗人,不懂艺术气息叫什么,可这里的百姓举手投足间、一颦一笑间,都很与众不同。不是流民,不是两脚羊……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底蕴。

    十步一庭,百步一楼,打扮精致的男人女人走在街头摩肩擦踵,直叫女真人目眩神迷。

    路过汴河时,一艘艘画舫停在水面上,有些雕花的窗户旁能看到里头有柔美的身影在巧笑嫣兮,银术可一开始震惊,现在则眼睛越来越亮。他决定了,回金国以后一定要劝成陛下南下攻宋!

    如此财宝美人,不取之,他银术可此生死不瞑目!

    汪度最近越发受到老大武德帝姬的重视,经常能跟着老大去天武军军营玩,在纨绔圈子里真真算得上二号灵魂人物了。现在他出门随时有小弟追随,往日这些人眼睛里可只有宰执、太师这样出身的纨绔。

    “汪衙内,今日老大又叫你去雀府议事,你可真受重用。”

    三五个衙内相约去花楼玩耍,各自都打扮得人模狗样,骑着进口的大马,陪着精养出来的肥膘,妥妥的行走的金闪闪——毫不遮掩的富贵奢靡之气息。

    高而壮的辽马打银术可身边经过时,他眼角抽动,手比脑子快,瞬间拉扯住了其中一人的缰绳。银术可的力气何其大,立时将那衙内的马生生扯了回来。

    大马发出痛楚的嘶鸣声,坐在马鞍上的衙内也失去平衡惊慌堕下马背。

    “喂,你干什么!”汪度见自己的小弟竟然遭遇如此横祸,堂堂一个衙内躺在地上哀嚎不止,当即大喝一声,转头赶紧回来。

    然而那个牵着衙内马匹的男人只是斜眼朝他扫视一眼,汪度竟然就呆在了原地,裤。裆湿淋淋的,尿了。

    好可怕的男人,好可怕的眼神,好像刀子在切割他的脖颈。汪度连呼吸都不敢了,后退也不敢。

    身旁静悄悄的,恐怕另外俩小弟也和他一样,动弹不得。

    眼前的马,确实就是辽国战马,银术可咧开嘴角朝几个富贵少年露出阴森森的笑,“这么好的马,你们有很多吗?”

    “……”汪度嘴唇哆哆嗦嗦,根本没听懂这个壮硕得和熊一样的外族人说什么。

    银术可好似想起什么,又用蹩脚的汉话问,“马,多吗?”

    汪度连忙点头,慌乱得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多多多!你是不是想要马,这匹卖、卖给你好了。”

    银术可发现自己听不懂了,他学会的汉话还是太少了。

    最终他还是放走了这几个贵族少年,方才少年说出的‘多多多’,足以作为答案。

    辽国的战马,连京城的贵族都趋之若鹜,银术可阴惨惨地笑着,看来宋国没有什么好马啊。

    这可真是个,令人愉悦至极的发现!

    汪度几人简直是连滚带爬地逃回了内城,连内城也给不了安全感了,他们没头苍蝇一样一头撞进了老大武德帝姬的府邸,哭爹喊娘:“老大,救命,杀人了!”

    赵芫正在打沙包,听到‘杀人了’几个字,手中力气失控,装满谷物的沙包竟直接炸裂开,谷物散落得满院子都是。

    她杏眼中寒芒四射,捏着拳头望向几人,“原来是你们几个,说说,你们谁杀了谁?”

    被武德帝姬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住,熟悉的压迫感袭来,汪度和三个小弟齐齐打了个寒颤,立时清醒,方才笼罩在全身的死亡恐怖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啊,是老大,凶残的老大好有安全感!汪度泪目!

    他啪叽扑到赵芫腿边,手舞足蹈地形容着刚刚的恐怖遭遇,“那个人一定想杀死我们,老大你不知道,我都被他残忍地吓尿出来了,真的好恐怖!他一定杀了很多人!我敢肯定他就是个杀人狂魔!”

    “老大你要为我们做主啊,杀人魔在东京城游荡,以后我怎么出门为老大办事啊嘤嘤嘤!”

    竟然将纨绔们吓尿了,赵芫觉得好笑之余,亦严肃起来。一个不会说汉话的且对东京城衙内毫不掩饰杀气的外族人,来者不善。

    思及大宋如今的处境,她不得不怀疑,来的是否正是大宋未来的敌人。

    “汪度,换身衣服,带我去见识见识吓尿你的杀人狂魔。”少女慢慢松开绑在手背上的拳击绸带,目光自上睥睨而下,冷然说道。

    汪度颤抖着,本想哭唧唧拒绝,却在接触到武德帝姬冰冷的眼神时,连忙住嘴,他捏住自己的嘴巴,连连点头答应。

    吴俞本要一起跟来,被赵芫按下,她和衙内们去找麻烦,是少年意气,带上殿前司班执便不是那回事了。

    银术可果然还在东京城游荡,他在记忆这里的路线,观察东京城的城墙和守卫。眼神时不时也会停留在路过的汉人女子身上。这些,都是吸引他的东西。

    突然,身后传来了些许声响。

    “老大,就是他!”

    直觉告诉银术可,背后的人正在看他,他转过身来,诧异地发现竟然是刚刚被自己吓尿了裤子的几个宋国贵族少年,领头的白胖子正哆哆嗦嗦指着他,对身旁的瘦弱小姑娘说话。

    银术可一时间看不懂对方在干嘛?

    怎么?找来一个小丫头片子,想,送给他暖床不成?

    少女歪头打量着他,黑亮如玛瑙的眼睛微微眯着。

    “女真人,你是谁?”

    银术可的装扮自然是金使臣的模样,眼睛是女真族特有的狭长的锋利的形状,他和她对视着,露出惊喜来。

    小丫头竟然敢和他对视,除了完颜家的女人,至今还没女人在他面前有这么大的勇气。

    异常健壮庞大的女真人打跨步朝几人走来,他伸出大手,嘴里叽里咕噜说出一串众人听不懂的语言……

    第35章 金国的第一个太监

    “啊!”眼看恐怖的杀人狂魔冲过来,汪度惨叫一声抱头就跑。

    不知跑了多远,才回过神,转身看去,老大还站在原地,正跟那恐怖的杀人魔对峙。汪度和几个小弟顿时踌躇起来,不知该不该继续跑路。

    远处武德帝姬的身影几乎被那个熊一样壮硕庞大的外族人笼罩住,她看起来是那么纤细弱小,汪度内心震荡,“不好了,老大和杀人魔的差距也太大了,老大会输给杀人魔!”

    不不不,老大可是武德帝姬啊!是那个以一人之力将东京城搅得天翻地覆,连官家、宰执、禁军都无可奈何的武德帝姬啊!

    汪度咬咬牙,叫住还要逃跑的小弟,“别跑,我们回去支援老大!”

    另外几个衙内仿佛也反应过来,互相对视一眼,哦对,武德帝姬在东京城是无敌的,他们怕甚!

    “老大!我们来助你一臂之力!”

    赵芫捏着伸到自己眼前的手腕,耳边传来汪度几人变声器的鸭子喊声,突然,她弯起眉眼对面前散发着杀气的人笑了下。

    “女真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谁?”

    银术可感受到自己的手被钳制住了,无法向前摸向少女,也无法收回来。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单眼皮,细小的黑色瞳仁因为吃惊而更加缩小,使他的面相看起来更加慑人。

    “你,不是,女人?”银术可磕磕巴巴从牙缝里吐出汉话,说着,他出其不意朝赵芫的脑袋挥出另一只大掌。

    这回,不是贪婪的抚摸,而是裹着血腥臭味的几乎甩出罡风的重击。

    毫无疑问,普通人被这样一击打中脑袋,不是脑瓜崩裂,就是头颅旋转超过一百八十度,死翘翘。

    然而,这样一只手掌,却再次被捏住了手腕。

    银术可用女真话大喊着着什么。

    赵芫听不懂,她冷酷地收紧手指,在女真人吃痛的瞬间,重重踹了出去。

    那一瞬,围观的东京城人民群众仿佛听到了瓜碎的声音。

    女真人半声没吭,直接倒地虾子一样缩成团。

    刚刚跑回来的汪度几人大叫一声,一只手捂着眼睛,一只手捂着裤。裆扭头再次跑远。

    老天爷,老大果然是无敌的存在,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在她的攻击下存活!衙内们脑海中回荡着刚才的画面,偷偷躲在人群里朝两人方向望去。

    只见武德帝姬像提小狗一样,提起了那个女真人的辫子,她弯腰好像在问话。

    女真人痛苦至极地吐出几个音节。

    赵芫点点头,将辫子扔回去,然后抬脚,再次重重踩在了男人受到重创的位置。

    少女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这个肮脏的腥臭的野兽,冰冷地命令,“以后,别再用那双眼睛盯着女人看,懂吗?”

    纤细的身影走向人群,和那几个少年一起逐渐消失。银术可咬牙坚持,痛恨地仇视那个背影,仇视周围围成一圈的汉人百姓。

    杀!

    都杀掉!

    宋国的两脚羊,总有一天,他要全部杀光!

    一路上,汪度和纨绔们仿佛看天神一样仰望着武德帝姬,双眼闪烁小星星,嘴巴阿巴阿巴胡乱地发出赞叹与夸夸的声音。

    这一刻,老大即使叫他们跪下来舔鞋子,或许自己都不会拒绝吧。实在太神武,太威风!见诡异的外族杀人狂魔都能一举制服!

    赵芫一巴掌扇开凑过来阿谀奉承的衙内,面无表情地思考,刚刚的女真人在金国将领中的战力能排第几。

    虽然胜在出其不意,但赵芫有信心在单对单的战斗中要了对方的命。如果金国的顶尖将领们都是这个战力,自己或许应该多学一学兵书中的斩首战术。

    金国的完颜氏们不知道,此次别有用心的出使,竟然使他们当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第一个女真人太监。

    如此特殊的身份,足够史官记入史册,号称‘金国的第一个太监’!

    翌日,金国的使臣走进大宋的朝堂,在翻译的帮助下,宣布了金国皇帝阿骨打的所有条件。

    包括燕云十六州究竟分几个给宋国,以及宋国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是金国使臣第一次在大宋朝堂上展示出如此强硬的态度,不光文武百官们,连端坐上首的赵官家也感觉到了压迫。

    站在大殿中央的女真人,不仅长相凶恶,连体型也庞大得令人心生畏惧,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如果不答应他们的条件,金国一定会占领所有的燕云诸州!令大宋百年来的期盼落空!

    朝堂上如今不止站着文武百官,太子赵恒、郓王赵楷亦在位列其中。

    赵恒皱眉,只觉得今次来使的女真人长相实在凶恶,令人难以直视。他忍着心头涌出的不适,勉力驳斥金国诉求太多,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大宋威严不可侵犯。

    银术可一直阴森森的脸瞬时转向了太子赵恒,赵恒被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神惊得连连后退。

    银术可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问:“你是什么人。”

    赵佶冷冷看向露怯的儿子,显然对赵恒的失态非常不满意。简直丢自己这个千古一帝预备役的脸!

    赵恒在后退的一瞬间就后悔了,自己在面见金使臣时的一举一动很可能都被记录在册,刚刚的失态属实难看。因着这口气,他咬牙重新站回原来的位置,挺起胸膛:“本宫乃大宋太子,赵恒。本宫的话,可以代表官家代表百官!”

    听完翻译,完颜银术可哈哈大笑,“大宋的太子竟然是个胆小鬼!天助我大金!”

    呼延庆神色剧变,金使竟然在朝堂上口出狂言,他该如何翻译。

    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获罪于官家!

    第36章 窥伺

    不等呼延庆翻译,银术可眼珠转过来,笑道:“贵国的太子殿下如此宽厚仁慈,与你们结盟真乃我大金的幸事。只要赵官家同意我大金陛下的要求,燕云诸州任由你们挑选。”

    这女真人野蛮不知礼数,说话直来直往,呼延庆一时分辨不出他话中的真假,只得如实翻译给朝堂的众人听。

    大宋的文官们只觉得女真蛮人,脑子不好使,话说不清,任谁也没往女真觊觎大宋上想。

    怎么可能呢,蛮人而已,能吃下辽国都算千古奇闻了,如何有胆子觊觎强盛的大宋。

    现在重点是女真人说燕云任由大宋挑选耶。

    王黼眼睛亮了,立刻向赵佶拱手:“官家!眼下当务之急乃收复燕山府,待土地收归朝廷,其他条件可缓缓图之!”

    不就是要钱吗,给辽人还是给女真人有什么区别,给女真人好歹能买回几座城池。

    至于女真人提出的其他几个条件,什么不得收留辽国宗室和流民,根本没人放在心上。

    “官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请官家早做决断!”

    “官家早做决断!”

    站在最前方的文官纷纷出言。

    赵佶摸着下巴上贴的假胡子,故作高深,“此事交由尚书省商议出个章程来,不必急于一时,免得叫女真人以为大宋非谈不可。”

    阿屁,正是非谈不可,赵佶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收复燕云诸州!不过好歹当了多年的皇帝,这点戏还是会做的。众文臣们心知肚明,纷纷应诺。

    整个过程只有大宋太子赵桓受到了伤害,脸色青黑地站在群臣中,望着好弟弟和好爹爹其乐融融,心中十分惶恐,父亲越发看不惯他,会不会很快废太子,抬举三弟。大宋太子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很快,太子乃至皇帝宝座就会成为烫手山芋,谁都抢着踹开。

    满朝堂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臣子,与上首的赵官家相谐而笑,端是一副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的盛景,完颜银术可越看就越觉得大宋国朝堂上不过是一群两脚羊,离开时笑声依然不绝,令群臣们忍不住纷纷鄙视其蛮夷无礼。

    离开宋国君臣的视线后,银术可的神情渐渐阴森,他的下|体依然疼痛不已,以后能不能站起来都是问题。一切都拜两脚羊所赐,待大金南下,那汉人少女就是他银术可的女奴,他要叫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金人使臣于昨日离开东京城,大宋的赵官家与肱骨重臣们经过周密的考量,最终决定再派赵良嗣出使金国洽谈购买燕云的事宜,若能砍价就尽量砍价,砍不下来,就尽数同意金国提出的条件。

    当吴俞回来禀告金使已经出城十里之外时,已换上戎装的赵芫立刻上马,朝城门而去。

    吴俞骑马跟在其后,时不时望向前方少女的背影,心中揣测武德帝姬追踪金人使者的消息做什么。

    宣化门下,一众纨绔们已经等候多时,汪度第一个谄媚地上前来,“老大,我都打点好了,牟驼冈那边准备了茶水点心烧烤架,等老大你莅临。”

    “你准备的很周到,今日猎到的第一头猎物,便由你分配吧。”赵芫笑得很亲切,眼睛弯弯非常真诚。

    闻言汪度兴奋地瞥了眼其他纨绔,哈,看到没,我的地位是你们拍马都赶不上的。纨绔们果然投来了艳羡的目光,汪度在老大面前的地位果然难以动摇。李衙内心中愤愤地想,自己老爹是宰执,怎可居于区区汪氏之下,呆会儿狩猎时定要拔得头筹,叫老大对自己刮目相看!

    众人狩猎的场所正是牟驼冈外的野山林里,平日里东京城的贵族子弟不会跑这么远,但武德帝姬说了,近郊的猎物小而弱,猎之不足挂齿,理应在真正的野外猎取大而壮的熊虎,猎强者乃大丈夫!纨绔们深以为然,一时间斗志昂扬,誓要今日成为东京大丈夫才罢休。

    当然,狩猎不过是障眼法,赵芫要的,是完颜银术可。

    杀他,不可能。两国未开战,杀使者只会给女真人留下把柄,行‘正义’复仇之举。要知道,从古至今,打仗都得有个正当理由,才能称为得道多助。没有正当理由的,迟早被失道寡助。连现代世界的美丽国想欺负别人,也得编个由头来,它就是明目张胆炸了别国的使馆,都要睁眼说瞎话假作意外啊失误啊。

    今天,武德帝姬与衙内们只不过去牟驼冈狩猎,箭矢无眼,射中了某个转道来窥探大宋养马场的女真人的眼睛或者膝盖,非常合理吧。

    若银术可不来刺探牟驼冈,赵芫的箭显然飞不出数十里之外。

    完颜银术可会不会来。

    赵芫猜他八成要来的。因为若她是银术可,便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刺探大宋军力的机会,假装迷路或者绕路,从大宋最大的养马场经过,太简单了。

    果然,半个时辰后,本该一路向北的女真人不知何时绕到了牟驼冈附近。

    马场外围着木制的栅栏,每两百米设置哨卡,显然是专业的军事重地布置。银术可见状,不惊反喜,仔细观察着那些外围的哨卡楼,发现上面的宋兵要么空缺要么在打盹,顿时乐了,悄悄绕着马场潜行。

    牟驼冈乃大宋官方最大的养马地,金人第一次南下攻打东京城时,第一件事便直捣牟驼冈,将大宋养马场占据了。养其中的两万匹战马和大量军械尽数为金人所用,成为金军在大宋境内打仗的重要后勤补给。

    牟驼冈北侧为坡,三面环河,战略位置非常重要,但汪度这群衙内们只打了声招呼,便畅通无阻地进了后山林,站在高处,望向下方的马场,虽然战马质量良莠不齐,两万匹马却是宋军初期能救命用的坐骑。

    终于,山坡下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灌木中若隐若现。

    果然来了。

    赵芫勾起唇角,从尼出赫的背上的箭袋中抽出箭,搭在弓上,慢慢拉满弦。

    马场中时而传出马蹄声和呼噜声,银术可猫腰走在少有人烟的后侧,栅栏缝隙中已经隐约能瞧见马匹的影子,究竟是什么样的马!再近一些,再近一些就能尽收眼底!银术可兴奋地靠近。

    倏然!

    离弦之剑凌空飞来,破空声几不可闻。

    刹时间银术可猛然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下意识侧过脑袋。

    然而那根箭并非冲着他的脑袋来的,膝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感,银术可身体一歪,暗叫不好,垂头一看,只见他的膝盖上多出了个贯穿的铁箭头。

    他以为自己被宋军发现,大惊之下当即翻身上马,一声不吭朝离开东京城的方向飞奔。

    赵芫收起工,这个在高药师情报中举足轻重的女真人废了,金国少了名将领,“也算是,聊胜于无。”她很清楚金如今之强盛非一人之功,金国不会因为少了一个将领就不南下。

    大宋之孱弱同样非一人之罪,大厦将倾,虽有大力亦无法补救。

    大凡初时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继而环境渐渐好转了,精神也就渐渐放下了。有的因为历时长久,自然地惰性发作,由少数演为多数,到风气盐城,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无法补救(注释1)。封建王朝无一能逃过如此周期,这便是明明中原人才辈出,然而无论如何惊才绝艳的开国君主建立的王朝最终总会走向灭亡的原因。

    不过此时的赵芫想不了那么久远的问题,毕竟现在大宋面临的已不是政怠宦成或者人亡政息,而是近在咫尺的屠戮。

    银术可一路不敢停留,拖着伤腿日夜兼程冲到了边*境。

    出雄州时,还被边关的将领留了半天,吓得银术可胆战心惊,生怕被宋人发现他膝盖受伤,从而追查起来。

    倒是他运道不错,遇见的宋国军官都跟睁眼瞎一样,看不见他一瘸一拐的模样,轻易放他出关。出了关,银术可找了条大路就拼命奔逃,直至进入女真人控制的地域时,他的那条伤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不能行动,下马时是被女真士兵背下去的。

    银术可的直属上司完颜宗望听闻出使宋国回来的银术可身受重伤,诧异不已,等去了银术可府上问清楚,才知他是探查宋军军营时被暗箭所伤。这么个伤法,怪不得银术可是一路逃回来的。

    “既如此,你可探查出宋军军情?”完颜宗望盯着他。

    银术可还不知自己的伤腿已经废了,此时依然愤恨切齿,“我一路入东京城,所见宋国城池军备废弛,唯有东京城不同。待我前往窥伺时,就遭遇宋人暗算,未能看到许多。”

    “但小人确定,宋军的战力绝对敌不过我大金!”他信誓旦旦担保。

    没看到许多,就废了条腿,还能下如此定论,完颜宗望非常失望,他看了眼银术可的伤腿,叫他在府上安心养伤退,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管。银术可以为二太子心系他的伤情,感动得一塌糊涂,心里还幻想着日后跟随二太子南下烧杀抢掠建功立业呢。殊不知在完颜宗望的眼中,废了条腿还什么事都没干成的他,已是个没用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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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猛兽出笼

    完颜希尹除了编书还负责金国的许多内务,是完颜阿骨打真正的心腹重臣。对宋国,他其实是主张友好的,读书读的多了,多少学进去了些儒家思想,认为吞并辽之后,大金需要的是修养生息,稳定政权……

    尤其是,皇帝陛下如今病了,一连小半个月都未曾断过汤药。这是过去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虽然御医没有透露出半点陛下病情的风声,希尹心头却依然有不好的的预感。

    他心中藏着忧虑,办事时便透露出了几分,叫跟在他身边办事的康文菽瞧出苗头,暗中多方探查之下,竟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金主病重!

    消息十分隐蔽,连大部分女真人都毫不知情,若不是康文早就菽以辽人身份在御医所打点过关系,买通了其中一名御医,恐怕也探查不出这桩大事。

    指甲盖大的羊皮纸被塞在牛马的鞍背上,由行商慢慢运往大宋的边境。

    很快大宋朝堂中的文武百官们都听到了个流言——完颜阿骨打要不行了,童贯立刻向赵佶请命,要带兵陈列边境,武力逼迫金国将燕云十六州一个不少地吐出来。在他认知里,皇帝都快没了,大臣们肯定没心思打仗了吧,自己前去索要燕云肯定手到擒来。赵佶和童贯的想法不谋而合啊,当即又扣扣捡捡凑齐了军费叫他带兵。

    放出消息的郭孝友被赵官家的奇特思维搅得百思不得其解,按照如今大宋伤筋动骨的情况,趁着金主病重,正常人都会想到要运用权谋之术外交谈判获取更多有利于大宋的利益才对。但赵官家他就不!他是强硬派啊,他偏要动用自己的‘天兵天将’。

    童贯带兵陈列边境的行为并没有得到他想象中的效果,反而令女真人恼羞成怒、记恨在心。

    童贯没被打,完全因为完颜阿骨打撑着病体出来主持大局,按住了底下蠢蠢欲动的女真将领,做主将燕云六州正式划分给了宋国。

    无人敢质疑阿骨打的决定,阿骨打说两年之内不要南下,完颜氏们便一个个点头承诺不主动出兵,阿骨打说要对辽地文人收拢重用,完颜氏们便想都不想赞成,阿骨打指定自己的弟弟吴乞买即位,他的儿子们即便不高兴也乖乖顺从了。

    六月初,东京城正热,赵芫从天武军回雀府,吴俞就来汇报完颜阿骨打去世的消息。

    吴俞以为武德帝姬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高兴,毕竟跟在帝姬身边多年,多少能窥探出她的一二心意。武德帝姬视女真人为大患,现在女真人的皇帝死了,她应当快活才对。

    然而赵芫的神色却反而难看了一瞬,完颜阿骨打就像一根拴住群兽的绳子,绳子断了,野兽的不可控性就大大增加了。

    和知晓未来的赵芫不同,朝堂上对此表现得十分兴奋,童贯甚至提出要再领二十万大军收复剩余六洲的云云,最终由于经费不够,没能成行。童贯不死心,请命前往燕云六州镇守兼治理失地。

    燕云六州的治理工作可是万众瞩目的大事,那里被辽国统治一百二十余年,汉人与契丹人早就混居在一起不分彼此,前往的官员必须能镇守边关的同时,使燕云六州的民心归顺,如此重担如此功业,或许在史书中都能留的一笔,不少官员为此吵得唾沫横飞只为给家族谋个好位置,以便赚取功绩。

    谁都没料到,燕云六州这几个好却又不好的职位当中最重要的燕山府知府最后竟然落在了个不起眼的国子监小官头上,等众人定睛一瞧,原来是遂川郭氏。郭氏如今在中枢就这么一个过气的探花,竟然倾尽人脉只为讨个边关知州,也不知到底怎么想的。

    须知他们争得你死我活,为了可是家族中本就进不到中枢的官员,哪有自己人在中枢却主动求往边关的道理。

    郭司业不仅自己去边关,他还极力向赵官家进言,希望官家派出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室子弟一同前往燕山府代表赵官家收拢民心。

    按照郭司业画的大饼讲,燕云诸州虽然被辽国占领一百余年,当年的宋人百姓如今都绵延两代人,估计连东京城在哪边都分不清了,但只要官家愿意屈尊降贵主动安抚他们,诸州的百姓肯定会感恩戴德一心归附我大宋,说不定连另外的六州都会因此盼望回到大宋统治辖下。

    这饼画的,与其说是画大饼,不如说是在顺赵佶的毛,将龙屁拍得啪啪作响。赵佶头一回发现,这丑的令他不愿多看一眼的探花郎其实挺顺眼。

    但,派遣宗室子弟前往边关……嘶,老赵家的疑心病又犯了,宗室子弟跑边关去是不是得染指兵权?到时候来个黄袍加身怎么办?不成!拒绝!

    可是这样一来,谁替他这个皇帝去收拢燕云诸州的民心呢。

    郭司业很上道,他仿佛想起什么,对赵官家说:“下官得官家委以重任前往燕山府就任,只是突然想起官家最看中的武德帝姬的课业还未完成,唉,恐怕只能负了官家的殷殷期盼。”

    “对!武德帝姬,朕最看重的女儿!”赵佶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殷切地盯着下方垂头满脸歉意的探花郎,说,“十娘的课业既然没完成,便让她去燕山府继续跟着老师学习。至于安抚燕云诸州民心,宗室子弟哪里比得上朕的武德帝姬,十娘在那,作用胜得旁人百倍。”

    “这…帝姬出巡,恐怕不妥。”郭司业脸色很为难,一副不赞成不愿意的表情。

    “哪里不妥当,十娘连金国都去得,燕山府如何不行。”赵佶愠怒。

    成了。郭司业低眉顺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赵佶私下里决定叫武德帝姬代父慰问边疆,到了朝堂上不免遭到严重的反对情绪,武德帝姬可不同小时候了,如今已是十岁的大人,过几年就该成亲家人相夫教子,哪能继续被这么捧着。

    李邦彦第一个跳出来劝赵佶,“官家,为女子之道,首要嫁人持家,武德帝姬已然十岁多,是时候定下一门亲事,呆在后院相夫教子。怎可外出远行,坏了名声?”

    “正是,若叫武德帝姬代官家出巡燕云六洲,生出了不安于室的念想,于宗室贵女于天下女子都不是好表率啊。为了天下安稳,官家三思。”

    “前朝先有高阳公主外出与僧人苟且,后有安乐公主篡位夺权毒杀亲父,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官家万万不可在武德帝姬这里开纵容女儿的先河。”

    文官们七嘴八舌,从安分守己躲在后院的女子美德,到前朝、前前朝、前前前朝公主作乱的范例一个不落下全捞出来劝阻赵官家。

    眼看着赵佶的表情犹犹豫豫显然十分动摇,新出炉的燕山府知府郭相公只一句话:“诸公可知古往今来谁家的公主作乱成过事?倒是宗室子弟多易成事。”

    赵佶脸上的犹豫立刻消失了,说得对!公主们再乱来也威胁不到自己的位置,儿子侄子们才是造反重灾区。且大宋的帝姬,他哪里不知道,绝无可能学得成前朝公主。他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十娘代朕出巡燕云六洲,安抚燕地民心!

    众人将反对的话咽进肚子,瞧小郭相公的目光就跟在瞧一个绝世大奸佞没什么分别。

    六月中旬,中枢派遣官员知燕云六州事,

    加辽降将郭药师检校少傅,

    令童贯乞老退休,

    任命谭稹为河北路、河东路、燕山府路三路宣抚使,

    遣天武大将军武德帝姬代巡诸州,

    升蔡攸领枢密院,

    任命梁师成为少保,

    进封赵仲理为濮王、任开府仪同三司。

    一系列的人事任命中,武德帝姬赵芫似乎也没有多引人注目。实际上,百姓们更关注的是燕云地区的收复,这才是百年来最令人振奋的消息,至于武德帝姬又搞出个代理出巡的事,就没什么新鲜感。毕竟大宋的百姓们是听着武德帝姬前世今生、从小到大的怪诞故事至今的。几岁大就出使过金国,现在再去边关巡视一下,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只有信念无比鉴定的部分文人,坚持谴责武德帝姬出巡一事违反了普世价值观。

    郭药师和张觉都属于辽降将,只不过郭药师头一遭就降的大宋,而张觉是二进宫,二人自然是多年同僚关系,东京城派来重要人物,他们自然都是知晓的,早早守在燕山府等候,七八日后,果然见太原方向烟尘滚滚,竟是来了一队上千人的兵马。

    郭药师眯眼远眺,只见烟尘中一道金红色的旗帜在半空中翻滚,一时间没想起来那是什么旗,未免认不出来的大人物是谁,他转头问了遍张觉认不认得,谁知张觉也一脸茫然。

    他们与宋国打交道这么多年,真就没见过这面金红的旗帜。往常谁的旗自然挂谁的姓,现在一面金红色的花旗帜谁认得出来。

    随着烟尘越来越近,两人的面色越来越古怪,因为来的人数实在不少,浩浩汤汤瞧着得有一个营,而且各个披甲带马,皆为骑兵。燕云诸州早就有宋军前来驻扎,来人怎得又带了这么多人,而且瞧这声势浩大,不似以往。

    气势汹涌的清一色黑红甲胄的骑兵如同臂使一般精准地在燕山府外五里地外减速,高壮的骑兵们分出一条道路来,从中越骑而出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前后径直朝城门而来。

    郭药师两人这时候才看清了飘扬在空中的旌旗,那是一面上金下红的烈火朱雀旗。

    二人更加迷茫,他们没见过这种旗帜啊。

    ……

    第38章 降金不用

    最前方的矮个身影更是令人无比陌生,单看身形便知这是个孩子。郭药师心中惊诧,面上维持着恭敬沉稳,大跨步上前拱手见礼:“下臣郭药师,不知这位…这位大人如何称呼?”郭药师瞪着眼,漆黑如缎的黑马停在他面前,它的主人竟是个女娃。他一时间迷茫起来。

    不怪他脑子宕机,这可是大宋的啊,大宋的女娃娃们不都藏在后院里养着吗。

    只见那意气风发坐在马鞍上垂眸望过来的少女束发如马尾,额间绑有一条暗红锦带,锦带中央镶嵌着墨玉宝石,除此之外再无饰品,连她的身上亦披着薄甲,手肘上覆着兽皮。那只雪白的手攥着缰绳按在马背上,郭药师回神来,原来这小女子正附身打量他,“你就是常胜军(怨军)统帅郭药师啊。”郭药师觉得那声音脆生生带着甜,心中更加荒谬,一个如此柔弱娇憨的女娃娃来燕山府做什么的?

    不等他继续思索,女娃又道:“我乃赵芫,你可称呼我天武大将军,亦或武德帝姬。”

    原来是大宋赵官家最宠爱的十女儿,郭药师恍然大悟,听闻武德帝姬从小叛逆顽劣,连金国都走过一趟,赵官家对其无有不顺从宠爱,如今燕山府也要来一遭了。在郭药师想来,武德帝姬便是玩耍来的,他立即换上笑脸,哄小孩一般:“原来是天吾大将军大驾,下臣听说过您的事迹,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大将军英姿飒爽威武不凡,令下臣大开眼界。”

    他说完眼睛飘向赵芫身侧打马过来的人影,这人身穿朱红公服,朱色公服在大宋乃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着装,看来这人就是中枢朝廷派来治理燕山府的官员,郭药师转而向其行礼,以表亲近善意。

    他虽然被分到宣抚使谭稹手下,但谁不知在大宋国,文官向来力压武官。讨好燕山府未来的一把手,比什么都重要。

    张觉比郭药师的交际技能差了一大截,等眼睁睁看郭药师打好头阵,才跟随过来,粗壮的臂膀举起来对赵芫和郭孝友一起拱手:“下臣平洲留守张觉,见过武德帝姬、知州。”

    郭孝友略微颔首,转头看向武德帝姬赵芫,询问道:“帝姬是先入城休整,还是作其他打算?”

    郭孝友一开口,张觉浑然不觉,郭药师却是眼珠子咕噜噜转起来,这位新任知府的姿态似乎在以小帝姬为尊。

    赵芫抬眸远眺,燕山府的城墙尽在眼下,庞大的城市坐落在平原与丘陵湖海之间,拥有绝对优越的天然防御优势,自古以来一直是中原的防御重地。但凡读过点兵书的都听过:幽州之地,天下之险也,这句。而对赵芫来说,这座城市更有着其他无法言说的意义,它曾叫幽州,又改燕京、燕山府,后来它的名字则一直叫做‘北京’。

    时隔千年时光,忽而再见到自己的首都,是什么感觉?赵芫只有一个想法,让燕山府成为她记忆中的北京!

    “小郭老师,从今往后,燕山府再也不会失落。”

    郭孝友望向前方的挺直脊梁坐在马背上的人影,微妙地感受到了赵芫这句话中携带的某种深沉情绪。心想,帝姬随他读了许多史书兵书,对幽州也有了执念。

    “天武军士们,随我入燕山府巡城!”赵芫大声道,说罢扬鞭策马越过站在原地的郭药师张觉等人,一马当先奔赴城门方向。

    带领天武骑兵的魏无双当即带头呼喝着‘入燕山府巡城!’率众跟随而上,他身后两千从头武装到脚的天武骑兵齐齐大喊着‘入燕山府巡城’纵马冲向城门。两千人的声势竟浩瀚如海,马蹄在地面重重踩踏出沉沉烟尘,连燕山府城墙上的守兵都仿佛感受到了声浪震动,不由瞪圆眼呆呆望着城下两千骑兵径直冲入了城门。

    城内之人亦惶惶不安地躲避在街道两侧,若不是听到那句巡城的呼喊声,他们几乎以为又有人打进来了。

    金红相间的旗帜越过城门,进入燕山府的地盘,扛旗手率先跳下马,朝侧方的城楼阶梯跑去,不消片刻功夫,燕山府城头便换上了新旌旗,烈焰焚烧间振翅之朱雀翱翔其上。

    赵芫带领魏无双等天武军一路声势浩大地巡过主干道,直朝北面长城而去。

    而郭药师和张觉,他俩早就风中凌乱了,刚刚那两千骑兵根本没避开他们,直接擦着衣角冲过,马匹带动的风似刀般刮着两人的面颊,等赵芫带着人走得影子都不见了,郭药师才擦擦脸上的泥土,勉强对留下来的郭孝友露出友善微笑:“武德帝姬果然名不虚传。”

    身为怨军统领,与女真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倒不至于被吓到,只是一时间惊愕不已。今日所见的宋军,竟与往常大相径庭,完全不似同一个部队。在陪同郭孝友入城时,他自以为隐晦地打听道:“此支骑兵部是哪位将军部下,如此神武异常,下臣在边关竟从未见过。”

    郭孝友微笑:“既然知道武德帝姬乃天武大将军,你说跟在她身边的是哪支军队。”

    竟就是传闻当中拱卫京师的四支中央禁军其中的一支吗。郭药师惊骇,难道往日的宋军根本不是大宋的真正战力?!

    怪不得,怪不得一触即溃,原来真正的主力根本没出场!

    嘶,郭药师倒抽凉气,但又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有如此强悍的主力军队,根本不派出来打仗呢?让一群乌合之众在边关屡战屡败,难道有什么他看不出的深意?

    他和张觉两人暗中打眉眼官司,谁也想不通其中道理。

    郭孝友将两人神色尽收眼底,淡定地笑而不语,安心骑着马进入自己的官衙。

    帝姬此举皆为造势,皆为扬威。为造大宋军力势,为扬天武军威。来之前,郭孝友已分析过燕云六洲的局势,这里被辽国统治一百二十余年,本地的百姓大多早已归心于辽不是假话,马植那样历经几代人依旧归心似箭的汉人才是少数。

    燕云的百姓恨透侵略的女真人,又何尝不厌恶从女真人手中换走城池的宋军呢。在本地的百姓来看,两者都是打破他们原本生活的外来者。或许对宋军,燕山府百姓本有好感,但那点好感在童贯第一次入驻燕山府被郭药师怂恿屠杀本地契丹人时就消失殆尽了。

    现在宋军第二次入主燕山府,必须用怀柔的手段安抚留在本地的百姓,而安抚,也是需要策略的。一门心思的怀柔不一定有效果,但威压在前令人心生畏惧,怀柔在后秋毫不犯反而多有助民之举才能使人产生好感。

    强者怀柔大义,总更容易被感恩戴德的。

    赵芫带人声势浩大地在城内转了一圈,才回到府衙,郭孝友恰好收拾完本地卷宗,请赵芫来书房边喝茶边查阅。

    每个地方都有本地的官僚体系,而除了官僚体系,还有更加不容忽视的另一股力量——本地豪绅。

    “燕山府经历多次劫掠,豪绅们要么被屠杀劫财,要么归服金国举家东迁去了,如今倒是清净。”

    赵芫摇摇头,清净是个好听的说法,事实上她今日巡城便见偌大的燕山府十室空之**,大部分原住民要么死在了战火里,要么被迫东迁,只留下死都不愿迁徙的和老弱病残的在城里终日惶惶迎接宋军的到来。

    当务之急得补充本地百姓,重新建立起安稳的社会秩序。

    想到这,赵芫翻开其他州的卷宗,比起燕山府,其他州归降得更加丝滑,当地的官员和豪绅并未经受多大的打击,其中不乏名声远扬的豪绅之家。她点了点涿州卷宗,时氏,财产丰实闻名乡里,常在大荒之年开仓济贫。卷宗中记载时氏家族有个很有才能的子弟叫时立爱,辽太康九年的进士,官至节度使,现在闲赋在乡里。

    单看履历,这是个在辽当官时刚正不阿、不屈从权贵的好官,郭孝友见了也说此人可以召来做官。

    但赵芫还是摇头,时立爱引得她瞩目的不单是他漂亮的履历和名声,还有他主动归降金国的事迹。

    主动降金,只这一点,赵芫就绝不能叫此人继续为官。她单独点这份卷宗出来,就是要告知小郭老师,“主动降金者永不录用,其家族子弟亦不得参加科考,我要将此条办为铁律!”

    郭孝友诧异不已,若降金便不用,这燕云地区的文人恐怕就没得可选了,他说,“此举恐遭怨怼。”

    “我只说主动降金者不用罢了,非主动者就如常人待之。”赵芫道。

    郭孝友应诺。

    小郭老师就如同自己的左右手,赵芫希望他的思想能一直和自己保持在同一频率,仔细解释道:“我的想法老师一向知道的,有朝一日辽国满足不了女真人劫掠的欲求,南下便是必然。而那时,若地方上、朝堂上都是时立爱这种人的话,大宋说不得会一夕倾覆。”她说,“听闻时立爱在燕山府当副留守时,完颜阿骨打只花了五天时间就攻下了这里。燕山府所有官员跪在城门外的地上,恭敬迎接女真人入城。”

    赵芫如此解释,郭孝友瞬时明白了,起身郑重地说:“帝姬所思长远,次仲现在明白了,定会严格筛选燕山府官吏人员。”

    “不仅仅在燕山府,其他几个州有过主动投降经历的官员全都给我记下,这种人一旦金人南下,必第一个开城门背刺大宋百姓。”大宋朝廷里最大的祸害便是这群平时瞧着忠义的秦桧们,她微微眯起眼,危险地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小郭老师,真到了那个时候,我的刀会先一步斩下背叛者的脑袋。”

    嫉恶如仇不外如是,十岁的孩子,行事风格冲动直接一些可以理解,他刚入朝堂时又何尝不嫉恶如仇。郭孝友默默地表示赞成,上司性情率直问题不大,只要大的方向正确,小细节便由他来润色,这是谋士、下属存在的意义。

    武德帝姬和郭知府入燕山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府衙中休整三日,那两千天武军士就护卫在官衙内外,且还每日轮值骑马巡城,仿佛毫无缝隙地衔接了本地守卫职责,娴熟得叫人几乎看不出他们是刚从千里之外的东京城来的外地士兵。

    本地的百姓们从第一天的惶恐不安,到第三天,一天看天武军士来回巡城七八遍,慢慢便明白这些威武的军人真的是来守城的,他们不会劫掠伤害自己。甚至几日后,那位自称天武大将军的小帝姬派人在城中张贴榜文,告知全城百姓,因为燕山府的原住民大多被东迁,空置的房屋和土地甚多,现在官府要为留下来的百姓发放福利,在新迁入宋人之前,为每家每户重新划量房屋、田亩,所有房契田契都由官府记录在案,绝对真实有效。

    榜文张贴出去,城中安静如鸡,似乎百姓们根本不识字一般。于是赵芫叫魏无双带人边巡城边举着榜文大声念出去,然而燕山府的百姓依旧躲在家中,只悄悄望着街道上威风凛凛全副武装巡城的骑兵。

    “连分房子分田地都不感兴趣?”赵芫不相信。

    魏无双带人连续宣传七八日,终于,那个叫张觉的守将前来拜谒。壮硕如小山的中年男子大马金刀坐在官衙厅堂上,见到郭知府过来起身微微拱手便又坐下,声音如同洪钟般:“相公,官府是否要为百姓分地契田契?”

    郭孝友:“正是。”

    “将地契田契分出去,若有朝一日东迁之人回归燕山府该如何?”张觉瞪圆牛眼。

    “本官保证来燕山府的百姓人人有房住人人有田耕。”帝姬厌极燕山府主动投降的豪绅与官员,首先充公的就是这些人家族的土地,“单豪绅和官员们的房产地产分给百姓们便绰绰有余。”

    张觉哽住,他深恨金国强迁燕云百姓,因此投降了宋国,现在宋国的官员要用投降金国的官绅土地分给如今的燕云百姓,他实在矛盾的很,说不上到底好还是不好了,只觉得宋人果然诡计多端,竟能想出如此法子来收买民心。

    他如今是降将,他有什么法子……

    张觉气冲冲地走了。赵芫在后面摸着下巴打量他的背影,“老师觉得此人如何?”

    “有勇无谋,有小计而无大略。”小郭老师如此评价,“比之郭药师,堪堪可用。”

    郭药师啊,赵芫点头,比起他,张觉确实可用。只不过郭药师手中掌握着怨军这支部队,深受大宋朝堂的看中,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他没办法……

    赵芫和小郭老师的判断很准确,郭药师对宋朝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历史上金国以大宋违反两国盟约接受叛将张觉为由陈兵燕云,燕山府知州王安中只能杀了张觉并将张觉的头颅送给完颜宗望,郭药师见宋朝软弱,连投降的将领都无法庇护,生出畏惧之心,扭头就又降了金国。在大宋军中任职数年的郭药师直接将大宋所有军备讯息带给了女真人,史记列传记载,金军第一次南下能够孤军深入北宋,驻军东京城下,原因就在于郭药师预测了宋军的军情并切中宋各军要害。

    现在赵芫看出了此人不可信任,却一时也动其不得。幸而距离金国第一次南侵还有两年时间,她有两年时间将燕山府打造成铜墙铁壁,只是…周边七个州城从城墙城门的质量上就比不得燕山府,一旦金军将它们系数拿下,也会成为很棘手的问题。

    她却不能座座城池都重建一遍,不说朝廷准不准,州城那边是否服从不一定。这个问题无解,赵芫头疼地想。

    高大威猛帅气的天武军骑兵契而不舍地巡城大喇叭宣传,终于有几户人家悄悄找了过来,他们不敢靠近天武军,怯生生地在衙门门口探头探脑。

    守在官衙门前的也是赵芫带来的天武军,天武军选拔条件就那样,必须帅,穿上全副甲胄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前,当真跟门神似的。见百姓躲在远处不敢过来,守门的天武军军士脑筋一转,跑进衙门向帝姬报告情况。

    赵芫闻言起身就往外走,走了几步摸着腰间的弓刀,又转身回去,将她的帝姬礼服换上,头发梳成双鬏,流苏垂在脸庞,方才的英气勃发便丝毫不见,全然一派天真美丽的柔弱的大宋帝姬形象,迈着小碎步向门外走去。

    第39章 我全都要!

    王铁户在官衙外面悄悄转了几圈,实在没勇气上前,和他一样目的来此的几人都是如此,害怕、紧张。即使燕京城的那些辽人大官没走时,也不可能颁布这种分房子分田亩的好事。不不,辽人大官在时他们也快活不下去了,当官的哪管百姓死活。

    这宋国来的,恐怕在骗他们吧。王铁户脸上一会儿闪过希冀一会儿闪过失望,矛盾纠结得很。在官衙外徘徊不知多少圈,望着那守门的可怕宋兵,他哀叹一声,拖着残疾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算了,世上怎会有天降馅饼的好事,他的腿已经被打残了,如今只安分守己保住小命才好。,

    周围几户男女老少见王铁户离开,不由也产生了退却之意,他们皆因为孤寡老弱的原因免遭女真人强迁,连女真人都认为他们没有利用价值,新来的宋国大官真的会分给他们房屋田地吗。

    就在几人垂头丧气打算跟随王铁户一起离开时,忽然那守在官衙门前的门神大喝一声,朝他们跑来,“喂,你们几个不许走!”!!!

    几人悚然变色,难道,难道在外面转几圈也会被宋军抓起来?

    包括走在前头的王铁户,燕地百姓即使恐惧至极,也依旧乖顺地僵在原地,瑟瑟发抖地归伏求饶。

    生怕几人跑了的天武军军士追到近前,见到的是一排磕在尘土里的脑袋,卑微如尘土,他不由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别走啊,大将军要见你们。”

    伏在地上的百姓更加恐惧,大将军,难道他们今日就要死了吗,家中还有老弱父母、妻子……

    不怪他们这么害怕,这段时间出现在燕山府的大将军不管是女真人还是汉人亦或契丹人,哪个不是杀人全凭心情。可以说大将军这几个字,在燕地百姓眼里就是死神的代名词。

    见跪地的几人忽然开始求饶,大宋不兴跪礼,守门军士连连劝他们起来,百姓哪敢,更是痛哭流涕惊惧害怕了。

    “老人家快起来,”哭泣中的王铁户忽然听到一道稚嫩的声音,胳膊随后被轻柔地托起,他抬起头望去,不由呆愣住了。

    面前少女雪肤乌发,饰以珍珠钿与流苏,身穿簇花锦衣,姿容美丽动人,正和善地望着他微笑:“你们是来领房屋田亩的吧,来的正巧,燕山府的好地方还没分出去呢。”

    王铁户愣愣的,嘴巴张张合合,磕巴着,“您……我,真的分给我?”

    “官府*榜文都张贴出去了,当然是真的。”赵芫手中暗暗发力将人托起来,“以后不必再跪拜,咱们汉人不兴这个,官员见到天子都无须跪拜呢。”

    除了重大祭祀典礼,汉人向来不兴跪礼,这是很有辱尊严的。直至元朝蒙人的主奴思维主导了中原,跪礼被强制推行。明朝初时延续,很快被明太祖朱元璋禁止,当时第一个搞汉服复兴的就是老朱。服饰上恢复汉唐宋制,礼仪上恢复中国之礼。明朝上下级相见是无须下跪的,只有特定场合还保留着跪礼。

    直至后金,也就是满清入关,主奴思想再次入主中原,整个清朝,人的礼节似乎只剩一个,臣子见皇帝要跪,下级见上级要跪,草民见官要跪,晚辈见长辈要跪,不仅跪拜,还跪出了花样。一跪三叩,二跪六叩,三跪九叩,不仅叩,还要叩得脑壳响亮,越响亮越显出尊敬衷心。由此可见,跪拜一直是奴隶制胡礼中的灵魂。

    赵芫也是来了宋朝后才知,原来汉人是不兴跪礼的,过去看电视中,似乎古人动不动就下跪,教人不得不以为古代只跪拜才是礼仪。

    王铁户依旧惶恐,倒不再害怕会被杀头,慢慢站起来,左右看看同样诧异的燕云居民,小声说:“原来大宋人不必下跪啊……”

    赵芫亲自引他们向官衙内走去,亲切地说,“我名为赵芫,乃当今官家的第十女,你们叫我武德帝姬也好,大将军也好,总归日后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来燕山府官衙找我。”

    俗话说攻城易攻心难,示之以理,树之以威才为上策。进城的第一天,全城的百姓已经看见了宋军的威严,现在,赵芫要用区别于契丹人和女真人的德行来包容燕云广大百姓的心。

    果然,听说赵芫的身份如此贵重,几人立刻惶恐而又感动,尊贵的大宋帝姬竟然对他们这样在辽国都是最底层的贱民如此和善,岂能不令他们心生好感。

    根据这几户人家的实际情况,赵芫给他们挑出了更好的房屋和田亩,当日就办理完手续,一行人离开官衙时依旧晕晕乎乎仿若做梦般,再在街道上遇见巡逻的天武军士兵之前的恐惧浑然没了,他们甚至停在道路旁,用尊崇友善的目光目送巡逻军士离开。

    “武德帝姬真是好人啊,对我们汉人真好。”

    “是啊,那般温柔和善,就是大善人啊。”

    “瞧着年纪不大,说书的竟然污蔑她长了三头六臂,太过分了。”

    “回头我要告诉家中逃往乡下的亲戚,大宋来的官是好官,赶紧回来。”

    “希望这回别再换主人了。”

    ……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头观望当中的百姓见他们真的分到了好东西,立刻坐不住了,很快官衙门前就挤满了人,郭孝友不得不增派人手维持秩序。

    尽管瞧着乱糟糟的,但小郭老师十分满意,终究民心到了手里头。

    燕山府的天武大将军仁德之名渐渐传开,燕云六洲不管见没见到宋军的,终于稍稍放下心来,起码燕山府没再遭到屠戮就是好事。

    绵长的车队停留在燕山府城门口,等待盘查,车队领头人是个穿着汉服留着络腮胡梳着辫子的契丹人,打扮显得不伦不类,正是消失许久的高药师。

    他大咧咧地笑说:“终于打完仗,尘埃落定,日后咱们就以燕山府为据,重新做大宋与金国的生意咯。”

    “嘿,捧好了,和咱见贵人去。”

    身侧的手下捧着木盒子,笑吟吟地跟随高药师朝官衙走去。

    城头上的郭药师眯眼打量着这条庞大的队伍,有车有马,还真是什么都买卖。尤其那些马匹,看得郭药师心头火起,这**商目无法度,连辽国战马也敢走私。

    瞬息间,他的火气又蹭蹭自己灭了,辽国已名存实亡,连他自个都投诚了大宋,还管这些作甚。转而动起脑筋,思索能不能从这些行商手头里搞到好处。他可是知晓这些发战争财的蛀虫油水有多丰厚。

    高药师乐呵呵地递上拜贴,随即顺利进入州府衙门,在新置办好的书房里见到了他侍奉的主人大宋郭相公,当即行了个大礼,恭贺郭相公升职。从七品司业一跃至五品知府,在高药师这等行外人眼里,那是大大值得庆祝的。

    郭孝友不可置否,神色瞧不出喜怒。

    高药师连忙叫心腹将东西拿上来,他殷勤地打开盒子送到书案前,只见里头摆着一套晶莹剔透的玉盏,“这是辽帝宫中流出的八珍玉盏,小人得到后如获至宝,但小人出身粗鄙,用不得这等好物件,立刻便想着合该送到相公您手里,也不算埋没了这宝物。”

    也不怪高药师,当行商的,在当官的手下做事,不免就想通过贿赂笼络上司。

    他哪里知道,今日郭相公正打算叫他见一见他真正的主公。只听这位身穿红色公服头戴硬翅幞头威严甚重的青年合上木盒,说道:“如今战事稍定,你的功绩与衷心贵人都知晓了。”

    高药师还反应不过来,啥意思?他的大老板不是这位世家出身的遂川郭相公吗?

    书房中的屏风被人推开,推开的人身穿紫衫腰缠革带显然是个武官,外貌却十分年轻清秀,像大家公子。年轻武官推开屏风后,神色恭敬地站到侧边,让出了身后的小几。一名身形娇小的人正坐在小几前喝茶。

    “帝姬常与我说你的功劳她一直记着,想亲自见一见。”郭孝友说,揭示了赵芫的身份。

    高药师的脑子瞬间清明,没有觉得怪异,非常丝滑地转头拜谒,神情激动:“小人郭药师拜见武德帝姬!久闻您的大名,小人早就心生向往,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拜访您在东京的府邸,想不到世上天竟然听到了我的心声,您竟然就是小人的主公,小人高兴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都不用深想,能驱使动郭相公,还能突破大宋文人对帝姬的限制来到燕山府,绝对不简单!而作为辽人,可是早有女人当权的优良传统,他拜的十分夸张十分激动,力求给大老板留下深刻的好印象。

    赵芫对这人的马屁充耳不闻,招手请他坐下,高药师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坐在旁边。赵芫说:“你以前做的很好,我非常满意。”高药师刚想站起来谦虚,就又听武德帝姬说,“但日后你还得做得更好,金取辽而代之,成了大宋的邻国,现在你敢不敢把生意做到金国内部去呢。”

    他的生意一向是以买卖为辅,倒卖重要军备和探查国情为主,武德帝姬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对金国绝不像朝廷表现出的一般态度。这是一位有着宏伟志向的帝姬!高药师竟然直接跟随了此等人物,而且眼看着做出了成绩!他心中禁不住涌出了豪情,豁然站起来,拱手道:“小人敢,小人愿为帝姬马前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完,壮硕的契丹汉子分神一瞬,但想到自己的亲人在开封过的前所未有的富裕安逸生活,顿时又坚定起来。

    高药师表了衷心,赵芫自然表现得更加亲切,关怀勉励了一番,收拢完人心才叫人回去了。

    既然还要用高药师刺探金国消息,就不能叫他和己方的联系过于明显。

    高药师离开时,依旧捧着那方装有八珍玉盏的木盒,心腹问他这么珍贵的玉盏要不要送到开封给他的家人使用,高药师哼哼,这么好的东西得用在刀刃上。于是扭头就一脸谄媚笑容地去了燕山府留守郭药师的府邸,旁人直以为他从知府那碰了南墙。

    如今赵芫和小郭老师在燕山府算安稳落地,本地民心大约没有问题了,但人口实在太少,对于随时可能发生战事的边城来说十分不利。昔日汉武帝为匈奴所侵扰,开发凉州五郡,内迁百姓,百姓种粮储粮,才有了剿灭敌人的物资基础。战事起,我未疲惫而敌人劳累不堪,才使匈奴不得不臣服。现在的情况则是金国将燕云六洲划给大宋了,却将六洲内大部分青壮劳力强迁入金国境内,便造成了和以上所述相反的情形,若不改变现状充实人口,一旦金国举兵,战事发起后,六洲军资必定匮乏,战败便是迟早的事情。

    此事还需小郭老师陈帖上奏,朝廷下达命令使百姓与大族迁徙过来才行,便暂且不提。赵芫统计了下燕山府的守军,谭稹人在太原,并未亲自过来,想必是他的直属上司童贯的意思。小郭老师得到燕山府的治理权到底是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谭稹留在太原,小郭老师在这里便少了武力震慑,治理起燕山府自然困难重重,正是朝堂中某些人希望看到的。

    只是他们想不到赵芫带的一营天武军不是他们平日里熟悉的仪仗队,而是一群训练多年亟待实战的精锐之师。连怨军的统领也在见到的第一眼时被震慑住,到现在都没敢给两人使绊子。

    既然充实人口之事着急不得,那么赵芫只好想点别的,她记得杨符就在西北军中当值,雄州离这里不远,或许能将人调过来。还有谁呢,上回平定方腊叛乱时,似有个叫姚平仲的小将,倒霉顶锅被抹了职位一降到底,一并要过来好了。

    燕山府这边空虚的很,干脆有几个要几个,那什么韩世忠的写上!写上!

    宣抚使谭稹在后方老神在在地享受快活,手底军官递来驿站发到的文书,打开一看竟是武德帝姬的手笔,她用代官家巡六州而护卫不够的理由要他送人过去,再看要人的名单,喝,给他看笑了,恐怕是那郭探花无力压制怨军,给武德帝姬支的招吧。

    杨符自不必说,殿前司出身,文治武功都出类拔萃,但得罪过童大将军,前程为零。小太尉姚平仲,如今还在外头当大头兵呢。

    文书送出去后的半个月,雄州方向终于姗姗来迟一队兵马。

    第40章 金人南下

    完颜阿骨打去世,金国并未产生动荡,而是依照阿骨打的遗嘱,由其弟吴乞买阵前登基,事急从简,称谙班勃极烈,继续统帅女真人对辽作战。

    潜伏于金国朝堂中的康文菽身处其中,则察觉到了女真人伴随着灭辽战争的最终胜利,掠夺土地、人口、财富的欲望愈加每日增长,并且新任谙班勃极烈已在着手准备新的战争。

    他一方面收买辽勋贵为己用,又招抚占领地区的民心,另一方面征召契丹人、奚人、汉人、渤海人中的壮丁勇士入伍扩充军队,进一步加强骑兵建设,同时屯重兵于平洲、云州、营州的燕云地区,外交上与西夏休战,与高丽交好。一切似乎都在按照计划好的方向行进,只待某个合适的契机。

    是什么契机呢?将所有要素联合起来,康文菽不由悚然而惊。

    金国等的是南下侵宋的契机!

    “降将张觉挟平州叛降宋国,而赵宋官家公然违背与我等的盟约,诸位女真勇士,你们说该怎么办?”谙班勃极烈坐在金椅中,睥睨着下方完颜氏的宗室们。九月的烈阳依旧,却照不到金椅的阴影中去。吴乞买的身影隐在光线之下,更显危险阴鸷。

    朝堂上的气息一瞬间变了,暴戾,兴奋,血腥,完颜氏们的眼睛如同充血。

    “阇母,朕给你2000勇士南下平叛,将阻挡在我大金铁骑面前者全部碾为齑粉!”阴影里传出谙班勃极烈吴乞买的声音。

    分立两侧的完颜氏们目光投向世祖一系的宗室方向,其中一人黑熊似的膀大腰圆壮硕身影跨出来,向吴乞买叩头跪拜,他兴奋得面庞充血发红:“多谢谙班勃极烈恩赏!”仿佛得以向宋廷出兵,是什么天大的好处。

    所有女真人的情绪都处于一种极度异常的亢奋中,立于完颜希尹身后汉臣队伍里的康文菽悄然无声地观望着金国朝堂的情形。

    已认清一个现实,女真人盼望南下久已。可叹大宋与虎狼为谋却一无所知啊。

    九月初九,杨符、姚平仲等十余人从雄州出发到达燕山府。

    马蹄停在城门下,杨符昂首望去,只见一面陌生的烈火朱雀大旗迎风飘荡,没由来的便知道这是武德帝姬的旌旗。离开西北军的怅然,在见到旌旗时化作了轻松,他早已有预感了不是吗。

    “杨偏将,你在看什么?”身侧人骑马靠近,正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小太尉姚平仲,此时他只是杨符身边的一名从属,神情再不复当初。

    “那是武德帝姬的旌旗。”杨符说道。

    武德帝姬。姚平仲听说过她的事迹,见杨符神情透露出隐约的激动,便顺着其心意夸赞了几句,事实上他从不在意武德帝姬新闻。建功立业才是姚平仲所欲也。

    赵芫期待了多日,终于见到了杨符等人,不等跳下马的杨符上前见礼,她就疾步过去拍在胳膊上,露出快活的笑意:“杨符,好久不见,可叫我和吴俞他们好生想念啊。”

    杨符目光闪烁,垂头望着笑意吟吟的帝姬,也露出笑来,“属下也想念帝姬和诸位同僚。”

    “既然回来我身边,就不用再离开了。”

    杨符面露动容感激之色。

    赵芫和他说完,目光望向他的身后,只见十数人安静地等候在原地,其中一青年面白无须俊朗得十分出挑,嗯,一看就是世家子,估计便叫姚平仲了。而其他人,赵芫细细看完,心中嘀咕,没见有出挑的了,她要的韩世忠呢?

    杨符也不是外人,她直接问韩世忠可到了,杨符已经自发站到了她的身侧,闻言拱手答道:“回禀帝姬,宣抚使并未指派韩世忠前来。我等十七人就是全部人手了。”除了姚平仲,其他十五人则是他作为偏将能带出来的人手了。

    没要来啊,赵芫摸着下巴,又问,“那岳飞呢?”

    杨符愣了下,“属下并未听闻过岳飞其人。”

    赵芫对岳飞的具体从军时间不甚清楚,并不知岳飞此时不在西北军中,听杨符这么说时,以为岳飞还没从军呢,便悻悻作罢。心想,原以为可以捡到王炸,结果王炸不在牌组里,无可奈何啊。

    有杨符在,赵芫便找到了机会,与他一同进入燕山府守军营帐内,此地驻守的两万人都是归降大宋来的怨军,赵佶嫌弃名字不好听,给改个了‘常胜军’,只是众人提起时依然称作怨军。

    怨军当中大多为辽东汉人和渤海人,女真人起义时,将他们逼成了流民,辽天祚帝以此取名为怨军,希望他们报怨于女真。如今这支军队成了燕云地区的主力部队,受到各方的重点关注。甚至赵佶还有着扩充怨军的打算。

    ‘天真’的赵官家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对郭药师的信任远远高于对大宋武将的信任。单看郭药师归降后依然可以单独统领怨军即可知赵官家根本没猜疑过他。但郭孝友对郭药师的评价极低,认为由此人长期驻守燕云地区迟早会成为祸患。

    赵芫与小郭老师立场一致,燕云六洲的统领必须换成她信任的人担任。

    武德帝姬来军营里,郭药师不得不出门相迎,他的身侧还跟着个药师,正是满脸谄媚笑容的行商高药师。赵芫来了,他做出一副陌生的姿态,夸张地上前作揖。

    郭药师根本不理睬这个商贾小人,眼神从年少的帝姬身上转到她身侧,盯着杨符,“这位是?”

    杨符从怀中掏出调令,“在下杨符,宣抚使谭稹亲自调我等前来辅助郭统领镇守燕山府,这是我的调令。”

    郭药师仔细辨认出调令上的文字,“哈?一名偏将军,三名伍长。”讥讽之色毫无掩饰,他说,“既然你是帝姬亲自陪同来的,本统领就给你升个职,在我军中当个承信郎吧。你带来的兵依旧归你管。”啧啧摇着头,他自认很给面子,偏将是什么,是不入流没有品级的低等武官,提到从九品承信郎可算是一步登天。

    谁知年少的武德帝姬竟然当中驳回了他的任命,漂亮的脸蛋上满是骄纵,“本帝姬代官家巡抚六州,杨符可是本帝姬的左将军,怎么能只当九品小将,换一个!”

    “……”郭药师额角青筋跳动,奈何周围人目光炯炯地盯着这边,他忍住怒气笑道,“帝姬想给你的左将军什么职位?”

    十岁的帝姬天真地眨眨眼睛:“游骑将军吧,正巧我这边还有个叫姚平仲的,便一起补上游击将军。”

    什么?郭药师眼珠子都要飞出去,小帝姬异想天开,他郭药师不过五品都统,小帝姬一开就就要两个从五品的将军职位?是他疯了,还是伍德帝姬疯了。郭药师疯狂摇头,“帝姬不能胡乱为难下臣,这个品级太高,不行不行的。”

    赵芫装模做样地胡搅蛮缠仗势压人,直吵得郭药师头皮发麻,尤其是那顶“代父巡抚”的招牌,实在压得郭药师胸闷气短,最终强忍着咬住牙龈才没变脸,从牙缝里头给出了两个从六品校尉名头。

    而后数日,赵芫再来军营,便一直见不着郭药师的人影了,听怨军士兵说他们都统忙于公务,只教武德帝姬随意逛。

    姚平仲和杨符再军营中格子安顿下来,现在再见到年少的武德帝姬,姚平仲的态度便一百八十度转了个弯,十分恭敬。不论这位武德帝姬是真胡搅蛮缠,还是假胡搅蛮缠,都真真实实地将他和杨符插入了怨军心腹之地。

    九月中旬的温度依然维持在夏季的标准水平,大地被炙烤得发热发烫,燕山府留存的百姓顶着烈日出城劳作,播种着新一季度的粮食。

    长长的仪仗队伍从城门中蔓延出来,整个队伍的士卒皆装备轻甲弓马棍枪齐全,再加上各个颜值顶尖,远远望去竟如同天兵过路一般巍峨壮观。劳作的百姓抬头张望,见到迎风飘起的金红旗帜,纷纷停下来目送队伍远行。

    那是他们的大恩人武德帝姬的仪仗,听说要去巡抚平州等地,百姓们擦着脑门上的汗水,兴奋地交头接耳,“武德帝姬要去给其他州县分田亩了啊。”“我有户远亲在平州,不知这回能得几亩地呢。”“平州人多够不够分呐。”……

    赵芫骑马走在最前方,吴俞和杨符、姚平仲和魏无双等人分行两侧,身后两千骑兵有条不紊地踢踏着行军节奏。

    姚平仲擦了把湿汗,问旁边的魏无双,“武德帝姬出行为何不乘坐轿辇?你们都不担心帝姬娇柔,晒出毛病?”他知武德帝姬与寻常女子性情不同,但那副小身板还是明晃晃瞧得见的,姚平仲是真怕武德帝姬有个好歹,回头他又要当大头兵。

    魏无双眼神古怪地瞥着不停流汗的俊秀小将,带着一丝丝鄙视一丝丝傲然,“姚校尉还是担心自个的身子骨吧。”

    姚平仲翻了个白眼,竟然被小瞧了啊。

    看在两人要共事不知多少时日的份儿上,魏无双稍稍展示了下同僚爱:“好叫姚校尉了解咱们帝姬,帝姬乃武曲星下凡,天生神武,我等即便追随其后也望尘莫及,像今日这般话语万万不可再提。”

    姚平仲:“……”得,牛批吹得跟话本里头一模一样。

    烈日下,平州方向的另一头,还有一队两千人的骑兵正在赶路。

    领头的雄壮汉子恶狠狠地擦拭着脑门上的汗水,狭长眼睛瞪向身侧的契丹奴才:“还有多少里。”

    “快了!还有三十余里就到平州城外!”契丹奴才对照着地图战战兢兢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