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难以从命?
沈辞秋话音一落,玄阳尊面色肃沉如墨,而炽焰皇则豪不客气地大笑出声。
当着三族这么多人的面,沈辞秋在玄阳尊跟谢翎之间,选择了谢翎。
无论措辞怎么恭谨,无疑都是实实在在驳了玄阳尊的脸面。
可以啊,他儿子本事不错,传闻沈辞秋性格冷清对人爱搭不理,是朵可望不可及的高岭之花,今日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明面上看来,都是沈辞秋和谢翎站到了一条线上。
玉仙宗其余弟子也吃惊不小,尤其是卞云这类熟知沈辞秋秉性的,都觉得不可思议。
按沈辞秋从前的做派,即便真想跟谢翎去妖皇宫,也会只剩自己人时再与玄阳尊禀报,而不是当众违抗师命。
玄阳尊声如寒冰:“你要为了他违逆我?”
金仙的气息往沈辞秋周身一罩,牢牢锁住了他,悬于一线,仿佛只要沈辞秋再说个“不”字,这座千钧重的山就会毫不留情压下。
修士的本能在战栗,但沈辞秋看着玄阳尊威严凛然的模样,心中只有薄凉的讥嘲,玄阳尊会动怒不奇怪,这是沈辞秋第一次公然违抗他的命令。
可沈辞秋谁也不为,只因他是玄阳尊,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这锅实在没必要让谢翎背,到底是金仙之怒,沈辞秋刚想继续开口,却又被谢翎抢了白。
沈辞秋不想让他背,但谢翎偏要把仇恨拉过来。
“师尊虽为师,但行事也得服人,弟子离宗行走实乃常事,你这时候命他必须回宗,总得给个理由吧?”谢翎毫不客气,就要在此地把话说清楚,“你要他回去做什么?”
玄阳尊终于舍得将眼神分给谢翎。
他看着这个三番五次顶撞他,大胆包天的小妖,终于承认有一件事他做错了。
他当初就不该同意沈辞秋选谢翎当未婚夫,更不该放任谢翎进了玉仙宗,与沈辞秋朝夕相处。
自从沈辞秋身边多了谢翎,似乎就开始慢慢改变,并且是朝着不好的方向,以至于路也越走越偏,如今竟让沈辞秋为了一个外人,置师命于不顾。
玄阳尊眸中峻色骤沉,威压悍然朝谢翎砸下,不伤人,但绝对足以让谢翎跪下。
可玄阳尊的威压没能成功落到谢翎身上。
不仅是因为妖皇出手帮着拦下,更是因为沈辞秋一把拽住了谢翎的胳膊,大有以身相代的意思。
沈辞秋这个下意识不经思考的动作让玄阳尊的威压一顿。
炽焰皇拦下了玄阳尊的威压:“既然我在此,教训儿子的事就不用别人插手,我瞧沈辞秋这孩子不错,与我儿甚是相配,欢迎来妖皇宫坐坐。”
鼎剑宗主温相矛急了:“玄阳尊!”
玄阳尊还在为沈辞秋方才的动作出神。
是他曾教导沈辞秋要肩负责任,言行要配得上大弟子身份,担好玉仙宗护好身边人,所以现在,沈辞秋是把谢翎也完全纳入身边人的范畴,所以尽职尽责护着他?
“若是温宗主想来妖皇宫拿人,”玄阳尊出神时,炽焰皇咧嘴笑了笑,“只要你做得到,朕绝无二言。”
炽焰皇说的是实话,谢翎带着沈辞秋回妖皇宫后,死活都不关他的事,但他先前懒洋洋说了半天,此刻突然自称“朕”,光是语气转变,就足以让温相矛心头一紧。
炽焰皇戏也看够了:“差不多行了,这几个小辈我就带走了,还是说玄阳尊想在此地与我动手?”
两个金仙一旦大打出手,便有毁天灭地之能,整个金玉宴及附近都会被夷为平地。
妖皇视人命如草芥,杀就杀了,死多少人他无所谓,但玄阳尊作为人修楷模,却不能不顾在场诸多人的性命。
玄阳尊不可能动手。
炽焰皇此话出口,温相矛心中就一寒,只觉悲凉至极,他知道,起码在今天,他肯定是没机会亲手为自己的儿子报仇了。
“师兄,师兄!”
慕子晨这时候站了出来,他泪眼汪汪,近乎祈求道:“事情不是你的错,师尊一定会护着你,跟我们回宗吧好不好?”
慕子晨的话乍一听是在担心沈辞秋,但只要稍微一咂摸,就知味道不对:自己师父一片好心,沈辞秋却要让师门寒心,这不是他不懂事吗?
加上慕子晨真情实感可怜不已的模样,某些人心里也难免泛起了嘀咕。
但心头嘀咕声刚冒了个泡,众人就听沈辞秋道:“小师弟,既然我无错,那我该来去自由,与我的……”沈辞秋顿了顿才继续,“未婚道侣在一起,又有何不可?”
对啊!众人恍然,差点被慕子晨柔弱的模样给绕进去了,沈辞秋去哪儿不是去,师父虽有命,可人家小两口事先已约好,这师命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而且慕子晨这般凄苦的语调,搞得沈辞秋好像再也不能回玉仙宗了一样……怎么着,沈辞秋去未婚道侣家里住一阵后,玉仙宗就不让他回了?
谢翎琥珀色的眸中悄然盈上笑,偷偷乐开屏,听沈辞秋在人前一口一个“我的未婚道侣”,可真是让人浑身每根羽毛都舒畅得不行。
而且刚刚玄阳尊想用金仙威压压自己一头时,沈辞秋第一时间拽住了他。
他就知道,沈辞秋嘴上说得再薄情,心里不是还在乎他?
就说某人嘴硬心软啊。
沈辞秋一番话让慕子晨的表演成了无用功,他没办法再留下沈辞秋,暗暗磨牙。
感觉碰了个软钉子,有气也只能憋着。
玄阳尊沉默不语,知道他绝不可能在此地与自己开打,炽焰皇也不再多费口舌,抬手撕开空间裂缝,率先让自己的车架驶入。
虽然他转了身,但金仙的感知可不是闹着玩的,无论谁对身后的谢翎等人动手,妖皇都能第一时间回击。
谢翎要回妖皇宫,孔雀族自然要一路护送,金玉宴之后的比试他们就不参加了,要跟谢翎一同离开。
玄阳尊不再说话以后,目光至始至终只落在沈辞秋一人身上,沈辞秋也一直默然与他对视,不卑不亢,不闪不避。
直到虚空通道大开,谢翎轻声提醒他:“阿辞。”
沈辞秋这才垂下眸,他既然没有与玉仙宗彻底撕破脸,便还是行了个弟子礼。
“师尊保重,待我陪过谢翎,”沈辞秋缓缓道,“定会到您面前请罪。”
——你我之仇未结,自然有再见之时。
玄阳尊一字未发,直到沈辞秋转身之时,他突兀地问了句:“你现在的剑,从哪里来?”
沈辞秋身形一顿,他没有转身,谢翎拉过他手腕就往通道走,一边捏着扇子抬手一摆:“我送的,阿辞说这是他用过最好的剑——!”
通道随着一行人的离去飞速闭合,谢翎的朗声似乎还在震荡不休,玄阳尊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重回静默之态。
给其余人胆子,也不敢此时在玄阳尊跟前私语,传音也不敢,只有痛失儿子的温相矛顾不上那么多,哑着嗓子开口:“玄阳尊,您可得为我儿做主啊!”
原本玄阳尊是打算将沈辞秋罚上一罚,也算给温相矛交代,但总归在玉仙宗内,不会让他丢了命,这是最稳妥的法子,沈辞秋肯定也明白。
但沈辞秋走了。
如果差人去将他捉拿回玉仙宗,传到别人耳里,就会变成沈辞秋与玉仙宗龃龉不合,不妥。
玄阳尊沉声:“之后我会让人将赔偿送至鼎剑宗。”
他要的是赔偿吗,他要的是沈辞秋死!
温相矛咬牙切齿,等他回宗,就会下无法外传的禁口令:本门弟子但凡见到沈辞秋,杀无赦!
沈辞秋能误杀他儿,那么他的弟子也可以“误杀”沈辞秋。
沈辞秋有本事一辈子待在妖皇宫里不出来,否则他必然找机会报仇雪恨!
妖皇走了,玄阳尊也碎了虚空离去,金仙威压消失,所有人身上骤然一轻,真是无比怀念新鲜空气。
身上舒坦了,众人也敢小声八卦了。
“玄阳尊跟他弟子关系没有传闻中那么亲啊,虽然这师父是厉害,但也真吓人。”
“沈辞秋为了谢翎连师命都不肯遵从了,这是被迷得晕头转向了啊!”
“可谢翎把妖皇叫过来,不就是为了帮沈辞秋吗,我看是他没了沈辞秋不行!”
所以,不管沈辞秋跟师门关系到底如何,反正沈辞秋跟谢翎肯定是真的!
*
裂开虚空的通道内漆黑一片,谢翎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沈辞秋余光瞥见,抿了抿唇。
……他的手腕还被谢翎握着没松。
他倒是想挣脱,但任何微末动静都逃不过金仙感知,离妖皇这样近,沈辞秋没敢轻举妄动。
虚空中开出来的通道看似简单漆黑,实则其中隐隐有暗影浮动,这是空间之力,若非金仙在此,随便一点力道都能将他们撕成碎片。
通道里格外压抑,以至于其实他们没走多远,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待踏出通道,重见天光,沈辞秋发现他们落在了一个小山丘上。
从山丘上望出去,目之所及之处有座繁华的城,牌匾上三个金色的大字闪闪发光,城名“相见欢”。
沈辞秋虽从未来过,但也早有耳闻。
相见欢名字听着风雅,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销金窟,酒池肉林之地,有闻名修真界的青楼赌坊、杀手阁卖命楼,还有妖族第一大的拍卖行。
城池相见欢之后,就是妖皇宫。
妖族有句名言:欲问极乐归何处,相见欢中笑白骨。
妖皇没直接把他们带回宫里,停在了相见欢不远处。
“从这儿往后,你得自己回去。”
妖皇做事,不必解释,他让谢翎上前来:“我儿,你怎么恢复修为的?”
当初谢翎修为骤降,连他也没找出问题,怎么不声不响就恢复了?
谢翎:“突然一下就恢复了,跟当初一样,我也一头雾水。”
“噢,”妖皇听他鬼话,笑意更深了,“我现在怀疑,你原身真是孔雀?”
谢翎不动声色:“我本体是什么,你当爹的不清楚?”
“清楚啊,但我想再看看。”
妖皇突然打了个响指,在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的时候恐怖的气息骤然将他们钉在原地,沈辞秋心底一惊,他倏地抬眸看向谢翎,想试图往前一步,却无论如何动弹不得。
……这就是金仙,这就是实力差距。
而谢翎与其余人感受都不同,他浑身剧痛,猛地被迫变回了原身,华丽的金色孔雀高昂起头颅一声嘶鸣,展开的双翼被狠狠压在地上,漂亮的羽毛染了一身泥。
一片羽毛落到妖皇手里,还带了点血,妖皇伸手抹过那滴血,兴味盎然:“确实是金孔雀,看多少次都一样,奇了,我还以为你是不是觉醒了什么以前没有的天赋,也没感知到。”
究竟是没有,还是他藏得连金仙也发现不了?
妖皇扬手,那片羽毛被他随意丢开,伴随着羽毛落地,谢翎恢复了人身,其余人也都能动了。
沈辞秋立刻冲上前,扶住了他,另一只手搭在剑柄,琉璃色眸子定定望着妖皇。
妖皇兴味盎然在车辇扶手上敲了敲手指:又一个明是蝼蚁,却对金仙不惧之人。
跟谢翎一样。
缘分真奇妙,这么看着,他俩是真的挺配。
谢翎面色惨白冷汗岑岑,在心里骂开了。
即便他有所准备,还是疼得险些去了他半条命。
炽焰皇该看的都看过了,再度碎空离开,孔雀族团团将谢翎围住,孔清正慌忙摸出药瓶,但沈辞秋已将药递到了谢翎眼前。
孔清顿了顿,默默把药收了回去。
谢翎身边有了人,到底与从前不同,他们这些做下属的该尽快习惯。
谢翎是真的疼,被逼回本体那一刹抽干了他的力气,他和沈辞秋这种病中还要逞强的可不一样,白着脸朝沈辞秋笑笑:“阿辞,手上提不起力气,握不住药瓶。”
痛归痛,但不妨碍他把“你喂我”写在脸上。
沈辞秋:“……”
他停了停,抬头看向周围的人。
其余人纷纷后退,因此站在原地不动的黑鹰就显得格外醒目。
黑鹰抬脚想上前,被孔清拽住袖子,一把扯回了人群中。
黑鹰:?
这下沈辞秋和谢翎周围就空出了干干净净的一圈。
沈辞秋:…………
他抿抿唇,望着谢翎的脸色,到底也没敢继续耽搁,将药丸倒出,递到谢翎唇边。
谢翎琥珀眸中含着笑,张口叼走了药丸。
即便他再正人君子再小心,药丸不大,所以唇瓣难免会擦过沈辞秋的指尖。
沈辞秋如触电般缩回手,谢翎将药丸在口中滚过一圈,品味了一番才吞下。
沈辞秋第一次喂他的东西。
这灵药居然有点甜。
好,为此他能少骂老东西两句。
心里再喷十句他就停,说话算话。
第62章
沈辞秋指尖被谢翎唇瓣擦过的那块皮肤微烫,又像被羽毛扫过,蜻蜓点水点了就跑,留下涟漪半天不散。
沈辞秋想按按指头,每当心脏泛起点陌生的感觉,他第一反应总是想把它们按下去。
不管是先前莫名的焦躁,还是如今越来越难以形容的心绪,他想的都不是深究,而是要让其消失。
因为他不需要。
上一世沈辞秋在被背叛前,并不排斥去明白他人或者自己的某些感受,他自知迟钝,所以更愿意一点点学。
但在识清了世情如纸,人心易变,一切不过虚假之后,沈辞秋就对除恨与平静外的其余心绪有了抵触。
他不再去注视所谓的情感,那属于人,不属于他。
偏偏谢翎出现后,再三令他心生波澜……如此一遍又一遍后,他虽仍旧不知那些心绪为何物,可已经快先一步习惯它们的存在了。
熟悉又陌生的矛盾感体现得淋漓尽致。
沈辞秋想到这里,手指动了动,没能按下去。
……他要是一直被这点触感影响,不就越是显得他在意吗。
他并没有很在意。
灵药下肚,谢翎舒服不少,炽焰皇就是这德行,看着漫不经心或正随意说话,但说动手就能动手。
他自己为金仙,本一眼就能看穿其余妖族本体,就算对谢翎本体有所怀疑,想验证的办法也该多得是,他偏就要让谢翎痛一场,被迫现回原身。
说他狗,狗都得嫌弃。
谢翎边消化药力,边借着沈辞秋搭手的力道起身。
沈辞秋看他能站了,面色也不再苍白,就松开了扶着的手,但他刚一撤,谢翎立刻就往他这边偏了偏,仿佛随时要倒。
沈辞秋一惊,撤了一半的手不得不扶回去,忙把人撑住了。
那灵药的效果应该极好,难不成还伤了其他地方?沈辞秋本想给谢翎探探脉,但转念一想孔雀族此行中应当有医修,于是直接问:“让医修看看?”
谢翎挨在他身侧,虚弱地摇头:“不用,我再缓一下就好了。”
他抬起手,手里勾着刚才被妖皇扯下的那根羽毛,羽毛是翅羽,纯粹的金,毫无杂色,漂亮非常,在阳光底下流光熠熠,耀目生辉。
“我的羽毛可是好宝贝,”谢翎道,“阿辞,我在里面留一缕真火,送你防身好不好?”
沈辞秋愣了愣。
谢翎想了想,不过光这么直接送,又显得太单调,不符合他的风格。
于是他捏着羽毛一晃,将一根长长的金羽稍微变小了点,又从储物器里捏出一小块金属和一颗漂亮的红色灵石。
他用火将金属化了,再用灵力左捏右捏,再将火红灵石嵌上去,捏出了金色冰花嵌宝石的耳夹,格外精致。
最后他将变短的羽毛缀上去,金色的羽毛在宝石下轻轻摇晃,一枚漂亮的耳坠就大功告成!
谢翎捏得很愉快,完全没注意到身边沈辞秋逐渐变化的眼神。
他将真火收进羽毛里,将耳坠放在手心,捧到沈辞秋面前。
沈辞秋看了看耳坠,又看了看谢翎。
谢翎挨着沈辞秋的手臂,侧着脸,琥珀色的眸子专注地映着沈辞秋的身影。
在他无比期待的眼神中,沈辞秋慢慢开口,说——
“你能用灵力,所以已经好了?”
谢翎:“……”
糟。
做东西做得入了神,忘记了继续装虚弱。
是的,他已经缓过来了,就是想多在沈辞秋身边赖一会儿而已。
谢翎弹射般站直了,立得规规矩矩板板正正:“阿辞,我就是……”他停了停,决定做人要诚实,扔出大实话,“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想跟你多贴一会儿,我、唔!”
沈辞秋一道灵力隔空拍过去封了他的嘴。
谢翎嘴不能说,可居然也不妨碍他发挥,他眨眨眼,用眼睛明送秋波,把没说完的话讲得明明白白,什么情意都写在眼睛里了。
真可惜,干嘛不伸手来捂我的嘴,用灵力封口多生分啊。
沈辞秋:“……”
这世上怎么有人能做到,连眼神都能用来讲风流话的?
在“放过谢翎的嘴”和“把谢翎眼睛也捂上”的选择中,沈辞秋选择了一把拿走羽毛耳坠,然后转身,眼不见为净。
周围的孔雀妖们看得在心底齐齐赞叹。
殿下可真会。
黑鹰:?
你们不该跟我一起痛心疾首吗?
不过也对,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沈辞秋给谢翎下过同命咒的事,殿下也不让他往外说。
虽然那咒现在已经解了,沈辞秋勉强在他这儿挽回一点点印象,但也只有一点点,他作为殿下心腹,皇子忠臣,沈辞秋跟殿下到底合不合适,他一定会警惕审慎!
沈辞秋拿了那枚耳坠,谢翎特意做成了耳夹,方便佩戴,但沈辞秋没戴,只是收进了储物器里。
也许是当着外人的面,沈辞秋没有在此时提“交易”二字,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总之谢翎的心情大好。
阳光和谢翎的琥珀色眸子好像都变成了蜜糖,谢翎噙满笑意,方才的痛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满心满眼都是愉悦。
他盯着沈辞秋的背影,自己用灵力解开了那根本没怎么走心的禁言术,为免阿辞面皮薄真躲开老远,他终于开口说起了正事:“我们起码得在相见欢停一晚上。”
妖皇亲临金玉宴的事绝对早被五皇子谢摧炎传回了妖皇宫。
还有宴魅的死,虽然没有证据,但肯定都会往谢翎头上猜。
出秘境看到谢翎的名字稳居第一时,谢摧炎当时就懵了,反应过来后,立即就动了杀心,可炽焰皇随之而来,他对着谢翎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谢翎一走,他立刻就把消息传了回去。
炽焰皇故意把谢翎留在外面,就是没有要罩着他安稳入宫的意思。
宫里那群皇子皇女们绝对早就动起来,部分人选择静观其变,部分人可能都已经等着谢翎入瓮了。
他得在相见欢稍微待上会儿,选个最合适的方式回宫。
沈辞秋原本以为,他们离相见欢城池这么近,所谓入城,御剑御器御风进去就是了,但他万万没想到——
青鸟架金辇,轻幔纱舞天,流火浴光行,孔雀展翅伴架鸣。
十八抬大辇,浩浩汤汤从相见欢半空翩然而落,落地后孔雀化出人形,个个打扮华美,青鸟拖着羽翼,拉车辇踱步轻摇。
所过之处,无不侧目,回头率非常惊人。
而沈辞秋和谢翎就坐在这样的金辇里。
沈辞秋:“……”
当孔雀族抬出金辇的时候沈辞秋就浑身都在拒绝,但谢翎说这也是为了直接摆给妖皇宫某些蠢蠢欲动的家伙看,于是他硬着头皮,勉强进了车辇中。
在城外时还好,一旦入了城中,繁华城池中来来往往是数不尽的人,乌泱泱的人群同时抬头齐刷刷盯着如此华贵高调的座驾时,沈辞秋承认,自己还是答应得太早了。
他面无表情地想:不然我还是下去吧。
可这会儿下去,好像也晚了。
周围垂着的帷幕遮挡住了外面的视线,从里面却能清楚看清城池之景。
远看就觉得巍峨,近看更是繁华,人群熙熙攘攘,一座座高楼鳞次栉比,打开的窗户中飘出来的尽是丝竹笑语,就连看似不起眼的地方,那些阵法符文,透出来的灵气都不是别的地方可比的。
处处透露着纸醉金迷的味道。
“相见欢的城主是妖皇养的狗,”谢翎给沈辞秋介绍风土人情,“钱财自不必说,各色宝贝揽了不少,城里还有各种耳目会为他收集消息,有些能用的,他会再传给妖皇。”
谢翎折扇在手心瞧了瞧,他姿态随意地坐在金辇中,确实是矜贵皇子的姿态,下一句话变成了传音,送入沈辞秋耳中:“但是他不知道,城内最大的拍卖行,已经被我暗中拿下了一半。”
谢翎穿过来干的事可不少,他稳健得很,能到手的资源都得先囤上,日后才更有底气。
妖族最大的拍卖行?
沈辞秋讶异。
谢翎随手就是地阶天阶法器,沈辞秋早知他有钱,但不知这么有钱,不过,既然连相见欢城主都不清楚,说明谢翎做这事儿的时候把身份隐藏得很好。
如此大的秘密,就这么告诉他了?
沈辞秋垂眸,默然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银戒储物器。
里面正躺着谢翎刚才送给他的耳坠。
“有了分魂化身,练到高阶后,以后办这类需要隐藏身份的事就更方便了。”谢翎说着,车辇停下,他用扇子拨开帷幔,“到了。”
谢翎替沈辞秋打开帷幔,风度翩翩地让他先行。
外面的人虽然早已经猜测出车架主人的身份,但仍有些不敢信。
相见欢靠近妖皇宫,能在这里用十八抬孔雀金辇,还有青鸟拉车孔雀伴架的,向来只有七皇子,谢翎。
金玉宴的消息还没广泛传播开来,他们只想,不是说谢翎废了后又被扔去了玉仙宗,怎么会如此高调地现身此处?
所以当车辇停下时,无数目光从明里暗里盯紧了帷幕,就想确认里面究竟是不是他们想的那个人。
如雾若隐若现的纱幔不负众望被挑开了。
而后露出一张玉雪天成的美人面。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那人缓步而下,五官明明美得不像话,比乌渊深处的魂花还糜艳,却偏偏冰肌玉骨,长身玉立,清霜将明艳的面孔捧做高山雪,化为天上仙。
周遭呼吸声都停了一停。
哪里来的美人,也不是谢翎……但,这是真好看啊。
此时周围楼上不少窗户大开,都盯着孔雀金辇,不少人看清沈辞秋姿容时眼睛都亮了,更有人直接大胆地往这边抛出一朵花,用灵力精准往沈辞秋面前送。
然而那花还没靠近,就被一把折扇无情阻拦,隔空扇飞。
是在沈辞秋之后下车辇的谢翎。
众人回神:谢翎!
谢翎的扇子在扇开接近沈辞秋的花花草草后,从容收回身前,优雅打扇,金丹初期的修为不遮不掩,明明白白。
谢翎的修为恢复了!?
众人愕然。
那他身边银衣月袍的美人,难不成就是传闻中可担如今修真界第一美人的沈辞秋?
这般样貌,名不虚传。
谢翎用周围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道:“劳烦诸位把不该有的心思都收一收,本殿下的车架还没旧吧,这就不认得了?”
三年之期虽未到,但他龙傲天又回来了!
第63章
沈辞秋抬步下辇,他们停在了一栋三层高的楼外,根据牌匾来看,应该是客栈。
至于朝他飞来的那朵花,即便谢翎不动,他自己也是要动手的。
动手用剑劈了。
毕竟在这种地方,一朵带灵力的花飘过来,天知道里头有没有其他玄机,是不是什么危险东西。
他可不敢赌,防人之心直接拉满。
因此哪怕真有野花野草敢因着觊觎美貌靠近他,也会被冰渣子扑满脸,真是非常能令人放心。
一些冒头看热闹的人已经缩回去,不出半刻,相见欢里就将消息插了翅膀传遍:谢七回来了!
谢七回来,妖皇宫就有热闹可以让他们看,没准也有好处让他们捞。
相见欢是金玉其表,糜烂其中,这里繁华下压着的都是黑泥,只不过因为在妖皇宫附近,把脏污层层盖在下面,腐上生花,滋养起的茂密花丛掩住真面目,所以看着比乌渊那种三教九流乱砍刀的地方好得多。
毕竟乌渊不讲规矩,相见欢还蒙着虚与委蛇的皮。
乌渊也就是慕子晨得到阴阳镯的地方,那儿才是把“擅入者死活自负”直接刻在路碑上的乱泥潭。
相见欢各个杀手楼里,当然有人暗地里接过暗杀皇子皇女们的活儿,今天杀你明天杀他,大家都藏着身份,没准两头吃过钱都有可能。
因此他们都很乐意坐山观虎斗,自己再捡点便宜。不过相见欢中除了中立的,自然也有站队的,各皇子皇女也想把势力往里面扎,这可是大金窟,但有城主这条妖皇的狗镇着,大饼不好抢,漏点边角料就够他们养活不少属下。
谁能知道谢翎居然在这种环境下,直接啃下了最大拍卖行的一半呢?别人疯狂捡渣,他闷声抱金山。
沈辞秋尚在观察客栈布局,掌柜的就已经迎了上来,言笑晏晏行礼:“见过七殿下,还有这位,想必就是沈道友了。”
他和小二将众人往里迎,沈辞秋注意到偌大的店内竟没有一个客人。
“方才接到定房间的传音,料想殿下此刻需要个安静点的环境,我就提前请其他客人换了住处,”掌柜很会做生意,“殿下请随意,有事尽管使唤小人。”
谢翎折扇收拢,捏在掌心:“掌柜是个妥帖人,给客人换住处的钱总不能让掌柜自己担,黑鹰。”
黑鹰上前,放下一袋灵石,掌柜自然要推拒一二,不过反正到最后还是笑眯眯收下了。
因为七殿下给得实在太多。
掌柜带着小二去了后院,前面尽数腾给众人,堂中够宽敞,大家都坐了,随行的孔雀妖将茶具茶叶都换上他们自个儿的,很铺张,也够小心,黑鹰想给殿下沏茶,但谢翎自己拎了壶,给沈辞秋先倒上,又再给自己倒上。
黑鹰:“……”
好,没他的事了。
伺候人没意思,但伺候某些人却格外有意思,谢翎自己乐在其中,还生怕没机会。
沈辞秋端起茶盏,上面飘着一层淡淡白雾,是上等好茶,灵植做成,千金难求。
沈辞秋想了想自己在玉仙宗院子里备的那些东西……这么一比,还真是委屈了七殿下的起居。
不过既然来个客栈都自带茶叶,他备的那些谢翎估计也没用。
谢翎一开始是没用,但后来用了,只是沈辞秋不知道。
沈辞秋对妖皇宫情形不熟,于是不怎么说,只先听,一点点获取有用信息,在得出自己的判断。
“我们得在这儿等一个人,有些话当面问他更好,”谢翎就看着沈辞秋喝茶,反正沈辞秋每个动作都赏心悦目,多看多赚,“他自有得到消息的法子,应该快来了。”
沈辞秋颔首,他啜了一口茶水,清香淡雅,沁人心脾,回味悠长。
谢翎看他眉目放松,就知道这茶合他口味,这可是自己亲自挑的,谢翎甜滋滋地想。
谢翎口中的人来得确实挺快。
那人长得格外瘦小,掐着一把沧桑的嗓子,面容却不老,那面相很难形容,一双吊梢眉,两缕细眼,谄媚的笑仿佛是固定画上去的,就连见了谢翎嚎啕出声时,眉眼根深蒂固的谄笑都没能散干净。
“七殿下,老奴可算等到您回来了!”
这一声喊得险些破了喉,尾音高低转过几个弯,拉得跟唱戏似的,沈辞秋头次听如此嗓音,一口茶含在嘴里,顿了顿,才慢慢咽了下去。
沈辞秋表情没有波动,但目光已经不由落在了自称“奴”的这人身上。
妖皇宫的人他也见过,从谢翎到谢摧炎,即便身边跟着的下属侍从们都恭敬,但也没谁自称奴,把姿态放得那么低。
沈辞秋甚至看不透他的修为,说明他修为更高。
吊梢眉抹了把眼,呜呜咽咽:“老奴就知道殿下还能平安回来,今日再见真是令奴欣喜若狂——”
“行了。”谢翎把茶盖一扣,清脆的瓷器响动打断了他的唱戏,“说说宫里现在什么情况。”
“哎!”吊梢眉赶紧收了哭调,揣着袖子道,“五皇子把您的消息传回了宫里,其余人面上暂无动静,但四皇子和三皇女已经在翎羽宫布了人手,就等您回呢!”
他说到这儿有点激动,像是为谢翎担心,又想起什么,“啊”了声,收敛表情,小心翼翼道:“殿下,您走后,翎羽宫就被几位皇子皇女给分了……”
谢翎听到这儿呵了声:“给他们,不要了,我的新殿会重新选个好地方。”
妖皇宫可不是什么小宫小殿,十方宝地,三湖四境,百宫千殿,它可是修真界一大势力,宫内有二十万修士,那都是妖皇的臣与兵,单拎出去也足以震慑四方。
宫殿多得是,只要谢翎去换块牌子,那就是翎羽宫。
“可不是,得有更好的地方才配得上殿下,”吊梢眉堆起笑,“要是能从十方宝地或三湖四境里挑一处,翎羽宫又算什么?”
谢翎听到这话,真心实意的笑了。
他笑得和煦,俊美的脸格外好看,是挑不出毛病的笑,但沈辞秋眼角余光微微动了动。
他敏锐发现,谢翎的笑不达眼底。
——杀意。
偏偏吊梢眉还在笑,以为自己夸到了主子心坎上,什么都没察觉。
“翎羽宫么,我在哪儿,哪儿就是,他们敢碰我留下的宫殿,不怕里面藏了什么暗招,”谢翎折扇在手心重重一敲,“你在其中帮了不少忙吧?”
吊梢眉那描画雕刻似的笑终于一顿。
谢翎手指按着扇骨,尾音还勾着笑:“嗯?”
吊梢眉眼珠转动,噗通一下就跪了,放声大哭:“殿下,殿下明鉴!您让老奴接近四皇子,静待时机,可四皇子不信我,要老奴表忠心,所有人都在争抢翎羽宫,老奴一人也护不住啊,便想不如透点消息,换取信任,为的只是深入敌营,今后能为殿下效力啊!”
沈辞秋被他的嗓音吵得耳朵疼,谢翎点着扇骨的手指不动了:“你不会觉得我在四皇子身边就留了你一人吧?”
吊梢眉真情实感的哭声骤停,面上表情停在了个极为滑稽的瞬间。
几乎是在谢翎折扇往下一点的同时,吊梢眉身形也动了。
他想跑。
沈辞秋在此刻忽的隐约感知到,他可能是个元婴,还不止初期。
可即便分魂化身锻炼了他通过神识去突破修为进行感知,但修为高过他太多的,理应感知不到,能摸到个元婴初期就不错了。
沈辞秋略感疑惑,顺着那缕波动继续将感知探出去。
谢翎扇子下压时,比吊梢眉动得更快的是黑鹰和另一个合体期的孔雀妖。
两个合体同时出手,根本没给吊梢眉留任何机会,人影与剑光雷电般闪过,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出声,当场跌落在地,毙了命。
谢翎对着吊梢眉的尸体轻叹:“你看,不经诈——老四身边,我还真就只留了你一个。”
吊梢眉不是原著中细细描写过的角色,但谢翎用人,从来也不是比着原著挑,周围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如今也生活在其中,用人御下,不可能只凭一本原著内容。
况且许多剧情都开始大改了,谢翎提前恢复了修为,让天下人都知道了,所以没贸然入宫,谨慎起见,决定在这里等一等现在的消息。
不过有些剧情改得好啊,比如原著中温阑死后沈辞秋直接叛出宗门,成为散修,走上剧情反派的路,可现在,温阑没了,沈辞秋却没被玉仙宗除名。
没有玉仙宗和鼎剑宗的同时追杀,沈辞秋处境比原著好上太多。
再比如说,他跟沈辞秋的相遇。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所有庚帖里,沈辞秋就是选了他,怎么不算缘分呢?
人说杀就杀,孔清等人看来已经很习惯谢翎的作风,他只悄悄看了沈辞秋一眼。
见沈辞秋面色不改,八风不动,孔清心里颔首:嗯,是能跟谢翎过到一块儿去的人。
吊梢眉的尸体被处理了,地上干干净净,没给客栈留下血迹,谢翎手指灵巧地一转折扇:“大伙儿歇一晚,明早我们直接去东云境,至于埋伏我的人,爱等就让他们在旧殿等着吧。”
孔清微微一愣:“你是想……”
东云境属于妖皇本尊,即便他后来长年不去,把宝地搁那儿闲置,那浓郁的灵气像块香喷喷的糕,众人也只敢眼馋,不敢造次。
“他们不敢,我敢,东云境的宫殿日后就是翎羽宫,”谢翎折扇一展,“放心,我有把握,老东西不会管。”
他把东西扔那儿,其实就是给人来抢的,可惜子嗣们头上悬着日后可能要被他吃掉的剑,如今个个修为在他面前如蝼蚁,本能对他就很畏惧,连东云境的边都不敢碰。
但谢翎不怕。
早晚要你死我活,现在能争过来壮大自己力量的,哪怕是炽焰皇的东西,他也敢拿。
先前不拿,是不到时候,如今重归,正好换地方。
他既然下了决定,孔清自然遵从。
谢翎说这话时,语气不重,但他就是有本事,让所有听到的人都信服,他说完话后,周身气息正好一变——不是什么玄乎的错觉,是灵力变了。
沈辞秋略感讶异:“金丹中期?”
没错,就在刚刚,谢翎的修为从金丹初期一下来到了金丹中期。
谢翎自己也有点儿没反应过来,等气息窜上来后,他感受了下,才道:“可能是之前被两个金仙的威压激了激,又被老东西将经脉逼到极致,反而淬炼得更坚韧了,把修为往上托了一把。”
修为提升是好事,谢翎想谦虚一点,但尾巴尖儿还是忍不住翘了翘:“我这修炼速度还可以吧?”
沈辞秋:“。”
岂止是可以。
但沈辞秋并不想让他太得意,微微偏过脸:“……勉强。”
谢翎根据沈辞秋的神态反应,四舍五入,约等于沈辞秋就是在夸他,羽毛晃了晃,很好,离沈辞秋说出长句夸他那天肯定也不远了!
众人既然要在客栈修整一夜,就得分配房间,孔清把沈辞秋和谢翎的房间先安排好——当然,两人一个屋。
谢翎义正言辞道:“这也是为了方便护卫。”
沈辞秋想说,如果你不补这一句,可信度还更大点。
但他没反驳。
因为在未知的地盘,沈辞秋也不想给身边人添麻烦。
两人进了一个屋,今夜不像向安镇那晚,没酒,没人醉,两个金丹修士坐上一晚凝神静息不是问题。
沈辞秋觉得自己今日隐隐有种莫名的体悟,直面过两个金仙,有所得的不止谢翎,方才吊梢眉动手时就有种玄妙感,但尚为凝实。
他入屋后查看过布局,就开始挑位置准备打坐,好明晰那份若有似无的游弋感知。
而且谢翎这么快就金丹中期了。
论修炼,他可不会输。
沈辞秋倒是一心一意想开卷,但谢翎心不静。
他也不想静。
正事办完后,他就一直在琢磨了。
谢翎磨蹭半天,在沈辞秋在窗边找好位置准备打坐时,他终于蹭到沈辞秋跟前,轻咳一声,下定决心。
“阿辞。”
沈辞秋看他,用眼神等着他说。
谢翎摩挲了下扇子:“我们的交易,十九个拥抱,可以兑现一下了吧?”
沈辞秋:“……”
他搭在膝上的手猛地收紧,琉璃色的瞳孔划过一点儿震颤的光。
他先前开口答应时已经在万般挣扎中做好了准备,但真到兑现时,他还是忍不住心头发紧。
可确实是他许诺的交易。
谢翎:“阿……”
沈辞秋:“好。”
谢翎眼睛倏地亮了。
“你稍等一下,我……”沈辞秋简直没法与他对视,半垂下眸,深呼吸,“我做做准备。”
谢翎自然并无不可:“我等,你慢慢来不用急,”怕沈辞秋心理负担太大,还主动到,“而且也不是今晚就得把十九次一下抱完,你可以先适应下,一次两次都可以。”
然后一次拥抱抱他个地老天荒!谢翎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沈辞秋呼吸的时候想,不过就是拥抱,谢翎都抱着他出过月华泉了,那时候还是横抱,还让别人瞧见过,既然当时都能忍下来,现在在没人的地方抱一下,必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实在不用大惊小怪、如临大敌。
这样想着,沈辞秋平静下来,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
沈辞秋起身站好:“你来。”
谢翎上下一打量沈辞秋,见他面色平静,肩膀也没有紧绷,心头带着点隐忍的小雀跃,面上端住了,稳稳朝沈辞秋缓步走进。
三步的距离,谢翎却走得很慢。
起码在沈辞秋眼中很慢。
时间莫名被拉长,谢翎每一步落下,他好像都听到自己心跳又重了一分,那步伐简直如同踏在他心口上,一步一燎原,又慢又重的逼了过来。
沈辞秋呼吸慢慢收紧了。
谢翎本来满心欢喜和期待,只想快点一把抱住沈辞秋,但真当他来到触手可及的距离,谢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游刃有余。
他看着沈辞秋眼中映出的自己,在加快的心跳中竟是紧张了起来。
……明明也不是头一回抱了,怎么当面对面的时候,还不如当初在泉水里那么坦然呢。
但的确也不一样了。
那时候才从燃魂老祖的水镜中出来不久,心里乱七八糟,惆怅和纷杂里,什么都没来得及理出头绪,而如今,谢翎已经从中抓出了那根线,绕在自己手里,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要去牵住线的那头,绕着的那个人。
谢翎呼吸也轻了。
沈辞秋攥紧了手心。
他发现面对着谢翎,他自以为的准备总是不够,这人轻易就能打乱他所有。
可与其这么扭捏,让心口有莫名的情绪在沉默中蔓延,一点点得心神不宁,还不如利索一点。
沈辞秋抿紧唇,手臂动了动。
他试着抬起了手,想自己上去干脆直接拥住谢翎,抱一下就结束。
可手到近前,还剩那么一点距离,偏偏就伸不出去了。
沈辞秋浑身都在僵硬,他仿佛是从枯藤缠绕中几经挣扎,才艰难地挪动至此,到这一步已然很不容易,无论如何,好像都无法再继续。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愿,还是不敢、不能,是……深深的无力。
沈辞秋眸中的光明明灭灭,他死死盯着自己指尖那点距离,离谢翎手臂真的只差一点点,他、他……
沈辞秋呼吸都窒住了。
在沈辞秋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发颤前,那点距离忽的被消弭殆尽。
不用他继续往前,谢翎一把将他搂入了怀中。
熨帖温暖的气息眨眼包裹他全身,熟悉的感觉将他紧紧相拥,沈辞秋下巴靠在谢翎肩上,呼吸无意识地骤然一轻。
他那紧绷的身子,竟是在这个拥抱里缓缓舒展开来。
缠绕着他的藤蔓被倏然驱散,挣扎中的酸涩都被燃尽了。
沈辞秋目光恍惚得一时间没能落到实处。
此刻他们没人受伤,没谁不能动弹,不算水镜中镜花水月那三年,这是他们彼此都清醒的情况下,第一个真正的拥抱。
沈辞秋方才停滞许久的手指蜷了蜷,他试着慢慢抬手,搭住了谢翎后背。
他感觉耳边谢翎呼吸声一重,而后愈发收紧了抱着自己的手。
其实不太舒服。
但是沈辞秋没有作声。
两人生涩地靠在一块儿,把彼此心跳声牵连,扑通扑通,一下一下,谱成了相合的旋律。
谢翎觉得自己有点飘飘然。
他觉得自己在飞——恨不得立刻抱着沈辞秋上天入地飞个痛快,又小心翼翼舍不得,生怕磕着碰着,抱紧了不合适,但手臂就是一点也不想松开。
他是真想一次就抱到天荒地老,绝不放手了。
心跳要炸了。
方才看到沈辞秋率先伸手,他就屏住了呼吸,怀揣着惊喜,小心等着,不敢惊扰一点,担心把沈辞秋吓回去。
这可是沈辞秋主动朝他伸手!
不过还剩咫尺之间,沈辞秋却不动了。
他眼中挣扎,眸光闪烁,周身气息突然颓靡,僵在了原地。
谢翎心口一软,又一疼。
于是他毫不犹豫抬手,抱住了沈辞秋。
他说过的,沈辞秋不必等,他会主动来。
但他很有耐心,愿意等着沈辞秋一小步一小步朝他靠近。
就在谢翎脑子里抱着沈辞秋已经飞上万丈高空的时候,沈辞秋忽然吸了口气,而后推了推谢翎。
谢翎如梦初醒。
虽然舍不得、好吧,是很舍不得,但沈辞秋应该已经忍到极限了。
谢翎依依不舍退开。
没事,一步步来,就算等下沈辞秋说今晚只肯给抱这一下,他也能就着这片刻回味得长长久久——
“谢翎。”
谢翎琥珀色的眸子里全是化开的温柔,忍着对怀抱的不舍眷恋,轻声:“嗯。”
“……我要突破元婴了。”
“嗯……嗯!!??”
什么柔情蜜意霎时被惊飞,谢翎一愣,和同样茫然的沈辞秋面面相觑。
被拥抱糊了脑子的谢翎终于发现了沈辞秋身上灵气的变化。
这是要突破了,而且眼看就要压不住了。
已知晋升元婴是有雷劫的。
再已知,相见欢里这个暗地里不知藏了多少歹人的地方,不适合渡劫。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两秒后,谢翎踹开了门板。
“计划有变都出来,快!!我们这就去拿下东云境!!”
第64章
夜色如墨,相见欢灯火通明彻夜不休,璀璨的华灯照着不夜城,各个楼里人声鼎沸,喧嚣声堪比其他地方过节。
有眼线藏在白日孔雀族下榻的客栈外,监视着他们。
他们放开感知,还睁着眼,不敢懈怠。
但仍没发现一行人藏匿了身形气息从客栈中夺窗而出,飞速没入阴影里。
修为差距和家底差距太大,看守了个寂寞。
天上层云中隐隐有雷声滚动,似乎要下雨了。
沈辞秋和谢翎夤夜疾行。
入城的时候十八抬金辇花里胡哨,赶时间的时候就很诚实,直接御风御剑,闷头就冲。
合体期的孔雀妖施法为他们加快了速度,所有人都快出了残影。
沈辞秋身上的气息正在一点一点往上攀。
他是准备在金玉宴后突破元婴,但也是找好地方做足准备后,而不是这么突然。
他今日在灵台感知上一直有若有若无的变动,但他以为只是神识上的又一次淬炼。
今晚兑现交易,他在离谢翎极近的距离时,被藤蔓缠绕着无法动弹,整颗心如坠冰窟,但又在谢翎抱上来的那一刹那,离了极寒地,回了春日中。
他整个身心都一松,灵台飘着的那缕神识也暖洋洋落了下来。
他无意识的,慢慢的抬手接受了这个拥抱,心神通明,然后……
然后被他按部就班稳了许久的修为也跟着一松,压不住了。
谢翎边飞边碎嘴:“阿辞,你不能是因为我升了一阶所以你也迫不及待往上蹦吧,我说,卷也不是这么个卷法,你……”
沈辞秋神思被他的碎嘴扯了回来,灵力不防又往上拔了一点。
谢翎倏地闭了嘴,
天上的雷云好像也更厚了,正跟着他们追。
谢翎:“……我是不是不该说话。”
沈辞秋正在努力压制修为,说话时咬着牙关一点点往外蹦:“那你,也什么还不闭上。”
“我其实是怕你紧张,别慌,东云境灵气充沛,你修为又稳固,渡个元婴雷劫简简单单。”
谢翎不忘补充重点,深情款款:“而且我也还在。”
如果是在刚才拥抱时谢翎说这话,沈辞秋心绪或许又会有波动,但此刻——沈辞秋只会觉得自己先前可能被猪油蒙了心。
这么个随时不忘开屏的鸟妖,雷顶脑门马上就要劈了,那张嘴还不忘风流——他为什么会被这样的人一再搅乱心绪?
沈辞秋反省,自己的问题没准更大。
“阿辞,怕的话我……”
沈辞秋忍无可忍,一道封口令甩了过去。
他上辈子也是历过元婴雷劫的,怕什么怕!
谢翎是个奇人,但凡能激出点沈辞秋的鲜活气,就是挨顿骂也愿意,他抬手抹掉封口令,沈辞秋的封口令只是想让他闭一瞬,而不是闭一世,因此每每轻轻一擦就掉了。
不过谢翎这回也没再继续说话,懂得见好就收。
他们乘在结出的御风阵里,飞快朝妖皇宫靠近,妖皇宫有守卫,也有结界,结界认得留过印的皇族子弟,不会阻拦他们,但别人不行。
因此还是得走门。
一行人风风火火冲过来,守门侍卫已经老远察觉气息,知道来人是谁,正准备装模作样行个礼:“见过七殿——”
殿下还没喊完,一行人直接掠过他,风一阵似地撞开门刮了进去。
侍卫:“……”
这么急?
他们头发丝扬了又落,也不追不拦,只是有个侍卫想了想,这边的门离翎羽宫最远,谢翎怎么挑这边走?这边最近的地方可就只有东云境啊。
然而这阵人风刮过后,修士的敏锐令他们抬头,就看见一大片已经非常厚,按理来说厚得挪不动的阴云在夜色中也飞快移动,挪进了妖皇宫。
众侍卫愣了愣。
那是……劫云??
三皇女和四皇子的人在翎羽宫已经等了半天,他俩自己在各自宫殿里,透过水镜或光幕照着翎羽宫情况。
谢翎今日不准备回来了?
他们这么想。
都没考虑过谢翎不回翎羽宫,因为怎么算,如今皇宫里都没有别的地方能给他容身。
谢翎回宫,四皇子比三皇女还要坐立难安,因为他暗地里下狠手可是被谢翎直接逮住过证据的。
他跟谢翎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那小子能恢复修为,没准资质会比从前更强,他还能有安生日子?
趁他还没重新在宫里站稳脚跟,直接杀是最好的办法。
他忧心忡忡亲自守到夜里,也不见水镜里有动静,以为他今天不回了,便起身,告诉下属盯紧了,见了谢翎立刻朝他汇报。
他刚挪开脚步,那边就有人来报,说谢七回来了。
四皇子一愣:“在哪儿?”
来人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去的方向分明是……东云境!”
四皇子:“……”
他们像傻子在这儿守了大半天,谢翎居然不来了,还敢去闯东云境!?
四皇子咬牙:“调人手,去追!”
妖皇宫这一夜注定热闹非凡。
东云境是妖皇宫四境宝地之一,此地多奇石,路上碾过一颗小石子,都可能是炼器的好宝贝,与妖皇宫中一条灵脉不远不近,长年灵气充沛,白日里天上总是绕着紫气祥云。
而此刻,其上笼了片巨大的阴云,其间电光滚滚,闷雷阵阵,天威酝酿成了漩涡。
东云境多年的平静就被这么打破了。
宝地外无人把守,一入此地,沈辞秋就知道传言不虚,在这里每一个呼吸间,都是灵息的吐纳。
他抬眼扫过旁边一座假山,那假山的石头,分明是可以用来做灵器的褐石。
这么座山,能出几十件不错的咒器。
这样的地方,妖皇竟然说不用就不用了。
谢翎大松一口气:“还好,赶上了。”
天上的雷电紫光已经越来越明显,谢翎张口还想说什么,沈辞秋平静地睨了他一眼,没吭声,做了个封口令的起手势。
谢翎下意识先一步闭上嘴,然而没等来封口令。
沈辞秋淡然放下手,悠悠转身,朝着块空地走去。
谢翎呆了呆。
他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即笑出了声。
要是换做别人,这个举动近乎于在逗趣了。
沈辞秋从前的清冷是死寂,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与世不容,如今他依然清冷似雪,但像从万年荒芜的寒潭一点点飘成山巅雪……越来越像个红尘间的人了。
沈辞秋背对着谢翎往前走,在选好的地方站住了脚。
元婴雷劫共五道,不管任何境界的雷劫,最后一道都是问心雷。
问心雷不过,重则身死,轻则修为大退,生心魔。
上一世沈辞秋的问心雷其实过得不算太顺。
因为那时候身边重视之人与他已然有了隔阂,他眼看裂缝越来越大,他却无法补救。
因为砸开裂缝的不是他,而是他决心护着的那些人。
问心雷下,他心神大动,红了眼眶。
好在有惊无险,他还是过了雷劫。
这一次,他心智坚定,玄阳尊慕子晨,还有已死的郁魁温阑,都不可能撼动他分毫。
第一道雷劫劈下时,沈辞秋拔出千机,风雪袭夜,卷着无数霜雪,与天雷悍然相撞!
天雷击碎看似脆弱的雪花,但冰晶四散后反而无处不在,看似脆弱漂亮,却随风反扑割裂电光,将其震得粉碎。
沈辞秋衣摆在空中绽开,他自己仿佛也化作一朵冰花,与天地融为一体,袅袅生姿。
谢翎一瞬不瞬盯着半空那道颀长的玉影。
沈辞秋正在用他送的剑,渡自己的劫。
谢翎不知道上一世问心雷下沈辞秋叩问的是什么,他只好奇,这一世,沈辞秋又会想什么呢?
第二道雷时,谢翎和孔雀们察觉到了大批人马的靠近。
那些伏兵干等半晌,如今追过来,想必气急败坏,谢翎转身,看着那群人凑近了。
谢翎打眼一扫就知道,三皇女和四皇子两个不成器的,多半在路上内讧了,谁也不想对方占便宜,加上他们还是怕闯东云境会触怒妖皇,所以最后来的人参差不齐,也都是些看不出来历的。
都这样了何必来呢,送菜吗?
谢翎感慨,也是苦了他们跟着这样的主子了。
但自己选的,得认命。
“前方禁行。”谢翎不可能让这群人打扰到沈辞秋渡劫,捻开了赤金的扇子,扇面金属光泽如锋,映出了谢翎锐利的眼。
“过线者死。”
杀伐声响起,沈辞秋往那边看了一眼。
谢翎周身火光明明灭灭,火焰扑过敌人的面,折扇割开敌人的喉,他在哪里,哪里就格外明亮。
沈辞秋眼神轻轻动了动。
第三道雷劫下来,他反手将千机剑化作长鞭,祭出了数十张自写的符箓,化作长蛇,与雷电一番撕咬缠斗,最终吞噬了电光。
这回他修为底子打得格外好,三道天雷过去,沈辞秋只有气息微乱,第四道天雷才感受到了一点棘手,用了他大半灵力。
那边杀伐声渐渐小了,谢翎和孔雀族占据上风,谢翎毫发无损。
等银雷散尽,最后一道紫雷承载着仿佛能毁天灭地的力道,遽然砸下。
问心雷与其他银雷不同,它的紫诡谲深邃,会以天地法则直接锁住修士的心,要让他们打心底产生敬畏。
当问心雷落下那瞬,沈辞秋刚好正想着那边还在打架的谢翎。
因此雷声叩问心门时,“谢翎”两个字跟滚滚雷声一起在他心口猛然敲响,如千山鼓钟不绝于耳,又如万马奔腾踏过草地,振聋发聩,却是波澜壮阔,心野为之一荡。
沈辞秋原本想着,他只需用坚定的仇恨之心来度过这问心劫,可这瞬间,他听着耳畔轰鸣,已经来不及想别的。
阴差阳错下,不停回荡的“谢翎”两个字,就这么陪着他度过了最后一道雷劫。
一直到雷鸣声都歇了,谢翎两个音都没有散。
雷劫已过,阴云化作充满灵气的祥云,落下无形的雨,无声滋润沈辞秋经脉灵根,周围冰霜化开,冰晶缓缓飞舞着消失。
沈辞秋归剑入鞘,咔哒轻响,沈辞秋的气息稳在了元婴初期。
十八岁的元婴,传出去,修真界都得为之一震。
谢翎的战斗先一步结束,在沈辞秋渡劫结束的第一时间,两人对上了视线。
“阿辞,”谢翎眉眼弯弯,“恭喜。”
沈辞秋一顿。
上一世,他避开所有人,小心翼翼度过元婴劫,没有能令他安心的地方,没有人替他感到欣喜。
他不需要外界什么歆羡的赞叹、众星捧月的高呼,那时候他期待的,也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
可当时的他举目四望,身边无人,形单影只。
就连这么两个字,都没人肯给他。
如今,他却只需要抬眼,就有人捧着星辰满目的笑,迫不及待要塞到他怀里。
重生以来,沈辞秋第一次明晰了心口一抹感觉,叫做酸涩满溢。
他喉头动了动,刚刚晋升的元婴有与天雷鏖战不休的气魄,对着一句简单的恭喜,却无措起来。
……他早忘了要怎么回应一句真心的庆贺。
最终沈辞秋迎着喑哑发堵的嗓子,稳着声线不露破绽,轻声道:“……嗯。”
空中的积云了无痕,露出皎洁的圆月,清辉照大地,也温柔地洒在面庞上,为少年人镀上一层银边。
今夜月色正好。
第65章
东云境第一道雷劈下的时候,玉仙宗内落下了一颗棋子。
玄阳尊宽敞的殿宇里亮着不知多少盏器灯,用着灵气,将整个屋子照得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玄阳尊与自己手谈,棋盘上的棋局看着很平静。
然而他耳边有一道与他嗓音一模一样、语调却截然不同的声音正在说话。
“哈哈玄阳尊,你道貌岸然,其实根本不懂心为何物,如何,现在弟子犯了错,却不肯受你管制了!”
玄阳尊面无表情,慢慢再敲下一子,仿佛没有听见。
那道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你那是在养徒弟吗,你不是啊,那是按你心意长的木偶。郁魁到你手里时,性子多少定了苗头,剔不干净,但沈辞秋不一样,从襁褓开始带大,不是你想让他什么样就什么样?可少年人啊,到底不像你,碰上个未婚夫,尝过红尘滋味,就舍不得了。”
玄阳尊落了白子,又执起黑棋。
“修为,名声,你什么都想要,看着大公无私克己奉礼,但天底下哪有那样的好事,你想做什么,成神吗?”
那声音大笑:“人都做不明白,就妄图做世上的神,一等一的蠢货!”
玄阳尊一颗子重重按下,周身灵气震荡,那声音仿佛被掐了脖子按下,倏然安静了。
任谁也不会料到,以金仙初期能战金仙中期的当世大能玄阳尊,居然有心魔。
心魔这东西,得渡劫失败才会留下,可玄阳尊违背常理,居然带着心魔硬是走到了金仙。
很难说他是个天才,还是……怪物。
玄阳尊眼神毫无温度地盯着棋盘。
他倒是道心坚定,从来不觉得追求完美有什么错,即便这种完美,是他自己定下的完美。
都说世上人无完人,但要是他自个儿认为他是完人,那么旁人谁也动摇不了他半分。
满屋的灯火那么亮,都照不明玄阳尊深邃的眼。
沈辞秋的举动让他失望,但他那日无法与妖皇大打出手把人直接带回来,也是因为这世上的秩序并非全由他定。
金仙之间彼此掣肘,势力之间彼此掣肘,就连唯一那位金仙后期,也不敢说自己对上其他所有金仙围攻能必然不死。
除非有人真能登天,成为金仙大圆满,那届时,天下便是那人说了算。
要称心的东西按照自己的想法长有什么不对,沈辞秋如此,天下人如此。
玄阳尊抬手拂过棋盘,棋子尽数消失。
殿宇外传来慕子晨的声音。
玄阳尊:“进。”
慕子晨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里面是沏好的灵茶,他轻轻为师尊放下,乖乖巧巧道:“师尊,春茶峰刚出的灵茶,我路过,先带回来给您尝尝。”
玄阳尊还是那副随口一句听着都跟沉钟似威严的语调:“有心。”
慕子晨甜甜笑了笑,又有些难过,低声:“如今师兄不再,我自是要连着师兄的份一起孝敬师父的。”
玄阳尊端茶的手顿了顿,缓缓看向慕子晨。
慕子晨正难过地垂着头。
玄阳尊瞧着他的模样,徐徐道:“他不会在外留太久。”
让沈辞秋出去看看,未必是坏事,清冷久了被小妖一勾就动情,多见些人,或许就能明白谢翎算不得什么。
况且妖皇宫比玉仙宗下的门人更为逐利,谢翎是真心待他?又能待他好几时?
玄阳尊眸深如墨,淡淡品了一口茶。
慕子晨退出去,走远后,他手镯里的邪魂才冒头出了个声,这次他阴鸷的嗓子里竟带了几丝兴奋。
“怪哉,玄阳尊身上有心魔气息!”
慕子晨脚步一顿,惊讶地瞪圆了眼:“你确定!?”
邪魂早已完全寄生阴阳镯,完美与阴阳镯气息融在一块儿,哪怕遇到金仙,只要一动不动,半点魂气灵气都不用,就不会被发现。
有金仙在时,邪魂连慕子晨的识海都不敢连,就怕被看出问题,这会儿才敢吭声。
“肯定没错!我是死魂,还吸过死在心魔手里的修士,对这类气息更为敏感,玄阳尊方才必然与心魔有过较量,才能在空气中残留下没来得及散干净的心魔气。”
慕子晨转转眼珠,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主意,乖巧的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邪笑来:“我还以为金仙高高在上毫无破绽……原来我这师尊不是啊。”
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抬头看了看月亮,心情极好地哼着小调走了。
同一轮月亮俯瞰大地,不同之处连夜色都不一样。
东云境内,这里既然是妖皇早年爱待的地盘,自然也有宫殿,上面附着定时会清洁的符文,都不用打扫,只需要再放些东西,就能直接拎包入住。
孔雀青鸟们麻利地先收出正殿,供沈辞秋和谢翎住。
正殿是内外殿,东西格局,只要拉块屏风,里外就能隔开,互不打扰,按照谢翎的指示,他们在内外分别放了一张床榻,一个殿里两个房间。
沈辞秋住里间,谢翎住外间。
这一晚,从相见欢奔到妖皇宫,又是渡劫又是杀人,离天亮也没剩多少时间了,谢翎伸了个懒腰,从金玉宴开始,他都连轴转好几天了,今晚剩下的时间他打算拿来好好睡觉。
沈辞秋朝内间走去,谢翎处理了好些事,正浑身轻松,顺口道:“晚安,阿辞。”
沈辞秋脚步停了停。
谢翎有时候蹦出些看似很新的词,但其实总不难理解。
他颔首,也道:“夜安。”
沈辞秋拉过屏风,里外间便成了两个房间。
内间的屋子摆设没有外间那么华丽亮眼,可也都是好东西,雅致非常,沈辞秋在床榻上盘膝而坐,他刚晋升元婴,还需要稳一稳境界。
方才随着雷声在他脑子里轰鸣的“谢翎”两字好像终于消停了,骨头缝里的余响安静下来。
沈辞秋不知为什么,又用神识瞧了眼储物戒里谢翎送的那枚耳坠。
他身上素来很少佩戴饰品,玉佩也不戴,更别提这么醒目的耳坠。
沈辞秋看了两眼,挪开神识视线,又停在一个油纸包上。
不知不觉,他储物器里带着谢翎痕迹的东西好像多了起来,从冰冷交易的羽神泪,到送来的糖,再到耳坠。
那些糖,他放在这里,依然从来没动。
但今日沈辞秋看了半晌,而后将一直静默搁在其中的那包金丝花蜜糖拿了出来。
油纸包外有保鲜的符文,因此糖一直没化,打开后,还是亮着琥珀色的蜜,散发着甜香。
这包糖已经躺了太久,它仿佛被遗忘了,落寞地等在深处。
而此刻,一块糖终于被玉白的手指拈起,慢慢放入了口中。
迟来的靠近让糖块迫不及待在沈辞秋嘴里融化,清甜溢满口腔,终于满足地彰显了自己的存在。
沈辞秋先前总是提醒自己,这样的外物,他不能碰。
但或许……偶尔尝一尝,也没什么妨害。
屏风挡得住光景,挡不住声音,谢翎躺在床榻,没落隔音结界,他就是趁睡着前听听沈辞秋那边的动静,然后听到了,好像是纸张的声响。
动静不大,很轻,寂静的夜里,谢翎就着这点声音当催眠曲。
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脑子里没有时间观念的系统突然响起了声音。
【额外拓展包下载完毕】
谢翎一下来了精神,为了细查慕子晨的情形,去下载什么额外包,这废物系统可算下载完了!
“讲,慕子晨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与系统的脑内对话别人听不见,屋子里还是很静。
【详细扫描后确认,本书中世界在形成之时产生了错误,属于主角的气运有部分散到旁人身上,约十五分之一,确认为慕子晨】
难怪。
难怪百宝秘阁里机缘会在他和慕子晨之间迟疑,他的直觉和怀疑都很准,这人真跟自己气运有牵扯。
大气运者的十五分之一,那也能让他变成极好的命格。
说实话,世界出了岔子,但不大,谢翎顶多吐个槽也就过去了,少了那点气运他依然是主角,他依然有波澜壮阔的人生,别人得了就得了,算他走运。
但这人心术不正,鬼主意要打到他在乎的人头上来,那就不一样了。
沈辞秋上辈子的惨状谢翎一刻也没忘。
“所以他没别的麻烦身份,也不知剧情,就是个被馅饼砸中后就飘了的原住民。”
“那我就放心了,”谢翎冷笑,“十五分之一而已,在正主面前什么都不是,杀起来怎么着也比金仙简单多了。”
要不是阴阳镯的邪魂护着,他早就死了。
【因世界错误,可申请补偿任务,另,全面扫描发现,沈辞秋为重生者】
谢翎心说我早知道了,用你说。
系统并不借他观测外界信息,与任务无关的不管,所以问心石内的画面它没看过,人机又死板。
【支线反派变为重生者,战力变化,危险程度提高,评估后,支线任务变动,建议尽快将其抹杀】
谢翎霎时睁大眼,蹭地从床榻上弹起:“等——”
系统这智障不等,一行字率先弹出,接着才是声音。
【支线任务“击杀反派沈辞秋”任务时限现进行修改,任务时限:五年】
五年!
谢翎如坠冰窖。
先前时限是二十年,谢翎想,自己努把力,二十年内主线都给他肝完,到时候系统解绑,谁还管你什么支线。
但现在一口气就给他缩成五年。
主线是杀了最大的反派妖皇,那可是金仙!五年,他拿头去杀!
谢翎怒火中烧,一掌拍在床边的矮柜上:“我让你等你没听见吗!?”
他的话在识海里嗡嗡作响,无人可听见,但灵气的震荡和矮柜的动静太大,里间的沈辞秋倏然睁眼。
“谢翎?”
屏风那边传来了沈辞秋的声音。
谢翎手收紧成拳,咬着牙,听到沈辞秋的声音,硬是在盛怒中装出寻常口吻:“……没事,手滑磕了柜子。”
屏风那边安静下去,沈辞秋应当信了,
谢翎红着眼眶,在识海里对着系统骂,但骂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不管用,谢翎骂了一阵,撂了挑子:“反正这任务我不接,有本事劈死我!”
支线任务惩罚是天打雷劈,但主线的惩罚多了“加强版”几个字,谢翎大胆猜测,支线的天雷应当劈不死人,不然主线的描述不是多此一举?
他说沈辞秋不是反派就不是,系统算什么东西,他才是主角!
系统被随便骂都没反应,对这句话倒是又吱了声。
【是否确认立刻放弃,如若确认,立刻执行惩罚】
谢翎冷笑一声:“你来,我……等等。”
气急败坏也不耽误谢翎脑子转得飞快,他从这一句话里飞速琢磨出有用信息:“你是说,我确认放弃支线任务的那一刻,就会立刻引来天雷?”
系统一板一眼【是】
那岂不是……他想什么时候引雷,就能什么时候引雷?
修士平日用符或者法器引雷,那些雷严格来说都不能叫天雷,只能算普通雷电,天雷从法则和威力层面就不一样。
谢翎在这句话里迅速冷静了下来。
任务已经改了,他掰不回来,但还有机会。
他绝不可能伤害沈辞秋,五年内成金仙,就是再塞给他两根金手指都不成,做不完主线,他只有放弃支线任务一条路能走。
但,不是在现在就点头确认放弃。
既然他能选择挨雷劈的时间……何不利用到底?
谢翎脑子里划过剧情,一时间想了不少。
即便是一把烂牌,他也总能打出好局,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谁也别想让他认命。
谢翎缓缓舒出一口气,心定了。
但他一口气没松完,却见那头屏风被人拉开了。
沈辞秋站在里外间的界限上,看了看谢翎,又看了看上面还印着个巴掌印的柜子。
那柜子还很不给谢翎面子,仿佛专门等着告状,很会挑时间地选在沈辞秋目光下,哗啦碎成了八瓣。
谢翎:“……”
沈辞秋看着含冤而终的柜子,缓缓开了口:“手滑,磕了一下?”
第66章
在碎了一地的柜子间,谢翎那张嘴下意识开口就要编:“其实我刚在试法器……”
沈辞秋听了前半句就知道是鬼话,面无表情抬脚就要走,谢翎一看他眼神,临时激灵,悬崖勒马及时改口:“其实是想起了点以前来东云境的事。”
沈辞秋脚步停住,目光落了回来,明显是有耐心等待下文了。
谢翎松了口气:……虽然他此刻说的话也是瞎编的。
不过这回显然编到了点子上。
“那时候年纪不大,妖皇要让子嗣们看看何为生死掌控,在东云境开宴会时当着我们屁大点小孩儿的面,宰了些人,”谢翎道,“头回见血,晚上做了整宿噩梦。”
沈辞秋闻言,眸光明显轻了,如雪的目光化作静夜湖水,虽然也不热,但比雪好上不少,静静看着他。
“爹娘都不是玩意儿,那时候真觉得自己命不好,但后来想,人活在世上,谁不是在挣命,选了路那就挣到底,怕什么。”
谢翎对他笑笑:“方才不过神思稍微走岔,拍桌的时候用了点力,真没事,跟你聊聊,舒服多了。”
沈辞秋观他面色,点点头。
方才他就察觉动静里有灵气震荡,不信谢翎什么“不小心磕了”的鬼话,所以才过来看看。
这次他是真信了。
谢翎这回在鬼话里夹了真话,最后的感触发自肺腑,也是在方才任务变动等一系列波折后想说的,挺真情实意,沈辞秋也没听出毛病。
他看谢翎吐出了苦水,松了松筋骨,确实没事了,这才重新迈开步子,准备回里间。
走之前,沈辞秋在床沿边上搁下一块咒纹石。
“清心静神的。”他说。
以谢翎的聪明,当初沈辞秋能隔那么远就直接解了他的同命咒,肯定已经猜到自己在符文咒术上已经走得很远,诡谲难测。
这种时候,远离沈辞秋的咒器符文才是明智之举。
但谢翎依然敢把他送的玉佩贴身佩戴,还生怕别人看不见,给玉佩准备了好些个花色和样式都没重的丝绦,换着戴。
刚放下的这块清心石,谢翎也立马拿起,没半分犹豫,直接放在自己枕边,宝贝似地挑了个好位置。
沈辞秋看在眼里,没有作声,他半掩眸子,遮住眼神,回了里间。
他重新开始打坐,这次四周都很安静,过了会儿,能听到谢翎均匀的呼吸。
元婴期的境界已经稳固下来,而且不知是不是直面金仙威压,加上境界的大突破,沈辞秋神识强度也更上一层楼,他的分魂化身直接往上拔了两阶。
沈辞秋闭眼,试着再动分魂化身术。
分魂裹着灵光落了地,在一片晃动后,地面拔起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这次不再是泛着光的模糊影子,而是渐渐凝出五官、甚至是衣着,直到与他本人一模一样。
当分魂完全凝实的时候,沈辞秋却感觉脑子里咔嚓一声,不觉得疼,但瞬间天旋地转,如海潮猛地砸下,整个人仿佛被割成了两半,哪一半都经不住砸,被惊涛骇浪卷出老远,如乱涛中浮萍,巨大的惊恐和眩晕瞬间将人吞没!
好在沈辞秋这些日子炼心没白费,他几乎是强行把一截浮木钉在海上,而后飞速探出金丝,捆住了裂开的另一半,将自己拽住了。
等他抓回心神,将海浪全部按下去,冷静下来后,审视灵台,才发现并没有被割成两半,只是如今要操控的化身所需神智和灵力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会在神识中造成错觉。
难怪燃魂老祖传承时不厌其烦为他们强调坚守本心,这并非啰嗦,而是前辈的谆谆教诲。
沈辞秋顺着识海那“金丝”往外窥视,他本体没睁眼,却能看到化身眼中的画面,他试着拨弄“金丝”操控人形化身,化身手与脚有些僵硬地动起来,还不如花形时灵活顺畅。
也与先前操作花影的感觉截然不同。
花影以灵气和神识探周围,而如今这个化身仿佛真的就是自己本身,一切又要从头适应。
但好在前面奠定的基础在,几回下来,就能找到点感觉。
但还得练,沈辞秋将这个化身收回来时,只觉得自己手脚也跟着发木,不太习惯。
分魂化身到了这一阶,功法上有言,要定神。
就是给自己神识下个锚点,无论何时,方便定守灵台,溯源本心。
具体方法没有写,因为每个人情况不同,定神方法得自己摸索。
钉个什么好呢?
沈辞秋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仇恨。
他上一回死前带着仇,重生后睁眼还是恨,仇恨已成执念,确实是能钉住本心的好锚点。
沈辞秋看了看自己的灵台。
如果要把玄阳尊和慕子晨的片段刻在他灵台上……那也太恶心人了。
放在从前,沈辞秋会觉得这样一遍遍凌迟自己或许也不错,每看一眼,都能让仇恨加深,记着自己是为什么而活的。
可如今他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灵台,在下意识闪过仇恨后,又想到点别的东西。
那些东西绝没有仇恨那么刻骨,相比之下,可以称为鸡毛蒜皮,不过是每天一点声音,一些小东西,一点笑……
不刻骨,却顺着心脏慢慢流淌,像砂砾,可掬起来的时候,却不会从指尖滑落。
只会暖暖蹭在手心。
沈辞秋在灵台待了许久,不知外面天色是不是亮起来了,然后,他开始在灵台上烙印。
他是刻符做器做惯的,画画对他来说最不难,用神识画也一样,他等了那么久,烙印的时候却很快,仿佛几笔铸成。
——他灵台上多了只红色的小鸟。
惟妙惟肖,神情高傲张扬,一看就是只桀骜不驯的鸟。
至此之后,这就是沈辞秋灵台的锚点。
碰上去,能感觉到旭日的温暖,和一股花蜜的清甜。
做完这一切,沈辞秋睁眼时,天果然已经大亮了。
阳光从漂亮的窗棂中透进来,落在地上的剪影能构成完整的画,这画还会随着天上太阳的挪动,一日随光影变几回,很具巧思。
也是个琐碎的小乐子。
可就是这些小小的琐碎,构成了鲜活的人。
逛个街都嫌浪费修炼时间的沈辞秋破天荒盯着地面上的画影看了会儿,直到画中闪过别的影子,外面响起叮叮当当声。
沈辞秋缓慢一眨眼,琉璃色的眸子回了神,他起身挥开屏风,外间谢翎已经不在了——床边柜子换了个新的,然后这人在床头垂了个香囊,里面装着沈辞秋给的清心咒纹石。
沈辞秋视线扫过那香囊,一时有点哑口无言。
……某些人的琐碎好像又多过了头。
他推门而出,就看到不远处凉亭里,谢翎手上拎着卷什么书在看,面前果盘点心和美酒都十分齐全,凉亭外漂浮着桃源春居图,然后下属们正在往里面倒奇石。
嗯?
倒奇石?
沈辞秋一愣。
他扭头,就看见不远处还有人搬着奇石往这边运,更远的地方还有人正在挖或者拆,搬的不是别的,就是东云境那丰富的奇石。
显然,七殿下觉得光占据此地不够,捏自己手里才是真,刚入住,就忙不迭先把好东西收入囊中再说。
有属下路过假山时问谢翎:“殿下,这拆吗?”
“别,留点景色啊,东云境里够搬一阵了,那些装饰用的都先别动,我还要赏赏风景的。”
沈辞秋:“……”
他站在殿门无言以对,谢翎那边却已经感知到了他,从书里抬眼冲他笑,那眼睛一笑,比晨光还亮。
沈辞秋走到他身边,路过哼哧哼哧搬着奇石的谢翎下属时,那人不忘给沈辞秋问好:“沈仙长。”
沈辞秋顿了顿,才明白过来这是在叫他。
沈辞秋是谢翎未婚道侣,关于他的称呼问题,诸位下属琢磨一宿,在大人、道友等诸多称呼中来回犹豫,最后挑了俩,由孔清带着去由谢翎定。
谢翎看了看,大手一挥,勾定了“仙长”俩字。
孔清关心表弟情感进度:“什么时候我们也能称他殿下?”
你什么时候能追到人?
谢翎自信满满:“绝对不会太久!”
说是这么说吧……但谢翎知道,即便能尽快追到人,离真能安稳办合籍大典的那天也还有段时日呢。
他跟沈辞秋现在可都是债多缠身,要挨个跟那些人清算,要做的事太多。
在谢翎必须完成的主线剧情中,有个重要节点,那就是主角要经历一次死劫。
不过放心,他会浴火重生。
没错,谢翎真身不是什么孔雀,是凤凰。
两个大妖撞了运,血脉交融之下,出了只返祖的神兽。
原著里,主角那倒霉亲娘在把他生下来后,发现是凤凰,不但没有喜色,反而立刻想掐死他。
要不是旁边等着那么多人,说不定真让她得逞了。
因为这样的神兽,血脉含天蕴,妖皇没准不用等他长成,就能直接吞了他,那样谢翎的亲娘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
而孔雀族有一种掩盖血脉真身的秘法,但那秘法要用到许多条命,其中包括血肉之亲,也就是她。
谢翎他娘不甘心。
可当初赞同她的几个长老,都想保这神兽,事到这一步,由不得她退,他们将她架起来,愿意一起搭上性命,给谢翎施术掩盖真身。
谢翎她娘贪婪一场,连自己子嗣也要为棋,自愿跟妖皇生子,生出来的孩子不如意就想立刻掐死在襁褓里,没想到这就遭了反噬,自食了恶果。
于是小主角被几个人用命施术,本体被掩盖成了金鸾,也就是族内对金孔雀的雅称。
这种秘术传承,以人命为基,连妖皇都看不穿谢翎本体。
小孩儿由他亲娘的姐姐抚养,姐姐性格温和许多,姐姐和另一派的长老反对过她把自己搭上去,是她一意孤行不肯听劝,拦不住,一步踏错后,就停不住了。
原著主角是在大乘期经历死劫,觉醒涅槃之力,修为再度拔高,在人前恢复凤凰真身。
谢翎如今等不了那么久。
五年之内,他要定下自己的死期。
在此之前,他要做好完全准备。
为自己,也为沈辞秋。
沈辞秋不太习惯地对着谢翎下属点点头,走到凉亭里。
谢翎立刻给他推荐:“加了上好花蜜的糕点,你尝尝。”
沈辞秋看着面前盘子里落下糕点,没急着动:“你怕妖皇把东云境收回去?”
否则为何这么早就开始打包奇石?
“不,他不会管,但这些炼器入药都好用的资源还是先捏在自己手里更放心。”谢翎给他挑了糕点,又倒了一壶花茶,在氤氲的香气里用今天天气真好的轻松口吻问,“阿辞,你想过自己开宗立派吗?”
第67章
开宗立派?
沈辞秋当然没想过。
但谢翎在正事上从不无故放矢,他既然这么说,必定是有了主意。
沈辞秋敏锐道:“你想?”
“我以后肯定会赢了老东西,接手妖皇宫,不过在此之前,在妖皇宫以外的地方也多多扩张势力,更好办事嘛。”谢翎笑盈盈,“阿辞,你也来做个宗主门主什么的玩玩好不好?”
沈辞秋根本不用考虑,也没有半分犹豫,脱口只有两个字。
“不好。”
他回答得冷冷淡淡。
哪怕是只有几个人的小门派,当了领头人就得负责,若要亲自收徒,那需要操心的事就更多了,为宗为师得育人,否则收来干什么,平白耽误人家吗?
被玄阳尊这样的师父教养长大的沈辞秋深有体会。
他自己枝叶还面目可憎,扭曲难看,刀子还没能完全剔除幼年的烙印,把自己削出个人样,当什么宗主。
沈辞秋的回答在谢翎的意料之内,谢翎好像也就暂时这么一说,并没有非得缠着沈辞秋当宗主的意思,把这页给揭过去了,又给沈辞秋夹了块糕点。
沈辞秋想,谢翎应该还是会继续组建势力,那都不是他能管的,他自己要把亲师父和师弟都杀尽,师门这种东西,他不会再想,也不会再念。
糕点散发着蜜糖的香气,确实是沈辞秋喜欢的口味,尝过不同的甜食,他还是觉得蜜的芬芳更好闻。
容易让人想到阳光和琥珀。
沈辞秋吃东西的速度很慢,慢慢尝了两块,就了一口茶,看着众人还在热火朝天搬奇石,说:“我帮帮他们。”
谢翎:“不用。”
沈辞秋:“就当修行。”
谢翎:?
虽然挖有些奇石要用到特殊的工具,还要加点灵力,但对一个元婴来说怎么算得上修行,这儿也没那种艰难到啃不下来的奇石。
谢翎刚想着,就看见沈辞秋旁边凭空突然冒出个人影,尽管戴着张面具,外人看不出什么,但用冰火双生珠交换过灵力的谢翎一下就能感知到这个“人”的本质。
谢翎一下坐直了。
分魂化身!
人形的,沈辞秋的分魂化身都练出人形了!
孔清也在凉亭里,方才一直没出声,此刻眨了眨眼,沈辞秋道:“一种特殊傀儡。”
若是谢翎将分魂化身告诉过孔清,此时会出言,但谢翎没有,证明分魂化身术依然是他俩的秘密。
孔清很识趣,并不深究:“噢。”
人影刚出现的时候,他和黑鹰都吓了一跳,如此无声无息,差点以为是敌人,感知甫一扫过去,根本探不出那是人还是傀儡。
剑都按在手上了,沈辞秋和谢翎却还端坐,又听到沈辞秋的话,孔清才放松下来。
玉仙宗的大师兄,如今最年轻的元婴,果然也藏着不少自己的底牌。
分魂化身有个特点,分魂化物的时候,可以变化为多种物品,比如沈辞秋的花,谢翎的鸟影,但为人形时,只能脱生于本体,可以是本体已经有过的年龄阶段的样貌,但不能是其他人的模样。
这也与定神有关。
此刻沈辞秋给化身戴了面具,还幻化了身自己平日不会穿的衣裳,是一身格外低调的黑衣,没花纹,很素,干净利落,面具扣整个气质就沉凝诡谲起来,很难让人想到沈辞秋。
但谢翎看着,总觉得这身黑衣像极了自己先前秘境乱斗里穿的那身——的超级简化版本。
所以阿辞肯定觉得我穿那身衣服好看吧,化身穿黑衣也挺好看的,修身,黑色显瘦,腰看着更……不对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沈辞秋的分魂都能化成人了,他还只能捏出影啊!
谢翎天赋高又肯努力,赚钱搞势力修行都没耽误,同龄人里真没有能比他更卷的,再这么下去,卷王的宝座就要让人了!
少年人那不服输的倔劲儿这就又上来了。
沈辞秋控制化身慢慢走出去,看得化身动作还略显僵硬,确实很像操纵得不够流畅的傀儡,一板一眼,沈辞秋也不让化身用灵力,就这么弯腰,用手脚去搬奇石,确实是不错的修行。
谢翎放下了自己刚看了两页的闲书,真就只看了两页,而后唰地起身,在孔清和黑鹰疑惑的眼神中道:“我突然有所感悟,回去接着修炼了,奇石就按我方才说的放,你们帮我看着就行。”
黑鹰敬佩,孔清感慨:“又有感悟了,你在修炼一途上可真得天独厚。”
唯有沈辞秋边操控化身,边捧着茶盏悠悠啜饮一口,在识海中给谢翎淡然传音:“我四阶了。”
谢翎:“……”
沈辞秋:“你真有所感悟?”
谢翎:并没有。
但谢翎嘴够硬,大言不惭:“有!”
他闷头就扎进练功的殿里,不就是感悟吗,等着,对主角来说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于是外面的沈辞秋在锻炼化身,屋里的谢翎就在努力化身的途中。
这两人,最天雷勾动地火的时刻不是在月华泉里扒了衣服坦诚相见,而是一碰上修行,那火点得,平地直窜三丈,熊熊燃烧,热烈非凡,外人连个缝都插不进其中。
一点就着的默契……那也是默契啊。
沈辞秋用化身搬着奇石,他试着一心多用,打算给本体找点事做,同时还能完好控制化身,于是他目光非常自然地落在了谢翎放下的书卷上。
看的什么书,不然他也看书好了。
沈辞秋就看到了那本书的封面上几个大字:
妖狐夜会俏书生。
封面上还勾了图,一个极其漂亮勾着毛茸茸尾巴的大美人,两双雪白的胳膊绕着书生的脖颈,伸着手指挑逗,笑得格外妩媚。
而无论妖狐还是书生,显然都是男子。
沈辞秋:“……”
谢翎平时爱看……这类书?
沈辞秋顿时一言难尽。
孔清边监工,边注意到他的目光,友好地给他推荐:“时下受捧的话本,殿下向来爱买精装卷,我也喜欢,因为里面的图画得不错,美人个个栩栩如生,我这里也还有一些,沈仙长要看看吗?”
沈辞秋立刻婉拒:“多谢,不必了。”
孔清:“看来沈仙长平素不怎么看话本,我一开始也不感兴趣,后来瞧了瞧,发现话本中可看红尘,明人心,并非只有圣贤书能见理,这小小的话本,也能见情,我从里面学到不少。”
情……沈辞秋眼神微微一动。
他确实不看话本,但看书名也能知道很多话本里喜欢讲风花雪月,爱恨情仇,沈辞秋从前觉得都是编纂的故事,虚假的情与意,因此虽然学着与人相处,却没想过要看话本。
可读书本就是学的一种方式,或许真是他狭隘了。
横竖也要给本体找些分心的事来做,沈辞秋改了主意:“是我浅薄了,那可否请孔少主推荐一二?”
孔清微微一笑:“自然。”
沈辞秋看着就是个清清冷冷,兴许不通情的人,瞧瞧别人的故事,或许也能碰一碰他那颗心,孔清特意筛选,掏出了压箱底的精彩话本,在情的描绘上绝对至纯至真,感人肺腑,递到了沈辞秋手里。
孔清:殿下啊,表哥这么帮你,你可别辜负了我一片苦心啊。
谢翎这一闭关,就闭了两天。
他已经摸到分魂化身术第三阶的门边上了,再过几天就能迈过去,从第二阶到第三阶。
虽然离四阶还差了一点,依旧还不能化出人形,但谢翎虽然该卷卷,可也绝对不会冒失突进,毕竟心浮气躁对修行来说是大忌。
他只是要强,又不是傻。
他点名的石头已经搬完了,桃源春居图昨天就飞回了轻点里,谢翎溜达进殿内,就见沈辞秋坐在休息室的窗前,化身正在用手慢慢刻什么符文,而沈辞秋正在看书。
谢翎过去蹭茶喝:“阿辞,看什么书呢?”
沈辞秋翻过一页,不言,只是慢慢把书立起来,让谢翎能看到封面。
封面上书两个大字:落花。
谢翎惊得扇子都差点掉了。
话话、话本!?
阿辞居然会对话本感兴趣?
震撼谢翎一百年!
这书他也看过,写得非常好,缠绵悱恻,情感细腻,不过结局是个悲剧。
两位主人公之间有过误会,但不是简单儿女情长的误会,世道、处境以及人心都是墙,让有情人总在错过,最终,故事的两位主角死在一块儿,化作落花,随水而散。
不是艳本,是个值得细读的好故事,能看哭一群人的那种。
沈辞秋这两天里只看了十来页。
因为有些段落他得停下来反复看,努力去明白书里的意思。
孔清说书中有情,能教人,可沈辞秋不懂为什么两个主角刚一见面,他们就能“只觉那心口微微一悸,玉面含笑,不胜欢喜”。
光是这一段,沈辞秋就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最后他明白了,自己本就无法理解所谓一见如故、一见钟情,自然也不明白它们的扩写。
从前沈辞秋对温阑说他和谢翎“一见倾心”,那是胡说的啊。
世上怎么会有人,见了另一人就欢喜,得是个什么滋味?
谢翎看过封面,稀奇地摇了摇折扇:“难得见你看闲书,觉得如何,好看吗?”
沈辞秋慢条斯理将立着的书放下来,抬眼:“我……”
这一抬眼,沈辞秋忽的一顿。
时隔两日,他再度看到了谢翎的面容,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看话本途中产生的诸多问题本来都萦绕在自己脑海里,得不到解答,此时此刻绕成棉线的问题却都停了下来。
沈辞秋感觉到自己心口莫名跳了跳。
可能只有一两拍,但分明与寻常的跳动都不同。
【怎么会有人,见了就让人欢喜】
沈辞秋手指一蜷,擦过了书页上并不会跃动的字。
字还是那么安静,但他……还安静着吗?
偏偏谢翎还往前凑了凑:“嗯?”
沈辞秋拽紧了书,不由往后靠了靠:“……不知道。”
我看不懂,看不明白,那些跃然纸上摆在白纸黑字上的心意,写得清清楚楚,我却半点感受不到。
沈辞秋知道,自己的心在千疮百孔之前,就与其他人不同。
明明是所谓玲珑心,但他却像一块孤寂的劣石。
这样的心……还能有什么期待?
他手指在书页边缘不由收紧,又因为记着是别人的书,不能损坏,又匆忙松了松。
谢翎瞧着他抿紧的唇,闪烁的眼,在沈辞秋又要逃开前,轻声一笑。
“不知道,那就是看得还不够,我喜欢看话本,有什么感触我们可以聊啊,”谢翎的笑音就在他面前,“或者你不想说,日后只听我讲也行。”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看,这句话写的就是‘不知’。”
谢翎将折扇轻轻点在书籍上,沈辞秋睫羽一动,与他四目相对。
“有些貌似虚无缥缈的事,刻痕深了,就能看得见了。”
谢翎的折扇靠在了书页边沈辞秋的手指上,轻快弯了弯嘴角:“我会刻给你看。”
扇骨明明应该是凉的,但此刻却又很烫。
沈辞秋望进谢翎朗若辰星的双眸中,他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谢翎眼中的自己,好像与冷峰湖面映照出的自己不一样。
那时他自照,看到的是行尸走肉,丑陋枯骨,而谢翎眼里,他看到的是……一个名为沈辞秋的人。
书中风月飞花,沈辞秋依然不懂。
但他听到自己的心脏,似乎又错了两拍,在一片灰烬中,清晰地发出了静悄悄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在死灰之下轻轻动了动。
第68章
沈辞秋听着那两拍心跳,睫羽微微颤了颤,然后——“啪”地一下阖上了手里的话本。
“这两天修行得怎么样?”沈辞秋双手合着书淡然发问。
谢翎:“……”
为什么要突然从多情话题跳到令人伤心的故事?
这不是破坏风景吗,他折扇都还点着沈辞秋的指尖呢,就不能让他再多风流个半分钟?
“还行,”谢翎不甘心,试图把话题掰回来,“我刚说——”
空气中灵力微微一荡,打断了谢翎的话——是化身刻完了手上的符文。
那符文只是用来练习,所以刻在了普通木牌上,沈辞秋放下话本伸手勾过牌子,手这么一动,自然就从扇骨上滑开了。
他低头看符文,谢翎眯了眯眼。
化身就是他另一双眼,有什么必要再细细看一遍符文?
谢翎:“阿辞,你不会是在躲我吧?”
沈辞秋没抬眼:“你想多了。”
谢翎:“那……”
沈辞秋:“分魂化身四阶需要定神,若是感悟好,你也可以提前定。”
谢翎刚说半个音就又被堵回去,他确定了件事:沈辞秋就是在躲他!
更确切一点,是在逃避与心绪相关的话题。
不过比起把他拍出门外,光靠转移话锋来逃避,已经是质的飞跃了。
他闭关两天,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剧情?
谢翎略感稀奇,他小心翼翼细细瞧了瞧沈辞秋的神情。
沈辞秋坐着,谢翎站着,从他的角度投下视线,能看到沈辞秋乌黑细密的睫羽,因为半掩了眸子,这次不太能辨明眼神中的情绪,谢翎看着看着,目光不由滑开,就这么被带偏了。
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像段温润的玉,再往下,就是胭脂色的薄唇……
感受到他视线的痕迹,装作认真看符文的沈辞秋:“……”
某人视线又在往哪里看呢?
沈辞秋不自然地抿抿唇。
他伸手把牌子上的符文清空,再递给化身,一块木牌能反复练习,也不浪费。
不过木牌中途被截了胡。
谢翎用扇子将木牌横挑,在空中滴溜溜随着扇子转了几个圈,沈辞秋身形未动,但化身骤然出手,朝木牌抓去。
谢翎眉梢扬了扬,扇子灵巧地一翻就将牌子抛了出去,化身虽然练了两天,但动作到底也不是特别灵活,在修士眼中,一点迟滞都会被无限放大,于是化身与木牌错身而过,微微踉跄了下。
谢翎眉眼一弯,先是虚虚扶了扶化身,将木牌顺回沈辞秋怀里,同时折扇一划,眨眼挑飞了化身的面具。
面具被高高挑起,再稳稳落入谢翎手中,露出化身那张和沈辞秋一模一样的脸来。
清冷如雪的面庞,面上表情比沈辞秋还要淡,一双眼没有被注入丝毫神情,看不出霜雪,显得无比纯澈。
清澈的“沈辞秋”配上一身黑衣劲装,勒出把柳腰,双腿笔直又修长,配上一个简单的高马尾,和本尊平常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那素来被沈辞秋藏起来的少年气,却隐隐从化身上透出。
谢翎指尖把玩着面具,赞叹:“你穿黑衣也别有一番风景,阿辞,不然你平日别只穿白衣了吧,你这么好看,就该多穿穿漂亮衣服,你要嫌麻烦,我来准备,保准让你……嗷!”
化身抢东西抢不过谢翎,本尊难道还不行吗,沈辞秋灵力一挑就让面具蹦回了化身手上,两张脸同时面无表情看着谢翎。
按理说,被修为高出自己的人以这样冷淡地神情盯着,理应压迫感十足,令人胆寒。
但谢翎按着被灵力敲了下的手腕,却呆住了。
沈辞秋那天上仅有地上绝无的面孔,现在不仅有两张,还同时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双倍美貌暴击。
谢翎捂住了心口。
美人如画,初雪动人。
太犯规了!
谢翎深呼吸。
没事,不就是两张绝美神颜吗,给他点时间,他一定能够临美不乱,稳住主角应有的风范!
沈辞秋不懂,沈辞秋只是让化身默默戴上面具,视野里少了张面孔,谢翎不知该先遗憾,还是先松口气。
沈辞秋将话本收了起来,打算回里间去,谢翎却叫住他:“等等阿辞,陪我去个地方吧,你也会感兴趣的地方。”
沈辞秋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谢翎也不卖关子,唰地展开折扇,悠悠一笑:“琳琅阁。”
琳琅阁,妖族最大的拍卖行,也是修真界中数一数二的拍卖行,琳琅珍宝,稀奇物什,应有尽有。
沈辞秋确实有点兴趣,他去过别的拍卖行,却一直没有见识过传闻中的琳琅阁,若是能碰上好东西,倒也可以试试能不能买下。
沈辞秋于是点了头,他收回化身,而后抬手,袖口滑下露出皓白的手腕,他在自己的手腕上画了道符文,符文一闪,沈辞秋的修为气息就被完全掩盖住了。
谢翎眨眨眼:“你想隐瞒自己突破元婴的消息?”
“鼎剑宗内一定已经对我下了追杀令,”沈辞秋拉下袖子,遮住了手腕,“不知我真实修为,就会有人轻敌。”
沈辞秋金丹大圆满的时候就能与元婴初期匹敌,如今他入了元婴,别说初期,或许中期后期他都有一战之力,鼎剑宗要是还把他当成金丹看,前来追杀沈辞秋的人得吃大亏。
谢翎光是想想那画面,就觉得神清气爽,不过沈辞秋的符只是遮掩,与谢翎那能把修为伪装成固定境界的功法不同。
谢翎手一摊,一卷功法就出现在他手心,递到沈辞秋面前。
“这秘诀能将修为伪装成比自己低的任何一个品阶,真仙之下绝对无能可看破,能更好帮上你的忙。”
沈辞秋立刻明白了,这就是谢翎自己修炼的那种绝妙功法,想必也是谢翎的一桩机缘,就这么……给他了?
在修真界,多少人能为了秘法奇术争破脑袋,打得血流成河,到了谢翎手里,仿佛萝卜白菜,轻轻松松就能送人。
不,不对,于谢翎来说,分明也是底牌之一,他就这样给自己……
沈辞秋没伸手。
他想要这功法不假,但沈辞秋飞速将自己储物戒审视一圈,实在拿不出能与之交换的东西。
不是没有同等级的功法或宝物,只是找不到能与之相配的心意。
太重了。
沈辞秋蜷了蜷手指,为自己心口的贫瘠荒芜垂下了视线:“无功不受禄。”
他以为自己心中一无所有,然而,谢翎对如何敲开他的门扉已经是轻车熟路。
“谁说无功,我有个大忙需要你帮,而且只有你能做。”
沈辞秋手指停了停:“什么?”
谢翎要去琳琅阁提前完成个任务。
“今晚的拍卖,我有件东西想要。琳琅阁虽有我一半产业,但为了不让相见欢的城主发现,我也不好随意在拍卖前出口拿走那东西,免得引起警觉。”
“那是一卷古法残卷,但大部分人不识货,不会当个稀罕宝物,我要正大光明拍下来,既不能让人怀疑那件东西,还要顺便挑起四皇子的怒火,为此,我有个计划。”
沈辞秋听到此处,已是格外认真,他等着谢翎说完他的计划,看看自己是否能真的帮上忙。
谢翎狡黠一笑,上下嘴皮一碰,迅速说完了他的计划。
沈辞秋的表情从肃然,到思索,再到怔愣,最后变成……无言以对。
谢翎说完,笑得自信满满:“阿辞,你觉得怎么样?”
沈辞秋觉得很不怎么样。
但糟糕的是,谢翎的计划从达成目的的角度来说,又确实挑不出毛病。
沈辞秋几番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能吐出半个字。
谢翎将沈辞秋的反应尽收眼底,叹了声气,眼皮往下一敛,好像浑身羽毛都耷拉下来,连衣服都被他神情拖得黯淡,不再光彩照人。
“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你不愿,我也能想想别的法子,这功法你还是要收下,本来就是我的心意,如果你不要,那就是连着被你拒绝,我真是……唉。”
沈辞秋:“……”
谢翎熟练卖惨,一边悄悄抬眼看他。
沈辞秋手指成拳,几番挣扎后,他又深又慢地吸了口气,要说他看不出谢翎有几分故意,那不可能,但这几分故意,偏偏也是谢翎的真心。
若是方才话本里那人,面对这种场景,那位主人公应当不会后退。
沈辞秋慢慢抬手,重重握住了那卷功法。
“……好。”
他说好。
谢翎惊喜得眼睛都亮了:我天,这一次竟然不是“成交”,而是好!
不行,等今天从拍卖行回来,他一定要问问黑鹰孔清等人,他是不是真的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
否则沈辞秋的反应为什么能像所有美好的梦里那样,直戳他心窝?
这真不是做梦吧?
谢翎悄悄掐了把自己。
很好,疼的,不是梦。
沈辞秋接过了功法,忽的想到什么:“按照你的计划开始准备,但我……确实只有银衣白袍。”
“这不是问题。”谢翎咧嘴一笑:“我刚才不是就说过嘛,我来准备。”
*
午后,旭日高升,金光如织。
相见欢城池内高楼鳞次栉比,檐牙高啄,九层琳琅阁即便在星罗棋布的相见欢内也是独树一帜,金光投射在阁楼顶端的九华宝珠上,折射出炫目光芒,即便在城外也能一眼瞧见。
此时琳琅阁外车水马龙,各类华贵的轿辇和稀有坐骑令人目不暇接,看出行架势,就知道来了不少大人物。
其中包括三皇女和四皇子的车辇。
琳琅阁的拍卖向来热闹。
不过今儿显然能再给场子加添把火。
因为就在两位皇嗣入内一炷香后,七皇子的座驾也到了。
众人抬头望去,就见谢翎不疾不徐走下车辇后,回身抬手,要接什么人。
至于接的是谁,大家其实已经猜到了,肯定是他那位未婚道侣,沈辞秋啊!
先前已经有不少人当街见过了沈辞秋的真容,但美人怎么看都不嫌够,众人翘首以盼,只等再一睹姿容。
可即便他们做好了心理准备,再见到沈辞秋那一刻,众人依然呼吸一滞。
却见轻纱帷幔中探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在犹豫片刻后,缓缓搭在谢翎手心。
风起,帷幔被漂亮的孔雀侍从们袅袅打帘挑起,那如云似雾的软帐后,一位身着锦衣华服的美人骤然入画。
却见他头戴明月冠,如瀑长发柔顺垂落,一袭圆领孔雀宝蓝袍,腰缠金丝软裘带,悬着枚灵气充足的玉佩,缀着金丝绦,衣上绣着流云纹,浮光熠熠,脚踩黑锻乌金靴。
他将手搭在谢翎掌心时,袖口微动,露出里面雪白的锦缎,软软从纤细的腕间滑落。
那张素来清冷的面孔被矜贵的气息冲淡了冰冷,灼艳了眉目,最妙的是,他一只耳朵上垂了枚翎羽耳坠,那红色的宝石一晃,将白皙的耳垂衬得愈发玉润惹眼,实乃点睛之笔。
初见是云中谪仙,再见是锦绣美人。
与入城之时截然不同的美,一时间让所有人都看呆了。
直到沈辞秋和谢翎携手进了琳琅阁里,大家都还久久不能回神。
好半晌后,人群中才传来窃窃私语。
“今日是有什么特别的好东西,来了这么多个皇嗣?”
“确实有些好东西,可我以为也没到轰动全城的地步?但七皇子和三皇女四皇子的仇都人尽皆知了,要是他们今天看上同一件拍品……嘿嘿,那就有好戏看了!”
第69章
沈辞秋和谢翎踏入琳琅阁的时候,阁内骤然鸦雀无声,而后响起此起彼伏抽冷气的动静。
沈辞秋不太习惯这身装扮。
他平日里的银衣月袍看着简单,但到底是玉仙宗大师兄,那衣服可不素,不过跟今儿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锦绣华服一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虽然不习惯,但当所有人目光都投在自己身上时,沈辞秋面色毫无波澜。
他站在那里,就仿佛天生的贵胄,合该用金玉养,锦绣簇,琳琅阁里其他所谓的金枝玉叶,没一个人能在气场或骨子里与他相较半分。
唯有同他站在一起的谢翎,完美地与沈辞秋的光彩融合在一起。
谢翎今天戴了金冠,束着高马尾,明艳的广袖赤金火云衣,将他英气俊美的面容衬得意气风发,颀长的身形尽显,折扇一展,少年人说不尽的鲜衣怒马,风流潇洒。
独独他和沈辞秋并肩而立,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
虽然不适应装扮,但沈辞秋眉头也不会动一下,真正让他绷紧的,是谢翎托着他的手心。
最初他们刚认识不久,谢翎为了膈应他当着弟子的面大胆把手抓了上来,但那时两人都在较劲,力气也都用得大,脑子里所有念头若是能化成字,那就是“呵”或者“哼”。
彼此碰撞对抗,谁也不服。
撞出的火花里,没人有什么春风拂槛的细腻心思。
不像现在,那骨节分明的手不轻不重托着他,只要他想,随时都能撤走,给了他足够的余地,却也能察觉不舍与挽留。
仅一个动作,就仿佛在对待什么珍惜之物。
沈辞秋耳边的翎羽微微晃了晃,细碎的光顺着羽毛淌过,熠熠生辉。
他从前没被人这么郑重地对待过。
他的所作所为仿佛都理所应当,出类拔萃是应该,失败就是错,他被钉在花团锦簇的山峰,外人远远看着耀眼,走进了一瞧,繁花根本没有靠近他,他的四肢是镣铐,背上是山。
而谢翎,此刻毫不掩饰的炫耀与骄傲,就因为托着沈辞秋的手。
在我身边,是一件值得炫耀、能够高兴的事?
确实是非常令人愉悦的事,若谢翎此刻是原身,那么修长的脖颈绝对是高高扬起,脑袋已经快骄傲到天上去了。
当把沈辞秋装扮完成时,谢翎呆愣片刻后,就陷入了天人交战。
有种恨不能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沈辞秋有多美、又有想把他藏起来,只有自己能欣赏的隐秘冲动。
这简直人之常情。
谁让沈辞秋这么好呢?
此时此刻,谢翎也是一边酸得咕噜噜冒泡,一边哼哼:好看吧,羡慕吧,没错阿辞就是盛世美颜!
谢翎抬眼扫过二楼两个包厢,在三皇女和四皇子瞪大的眼中冷冷想:
你俩能多看一眼,都是便宜你们了。
谢翎握着沈辞秋的手,带他上了楼。
琳琅阁的侍从殷切上前引路,谢翎定下的包厢不偏不倚,就在三皇女和四皇子对面。
包厢里是有阵法的,客人入内后可启动,这样包厢会罩上一层淡淡的结界,既能阻隔外面视线,也不会影响客人从内往外观看拍品。
但某些客人不屑于隐藏身份,就爱排场,这阵法也就没用了,比如三皇女和四皇子就直接敞着厢房。
于是谢翎也敞着,在他俩眼皮子底下潇洒落座,对上眼神时,还扬了扬眉。
四皇子从沈辞秋的美貌中回神,咬碎了一口牙。
“他今天怎么也在这儿!”
旁边下属不敢在他怒火上触霉头,只得不吭声。
四皇子和三皇女纠集人手想去东云境找谢翎麻烦,结果两人谈着谈着翻了脸,先自己内讧,派出去的人也一个没回来,应该已经都被谢翎给化成了肥。
东云境到底是妖皇的地盘,其余皇子皇女们难免有顾忌,碍于妖皇淫威,不敢太放肆,四皇子等着看妖皇会不会教训胆敢占据东云境的谢翎。
然而一天过去,两天过去,妖皇毫无动静。
于是所有人这才真正相信,妖皇是真不在乎东云境归属。
他们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结果被谢翎这小子抢了先!
谢翎飞速着人把东云境迅速围成了铁桶,他们再想要抢地盘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四皇子在这其中额外烦躁。
谢翎修为被废的时候落井下石的人很多,四皇子更是个中翘楚,恨不能搬巨石砸入坑底再把土踩夯实把谢翎埋得结结实实的那种。
结果人不仅没死,如今还恢复了修为,重回妖皇宫……
四皇子深呼吸,他跟谢翎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境地了,他跟三皇女都还能在必要时合作一二,但跟谢翎绝无可能。
谢翎命好啊,去了玉仙宗也没变成八块,还真有人愿意要他护着他,能恢复修为,其中也有那人出力吧——玉仙宗大弟子沈辞秋。
本来以为谢翎搞不好真跟沈辞秋有点什么真心,但一再张扬地将他带在身边,带到众人面前,过于高调,反而让人不信了。
沈辞秋多半还是跟谢翎达成了什么交易,没准两人定婚约前就已经认识了,私下有来往,只是其余人不知道。
否则沈辞秋当时干嘛要选个废物做未婚道侣?
谢翎给他开了什么筹码?四皇子脑瓜子已经转了起来,看来他得派人暗地跟沈辞秋接触下,没准他也有能说动沈辞秋的筹码呢。
这么想的皇嗣还真不止他一个。
侍从要把贵客们伺候得舒心,上品酒液茶水点心等东西管够,这些东西放外面,普通人可舍不得点,但在这儿却不是拿来收钱的东西,毕竟定下包厢的费用就够把这些小玩意儿堆成山了。
沈辞秋端坐厢房中,不像谢翎那么没个正形,谢翎单手支在扶手上,勾着唇角:“他们心里肯定在骂我呢。”
沈辞秋只默默喝茶,不置可否。
琳琅阁内金碧辉煌,中间落着一座高台,四面楼层围着高台层层累上,直到最顶端才盖了个穹顶,因此站在堂中一眼往上望去,只觉在楼中也能见云雾,高耸直入苍穹。
谢翎带了黑鹰和几个孔雀族的人做侍卫,孔清不在,办别的事去了,今日这场拍卖不算多盛大,二三层楼的厢房本都没有坐满,但不多时,一楼变得格外热闹,许多空置的厢房内也落下结界,有了动静。
拍卖即将开始,这些贵客若早想来,不会掐着这个时间点,沈辞秋怀疑有不少人是在谢翎入内之后,赶着来看热闹的。
楼下,一位笑脸迎客的拍卖师走上了中央高台。
谢翎从外面收回视线,冲沈辞秋轻轻眨了眨眼。
沈辞秋端着茶盏的手虽然停了停,但还是朝谢翎点点头。
拍卖师说过开场的客套话后,铜鼓一声响,拍卖开始。
拍卖师声音中带了灵力,嗓音悦耳,能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第一件拍品,三百年绛珠草,起拍价,一百灵石!”
一百灵石,沈辞秋先前去过的拍卖行,初等拍品都是以金子来交易拍卖的,灵石既是修炼资源,又能作为货币,本身就够珍贵,因此不是谁都能一口气掏出大把灵石。
然而在相见欢,无论住店还是买东西,所有人都默认以灵石交易,在这里,金银甚至都不够格上桌。
沈辞秋记得谢翎的计划,谢翎想要古法残卷,不想引人猜测,就不能只参与残卷的竞拍,而他得帮着谢翎打掩护。
从显眼的登场开始,就是在为之准备。
当第三件拍品,一块咒纹玉被捧上来后,沈辞秋轻轻冷冷开口叫了底价:“两百。”
他这如清泉般的嗓音一出,其余人都静了静,而后,大堂中才有人试着跟:“……三百?”
叫个价还能叫成不确定的语气呢?四皇子嗤笑一声,就听下一个叫价的不再是沈辞秋,而是谢翎。
“五百。”谢翎不紧不慢报了个价。
四皇子眼睛一眯。
沈辞秋打从喊了第一声后,就不再开口,价格叫过两轮,把咒纹玉报到了一千,对面包厢里,开口的就都成了谢翎。
谢翎这是为博美人欢心,所以今日才会带人来拍卖场买东西?
四皇子冷笑,那他必不可能让谢翎如意,即便他对咒纹玉没兴趣,也开了口:“两千!”
沈辞秋捧着茶,从厢房中望出去,浅浅淡淡看了四皇子一眼,四皇子高傲地抬了抬下巴。
谢翎叫价的语气依然不急不躁:“三千。”
四皇子:“四千!”
谢翎:“五千。”
两千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其他人竞价了,众人心说他们就知道谢七和谢四绝对会杠上,这不就来了?
两人你来我往,价格飞速抬高,已然远远超过物品本身的价值,四皇子有意要开局就给谢翎一个下马威:“一万!”
谢翎:“两——”
他话还没说完,沉默半天的沈辞秋突然再度出声:“我不要了。”
谢翎于是一下闭了嘴。
四皇子扬了扬眉:嗯?这就不要了?
拍卖师开始倒数:“一万一次,一万两次——”
他倒数其间,四皇子看到沈辞秋和谢翎凑近了,似乎在窃窃私语,边说话还边朝自己这边看了看,谢翎不甘不愿地朝自己横了两眼,四皇子洋洋得意地望了回去。
想买东西哄美人高兴,开局就失了手,没面子吧?四皇子心说:该。
但如果他知道沈辞秋和谢翎在说什么,他绝对半点都笑不出。
“你一报价,他就真的跟了,妖皇宫的人都这么有钱?”沈辞秋道,“一万买一千的东西?”
那块咒纹玉其实顶多就值五百,考虑在拍卖行,给它再提提价,一千已经顶天了。
谢翎一边假装不服气地瞪着四皇子,一边乐:“不,格外有钱的只是我,跟他们无关,他能这么顺咬钩不是因为腰包特别鼓,只是单纯因为傻。”
沈辞秋:“看出来了。”
四皇子能在妖皇宫顺利活这么久,是多方制衡博弈,以及他母族撑腰的结果,光凭他自己那臭脾气,早死八百回了。
这就是谢翎的计划,今天他扮演的是为讨未婚道侣欢心不惜一掷千金的皇子,而且还得一步步来,让这场戏足够真。
第五件拍品上来时,沈辞秋又随口跟着叫价。
他依然只出第一个声,随后就由谢翎叫价,沈辞秋听,叫到后面,又只剩谢翎和四皇子还在喊。
这次在三万时,沈辞秋又出声:“算了,我不要了。”
四皇子听闻此言,大笑一声,谢翎面色则明显出现了不虞,有些愤懑,但沈辞秋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他又把面色忍住了。
四皇子看在眼里,心说沈辞秋倒是个知趣的,但谢翎看着快炸了。
呵,他如果是谢翎,绝对会继续叫价维持住颜面,没那么多钱还敢吹牛皮,破了吧,丢脸!
之后沈辞秋又随便点了个东西,结果再度被四皇子收入囊中,不过这次价格已经飙上了二十万,四皇子花二十万买了个自己不需要的玩意,眉毛轻微抽了抽。
……还行,还能接受。
众人神情也微妙起来,接二连三被抢,谢翎这还能忍?
都说事不过三,但沈辞秋觉得还可以再等一等,再放一件东西,顺手再耗耗四皇子的灵石。
不过下件东西抬上来时,沈辞秋一顿。
一块玄级上品冰晶玉……这东西,沈辞秋还真看上了,做成咒器,最高可到地级。
物品到这里,已经不是低级拍品了。
“玄级上品的冰晶玉,起拍价二十万灵石!一次加价最低一千。”
拍卖师声落后,场内报价的声音都少了,沈辞秋抿抿唇,才张口跟了价:“二十一万。”
“二十一万两千!”
谢翎:“二十一万五千。”
他一出声,四皇子又粘了上来:“二十二万!”
谢翎折扇一收:“二十三。”
四皇子:“二十三万一千!”
谢翎:“二十四。”
四皇子微微蹙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谢翎的报价方式与先前好像有点不同,但他只停了一息,绝不在气势上输人,也开口直接加了一万:“二十五!”
谢翎慢慢道:“三十。”
他声音不如四皇子用力,但这个报价出来,其余人愣了愣,窃窃私语:七皇子是终于忍不住,终于要争口气啦?
沈辞秋手指一蜷:这价已经过高了。
四皇子还没到自己真正想买的东西,但先前接连挫败谢翎的锐气,此刻他也不想退,咬咬牙:“三十一!”
沈辞秋:“我不要……”
他最后一个音还没发完,就被谢翎的折扇轻轻一挡:“嘘,阿辞,别说——四十。”
沈辞秋眼眸一颤,不由偏头看向谢翎,谢翎却没有转头看他,目光正与四皇子相撞,但沈辞秋耳边响起了谢翎的传音。
“阿辞,我知道你喜欢这块冰晶玉,不用再叫停了,它很快就会是你的。”
沈辞秋睫羽颤了颤:谢翎怎么知道这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先前好像瞧了自己一眼,不过一眼,他就看出来了吗?
同时,谢翎对着四皇子,神情睥睨,慢条斯理道:“老四,先前我让你半天,你不识趣,从现在开始,你别想从我手里抢走一件东西。”
他的嗓音带着灵力送出去,让人听得清清楚楚:“我说到做到。”
第70章
伴随着谢翎声音落地,四皇子的面色铁青。
灵石是金贵的玩意儿,皇嗣们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养着一群属下,当主子的讲究赏罚分明,赏的东西无论功法灵器还是灵石,不都是钱吗。
更别提还要好好武装手下、助他们修行,好保护自己和替自己办事,花钱的地方可太多了,简直如流水。
母族虽说是助力,但也不可能只往外给钱不拿好处,大家都是靠利益绑在一块儿,大额的灵石怎么花销,那都是得亲人明算账的。
四皇子自己手底下也有些资产,但一些固定的资产不能随便动,惯例的花费也得先准备在那儿,所以他的流动资金是两千万的黄金,三百万的灵石。
对修士来说,灵石可以换黄金,黄金可不一定能成功换成灵石,因为人家可能不换。
皇嗣们可以摆阔,但那也得在荷包允许范围内。
唯有谢翎不同。
天阶地阶法器随便掏,上品灵丹妙药一大堆,随便扔出一件都足够让人眼红得滴血,除了系统给的奖励,还有他利用剧情和对世界的了解攒下的家底。
各大势力,譬如妖皇宫玉仙宗等,拥有产出灵石的灵脉,看着千座宫殿千座山峰,这么大的地盘,灵脉其实也就五六条,养活一大宗的人也绰绰有余,而谢翎,利用掌握原著剧情的优势,直接占了一条尚未被其他人发现的极品灵脉。
那灵脉自带防止外人随意进出的秘境,秘境的钥匙如今就在谢翎手上。
他带着孔雀等属族入内,留下签了血契信得过的人开采灵石,加上这些年从别处攒下的各类宝贝,他才是真正的金银灵石能堆成山,取之不尽,富得流油。
当谢翎想开宗立派是说着玩的吗?
跟他比有钱,四皇子还真不配,妖皇宫内所有皇嗣都加起来,都难以望其项背。
毕竟他是手握金手指,还聪明又努力的大主角。
何况谢翎手里还握着琳琅阁的一半,今晚四皇子花在这里的钱,四成归明面上的老板,两成是琳琅阁人员开支,剩下四成,都会进谢翎的腰包。
哎,你说气不气?
他们要是知道,不被当场气死就不错了,拿什么跟谢翎争。
四皇子今夜有两件特别想要的东西,如今一件都还没上,谢翎这边价格已经喊到了四十,他再喊下去,对待会儿的竞拍不利。
四皇子虽然不甘,但也只好安慰自己,反正他已经让谢翎丢了几回脸了,而且这可是四十万灵石,他也算是哄抬了价格,差不多了。
于是四皇子冷哼一声,闭了嘴。
“四十万一次,四十——”
他刚消停,三皇女却开了口:“四十万五千。”
四皇子精神一振,坐直了。
哟,终于舍得吭声了?也该让他歇会儿,看看戏了。
可惜这份好戏没能开场。
谢翎用金钱的力量直接让这些人闭了嘴。
谢翎眼也不眨:“五十。”
三皇女:“……”
四皇子:“!”
别人一千五千地加,谢翎直接十万十万往上攒,听得人心惊肉跳:刺激啊!
众人想,谢翎该不会是为了急于挽回面子,所以打肿脸也要撑下去吧?
不过反正花的也不是他们的钱,爱看。
三皇女本想杀杀谢翎的威风,听到这个报价也哑了声,她就该坐看老四和老七先斗,不该这么快下场的。
“五十万一次,五十万两次,五十万三次——成交!”
拍卖师是乐开了花,有人叫价他们才有得赚,那可真是巴不得几位皇嗣打起来,成交完,乐呵呵捧出下一件东西。
拍下的冰晶玉由琳琅阁侍从直接送了过来,谢翎的储物腕扣在侍从的储物器上一扫,五十万灵石就过去了。
拍卖行的人笑成一朵花:“多谢殿下。”
他们退到门口时,一人道:“你直接在门口候着,我看几位殿下之后没准还要争呐。”
今日本来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场子,可收获已然超出预期了。
四皇子门外也已经留了人,侍从道:“是。”
沈辞秋看着捧到自己面前的冰晶玉,这是他想要的东西,自然该他来付钱,沈辞秋自己的心里价位是二十五,但谢翎既然花了五十,他也该拿出五十还回去。
他上一世在宗门内用度是尽量节俭,为宗门着想,重生后,倒是不再替宗门省着,但攒在手里的灵石,加起来也就八十万。
沈辞秋算了算有哪些东西暂时用不上,能卖了换成灵石。
还有这块冰晶玉,个头不小,拿来切成几块做成咒器,挑些难度高的符文,做好的话卖出去,也能赚。
沈辞秋算过账,心里有了数。
“谢翎。”
谢翎:“嗯?”
沈辞秋眼神划过他手腕:“储物器靠过来。”
谢翎多精啊,脑子一转就知道沈辞秋想干什么,想给他储物器里转灵石?那怎么行。
谢翎不动,没正形笑了笑:“怎么,准备查我私房钱啦?我改天算一算,直接拟个单子给你看。”
沈辞秋没搭理他满嘴胡话,干脆直接用戴着银戒的手去碰谢翎的腕扣,谢翎手一缩,用折扇按住了沈辞秋的手背。
沈辞秋掀起眼睑瞧着他。
“我把灵石给你。”沈辞秋道。
“不用,”谢翎道,“你这趟出来是为了帮我,一应花销当然记我账上,这才叫公平。”
公平?
给了他伪装修为的秘术,又花五十万买块冰晶石,而他只是穿着一身衣裳,坐在那里说几句不长的话,丝毫不费劲。
沈辞秋不认为这叫公平。
他迅疾出手,试图够着谢翎的手腕,厢房没开结界,里面情形外面都能瞧见,为免让人以为他俩在打架,因此没有动用灵力,两人手上纯凭招式,在狭小的一点范围内你来我往。
外面人只看他们凑近了,还以为是在调情。
四皇子磨了磨泛酸的牙,伸手把身边一个美人搂了过来:有什么好得意的,他也不是孤家寡人!
然而被他们误认为在调情的两人正斗得不可开交。
谢翎干脆将手往身后一背,沈辞秋倾身来捉,这一凑近,他身上的白梅冷香直接扑到谢翎面颊,沁人心脾。
沈辞秋蹙了蹙眉,另一只手下意识按住谢翎的肩,就这么贴着靠近,距离已经近到了谢翎只要横过空着的那只手,就能直接揽住沈辞秋的腰。
谢翎:……这是什么甜蜜的折磨。
他虽然乐得有跟沈辞秋亲近的机会,但此刻必须把这件事解决了,谢翎背着手腕,在沈辞秋耳边开口:“阿辞,你没发现我们距离太近了吗?”
谢翎的声音几乎贴在他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擦过,意识到这点,沈辞秋顿时一僵。
……谢翎说得对。
他光顾着抓手腕,不知不觉竟靠得这样近了。
他连忙后撤,略微拉开点距离,但依然是能随时出手的位置,沈辞秋抿抿唇:“谢翎,这不公平。”
“我给你买了五十万的东西,你也要给我五十万灵石,这就是公平?不,不对,”谢翎背着手,缓声道,“应该是我给了你想要的东西,你也给我想要的东西,才是公平。”
“穿着华服,帮你点小忙,就是你想要的?”沈辞秋蜷起手指,他心底的焦躁又浮了起来,可与先前不同,不再是因为谢翎扰乱自己心绪的焦躁,而是因为他给不出同等份量的物什。
玄阳尊、郁魁和温阑,从前或是直接要求,或是潜移默化,都是在让沈辞秋付出,他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为数不多的心意。
他统共就学会了那么点心绪,被背叛伤得干干净净,没了。
他决意不再随便付出,不再轻信他人,除了看破人心后的冷漠,不也因为知道自己心脏已经失去了触碰心意的能力,本来也就给不出了吗?
如今谁给了他东西,他都要还回去,谢翎如果不要等价的灵石或法器,他便没有其余能拿出手的东西。
“灵石、法器,丹药,功法,你选,”沈辞秋攥紧了手,“除此之外,我再没别的了,谢翎。”
“谁说没有,我要——这个。”
谢翎用干脆利落的尾音截断了拉长的声调,他遽然出手——将沈辞秋一把抱进自己怀中,用力收紧了。
沈辞秋猝不及防与他一撞,撞得胸腔一震,心脏陡然漏了一拍。
“我想要的自然是我说了算,你可别擅自替我决定啊,阿辞。”谢翎抱着他,大着胆子在沈辞秋戴着耳坠的耳廓边蹭了蹭,羽毛轻扫他和沈辞秋的侧脸,谢翎满足得很,“我就要我怀里的,别的都不用。”
沈辞秋瞳孔一颤,被谢翎撞散的心神骤然收拢,暖洋洋的怀抱烫得他心口发紧,立刻按住谢翎的肩膀往外推开。
谢翎也不抵抗,顺着力道松手,摊开双手,笑眯眯把腕扣储物器露给沈辞秋看:“怎么办呢,就算你给我五十万灵石,那也不是我想要的,我一不高兴,还会变本加厉想得到自己真心所求的,你到时候给还是不给呢?”
沈辞秋:“……”
谢翎的储物器就在眼前,可他现在真是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了。
沈辞秋手指都在颤。
一个拥抱五十万灵石?他怎么可能值得。
沈辞秋此时不会明白,根本不是这么论的。
因为对谢翎来说,沈辞秋是无价的珍宝,世无其二。
他值得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
沈辞秋戴着耳坠的那只耳朵方才被谢翎蹭红了,白皙的玉染了绯色,明明沈辞秋表情还是紧绷似潭,但颤动的眼配上微红的耳垂,头一回鲜活得仿佛雪地新芽,过了春风。
谢翎不由轻轻笑出了声。
他不禁想,要是方才他没蹭,沈辞秋的耳根会不会也能自个儿烫起来啊?
谢翎忍不住伸出扇子,拨弄了下沈辞秋的耳坠。
沈辞秋浑身一颤,被火燎疼似地飞速收回了搭在谢翎肩上的手,拉开距离,冷冷睨了他一眼。
但这一眼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用故作冷淡来掩藏动摇,反而让谢翎更开心了。
谢翎心情大好,正好外面传来四皇子的喊价,已经轮到了四皇子想要的东西,谢翎愉快朗声道:“五十万!”
四皇子:“……”
不是,谢翎你有病吗!?
他才刚喊了三十万,谢翎就一口气甩出五十??
五十万这数字好啊,买了小爷高兴,谢翎折扇一开,冲对面四皇子大放厥词:“瞪我干什么,你瞪眼能有我家阿辞好看?再说是你先招惹我啊,有钱就玩没钱就回家哭鼻子去吧,四、皇、兄!”
沈辞秋耳坠晃动,耳朵上被谢翎方才蹭起的热意还没下去,他本来想再睨谢翎一眼,但听到这话又忍住了。
哪有人被甩了冷眼,还能越来越开心的?
谢翎这混血妖身怕不是混出了什么问题。
……还有,谁是你家阿辞。
沈辞秋听着谢翎跟四皇子隔空打嘴仗,耳朵上被蹭出来的热意莫名半天消不下去,他只好想点别的来转移注意力。
刚才那一下也算十九次拥抱里的第二次吧……不,是一定算。
沈辞秋默默记下,那就还剩十七次。
他记得这么严谨,还不知道,谢翎虚报数字,偷偷摸摸加了几回,添了甜头。
不过要问谢七的胆大从何而来,还不是某位面冷心软却不自知的人,给足了他底气啊。