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儒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陛下千万要听话 > 9、刺客
    彼时江弃言并不知晓他无比信赖的先生已经给他布置好了陷阱,并决心要他这段尚未开始的友谊无疾而终。

    蒲听松垂下眼,目光并不看臂弯里的小孩,只是盯着地面某处。

    他的小宠物,就合该只是他一个人的。

    他势必要在江弃言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让他的小兔子再也不敢尝试与旁人亲近半分。

    江弃言仰着头,用满是依赖的眼神看着先生的下颌。

    蒲听松便揉揉他脑袋,抱他去了书房。

    他听见先生说,“今日再学三页,许你自由活动。”

    先生握着他的小手,在白纸上写下一个个韵脚。

    平静如水的嗓音为他讲解着那些字词的意象,如还在宫中时小书房的每一日那样。

    一年半了,这是他第一次走神,没有专注听先生讲话。

    他以前不会这样的,先生肯教他,他便把先生说的每一个字都格外珍视。

    只今日,他忍不住去想,那个人怎么样了,能不能救过来呢?

    救过来后,他想多陪那个小乞丐说说话,那个小乞丐一定很不安,就跟他刚来的时候一样。

    他要告诉小乞丐,先生特别特别好,不用害怕的,先生允许他们两个做朋友,那就是愿意让小乞丐留下来了。

    他原本以为先生会生气的,可先生没有,先生真的对他太好了,什么事都由着他纵着他,他……

    脑门忽然被书卷轻轻敲了一下,蒲听松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罢了。左右听不进去,你去玩吧。”

    江弃言忽然感到有些后悔,先生在给他讲东西,他在干什么呢?他居然在想别的事情!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你出去吧”,蒲听松从小桌后起身,走到高了很多的书桌前,“托小弃言的福,为师需得……”

    蒲听松忽然停住,手指无意识地搭在那厚厚一沓折子上,“也不是什么大事,熬个夜就做完了。”

    于是江弃言忽然意识到,先生这是受罚了?

    因为他昨天的冒冒失失,先生要挑灯夜战吗……

    先生都这么忙了,还抽时间给他授课,他却辜负了这份心。

    先生一定很难过吧……

    江弃言不敢再打扰先生工作,抓着自己的衣角怀着浓浓的愧疚很快出去了。

    关门的时候,他深深看了蒲听松一眼,似乎是要把先生的样子刻进脑海里。

    他告诫自己,就算有了朋友,也要把先生放在第一位,先生的地位是永远不可替代的。

    绝对不可以乐不思蜀让先生伤心……

    蒲听松看着严丝合缝的书房门,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将目光移至窗台处,看着小孩远去的背影,笑意渐渐匿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阴郁。

    良久后,他吐出一口浊气。

    没关系的,没人能拐走他的小兔子。

    很快,他的小弃言就会恨上那个人了。

    不能急,啄玉尚且困难,何况是雕人呢?

    他得多用心一点,江弃言才会慢慢被打磨成他想要的傀儡样子,不是吗?

    江弃言找到管家,老人的眼神有些躲闪。

    “没关系的”,江弃言摇摇头,“我不怪你告诉先生,先生已经允许他留下来了。”

    老人闻言,目光更加躲闪不定,只是沉默着把他带到柴房,就快步离开。

    小殿下啊……

    老管家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息。

    这孩子根本不知道家主有多可怕。

    他在帝师府做了几十年的管家,接待过各式各样的达官贵族,还从来没有见过像蒲听松那么心机深沉的人。

    老家主去世的那三年,他看着小家主从一个九岁的孩子飞速蜕变,那时他再面对年仅十二岁的小家主,竟感到深不可测。

    如今又是一年半过去,家主越发令人畏惧了,这整个帝师府乃至整个朝堂整个绥阳,基本没有不怕他的吧……

    江弃言回头望了匆匆离去的老管家一眼,心底有些疑惑。

    为什么大家好像都不太愿意跟他接触啊?

    是因为还没有接纳他把他当外人吗……

    也是,他本来就是外人……

    江弃言搓了搓冻僵的小手,推开柴房门。

    里面的人已经醒了,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见进来的是他,才慢慢探出一个头。

    “小公子”,那乞丐冲他笑,“谢过了。”

    这个乞丐的谈吐,好像不是寻常人家能培养出来的。

    江弃言想起先生跟他说过的话,便留了个心眼,“你叫什么?”

    小乞丐目光暗了暗,“家道中落,身份敏感,从前的家世已与我无关,我本漂泊一浮萍,四方无容处,世中无我名。公子唤我方无名便是。”

    方无名……

    江弃言抿了下唇,“你从前叫什么?”

    “公子,您就别问了”,小乞丐似乎有些为难,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罪臣之子,外面……”

    小乞丐凑近他耳朵,压低声音,“在抓我。”

    江弃言整个人都是一僵。

    太近了。

    江弃言瞬间推了方无名一把,声音有些抖,“你别碰我!”

    方无名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手,“抱歉,逃亡途中来不及整理,一身狼藉惹了公子不喜……”

    不是的……

    江弃言有些后悔自己反应过大。

    并不是嫌弃,他只是不习惯被触碰,何况他们两个刚认识不久,这个方无名连真名也不肯告诉他,忽然靠他这么近,他有点害怕。

    江弃言放下手里的包袱,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先将就,先生在忙,晚点我再去找先生安排房间给你住。”

    江弃言被这么一吓,也不想多待了,转身就走。

    身后方无名对他躬身行礼,“谢过公子救命之恩,方某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不用了”,江弃言小声,“是先生开口我才敢留你的,你要谢就谢先生吧。”

    恰在此时风起,雪花被卷到空中,雾一般藏去江弃言一半身影。

    少年目光微动,目送他消失在柴房外的风雪中。

    方无名心下思忖。

    叫那个人先生的话,这小孩便是太子吧。

    看这维护的样子,小太子似乎并不知道他先生是个什么样的恶魔呢。

    方无名用力握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一年了,方丞相已经死了一年了,如今他终于混进帝师府,可以找机会为爷爷报仇了。

    只怕那个人已经忘了自己剑下还有这么个冤魂吧?

    蒲听松,那日你不杀我,就是你做的最错的决定!如有机会,我必杀你!

    临近正午,蒲听松开门的时候,意外看到有个小孩坐在门口。

    他把手放下去,摸了摸小孩的头发,心情好了不少,“怎么不去找你的小朋友玩?”

    江弃言摇了摇头,蹭了蹭先生的手。

    可是没蹭多久,先生又把手收回去了。

    他仰起小脸,仰视着他的先生,目光中藏着一丝委屈。

    为什么要收回这么快呢,他还想再多蹭一会的。

    “他好像是个逃犯”,江弃言咬着下唇,目光中满是担忧,“他会不会给先生带来麻烦……”

    “先生……”江弃言垂下头,“我后悔了……”

    他不应该随便捡人的,万一牵连先生怎么办呢。

    先生本来就举步维艰,孤立无援,基本上谁都可以欺负了。

    如果私藏逃犯被父皇知道,会把先生下狱的吧……

    江弃言越想越害怕,犹豫了一会,便轻轻拉了拉蒲听松的衣角。

    “想要抱?”蒲听松看着他点头,便把他从冰冷的地上抱起来,抱进温暖的怀中。

    “善良不是错,只是弃言有没有想过,对方值不值得你这份善良?”

    江弃言把脑袋钻进先生颈窝,软糯的声音已染上哭腔,“我不知道…先生,我太笨了,我想不清楚……”

    “他很好,也很彬彬有礼,可是他是个逃犯,他会给先生带来祸端……”

    蒲听松的呼吸在听见“他很好”的那一瞬间,错乱了。

    手臂不自觉收紧,然只一刹,就被他克制住。

    “那弃言想不想跟他做朋友呢”,蒲听松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和煦如沐春风,“不用担心先生,先生会没事的。”

    “真的会没事吗?”江弃言小小的身子一半趴在他肩上,声音很近,就在他耳边。

    很清晰。

    蒲听松迟疑了片刻,似乎是有些难处,但片刻后,他轻笑,“真的。”

    “骗人的”,江弃言小声,“先生犹豫这么久,肯定很难办。”

    “唉,小弃言太聪明了,骗不住咯”,蒲听松叹息一声,“没关系的,难办归难办,难道这样就不让小弃言交朋友了吗?谁能没有几个友人呢……”

    蒲听松说到这里又是一顿,沉默了很久。

    江弃言心口忽然一痛,他先生在朝中位置太尴尬了,怕被父皇猜疑,一定没有人敢与先生交朋友……

    他搂紧了先生的脖子,小脸跟先生靠在一起,“先生,先生别难过……”

    “乖,先生不难过,有弃言陪着先生就足够了”,蒲听松拍着小孩的背,“用过午膳陪先生睡一会,睡醒准你去找他玩,只是别出院子,还有晚饭前为师要看到你。”

    “小弃言不会忍心玩野了只留先生一个人孤零零用晚膳的对不对?”

    “嗯。”

    那样也太可怜了,他不会允许自己让先生这么可怜的。

    午后,江弃言从先生怀里蹑手蹑脚钻出来。

    先生闭着眼睛,应该还没醒,他不想吵到先生,穿衣服的时候很小声。

    他不知道,他一出门,蒲听松就睁开了双眼,更不知道,先生看着他去的方向,眼神里含着浓到快要化为实质的杀意。

    “秦时知”,蒲听松坐起来,“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家主”,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不知从何处出来,“小殿下说,那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是个逃犯。”

    “那你查到了吗?”

    “阁里查了一中午,暂时没给回音。”

    “有眉目吗?”

    “家主,我个人认为,可能是阁里清理过的那些人的后代,至于是哪位,这我就不清楚了。”

    “继续查,另外你跟紧太子,别让他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每个屋顶上都趴了两人,手里的弓时刻都是满弦,保证第一时间能让那小子再也说不出话。”秦时知笑了笑,“小家主,本阁主已经四年没休息了,您打算什么时候给本阁主放假?”

    “等你什么时候不幸去世,我给你一次放个够。”

    “没意思”,秦时知背着手出门,“小家主可真是忘恩负义,本阁主这几年来可给您挡了不下七八百明枪暗箭,处理了无数有异心之人,居然连个假也不给……”

    “秦时知”,蒲听松的目光变得有些可怕,“再多说一个字,你这辈子别想休息了。”

    “牛马的命啊”,秦时知幽幽叹息,在惹急自家小家主前遁走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